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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物介绍大全 如何研究历史人物

火烧 2022-02-14 10:10:25 1051
如何研究历史人物 今天讲“如何研究中国历史人物”。历史是人事的记录,必是先有了人才有历史的。但不一定有人必会有历史,定要在人中有少数人能来创造历史。又且创造了历史,也不一定能继续绵延的,定要不断有人来

如何研究历史人物  

今天讲“如何研究中国历史人物”。

历史是人事的记录,必是先有了人才有历史的。

但不一定有人必会有历史,定要在人中有少数人能来创造历史。

又且创造了历史,也不一定能继续绵延的,定要不断有人来维持这历史,使他承续不绝。

因此历史虽说是属于人,但重要的只在比较少数人身上。

历史是关于全人群的,但在此人群中,能参加创造历史与持续历史者,则总属少数。

似乎中国人最懂得此道理,因此中国历史记载最主要的在人物。

向来被认为正史的二十四史的体例,特别重要是列传。

可见中国人一向以人物为历史中心。

故要研究历史,首先要懂得人,尤其需要懂得少数的历史人物。

如其不懂得人,不懂得历史人物,亦即无法研究历史。

固然也有人脱离了人和人物中心而来研究历史的,但其研究所得,将总不会接触到历史之主要中心,这是决然可知的。

我们研究历史的主要目的,或主要功能,是在希望人能成为一历史人物。

一历史人物,比一专门史学家更重要。

人群所需要者,乃是在此人群中,能不断有历史人物出现,才能持续旧传统,开创新历史。

这比不断有史学家出现更需要。

我此讲如何研究历史人物,也可说主要用意即在此。

但空说历史人物,势难从头列数,这究将何从说起呢?我此下将试把中国历史人物分作几类来加以述说:

第一类:先说关于治世盛世的人物与衰世乱世的人物。

有人幸而生于治平盛世,但亦有人不幸而生于衰乱之世。

若说历史以人为主,要人物来创造持续,则似乎在治平盛世所出人物必较多,又较胜。

在衰乱之世所出人物必会较少,又较劣。

惟其所出人物多又胜,因此才成其为治平隆盛之世。

惟其所出人物少又劣,所以才成其为衰乱世。

我想普通一般想法应如此,但根据中国历史看,却并不然。

历史人物介绍大全 如何研究历史人物

中国历史人物,似乎衰乱世更多过了治盛世,又且强过了治盛世。

我此所谓历史人物,乃指其能对此下历史发生作用和影响言。

而此等人物,在中国历史上,显然是生在乱世衰世的,更多胜过生在治平盛世的。

此有历史事实为证,不容否认。

譬如孔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大人物。

但他生于春秋末期的衰乱世,霸业已尽,时代将变。

可说此一时代,已濒临旧历史传统崩溃消失的末路,势已不可收拾,谁也挽回不过此一颓运来。

孔子以后,如孟、荀、庄、老诸子生于战国,论其时代,更不如孔子。

那时天下大乱,残局日破日坏,更是无可收拾了。

然论开创此后历史新局面,能在中国此后历史上具有无比的大作用大影响的人物,我们总不免要数说到先秦。

试问先秦人物,岂不全是些衰乱世的人物吗?

继此再说到两汉。

两汉之治盛,胜过先秦。

但论人物,其在历史上作用之大,影响之深,则决不能比先秦。

又就一般言,东汉之治盛,不如西汉。

但论人物对此下历史之作用与影响,似乎更胜过西汉。

因此后代人对东汉人物,也似乎较对西汉人物更重视、更敬仰。

即就经学言,两汉经学首推郑玄。

但郑氏已生在东汉末期。

他身经党锢,下接黄巾之乱,而死在献帝建安五年。

他的一生,开始在东汉末的最衰世,而淹没在三国初标准的大乱世。

但在中国学术史上,他是何等有作用有影响的一位大儒呀!

