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自己的身体,做我想做的事 | 女性献给女性的六首诗
她那样的女人
[美]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 梦菲 译
我跑了出来,一个着魔的巫婆,
在黑暗里神出鬼没,夜晚更肆无忌惮;
梦里想着的邪恶之事,我通通做过
就在那些平民家里,点灯一盏接一盏:
独身未嫁,长了十二根指头,丧心病狂。
一个那样的女人不能称之为女人。
我向来和她一样。
我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些暖和的山洞,
往洞里添置了锅碗瓢盆、雕刻品、置物架、
橱柜、丝绸,小物件数不清有多少种;
给虫子和精灵把晚餐备下。
嘀嘀咕咕,把弄乱的东西重新摆放得当。
一个那样的女人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女人。
我向来和她一样。
我曾坐在你的车里,车夫,
路过村庄的时候,我赤裸的双臂猛挥,
幸存者知道这是最后的光明之路,
你的火焰仍在咬噬我的大腿
你的车轮碾过,我的肋骨应声断裂、吱吱作响。
一个那样的女人是一个不以死为耻的女人。
我向来和她一样。
她也许
[菲律宾]罗琳达·奥纳特斯·伊斯帕诺拉(Rolinda Onates Española) 张蕾 译
她也许是那个你不尊重的女佣
不屑于公正的对待她
习惯于日常的责骂她
只看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也许是那个英语很烂的女佣
厨艺差到做不了一道完美的菜肴
清洁糟到达不到你的标准
像个小孩一样哭到让你烦心
她也许是那个你连她的脸都烦的女佣
没什么常识也无法共情
连你简单的指示都不理解
绝望的哭泣是她唯一的解决方式
她也许是那个你付工钱很少的女佣
你给她那么少她并不抱怨
你很差的对待她并不反击
她也许是那个女佣。
她也许是那个对你充满尊敬的女佣
毫无质疑地听从你
诚实地做分内之事
试着耐心地取悦你
她也许是那个总是非常努力的女佣
去学做一道完美的菜肴
试着遵照你的清洁标准
真正的爱着你的孩子们
她也许是那个你还是很讨厌的女佣
表达着你无法报答的情意
你打击了她的自信也还是保持平静
在她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她是那个最理解你的女佣
她是那个对你最耐心的女佣
她是那个最尊重你的女佣
她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而对于你
这还是不够。
又一艘泰坦尼克号
[韩]金惠顺(김혜순) 马面 译
变成锅碗瓢盆的“又一艘泰坦尼克号”,
建于1911年,起航地点是南安普敦
时速22节,客轮,单次运载超过2,000人的壮举
在我结婚的那年被拆解
如今变成了烘面包的烤箱、水壶、中式炒锅,
或变成了韩式高压锅
一个处处创伤的巨兽
仍然无法适应陆地生活的退休船长
所以即使成了锅
也总是惹麻烦
我在不想做饭的时候给高压锅公司打电话抱怨
为什么老是漏气?
我也不知到底洗了多少吨大米。早上醒来洗米、摆桌子、再洗米;洗锅、擦匙、擦马桶、再洗米。拿掉鸡腹中的油脂、洗米;取出鱼的内脏、切葱、再洗米。前往茫茫大海的船,‘又一艘泰坦尼克号’牌高压锅,这难道就是我的航程吗。重播,重播,重播
停泊在我家的韩式高压锅,‘又一艘泰坦尼克号’
可怜啊,从未走出厨房
做饭令人烦躁
洗碗令人烦躁
那你不做又要干什么呢?
