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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齐这么好 但丁對其母邦的憎恨與誹謗
但丁對其母邦的憎恨與誹謗 編者按:本文原題目為《但丁對佛羅倫薩的憎恨及其語言的「佛羅倫薩性」》,選自Michael Cae ar主編的但丁批評文集Da te the Critical Heritage

但丁對其母邦的憎恨與誹謗
編者按:本文原題目為《但丁對佛羅倫薩的憎恨及其語言的「佛羅倫薩性」》,選自Michael Caesar主編的但丁批評文集Dante the Critical Heritage(Routledge1995),馬基雅維利撰,朱振宇譯,收入《經典與解釋 10:馬基雅維利的喜劇》(劉小楓、陳少明主編,華夏出版社,2006年)。
文藝復興三傑(從左至右: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
眾所周知,早期的作家們都是佛羅倫薩人(除去一個博洛尼亞人[Bolognese],一個阿倫丁人[Arentine],一個皮斯托亞[Pistoia]人,他們的詩作合起來也沒有十篇[1]),在他們之中,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佔據著高貴的地位,以至於沒人能有希望與他們一競高下。在這三人之中,薄伽丘在其《十日談》中坦言
他用佛羅倫薩俗語寫作;而彼特拉克,我想他對俗語寫作沒有發表過什麼言論;但丁則在其作品《論俗語》中對義大利俗語進行了總體性的批判,他聲稱,他寫作所用的不是佛羅倫薩語,而是一種宮廷的語言。[…]就彼特拉克和薄伽丘而言,我不想將問題追溯得更遠,他們二人中的一位與我們的立場相同,而另一位則保持了中立。
我將集中討論但丁,他才華橫溢、學識淵博、見識超群,他在所有這些方面都出類拔萃,但在談到生養他的城市的時候,他卻用一種既不理智也不寬厚的方式、以各種傷害手段進行攻訐。被放逐的侮辱深刻地傷害了他,他的復仇之心是如此之切,以至於不能停止對這城市的誹謗。他指控她犯了各種罪行、譴責她的居民、非難她的地位、詆毀她的律法與習慣,所有這些並不只出現在他詩歌的某一部分里,而是貫穿全詩、以不同的方式出現在不同的段落中;他為此竭盡所能。就算他所預言的這城市的罪惡碰巧都已發生,相對於其他任何曾經降臨到佛羅倫薩頭上的災難而言,這城市都更有理由為養育了這個人而悲哀。
不過,為了以這城市的榮光揭穿他的謊言和補償他莫須有的中傷,命運之神已讓這城市持續不斷地興旺起來,並讓其聞名於世界各地,現在,她給這城市帶來了如許的幸福與安寧,如果但丁能夠看到這城市,他就會承認自己的過失,或者,如果他僥倖復活,也會在無法根除的仇恨之痛折磨之下選擇再次死去。
但丁用各種手段將惡名加給他的出生之地,他想要掠奪她語言的名聲,認為自己已經用寫作將這樣的榮譽給予了這種語言,他創作了這部作品(譯者按:《神曲》),以表明他以之寫作的口語並非佛羅倫薩語,對這語言毫無敬意。不過,這不可相信,就像我們不能相信他所說的見到布魯圖(Brutus)在路濟弗爾巨大的口中、見到小偷之中有五個佛羅倫薩公民以及見到卡恰圭達(Cacciaguida)生活在天堂一樣;[2]我們也不能相信其他諸如此類的偏見與幻想,在這些偏見與幻想中,他盲目地丟掉了他的尊嚴、學識和分寸感,變成了另一個人。如果他以這樣的眼光看待一切事情,他就會繼續留在佛羅倫薩,或者會被人們當作傻子驅逐出去。由於人們能夠輕易地駁倒那些建立在空泛原則和猜測之上的批判,我就想要用實例表明,但丁的語言完全是佛羅倫薩語,那要比薄加丘自己承認的、用佛羅倫薩語寫作的程度高得多,我也要以此來回應那些與但丁想法相同的人。
佛羅倫薩
在一種通用的義大利語中,通用詞語應當多過方言。與此類似,方言中包含的地方語言應當多過通用語言;你不可能找到一種完全自足的、不從任何地方有所借鑒的語言,因為不同地區的人在交談之時會吸收對方的詞語。再者,無論何時,當新的理念與藝術來到一個地方,新的詞語也必然隨之而來,它們帶著這理念與藝術起源之地口語的印記;但在人們說這些詞語的過程中,這些詞也採用了它們置身其中的那種語言的語態、時態、詞尾與變位。他們採用了與這語言相同的聲調,並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不是這樣,語言就會成為沒有統一性的拼綴之物。就這樣,外來語變成了佛羅倫薩語,佛羅倫薩語卻沒有變成外來語,除了成為佛羅倫薩語,我們的語言也不會成為其他的語言。因此,語言自始就自我豐富著,它們越豐富也就越美好。誠然,隨著時間流逝,這些語言由於新詞語的數量而變成雜糅之物、失去了它們的本來面目,但這需要數百年的時間,並因而不為人關注。直到最後,它們完全變成了蠻族的語言。當一個新的民族在一個地區定居之時,這種變化要來得快得多,在這種情形下,這種變化將貫穿人的一生。不過,當語言以上述兩種方式發生變化,如果想要恢復失落的口語,就要藉助用這些口語寫作的優秀作家們,就像人們在過去和現在對拉丁語和希臘語所作的那樣。
