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金将军 朝鲜民族培养下一代独立的故事
朝鲜民族培养下一代独立的故事
2008年,朝鲜族女作家金仁顺的第一部长篇力作《春香》问世,这是她在自己久负盛名的《水边的阿狄丽雅》等一系列现实题材创作之后,转向本民族历史文化叙事的重要标志。
《春香》脱胎于朝鲜文学经典名著《春香传》,其故事框架和主要人物关系都与原典有明显的继承关系。
但是,《春香》不是《春香传》的复写。
从1999年李氏朝鲜南原府系列短篇小说创作开始,金仁顺就在寻求对《春香传》原型人物形象的突破。
最终,她以颠覆经典的勇气和创作实力完成了《春香》,将重塑的现代春香形象呈现于朝鲜民族的历史长河中。
一、叛逆传统的现代意识
《春香传》中令人称颂的春香是大胆反叛封建统治者的淫逸暴虐,誓死捍卫爱情的无畏者形象。
同为赋有叛逆性格的主人公,金仁顺笔下的春香则对女人生命价值的归宿进行了超出传统文化意识的全新阐释。
春香的形象塑造离不开作者浓墨重抹的香夫人。
作为春香的母亲,香夫人为女儿创设了一个几近与世隔绝的成长空间。
为使春香能学习知识,香夫人特意为她请来专门的老师,并找来两个书童陪伴她读书。
她希望通过良好的教育、优裕的生活为女儿的未来铺设一条不同于自己的道路,即被功成名就的如意郎君看中,明媒正娶,实现民间社会女人的美好归宿。
嫁个好男人似乎是女人“亘古不变”的追求,也是传统社会女人唯一的出路,对于艺伎这种具有特殊身份的女人来说,更是平常又合乎情理的愿望。
为使女儿不跟自己一样靠色相与肉体维持生存,香夫人策划民间艺人编创和传播李梦龙与春香彼此忠贞的爱情故事,使所有人信以为真,以达到迫使李梦龙娶春香的目的;为了阻止卞学道霸占春香的邪恶念头,她与其一同喝了春香炼制的药,以自己的生命保全了春香的贞操。
但是,春香义无反顾地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也违背了世代相传的女人的生存哲学。
她没有走出香榭嫁予李梦龙,像民间期待的那样树立一个神圣的爱情典范。
她选择了不受婚姻束缚、与母亲相同的生活方式。
由此可见,春香的叛逆不再是与统治阶级的针锋相对,而是做了传统文化观念的叛逆者。
她有统治阶层的血统,但生活于香榭的事实让她更清楚地知道,香榭里的人们只有依靠那些达官贵人的“供给”,才能过得衣食无忧。
反之,正是上流社会的昏庸无度才使香榭里这群平庸百姓居有定所,才有她自由快乐的生活。
富裕的经济条件、良好的教育、无所拘束的生活方式是春香能够超越传统、形成现代意识的物质基础。
她的现代意识表现为,无视封建等级制的存在,不为自己与母亲所隶属的阶层而感到沮丧或自卑。
同时,她在与平民的接触中又培养出难得的平民意识,形成了香榭中主仆之间平等、和谐、互助的关系。
她毅然留在香榭,一方面是要继续自己原本自由的生活,沉迷于研制中药;另一方面是承接母亲的使命与责任,实现自己让香榭里的所有人永远过着富足生活的理想。
所以,香夫人越是处心积虑地促成她与李梦龙喜结连理的结局,春香具有个性化的叛逆性格越是凸显出来。
虽然她选择了未来与香夫人相同的生活方式,但她思想中追求自由、平等、独立的主体意识已经超越了她所处的封建时代,具有了现代人的精神因素。
二、颠覆传统的道德伦理经验
《春香传》所反映的是朝鲜王朝(也称李氏朝鲜,简称李朝)时期的社会生活。
李氏朝鲜是朝鲜半岛上最后一个封建君主制国家,15世纪初年被明朝册封为朝鲜国王,后臣服于清朝。
因而,在朝鲜国的文化中,朝汉民族文化融合、互通的特征十分明显。
多版本的《春香传》很多在作品名称上直接冠以“烈女”、“守节”,由此而知,春香所处的生活环境与中国儒家思想对于女性的道德规范完全相符。
西方文化曾以贞洁与否将女性形象分为“恶魔”与“天使”两类,在东亚信奉佛教和儒教的国度里,贞洁更是衡量女人价值的重要标准。