高压锅问我
像蛇一样吃完饭后擦擦嘴巴
我回答道
当瓦斯炉火像放映机中流出的幻灯一样围绕着锅时,波涛开始翻滚
如同银幕般雪白的冰山撞上船只时
我的日常形象沉入夜晚的海洋
即使被淹没在水中,也燃亮着
如同电影胶片一样持久的一千个场景
缓慢的溶解
融成了一个锅的女人,那个女人
在白色海浪中与明星和群众演员一起浮现
名字叫做‘又一艘泰坦尼克号’
由白星船务公司制造
在4000米的深海中,在厨房里缓慢地走动
在深蓝色的海洋中,融成了血红的铁锈
生产力焦虑
[加拿大]鲁皮·考尔(Rupi Kaur) 梦菲 译
我有生产力焦虑
担心每个人都比我更努力地在工作
而我会被抛在后面
因为我工作的速度不够快
时间不够长
我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坐下来吃早餐
我打包带走
我在空闲时间给妈妈打电话—除此之外
谈话都太长了
我推迟所有
不能让我离梦想更近一步的事物
仿佛我推迟的
事物不是梦想本身
梦想不就是
我可以给妈妈打电话
我可以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餐
相反我迷失在病态需求里
最大化一天中的每一个小时
以便我能以某种方式得到提升
以某种方式赚到钱
以某种方式推进我的职业生涯
因为这些都是
成功的代价
没错
我攫取我的生活
把它打包
卖给这个世界
【。。。】
资本主义侵入我的头脑
让我觉得我唯一的价值
在于我能生产多少价值
以供人们消费
资本主义侵入我的头脑
让我觉得
只要我在工作
我就是有价值的
我从中学到了不耐烦
我从中学到了自我怀疑
学到了在土里撒下一颗种子
然后期待第二天就能开出花
但魔法
不是这样运作的
因为我已经摸索出来如何
在一天之内完成更多工作
魔法却
按大自然法则行事
而大自然有它自己的时钟
魔法出现
在我们玩耍时
在我们逃离
做白日梦和尽情想象时
这才是
能够充实我们的事物力量之所在
它正跪在那里等着我们
一首关于我权利的诗
[美](非裔)琼·乔丹(June Jordan) falafel 译
即使今晚,我也需要散步,理清思绪,
思考这首诗,思考为什么我不换衣服、
鞋子、体态、性别、年龄,
就不能出门,
乃至我的身份,作为一个夜晚独自一人的女人
独自在街上/独自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不能凭我自己的身体
做我想做的事,因为我错误的
性别,错误的年龄,错误的皮肤,
假设此刻不是在城市,而是在海滩/
或在树林深处,我想独自去那里
思考上帝/或思考
孩子或思考世界/所有
由星星和寂静
所揭示的一切:
我不能走,我不能思考,我不能
独自
留在那里
即使我需要独处,
因为我不能用自己的
身体
做我想做的事,
到底是谁做了
这样的安排,
在法国,他们说,如果一个家伙插入
但没有射精,那他就没有强奸我
即便刺伤了他,尖叫了,
乞求了那个混蛋,用锤子
砸了他的头,如果这一切之后,他
和他伙伴们操了我,
那就代表我同意了,代表这不是
强暴,因为,最终你明白了,
他们操我,是因为我错了,我不该
成为我自己,做我自己,
这就像南非
侵入纳米比亚,侵入
安哥拉[1],这是否意味着,我是说,你怎么知道
比勒陀利亚射精,证据什么样,
像长统靴怪物在黑色土地上的射精的证据一样吗
如果
在纳米比亚之后,在安哥拉之后,在津巴布韦之后,
如果我所有的亲戚和女人抵抗村庄的自焚,如果之后
我们仍然失败了,那么大男孩们会说什么,
他们会征得我同意吗:
你跟得上我说的吗:我们是错误的人,
错误的肤色,在错误的大陆上,
到底每个人在讲什么道理?
