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布雷思：美国无法回到“常态”

加尔布雷思：美国无法回到“常态”   
 

第一财经日报

冯郁青

　　经济危机使美国的舆论天平迅速向左倾斜，詹姆斯·加尔布雷思（James　K.　Galbraith）这位几年前还不合时宜的自由派经济学家、坚定的市场怀疑论者如今成了思想明星。
　　作为铁杆的凯恩斯主义者，加尔布雷思学术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远离主流经济思想。从大萧条到20世纪70年代早期，凯恩斯主义是西方工业国家经济政策的理论依据。在70年代，凯恩斯主义渐渐失宠，以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为代表，货币主义者对政府干预政策的有效性以及规范经济的能力进行了批判。20世纪80年代里根政府时期，经济备受滞胀之苦，使凯恩斯主义变得声名狼藉。
　　新的信条是：自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有效地配置市场资源，政府所要做的就是减少规范、减少税收。
　　但是，　2008年的这场金融危机将这种教条彻底击垮。自由市场理论遇到几十年未有的挑战，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干预政策忽然在资本主义世界全面盛行。
　　这无疑使加尔布雷思这样的“非主流经济学家”感到扬眉吐气，坚持政府调控理念的加尔布雷思可以说是迎来了“事业的春天”。
　　“是时势把我推到了中心——我本人原地未动”加尔布雷思今年4月对媒体的表态潇洒至极，这么长时间的边缘化，无疑让他有几分积怨。
　　7月中旬，在纽约和CBN记者面谈时，他说：“有独立思考和判断的人往往得不到关注，过去要让学术界和公众深入探讨这些话题是多么困难啊。”
　　然而这种寂寞已成为过去。危机爆发之后，这位得克萨斯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发现自己成了各种场合的座上宾。媒体的约访应接不暇，各种组织、机构都在邀请他发表演讲，国会听证会也频频请他为美国过去的经济失误和未来的制度走向指点江山。
　　加尔布雷斯家学渊源，其父已故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John　Kenneth　Galbraith）是当时最有影响力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之一，曾是肯尼迪总统和约翰逊总统的经济顾问，还当过驻印度大使，并且著作等身：1958年出版的《丰裕社会》（The　Affluent　Society）中极力主张扩大公共支出，为约翰逊的“伟大社会”规划提供了依据；1955　年出版了《1929　年大崩溃》（The　Great　Crash：1929），是资本主义体系周期性危机理论的经典。危机发生后，人们从此书的描述中发现了历史和现实的惊人相似之处，使此书重新蹿红，成为畅销书。
　　小加尔布雷斯继承了父亲的学术理念，一直是政府干预论的坚定支持者。与其父不同的是，加尔布雷思做了更多实证研究。
　　他于2008年出版《掠食者国度》（Predator　State）一书，对自由市场理论发起猛攻。
　　他几乎驳斥了自由放任主义的全部教条，认为里根革命和随后的一切政策基本上都是错误的。
　　《纽约日报》曾评论说，加尔布雷斯显然忽视了自由市场创造了高速增长和繁荣，而国家规划大部分都以失败而告终。
　　加尔布雷斯对此则不以为然。“自由市场只是一个理想状态，”他对CBN记者说，“在社会里它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层面都需要有监管来保证其质量。”