说到唐代,自然可说是治盛世。

但唐代人物,开元以前转似不如天宝以后。

宋代虽非乱世,亦可称衰世。

但宋代人物,却超过了唐代。

尤其在南宋末年,国家将亡,出一朱子。

论其在学术史上之地位,尤应越出在郑玄之上。

就其在宋以后中国历史上之作用与影响言,殆可埒上孔子。

孔子与朱子,是中国史上前后两位最伟大的人物,却均出在衰乱世。

我们再讲到元代,可说是中国历史上之黑暗时代。

任何衰乱世,均不能与此时期相比。

元人统治中国,前后不到八十年,但在此时期中,仍出了不少人物。

如元初有王应麟、胡三省与马端临三大史学家,他们的著作,直到今日,在中国学术史上仍有其不朽的地位。

此三人对于此下历史上之作用与影响,可谓迄今依然。

下到明初,一辈开国人物如刘基、宋濂等,也都在元代黑暗时期中养成。

明代之盛,堪与唐比。

但明代人物更不如唐。

王阳明出世时的明代,已是衰象呈露,大乱将起。

下迨明亡,大儒辈出,比宋末元初更像样。

如顾亭林、黄梨洲、王船山。

近人称为明末三大儒,亦都堪称为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

综上所陈,可见在中国历史上,凡逢盛世治世,如汉、如唐、如明、如清,所出人物反而比较少,他们对此下历史之作用与影响也往往比较小。

至于衰世乱世,如战国、如汉末、三国、如宋、如明末,所出人物反而比较多,其对中国历史此下之作用与影响也比较大。

我们若从二十四史中,把各时代人物作一全面的统计,便可知我前面述说之不虚。

诸位当知,此处实为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中一项伟大精义所在。

诸位如欲了解此中精义,可自试读《论》、《孟》、《庄》、《老》诸书。

凡此诸书中所陈述,何一非人生最高理想,何一非人类历史之伟大展望。

但在他们书中,却不见他们时代的衰乱实况来。

诸位如欲认识他们的时代,当另读《左传》、《战国策》等史籍。

诸位把此两方面会合看,便知他们之伟大处。

他们虽生存在此时代之中,而他们的精神意气,则无不超越乎此时代之外之上,而又能心不忘此时代。

他们都是我所谓能主持一时代,而又能开创一时代之大人物。

历史只是人事记载,衰乱世自然多记载了些衰乱事。

这些大人物,反而很少得记载上他们当时的历史,然而他们却转成为此下最伟大的历史人物。

这道理也很明白,一人物生于治世盛世,他在当时某一事功上有所表现,他所表现的即成为历史了。

但在事业上表现出其为一人物,而人物本身,则决非事业可尽。

因此,只凭事业来烘托来照映出一人物,此人物之真之全之深处,则决不能表现出。

人生衰乱世,更无事业表现,此人乃能超越乎事业之外,好像那时的历史轮不到他身上,但他正能在事业之外表现出他自己。

他所表现者,只是赤裸裸地表现了一人。

那种赤裸裸地只是一个人的表现,则是更完全、更伟大、更可贵,更能在历史上引起大作用与大影响。

此项理论,实应为历史哲学上一大问题。

我们固可说,所谓历史人物,则必须该在历史上表现出其事业来,才见其人历史性之伟大。

人若不在历史上有表现,个何从见其在历史上之地位与价值。

如此说来,衰世乱世人物,自然比不上治世和盛世。

普通就一般历史言,似乎人物总该多出在治世和盛世,一到衰世乱世,就再没有人物或没有更伟大的人物出现。

但在中国历史上则不然。

惟有中国,却能在衰乱世生出更多人物,生出更多更具伟大意义与价值的人物,由他们来持续上面传统,来开创下面新历史。

他们的历史性价值,虽不表现在其当身,而表现在其身后。

此即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精神真价值所在,亦即是中国历史上一项最有意义的特殊性。