《神曲》插畫
不過,我們的語言還不曾衰落,但拋開這無關緊要的方面不談,我回到最後的那個論點,我是說,如果一種語言的大部分詞語及運用它們的方式沒有在任何地方的方言中得到採用,那麼就可以把它稱作某一地區的通用語,如果一種語言的大部分辭彙沒有在任何其他地區的語言中得到採用,那麼就可以把它稱作方言。
如果我說的不錯(當然如此),我就要喚但丁將他的詩作拿給我看,我手中有一些用佛羅倫薩語寫的東西,我將要他證明,他詩歌中的哪些段落不是用佛羅倫薩語寫成。他會回答說,許多都不是:一些是取自倫巴底語,一些取自拉丁語,還有一些是他的創造。我會與但丁談論一番。我將簡稱對話者,去掉「他說」和「我答」。
(編者按:N=馬基雅維利 D=但丁)
N.你從倫巴底語中取用了哪些詞語?
D.有這些:in co del ponte presso a Benevento(《煉獄篇》III
,128:埋在本尼凡特附近的橋頭);con voi nasceva e s』ascondeva vosco(《天堂篇》XXII
115:和你們一起升起,和你們一起隱沒)。
N.你從拉丁語中取用了哪些詞語?
D.有這些:Trashumanare significar per verba.(《天堂篇》I,70:超凡入聖的經歷是不能用文字描述的)。還有其他許多詞語。
N.你創造了哪些詞?
D.有這些:S』io m』intuassi e tu ti inmii(《天堂篇》IX,81:假若我能洞徹你的內心,像你洞徹我的內心一樣)。這些詞語與托斯卡納語合在一起構成了第三種語言。
波提切利為《神曲》繪製的地獄九層圖
N.很好。不過告訴我,在你作品中,有多少這樣的外來詞、拉丁詞和合成詞?
D.在《地獄篇》與《煉獄篇》中只有一些,但在《天堂篇》中有許多,這些詞主要來自拉丁文,因為我所論述的各種學說迫使我使用適於表達它們的詞語。我用拉丁文是迫不得已,但我巧妙地處理了這些詞的詞尾,令它們與這部作品其他部分的語言融為一體。
N.這部作品是用什麼語言寫作的?
D.宮廷的語言。
N.「宮廷的語言」是何意?
D.我的意思是指,在宮廷、教廷、米蘭公爵的府邸中的人們說的語言,作為有教養的人,他們說起話來比義大利人其他地方的居民都更像樣。
N.無稽之談。告訴我, morse一詞在宮廷語言中是何意?
D.意思是「他死了」。
N.在佛羅倫薩語中它又是何意?
D.意思是「用牙齒咬某人」。
N.你在下述詩行中說:Et quando il dente longobardo morse(《天堂篇》VI,94:當倫巴底的牙齒咬),其中的morse是何意?
D.「刺、傷害、攻擊」:這是個比喻,來自佛羅倫薩語mordere。『』
N.所以你說的是佛羅倫薩語,不是宮廷的語言。
D.在很大程度上的確如此。不過反正一樣,我注意不去使用我們的某些方言。
N.你說的「注意」是何意?你說:Forte springava con ambe le piote(《地獄篇》XIX,120:他兩隻腳一直在劇烈地踢蹬著),其中的spingare是何意?
D.佛羅倫薩語用ella spinga una coppia di calci表達動物踢蹬,為了說明我筆下的角色用怎樣的方式踢蹬,我用了 spingava一詞。
N.再有,告訴我,你說et quello che piangeva con le zanche (《地獄篇》XIX,45:他用雙腿那樣地表示著悲痛)[3]其中意思是「腿」的那個詞。你為何要採取這樣的用法?
D.因為在佛羅倫薩語中,聖約翰日的「精靈們」所踩的高蹺名為Zanche;他們用這些東西走路。因此我用Zanche指稱「腿」。
N.老天!你果然是注意不去用佛羅倫薩語的表達法啊!告訴我,你又說道:Non prendete mortali i voti a ciancie(《天堂篇》V,64:讓世人不要輕易立誓許願),你為何要用佛羅倫薩語「ciancie(空話)」,而不用倫巴底語「Zanze」,就像你先前使用vosco和do del ponte一樣?