　　CBN：美国目前的失业率已经达到了9.5%。当年罗斯福新政立即拉动了就业，为什么奥巴马的刺激方案做不到这一点？
　　加尔布雷斯：新政的规模更大，行动更快。当年的任务是要在几个月内创造上百万份工作岗位，形势比现在严峻得多，因此国会和政府能够和衷共济——国会出钱、政府提供工作岗位。但这一次，国会的态度不同，他们想帮助经济，但不想让人批评他们“花钱做没用的事”，所以想让各州拿出方案来。但州政府对此缺乏准备，甚至没有意识到情况紧急。
　　奥巴马和罗斯福的处境很不相同，危机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而在罗斯福上任的时候，危机已经持续了三年，真正的绝望令每个人都愿意赋予他最大限度的权力来应对危机。
　　CBN：会不会有第二轮刺激经济方案？
　　加尔布雷斯：第一轮刺激方案通过才半年，从政治上来说很难立即出台第二轮刺激。如果第一轮刺激提出1万亿或者1.5万亿美元的方案，恐怕很难通过国会这一关。白宫提出7870亿美元方案，是做了政治上的考虑的，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CBN：你怎么看待目前的形势和伯南克认为经济出现“绿芽”的说法？
　　加尔布雷斯：“绿芽”是依据错误的根据得出的判断。自危机深入以来，财政赤字大幅增加，资本流入比较充裕，暂时稳定了局势。
　　但这是一场非常不同的危机，我们以前也有过萧条，那些萧条都是一些政策的结果，比如说20世纪70年代的高利率和高油价使整个经济减速。但是这次是金融系统的完全崩溃。其根源是这些年来对金融机构的缺乏监管和无限的投机贪婪。
　　伯南克自认为，他出来对经济局势表示乐观可以给市场带来信心，但实际上他做不到。
　　CBN：目前经济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加尔布雷斯：至少六个月内难有什么起色。全国范围内房地产价格还在下降，房地产市场上还有大量存货需要消化。
　　另外，银行得到大笔的援助款项，但是除非把这些钱贷出去，否则它们不会产生任何效益。没有合适客户，款子贷不出去，这就是目前的形势。
　　CBN：你曾在一篇文章里说，美国不可能回到所谓的“常态”了，为什么？
　　加尔布雷斯：奥巴马的经济班子很大程度上是克林顿班子的延续，他们的直觉就是要回到常态，可是已经没有常态可以回去。美国的悲哀就是回不到上世纪90年代的繁荣，不会再有当年那种金融业和高科技的繁荣了。过去美国经济中40%的利润都被银行占有，银行到处可见，实在是太多了。
　　CBN：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形式的繁荣？
　　加尔布雷斯：美国会有另外一种形态经济，罗斯福在1930年做到了这一点。但是这次面对的是不同的问题。在能源、气候变化方面，美国面临巨大挑战。
　　CBN：经济怎样才能得到复苏？
　　加尔布雷斯：要想经济复苏，需要更深地理解现在的问题。我认为最深层的是两个问题。　一是这个国家利用资源的方式需要改变；二是我们要有一个计划、标准、法案，其规模应该接近罗斯福新政甚至二战时期的全国动员，来为社会提供充分就业。
　　CBN：你在《掠食者国度》一书中提出一个观点：在一个设计合理的社会里，不存在效率和公平之间取舍。这怎么理解？
　　加尔布雷斯：这是合理的，也是可以做到的。在一个社会里肯定会有不平等存在。不可能所有的人做同样的事，拿同样的薪水。但是有一点不平等和贫富差距巨大是有差别的。当你允许市场完全决定价格，总会有一些工厂会去雇用非法移民而不是提高生产效率。
　　CBN：在发达国家里，美国的不平等问题是否尤其严重？
　　加尔布雷斯：收入的来源主要有两种：工资和资本市场的收入。美国的不平等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于资本市场。这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国家，很多银行的利润极其惊人。政府把公共资源变成特定私人企业的特权，监管制度被忽视，这就是布什政府的行径。
　　CBN：美国汽车工人的高福利经常受到诟病，但很多人对CEO　天文数字的薪酬却认为理所应当，这公平吗？
　　加尔布雷斯：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问题。CEO　的薪酬已经和企业的发展没有太大关系，　他们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没有兴趣。他们拿3~4年的巨额薪酬，然后就走人。这种制度不可能让那些企业高管思考企业20~30年后的命运，系统性的失败由此产生。
　　而且薪酬制度是不会变的。高盛最近的高盈利恰恰说明，政府在最紧急的时候帮了这些银行，但最终是银行的高管得到了好处。
　　这些大企业有一种极强的特权意识。他们内心深处认为，我们有足够的钱，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把政府当作冤大头来对待——危难之中需要政府来拯救，一旦形势稍稍好转就把政府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