第二类:关于得志成功的人物与不得志失败的人物。

所谓得志,指其在当时活动上或说在当时历史舞台上有所表现。

不得志者,则当时身跑不上历史舞台,或跑上了而其事业终归于失败。

诚然,历史乃是成功者的舞台,失败者只能在历史中作陪衬。

但就中国以往历史看,则有时失败不得志的,反而会比得志而成功的更伟大。

此处所谓伟大,即指其对此下历史将会发生大作用与大影响言,而得志与成功的,在其身后反而会比较差。

且看中国古代历史上两大圣人周公与孔子。

周公得志在上,奠定了周代八百余年的天下。

孔子不得志,他尝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孔子自叹其不能如周公,而道终不行。

但孔子对此后历史上的作用与影响,反而比周公大。

唐以前的中国人多推尊周公。

故从历史眼光来说,周公反而不能与孔子比,这亦因周公在当时是得志而成功的人物。

周公的全心与全人格,反而给他的得志与成功全代表去了,也可说全掩盖住了。

孔子则是一位不得志而失败的人物,因此孔子的全心与人格,反而更彰显地照耀在后世。

中国人又多爱崇拜历史上失败的英雄。

对于在历史上成大功立大业的英雄,如汉代的卫青、霍去病,唐代之李靖、李勣等诸名将,反而比较不重视。

如岳飞、文天祥、袁崇焕、史可法等,虽然他们在事业上失败了,反而更受后人敬仰崇拜。

此又是中国人的传统史心与中国文化的传统精神所在。

他们在当时虽失败了,但对后来历史言,却是成功的,而且是大成功。

历史上每一时代的人物,必有成功与失败之分。

但人能在失败时代中有其成功,这才始是大成功。

在失败时代中有其成功,故能引起将来历史上之更成功。

这一番道理,又是中国文化精义所在。

从另一方面说,卫青、霍去病、李靖、李勣诸人之成功,只表现在事业上,事业表现即代表了其人。

我们可以说,卫、霍、二李,其人与其事业,价值若相等。

但岳飞、史可法诸人,因为他们的事业失败了,故其事业不能代表其人,最多只代表了其人之一部分,而此等人物之整体性,则远超乎其事业之外。

我们看卫、霍、二李,只见他们击匈奴、败突厥,觉得他们的事到此而止了。

因而其人物之本身价值,反不见有什么突出性。

但我们看那些失败英雄时,此等人物乃被其所努力之事业抛弃在外,因而其全心全人格反而感得特别突出。

宋儒陆象山曾说:“人不可依草附木。

”一有依附,其人格价值便不会出色。

纵使依附于事业,也一样如此。

失败英雄,因无事业可依附,而更见出色。

当知历史只是认识记载,人事则此起彼落,随表现,随消失。

只有人,始是历史之主,始可事态之流变,而有其不朽之存在。

历史不断在变,故一切历史事态必然一去而不复。

后一事不能即是前一事,但此一人物则永远是此一人物。

只有人物模样,人物典型,可以永存不朽。

事业到底由人物而演出。

历史虽是人事之记载,但并非人事之堆积。

事之背后有人,把事业来装点人,反把人之伟大真性减色了。

正由此人在事业上不圆满,倒反把他那个真人显出来。

这并不是说,在历史上凡属成功的人物,皆是无价值。

乃是说,遭遇失败的人物,在其深厚的历史上,反而更显得突出。

此因人物之伟大,并不能专以其事业作代表。

但此也须人物自心能识得此理,又须有史学家能为此阐发。

因此我说这是中国的史心,亦正是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之真精神所在。

第三类:要讲到有表现的人物与无表现的人物。

刚才说到,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失败人物为当时及后世史家所推尊颂扬,他虽然失败,但总是有所表现了。