为此,《春香传》中守卫自己贞洁的春香与退籍艺伎、母亲月梅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们可以分别指代为道德驯服者与叛逆者两种伦理观念相反的人。
遗憾的是,封建道德的驯服者恰恰是人们争相传诵的春香。
这正是金仁顺塑造现代春香形象、颠覆传统的道德伦理经验的突破点。
春香的叛逆性格源于现代意识与传统生活形态之间的矛盾。
因而,金仁顺将反击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的着力点放在执著坚守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落后思想上。
春香成长于香榭这个违反佛、儒道德伦理的特殊环境中,尽管香夫人一直向她隐瞒自己的“职业”,但知道真相后,春香却不认为母亲以美色换取的巨大财富是耻辱的。
从政治地位上看,香夫人所处的艺伎阶层实为官妓,是供上层社会消费的消遣品,为道德社会所不齿,可是,朝鲜民族特殊的文化背景又使她们成为上流社会不可或缺的群体。
她们衣食无忧、绫罗绸缎、纸醉金迷,在公众视野里是唯物质化的躯壳。
金仁顺则赋予了她们丰富的精神内涵。
且不说金夫人,就春香来讲,她在与李梦龙的交往过程中就体现出了强烈的主体意识。
金仁顺笔下春香与李梦龙的邂逅相遇不是在《春香传》中的广寒楼,而是在具有现代意味的公园里。
风吹落了遮挡春香容颜的帽子,她的美貌惊呆了李梦龙。
虽然他们如传说中那样一见钟情,但对于春香来讲,婚姻并不是她所认为的终身的梦想与事业,所以,当李梦龙尾随而至香榭,她不拒绝与李梦龙香榭里的私会,却又大可不必因为李梦龙上流社会的身份便与其私定终身。
她的这种行为无疑是对道德常理的悖逆。
爱情始终是金仁顺创作的主题,古典题材也不例外。
从她创作中体现出来的爱情观念是,爱情是存在的,但反映在男女两性关系上则是复杂而冷酷的。
所以,她笔下的人物曾大胆地宣言:“在丢失了爱情的岁月中,我们不做一个男人家里的女人,而是成为许多男人梦里的女人。
”可以说,这不独为香夫人这类女人的理想,更是春香所认识到的女人生存的至理宝典,是她拒绝李梦龙的一个重要原因。
美丽永远是女人做男人的梦中人的资本,所以,香夫人的美貌名声之大可与南原府比肩,致使包括京城的官吏都慕名而至。
而春香不仅与母亲一样有外表的美丽,还有内在的现代精神气质。
与母亲相比,她少了雕琢的脂粉气,多了不为世俗污浊所染的自然、清丽与纯朴。
春香以反讽的方式拒绝爱情更是意味深长。
当香夫人为了帮助春香打动李梦龙的心,编造的二人海誓山盟的故事传到京城李梦龙的耳朵里之后,原本怀疑女人的爱情的李梦龙也深为民间传唱的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打动,竟然渴望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延续下去。
然而,当他回到南原府为春香背诵她写给自己的情诗时,春香坦然地说:“真有趣,我连听都没听过。
”由此,春香彻底颠覆了《春香传》中春香为爱情赴汤蹈火的经典形象,一语击破了民间社会所制造的神圣的爱情谎言。
面对春香的坦诚,李梦龙只能无奈地承认,“我也知道这不是你写的诗……但现在,我倒希望这是你写的诗了。”
李梦龙所“希望”的爱情是人类共同期待的充满蛊惑的、神秘的动力,却因春香的一句话遭遇了彻底的“祛魅”。
基于对“爱情不可靠”的认识,金仁顺在古典时期朝鲜族女子地位低微的现实中,果断地为春香拒绝了贵族施于民间女子的爱情“神话”,以现代的春香形象建立了以女性为主体的新的两性关系。
《春香》解构了《春香传》中夸张的爱情故事和“大团圆”的结局,拆解了女人要依靠男人去拯救的旧有模式,女人成为自我的救赎者。
由此,东方“灰姑娘”的“传奇”叙事终于转化为女性不依赖男性而独立存在的浪漫主义情愫。
三、为朝鲜族女性搭建一个美丽的“香榭”
香榭,是原南原府使李翰林不惜聚敛大量钱财为香夫人建造的雍容华贵的生活场所,是孕育春香现代意识的地方。
香榭的名字极富女性色彩,它的“最高统治者”自然是女人。
