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沉默不是金 沉默不是金,是刀
沉默不是金,是刀
1945年,歐洲。
1月,德國空軍發動大規模主動進攻——底板行動,意圖對盟軍機場發動突然襲擊,殲滅其有生力量;
2月,波茲南(位於波蘭)的德國駐軍向紅軍和波蘭軍隊投降;
3月,希特勒下令摧毀德國的所有工業、軍事設施、機器商店、運輸設施和通訊設施;
4月,德國士兵赫羅德與隊伍失散,他在一輛廢棄的車上撿到一套上尉軍服,開啟了自己的招搖撞騙之旅。憑藉這套衣服,赫羅德不僅矇混過關,竟然還在軍中獲得些許威望。
5月,德國簽署無條件投降書。
今年上映的德國電影[冒牌上尉]就根據赫羅德事件改編。影片用黑白影像簡單分明地編織出一則諷刺又殘酷的超現實寓言。
[冒牌上尉]在IMDb和豆瓣都評價不俗,爛番茄也有81%的新鮮度;本片新出720p資源
本片導演羅伯特·斯文克(Robert Schwentke)近年來一直遠離故鄉德國,在好萊塢發展。對國內觀眾而言,他似乎處於“戲紅人不紅”的狀態。
2010年導演斯文克在[赤焰戰場]片場
布魯斯·威利斯主演的動作片[赤焰戰場],愛情懸疑片[時間旅行者的妻子],都是羅伯特·斯文克在國內評價頗高的作品。
[赤焰戰場]是威利斯2010年後主演分數最高的動作片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根據同名小說改編,是導演斯文克很少涉及的愛情片領域
[冒牌上尉]由麥克斯·庫巴徹(Max Hubacher,[我的冠軍男友])主演,是斯文克繼15年前的[偷蛋賊]後首部聚焦於故鄉德國的影片,並用歷史事件道出了當今歐洲正在面臨的政治氣候。被普遍認為是他至今最出色的作品。
NPR的《萬事皆曉》評論道:用黑白影像拍攝,斯文克在一個瘋狂的世界中創造了令人不安的有說服力的欺騙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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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歷史上赫羅德與軍隊失散的說法,電影[冒牌上尉]把他描述成為一名逃兵。
影片一開頭,他正躲避軍隊追捕,疲於奔命。
赫羅德正在躲避自己的戰友劊子手們
僥倖逃脫後,赫羅德做起了小偷聊以果腹。
在一次行竊失敗害得同伴被叉死後,赫羅德偶然發現了一輛被遺棄的汽車。車裡除了一些食物之外,還有一套德軍上尉軍裝。
赫羅德玩兒起了角色扮演
穿戴好軍服,赫羅德盤算著悄悄過一把上尉癮。
沒想到,一位士兵突然路過。更沒想到,他對著尚不滿20歲的赫羅德畢恭畢敬地叫道:“上尉先生。”
路過的士兵甚至都沒有質疑,就對身著上尉軍服的赫羅德充滿敬畏
原本心虛的赫羅德瞬間被這種滿足感撐直了腰板。
二人結伴前行,不為尋找大部隊,只為覓食。
可德軍的名聲早就岌岌可危,旅店也不歡迎他們蹭吃蹭喝。無奈赫羅德只好假意幫忙追回逃兵們造成的經濟損失,以騙取一頓烤肉。
面對本國軍官,旅店老闆跟顧客們都沒什麼好臉色
然而精明的老闆可不會甘心白饒他們一頓飯錢。當晚,眾人押解著剛捉住的一位行竊士兵到赫羅德面前,逼迫他表決心。
為求自保,赫羅德開槍打死了這個倒黴蛋。雖略有不適,但他知道,這是他保住上尉名號需要付出的代價。
在眾人的注視下,赫羅德果斷開槍
或許是這一次開門紅給赫羅德帶來了勇氣,他帶著跟班開始收集路上遇見的逃(散)兵,組成自己的特遣隊。
即便碰上真軍官,有著手底下的嘍囉們撐場面,赫羅德也再不會心虛。他號稱受到元首的特別指派,來到二號營地檢視後方形勢。
赫羅德還修改了嘍囉們的證件
不幸,赫羅德與追捕過自己的真·上尉狹路相逢。
上尉看著衣著筆挺,外表光鮮的赫羅德著實面熟,卻也一時無法將他同滿身泥濘的落魄逃兵聯絡到一起。
在通過套瓷暫時哄騙過上尉後,赫羅德的自信心膨脹到極點。
曾經捕殺赫羅德的上尉甚至希望他能幫忙美言幾句
二號營地關押著各類囚犯,小偷、強盜,還有逃兵。按照規矩,這些人應該交由司法部處置,軍隊只是負責看管。可赫羅德的到來打破了平靜。
你以為這個假上尉會破例釋放囚犯,然後起兵造反嗎?