此下所讲,则从一个人之有无表现来说。

我们通常听人说,某人无所表现,似乎其人无所表现即不值提。

但在中国历史上,正有许多伟大人物,其伟大处,则正因其能无所表现而见。

此话似乎很难懂,但在中国历史上,此种例,多不胜举,亦可说此正是中国历史之伟大处,也即是中国文化之伟大处。

例如吴太伯,又如伯夷、叔齐,在历史上皆可谓无所表现,而为孔子所称道。

孔子曰:“太伯其至德矣乎!三亿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又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似乎孔子乃在其无表现中赞扬其已有所表现。

而且是表现得极可赞扬。

我们也可说,此乃是在人群社会中,在历史上,一种不沾染不介入的表现,一种逃避脱离的表现。

孟子也常称颂伯夷,他说:“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

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

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

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他的称颂伯夷,大意亦与孔子相同。

孟子又将伯夷、伊尹、柳下惠并称为三圣人。

他说:“伊尹圣之任,伯夷圣之清,柳下惠圣之和。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是在政治上得志成功的人。

伊尹为汤相,亦是政治上一得志人物。

但伯夷、柳下惠,则并无表现,并无成功,孟子却将他二人与尧、舜、禹、汤、伊尹相提并论,同称之为圣人。

后来太史公作《史记》,此为中国正史之创始,为二十四史之第一部,其体例之最重要者,厥在其以人物为中心,而特创列传一体。

但太史公又将《吴太伯世家》列为三十世家之首,将《伯夷列传》列为七十列传之首。

他在《伯夷列传》中,屡屡提到因于伯夷之无所表现而无可称道,甚至其人若犹在或有或无可信可疑间,只因孔子称颂了他。

太史公又用颜渊作陪衬,他说:“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早夭……”其实颜渊也就无所表现,故太史公引来推崇伯夷无表现之伟大,而褒然列之于列传之首。

在孔子七十二弟子中,颜渊似乎是最无表现。

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

回也不愚。

”又曰:“贤哉!回也。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颜渊死,孔子哭之恸。

并说:“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然颜渊在孔门到底是无表现,不能与子路、子贡、冉有、宰我诸人相比。

故太史公亦云:“伯夷、叔齐虽贤,颜渊虽笃学,得孔子而名益彰。

”可见孔子最能看重人物之无表现之一面。

孔子目此为德行,吴太伯民无得而称,孔子却称之为至德。

德行在孔门四科中高踞第一。

太史公作《史记》可谓深得孔子之意。

以下中国历史上遂搜罗了极多无所表现的人物,而此等人物,亦备受后世人之称道与钦敬,此又是中国历史一特点。

故我说此乃中国之史心,亦即中国文化传统精义所在。

诸位只有精读中国史,深研中国历史人物,始能对此有了悟。

让我姑举数例以作说明。

如春秋时代之介之推,战国时代之先生王斗,西汉初年之商山四皓,及鲁两生。

循此以下,如东汉初年的严光,此人对历史亦一无表现,但后人永远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人物。