香夫人以自己的美色经营着香榭的奢华,主宰着这个女人幸福生活的家园。
金仁顺之所以想象出《春香传》中所没有的这个乌托邦场景,饱含着她对自己民族文化的反思。
作为一名从小生活在吉林省朝鲜族聚居区的朝鲜族作家,少女时期的金仁顺并不认同自己的民族。
“少数民族”的身份让她不能接受自己“与众不同”的处境。
当别人总是要给她加上“一个高丽”的补充语时,外表柔弱的她极为反感,不惜为此与人大打出手。
正是出于自己从小遭受到的特殊“关心”和“少数派”身份带来的压抑,随着学识的增长和理性思考能力的提高,金仁顺开始了对自己民族文化特殊性的自觉思考,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自己民族中两性地位极不平等的现实。
在现实题材中几乎找不到金仁顺“少数民族”身份的痕迹,但在本民族的古典叙事中,朝鲜族女人不公平的生存现实成为她创作的重心。

因而,她必须从颠覆朝鲜族的文学经典《春香传》开始。
她在谈到自己的长篇小说《春香》时说:“这部小说里面,男人全是女人的配角。
正好跟古代朝鲜,女人无条件地成为男人的陪衬形成反差。
”其中,她不仅要让地位低微的朝鲜族女人担任“历史”的主角,塑造出叛逆传统道德秩序的香夫人和春香,还要为女性群体和底层人物搭建属于自己的乐园。
“香榭的名声也许为外界所不齿,但这是一个能够让人尽情呼吸、自由生活的地方。
”春香从小正是在这样的香榭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的。
她学习知识,无拘无束地在外公的药房里玩耍,阅读外公撰写的全部药书,凭着自己的兴趣研制一种可以让人喝了之后失去记忆的奇异的药,因此形成了特立独行的个性,萌发了现代意识。
以香夫人为代表的“香榭女人们”,虽然以自己的身体换取生存的保障,但是,一旦身体的禁忌被打破,道德的藩篱被摧毁,她们就赢得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与香夫人不同的是,春香经营香榭的手段和资本不仅是她的美貌,还有她的智慧。
她研制的药可以帮助整个香榭摆脱统治者的淫威,使她们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注定了春香接管后的香榭将更加繁荣。
基于对朝鲜民族习惯的深刻认识,金仁顺更加不相信“男人是女人的救世主”这个谎言。
为此,金仁顺为她本民族的女性们创造的香榭,既是她们生存的家园,又是她们的精神花园,原本地位低微的朝鲜族女性在其中享受着自由的呼吸和做主人的欢愉。
当李梦龙宁愿相信女人的爱情是可靠的时候,可惜的是,春香已经不屑于追求爱情,她的热情在于研制她的草药……由此,集美丽、智慧、独立于一身的富有现代女性气息的春香,拒绝了世俗中“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期盼,掐断了本民族家庭生活中女人附庸于男人的精神链条。
这样的选择,不仅是春香拯救了自我的命运,也为朝鲜族女性颠覆自我卑微的地位提供了浪漫化的想象空间。
金仁顺说:“古典题材的小说,我偏爱的是它写法上的不拘一格,故事可以脱离日常,违反规则,这类小说又跟我的民族身份息息相关,写作的时候有种释放的快感。
写作这类题材的作品,对我而言,相当于‘放假’或者‘回家’。
”长篇小说《春香》中所呈现的轻松自如的写作状态,让人明显地感到,作者以现代朝鲜民族意识再造本民族的文学叙事时,摆脱了现实题材所谓“真实性”的束缚。
在向读者展现李氏朝鲜的历史空间时,她虽然仍以“化骨绵掌”去探悉本民族的文化肌理,原来冷静受制的叙述却变得像朝鲜族的秋千一样,在高高的天空中轻盈地、自在地飞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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