抱歉,這不是二戰版[冒牌天神],或是小人物版[刺殺希特勒]。
赫羅德選擇了大開殺戒。
這話從您嘴裡說出來不打臉嗎?
這個小小傘兵的殘暴令一直負責監管二號營地的上尉都有些膽寒。後者緊忙撤離聯絡司法部介入處理......
片頭抱頭鼠竄的獵物,此刻化身殺伐果決的獵手。
只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授權”特別行動的元首,即將在幾天後自殺。
赫羅德下令用石灰處理囚犯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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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上尉]用看似荒誕的劇情道出了一段真實的歷史。黑白影像看起來十分克制,又極為仁慈——
我們絕對沒有膽量面對殘肢橫飛,屍山血海的彩色畫面。
赫羅德的轉變不是一蹴而就,他在內心也有過掙扎,可仍舊抗拒不了權力的腐蝕。那層象徵權力的外衣,早就跟赫羅德的皮肉融為一體。
失聲尖叫只存在幻想中
普通人到殺人魔的過度固然源於人心底的貪念,但是,絕對權力的存在,才是助長罪惡滋生的溫床。
相比赫羅德的墮落,士兵們的服從才更讓人唏噓。
現實中(右)的赫羅德比電影中的扮演者顯得更為年輕
一套不合身的軍裝就足以號令軍隊,這是德軍治軍嚴謹帶來的威懾力?
它更像是對權力的崇拜,而這種崇拜極易演化成對權威的盲從。
索爾仁尼琴說得好:
世界正在被厚顏無恥的信念淹沒,那信念就是,權力無所不能,正義一無所成。
這是片中少見的,在赫羅德逼迫屠殺同胞下的反抗
對權威的迷信不只體現在戰爭時期的軍隊,任何年代都不曾遠離。
當代所謂“KOL”(key opinion leader,關鍵意見領袖)的盛行不正是最好體現。
這個詞語最可笑的地方在於:為什麼意見,或者說觀點,這種充滿個人化體驗的產物需要統一的領袖?
早在四百多年前,李贄就說過:
士貴為己,務自適。如不自適而適人之道,雖伯夷叔齊同為淫僻。不知為己,惟務為人,雖堯舜同為塵垢豼糠。
人還是得做自己,找到自己的道。非要塑造個偶像,在他身後學他的言行舉止,無非是“醜婦之賤態”。
德國人對二戰的反思看上去從未停止。無論十年前的[浪潮],還是三年前的[希特勒回來了],都令人察覺到,他們對集權的捲土重來心生畏懼。
[浪潮]告訴我們,只需為期一週的實驗,“納粹”就會捲土重來
[冒牌上尉]結尾,導演斯文克安排了一個彩蛋。當赫羅德帶著自己的特遣隊在今天德國的大街上,會發生什麼?
這個彩蛋看起來一點沒有突兀穿越感
就在上個月,德國民調顯示,右翼民粹政黨德國選項黨(AfD)的民意支援度創下了歷史新高。
[冒牌上尉]絕不是一部歷史劇情片,而是一幅當代肖像。
它讓我們一邊警惕四周,緊盯歷史的車輪是否正在後退;一邊面對鏡子撕扯、質問自己:我身上這層皮還脫得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