汉光武即帝位,以前长安太学中同学,均已攀龙附凤,功成名遂。

独严光隐身不见。

光武思之,乃令以物色访之,久而后得。

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

”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

除谏议大夫,不屈。

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

这一番故事,虽若有表现,只可说是无表现,亦可谓是表现了其无表现,此等更说不上得志与成功。

似乎他既不像有志,亦不求有功。

又如宋初陈抟,居华山修道,恒百余日不起。

又有林和靖,隐居西湖孤山,垂二十年,足不履城市,植梅畜鹤,时谓其梅妻鹤子。

此等皆同为后世称道。

我们今天如去富春江畔,或去西岳华山,或去杭州西湖,自然知道对这些人心焉向往。

即使我们并不亲历其境,但也多知道他们的姓名,对于他们那种无所表现的人格,亦可谓乃只表现一无表现的人格,还像历历在目,这也真是怪事。

又如三国时代,英雄人物层出不穷,大家各显身手。

可谓在此时代中人,必是各有表现者。

然亦有无所表现,而被认为第一流人物,如管宁即其一例。

管宁在当时,实是一无表现。

但论三国人物,管宁必屈首指。

他少时曾与华歆同席共读,遇轩冕过门,歆废书往观,宁即与割席分坐。

魏明帝时,华歆位至太尉,欲逊位让宁,宁终不就。

看来歆虽佩服宁,宁终不重视歆。

史书称其“虽出处殊涂,俯仰异体,至于兴治美俗,其揆一也。

”此亦孟子所云禹、稷、颜回同道之意。

其实管宁固可比颜回之不出,而华歆又岂得与禹、稷相提并论。

要之,中国史家喜欢表彰无表现之人物,真是无微不至。

论其事业,断断不够载入历史。

但在其无表现之背后,则卓然有一人在,此却是一大表现。

这意义值得吾们深细求解。

又如诸葛亮,好为梁父吟,每自比管仲、乐毅。

他并不是不能有表现,却又不想表现。

后来刘先主三顾草庐,始肯出许驰驱。

他在《出师表》中说:“苟全性命于卵石,不求闻达于诸侯。

”今且问,此两语是否当时诸葛真意?我且举其友作证,一是徐庶,他知诸葛最深,应亦是一有作为人。

初事刘备,曹操获其母,庶乃辞备归操。

虽仕至御史中丞,然在历史上,终不见徐庶曾为曹操设一谋,划一策。

其人便如此无表现而终了。

又一人如庞德公,时荆州刺史刘表屡以礼延,不能屈,隐鹿门山,采药以终。

诸葛孔明常拜于其床下,可见其人亦非不能有表现,只是宁为一无表现人。

徐、庞如此,故知若非刘先主三顾草庐,诸葛定亦永无表现如徐、庞。

我们当知诸葛《出师表》两语中,全性命是大事。

懂得要全性命,自然无意求闻达。

中国历史上此种无表现的人物,真是各时代都有。

他们的本领,亦只在全性命。

正以全得性命,所以成得一人物,而且是至高卓至伟大的人物。

我们若能汇集起写一书,即名“中国历史上之无表现人物”。

此书亦可有大作用,大影响,至少在阐发史心,宣扬文化传统上,可有大贡献。

此种尊崇无表现人物之传统,又影响到小说。

如唐人《虬髯客传》,即是故意要描写一个无表现之英雄。

又如《水浒传》叙述梁山泊一百零八好汉,开始却有一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此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一无表现人物。

《水浒传》作者,把此一人闲闲叙在前面,真使后面忠义堂上宋江以下一百零八位好汉,相形减色。

此种笔法,可谓与太史公《史记》三十世家以吴太伯为首,七十列传以伯夷为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谓是能直探史心的一种大手笔,诸位莫轻忽过。

今天诸位也可说是各处在衰乱之世,不免有生不逢辰之感。

然诸位一读历史,知道研究历史人物,便知我们尽可做一不得志和失败的人,或甚至做一无表现之人。

这一时代是失败了,但处此时代之人,仍可各自有成,并可有大成。

只要人能有成,下面时代便可挽转,不使常在失败中。

若人都失败了,则一切完了,下面亦将无成功时代可期。

孟子曾说:“禹、稷、颜回同道,易地则皆然。

”禹、稷是有表现的人,颜回则是无表现的人,这只因时代不同。

但不论有表现无表现,历史传统,文化精神,却同样主持在他们手里。

孟子又说:“人必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

”不为正是无表现。

所以若时代不许可,我们尽可不强求表现。

一旦时来运转,风云际会,到那时自有出来表现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留得有人,还怕历史中断吗?