D.我不說Zanze是為了避免使用這樣一個粗鄙的詞,但我用了co和 vosco,因為這些詞語並不那麼粗鄙,在一部長篇作品中,可以使用一些外來詞語,比如在維吉爾所寫的「波濤之中的特洛亞珍寶」(Troia gaza per undas)這一句中,便有一個外來詞語gaza(珍寶)[4]。
N.好吧,可是維吉爾在用gaza這個詞的時候不是沒有使用拉丁語么?
D.不錯。
N.所以你用co和vosco之時並沒有拋開自己的母語。但這一點不需爭論,因為你自己在你作品的幾個地方都承認,你使用了托斯卡納語和佛羅倫薩語。難道你不曾說過,你聽到某人在地獄中說話,Et egli ch』intese la parola tosca(《地獄篇》XXIII,76就有一個靈魂聽出我的托斯卡納口音來)?在另一個段落中,你讓法里納塔(Farinata)對你說:La tua loguela ti fa manifesto di quella dolce patria natio
a la qual forse fui troppo molesto(《地獄篇》X,25-7:你的口音表明你出生在我那甜蜜[5]的家鄉,對於家鄉也許我造成了過多的危害。)
D.不錯,這些都是我說的。
N.那麼你為什麼說你講的不是佛羅倫薩語呢?不過,我想用手中的書,用段落間的比較來令你信服。請把你的作品和《摩爾干提》(Mante)[6]放在一起閱讀。開始:
D.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 mi ritrovai per una selva scura che 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地獄篇》I,1-3:在人生的中途,我發現我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多米尼克·迪·米凱利諾所畫的《但丁和神曲》(1465)
N.夠了,現在讀一些《摩爾干提》。
D.哪裡?
N.隨你,隨便從哪裡讀。
D.那就這裡吧:Non chi incia ha meritato
e scritto nel tuo santo Vangel
benigno Padre.(XXIV,I,1-2:仁慈的父呵,您的《福音書》上記著,開始做事的人得不到誇獎)。
N.好,你的語言與這有何區別?
D.區別不大。
N.我不認為有任何區別。
D.或許在這個詞上有區別。
N.哪一個詞?
D.這個「Chi(誰)」字佛羅倫薩味兒太重了。
N.你必須收回你的話,你自己難道不曾說過:Io non so chi tu sia
ne per qual modo venuto sei quaggiu ma fiorentino… (《地獄篇》XXXIII,10-11:我不知你是誰,也不知你是怎樣下到這裡來的;但是,當我聽到你的口音,我覺得你確實是佛羅倫薩人)。
D.的確如此,我錯了。
N.但丁,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修正你的方式,更仔細地想想佛羅倫薩語和你自己的作品,你會看到,應感到羞愧的是佛羅倫薩而不是你,若你仔細斟酌過你所寫的,你會看到,你並不總能避免笨拙的詩句。
比如:Poi ci partimmo et n』andavamo introcque(於是我們出發上路,繼續行路),[7] 你也未能避免粗鄙,che merda fa di quell che si trangugia(《地獄篇》XXVIII,27,那個把咽下去的東西變成屎的);你也未能避免污言穢語,le mani also con ambedue le fiche (《地獄篇》XXV,2:舉起雙手,做出污辱人的手勢)。
若你不能避免這些給你的整部作品抹黑的東西,你便不能避免只有在佛羅倫薩這個地方使用的無以計數的詞語,因為藝術不能全然不顧自然。
注釋
[1]這三個人是圭多-圭尼采利(Guido Guinizelli),阿雷佐的圭多尼(Guittone d』Arezzo)和皮斯托亞的奇諾(Cino da Pistoia)。
[2]引文分別出自《地獄篇》XXXIV,64-6;XXV,34;XXVI,1-6和《天堂篇》XV,91。
[3]教皇尼可拉斯三世(Nicholas III),他頭朝下,腰部以下被埋了起來。
[4]《埃涅阿斯紀》I,119,:「波濤之中的特洛亞珍寶。」,「gaza(珍寶)」一詞是蠻族語言,來自波斯語。
[5]馬基雅維利的引述來自記憶,但丁用的詞是「nobil(高貴的)」,不是「dolce(甜蜜的)」。
[6]《摩爾干提》,作者為Luigi Pulci(1432-84),大約寫作於1460-1470年間,長篇敘事詩,內容為騎士主題,用豐富的佛羅倫薩俗語寫成,風格韻律多樣。
[7]這裡弄混了兩個詩句,一個出自《地獄篇》XXVI
13「我們出發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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