据《泰晤士报》本周报道,
早在 1966 年,中央情报局就确定他们有个问题,
问题在于一个名叫恩克鲁玛的人身上,所以他们
杀了他[2],在此之前,他们杀了帕特里斯·卢蒙巴[3],
再之前,是我父亲,在我的常春藤
校园里,我父亲不敢
走进自助餐厅,因为他说
他错了,年龄错了,皮肤错了
性别错了,即便他在给我交学费,
在那之前,我爸爸说,我错了,说
我怎么不是个男孩,因为他想要个
男孩,他说我应该有更浅的皮肤
我应该有直发,
我不应该像男孩那么疯狂,但我应该
是个男孩,在那之前
我母亲恳求我,要我做鼻子整形手术,
给我的牙齿戴上牙套,并告诉我
不要执着于书本好让他们也松口气
我非常了解中央情报局的问题
南非的问题
埃克森公司的问题
白种美国的问题
教师的问题
还有传教士,联邦调查局,
社工,我的妈妈,爸爸 / 我对这些问题
非常熟悉,因为问题
出在我身上
我就是强奸的历史
我就是拒绝自我的历史
我是我自己被恐怖监禁的历史
我是电击和无限战争的历史,攻击我的意志、
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想做的任何事情,
无论是关于晚上外出,
还是关于我感受到的爱,
无论是关于我阴道的神圣性,
还是我的国家边界的神圣性
还是我的领袖的神圣性
还是我的每一个私人的、特别的,
独一无二的内心的欲望
的神圣性
我被强暴了
因为
我错了,错的性别,错的年龄,
错的皮肤,错的鼻子,错的头发,
错的需求,错的梦想,错的地理,
错的剪裁
我是强暴的意义所在
我是每个人试图消灭的问题
通过暴力入侵,无论有没有精液的证明
但明确一点,这首诗
不是同意,我不同意
我母亲、我父亲、老师、
联邦调查局、南非、贝德福-史蒂文森、
公园大道、美国航空、角落里勃起的闲人
车里偷偷摸摸的变态
我没有错:错不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我的 我的 我的
我没法说到底是谁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但我可以告诉你,从此,我的抵抗
我简单的白日的夜晚的自决
可能会让你付出生命代价。
1978
译注:[1] 二战后,被南非殖民的纳米比亚试图争取独立,但始终无法得到联合国和国际法庭的支持。纳米比亚的政党西南非洲人民组织成立人民解放军来武装争取独立,与南非从1966年开始交战。1975年至1988年间,南非防卫军向安哥拉及赞比亚发动大规模常规战争,意图消除人民解放军。
[2]克瓦米·恩克鲁玛(Kwame Nkrumah)是加纳政治家及革命家,在1957年带领时称“黄金海岸”的加纳从英国殖民地独立,是首任加纳总理及加纳总统,泛非主义主要倡导者之一。1966年,恩克鲁玛出访中国和越南时国内军事政变,他被迫流亡海外。后来美国中央情报局承认协助了军事政变。
[3]帕特里斯·卢蒙巴(Patrice Lumumba)是刚果独立运动领袖,1960年6月成为刚果共和国首任总理。9月,刚果国民军参谋长发动政变,卢蒙巴被美国控制的联合国以保护为名义软禁。11月,卢蒙巴被绑架,随后被叛军和由美国中情局、比利时国家安全局、英国军情六处组成的“白人佣兵”残忍杀害,遗体被肢解和焚烧,最后仅留下一颗金牙作为证明其死亡的证据,被带到布鲁塞尔。
从我身上的青紫伤中活过来
[伊朗]谢达·穆罕默迪(Sheida Mohammadi)茉莉花 译
蚂蝗、善良的蚂蝗吸着我的血
吊车、粗暴的吊车从水洼里吊起
我的尸体,头骨里满是雪天。
蚂蝗、可爱的蚂蝗
吸黑我的身体
你从我身上的青紫伤中活过来
用你的头撞你的手!
省省你的泪珠吧,爱人。
是我自己迎面撞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是大路上的探照灯把我抛进了湖底。
看看我在你那烟色墨镜中是有多黑吧!
还有这些女人
看看她们是怎么把自己的胸藏在罩袍后头的。
省省你的泪珠吧,爱人。
你为什么这么苍白,来得这么迟?
为什么我的儿子,这么小
却要在我怀孕的那几个月
在我里面吞掉那么多东西
那些蚂蝗——无害的蚂蝗
看他们怎么吸我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