昔范仲淹作《严子陵先生祠堂记》,末后两句为“先生之德,山高水长。

”有一人说,“德”字不如改作“风”字,范公欣然从之。

上面说过,孔子四科,德行为首,而颜回、闵子骞、仲弓、冉伯牛那些德行人物,却都是无表现的人物,故范仲淹以“德”指其人之操守与人格,但此只属私人的。

风则可以影响他人,扩而至于历史后代,并可发生莫大影响与作用。

孔子说:“君子之德,风。

小人之德,草。

草上之风,必偃。

”孟子亦云:“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

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

”但孟子只言伯夷、柳下惠之风,却不说伊尹之风,此何故?岂不因前两人无表现,而后一人有表现?在事功上有了表现的人,反而对后世的风力少劲。

因事功总不免要掺杂近时代呀,地位呀,机缘呀,遭遇呀,种种条件,故而事功总不免滞在实境中,反而无风,也不能成为风。

惟有立德之人,只赤裸裸是此人,更不待事业表现,反而其德可以风靡后世。

在严子陵本人当时,只是抱此德,但经历久远,此德却展衍成风。

故说“先生之德山高水长”之德字不如改风字,更见深义。

否则有德之人,岂不成为一自了汉,与世无补,又何足贵?

在中国历史上,正为有此许多衰世乱世的人物,有此许多不得志而失败的人物,有此许多无表现无作为的人物,才使中国历史文化绵延不缀,直到于今,经历了四五千年的长时期,而依然存在。

故我劝诸位,处衰世乱世不足怕,就是不得志或失败了,亦不足怕。

甚至于无所表现无所作为,同样不足怕。

主要的在如何成得一人物。

有了人物,下面自然会不断有历史。

但如何才算得一人物呢?此正是我这一讲演所要提出,请诸位去细心研究的。

上面所说,似乎像指中国古人所谓立德立功与立言的三不朽而言。

德指的人格方面,功指的事业方面,言指的思想与学术方面。

现在再就中国的文学方面略有陈述,文学不必全是立言。

中国历史上最受后代崇拜的三大文学家,屈原、陶渊明与杜甫,此三人,皆为众熟知。

屈原可说是一位在政治上不得志而失败的人物,陶渊明则是一位不愿有所表现的人物,杜甫则是意欲求有表现而终无机会让他表现的人物。

他们均以自己一份赤忱的热情,透过文学,而表达出他们各自的心志来。

上面说过,人在治世盛世,功成志得,有所表现,别人反而对他为人不易有更深的觉察。

惟在衰乱之世,不得志,失败了,或是无表现,这样的人,凡易使人深切看出他的内心意志来,如上三人均是。

不但文学如此,艺术亦然。

如宋末郑所南画兰,即是最好之一例。

又如元末高士倪云林,明末八大山人与石涛等,此等诗人画家在历史上可谓一无表现,但历史却在他们的艺术与他们的诗文上表现出来了。

他们无事功可表现,所表现的则是他们之心志。

由他们之心志,可以想见他们之时代,故说历史在他们之诗文艺术上表现了。

故中国人之文学,非纯粹之文学。

中国人之艺术,亦非纯粹之艺术。

重要者,乃在其内心意志一面。

一人在事业上无表现,旁见侧出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来表现,这亦是中国文化传统精神之一脉。

他其人可以不上历史,但历史却在他身上。

他可以无表现,但无表现之表现,却成为大表现。

中国有许多历史人物皆当由此处去看。

我在此将特地提出一“志”字。

中国人常言“志士仁人”,人若无志,便亦不仁。

但其所志,亦正贵在此一仁字上。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又说:“匹夫不可夺志”。

诸位如须研究历史人物,却须先具一“彼人也,我亦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之志。

若没有了此志,则古人自是古人,历史自是历史,和我渺不相涉,总研究不出一所以然来。

昔顾亭林尝云:“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又说:“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亭林所谓保国与亡国,是指一国之政治言。

所谓保天下与亡天下,则指民族文化之绝续言。

我上面所说那些历史人物,则多是有志保天下的人。

他们在历史上,有许多亦仅只是一匹夫。

但文化绝续,时运兴衰之大责任,他们却把己身来担起。

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或许比历史上任何时代更衰更乱。

可是我们的处境,比起古人来,实未见困难更甚。

如我们能设身处地,平心去研究我们历史上许多处衰世乱世的人物,许多不得志失败的人物,甚至许多无表现无作为的人物,便知今天的天下兴亡,我们也实在责有难逃。

若我们脱离现实,只驰心空想汉、唐盛世,只驰心空想一旦得意来做一个历史上成功的人物,则深恐河清难俟,我们也只有嗟叹终老,但也好因此把我们的责任交卸净尽了。

《易经》上亦说:“天地闭、贤人隐”,隐了自然没有所表现。

中国文化之伟大,正在天地闭时,贤人懂得隐。

正在天地闭时,隐处仍还有贤人。

因此,天地不会常闭,贤人不会常隐。

这些人乃在隐处旋乾转坤,天地给他们转变了,但别人还是看不见,只当是他无所表现。

诸位想,这是何等伟大的表现呀!诸位若有志,不妨来搜罗隐逸,写一部中国贤人传,把中国历史上那些无表现的人物,自许由、务光、吴太伯、伯夷、叔齐起,从头叙述。

我想只在正史上,又何止有千百人。

他们之无所表现,正是我们日常人生中之最高表现。

诸位若再搜罗到各地地方志,及笔记小说之类,更可找出很多这类的人物。

这是天地元气所钟,文化命脉所寄。

今天我们只看重得志成功和有表现的人,却忽略了那些不得志失败和无表现的人。

因此也遂觉到自己并无责任可言。

诸位当知,中国历史所以能经历如许大灾难大衰乱,而仍然绵延不断,隐隐中主宰此历史维持此命脉者,正在此等不得志不成功和无表现的人物身上。

但在今天,我们心目中已无此等人物的地位存在。

纵使尚有隐了的贤人,我们也将觌面不相识,此实是中国文化的极大不幸极大危机。

我们当求再认识此等人物之可贵。

人或问,我一匹夫,怎能负起天下兴亡之大责?其实匹夫也好,匹妇也好,只要他能像像样样地做一人,便是此责已尽。

从人物来讲历史,近人或许已认为是落伍了。

至于研究历史而注意的这些无表现的人物,近人将更认为此与历史无关。

此话亦不错,此等人本可以不载入历史。

但历史的大命脉正在此等人身上。

中国历史之伟大,正在其由大批若和历史不相干之人来负荷此历史。

诸位今天,也莫要认为自己和历史不相干,诸位亦正该负荷起此历史之重任。

或有人问:你是讲历史的,将来中国前途如何,你该有一看法。

其实我亦哪能烛见未来。

我只见向来历史是如此,在此乱世,我亦只能说:“苟全性命,不求闻达。

”诸为或许又会问,现在时代变了,人人得有一分自由,该有一番表现,为何却要置身事外做一无表现的人?此则又须回复到我上次所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题。

当知各人的成败,全视其“志”“业”。

但业是外在的,在我之身外,我们自难有把握要业必成。

志则是内在的,只在我心,用我自己的心力便可掌握住。

故对每一人,且莫问其事业,当先看其意志。

中国古人又说“诗言志”,中国人有时把此志只在文学中诗中来表现。

若我们把西方人观点来看中国人,有时觉得像是不积极,无力量,无奋斗精神。

我亦常说中国史像似一首诗。

但诗中有志,看似柔软无力,却已表现出无限力量。

诗可以风,我们不得已而思其次,不治史,姑且学诗。

中国诗里的理想境界,则必是具有风力的。

风来了,万物滋生。

诸位若能从诗中披拂到一些古人之风,诸位又若能把此风吹向他处,吹向将来。

诸位当知风是无物能阻的。

风大了,自能所向披靡。

且待我们大家来吹嘘成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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