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满：美国民众与族群的分裂意味着什么?

　　美国大选结束后，一部分反对特朗普当选总统的美国民众走上街头，举行各种形式的示威游行，甚至发生了打砸等暴力事件。无独有偶，今年6月，英国脱欧公投后，也发生了几乎同样的一幕，部分反对脱欧的民众走上街头游行，并寻求数十万签名，要求重新进行公投。西方民主国家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民意，而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民意之间爆发激烈冲突，这有点像英国大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前夜以及希特勒上台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思想动荡，这种情形反映了当今世界一个基本的现实状况，即西方国家出现了严重的社会不同阶层、族群对立与分裂，西方历史上出现的严重不同族群的对立和分裂主要是贵族、王族与中下层平民之间或国内与国外之间出现矛盾和冲突，而现在则是社会精英、利益集团与中下层社会群体之间的对立与分裂。

　　1992年，也就是冷战结束的第二年，美国学者福山在他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中曾提出过历史终结论的观点，福山认为：“最后的历史是自由民主的历史，在自由民主阶段，人类获得了平等的认可，历史也就终结了。”他当时认为自由资本主义阶段是人类社会的终极阶段，自由资本主义文明是人类的终极文明，以后不会再出现更好的社会制度和更先进的文明。

　　但随着近年来美国金融危机漫延、贫富差距扩大、政党斗争、摇摆不定的对外政策所导致的美国各种问题的集中爆发，福山开始反思，虽然他仍然认为民主主义是历史的终点，但他已不再坚持对民主与市场的追捧，开始唏嘘美国的衰败，并对美国式的民主制度产生纠结。

　　当记者问福山为什么已经在冷战中获胜的美国及其奉行的民主主义和资本主义会光环不再时，福山认为，这主要是缘于在伊拉克等地发动的战争和金融危机。战争给美国的威信和实力都蒙上了阴影。对于力推民主的美国，世界纷纷投来怀疑的眼光。投入巨额军费深度介入毫无必要的战争，结果令美国民众也失去了参与其它国际事务的愿望，战争让美国失去了信任。

　　在谈到美国的利益集团导致民主的失败问题时，福山认为：与冷战结束后的预想相反，至今没能建立起恰当的监管。那些手握巨额资本、组织严密的利益集团控制了政治制度。正是他们导致了政治的衰退。金融危机发生后，包括资本的国际流动在内，人们开始重视加强监管和管理，但是却遭到了拥有强大游说能力的金融院外集团的阻挠。银行业的力量如此之强大，绝不允许这种从根本上调整制度的事情发生。特定的利益集团都在左右政治为己所用。在推行金融监管改革、医疗保险改革这样的重大改革过程中，他们也要设置障碍，这可以说是民主的失败。财富的集中与贫富差距的拉大加速了这一势头。吃了亏的老百姓也不会再信任政府，得不到支持的政府其权限将会进一步缩小，从而陷入恶性循环。

　　美国大选结束后，美国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前国务卿基辛格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分析说：“显然目前在社会民众和精英阶层间，对于美国外交政策和美国国际角色方面的看法存在很大断层。”“特朗普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中产阶层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受到精英阶层和学术界的威胁，于是做出反应。”

　　我认为当前全球范围特别是西方社会出现的一股社会阶层、族群对立与分裂的思潮反映了西方民主制度的局限性。任何制度都有其边界和约束条件，不可能出现一种福山曾经认为的“人类社会的终极制度。”一旦超出了某种制度的边界和约束条件，必然导致这种制度出现重大问题。

　　当前出现的这种思潮的根源正是福山和基辛格都已经认识到的社会民众和精英阶层的断裂，而这种断裂又是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必然困境，资本主义民主制度最终导致的必然是大资本集团、大利益集团、上层精英群体对政府政策的控制，对整个社会话语权的控制，必然导致中下层民众更加严重的相对贫困，两个阶层的矛盾冲突愈来愈严重，对于中下阶层来说，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进行反抗，就是总统选举时的投票权，可这种投票权实际上是有限的，因为任何人要想成为候选人也是需要强大的利益集团支持的，即使像特朗普这样的商人，也并非真的是一个草根和中下阶层的民众，同样是精英集团中的一员。为什么这次美国大选到最后会引起美国民众的厌恶感?因为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希拉里，都是没有最遭，只有更遭的选择，特朗普当选是否真的是中下层民众的胜利还有待观察，但美国资本主义的民主制度在这次大选中肯定是一次最大的失败，因为它造成的美国社会各民族、种族、阶层、团体的巨大对立和分裂会影响美国今后相当长时期的社会发展进程，特朗普绝无可能弥合这种对立和分裂，只会加剧这种对立与分裂。

　　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是资本家对穷人和穷国的掠夺，从对本国穷人的掠夺到对殖民地国家人民的掠夺，从以战争的形式掠夺到以全球自由贸易的形式掠夺，从以输出商品的形式掠夺到以输出文化和制度的形式掠夺，从以产品的形式掠夺到以金融货币的形式掠夺，不一而足。这种掠夺的最终结果是资本集团与中下层普通民众之间、富国与穷国之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最后必然导致对立和分裂，这是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克服的一个根本性根源。当前中国社会出现的贫富差距加大，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快速资本主义化，快速经济自由化的结果，也会出现这种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这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

　　我们常说要把权力关进笼子，可我们很少注意到，也很少人提出要把资本也关进笼子，只要提出这个问题，就会被人认为是反对改革开放，反对自由市场经济。当前西方发达国家出现的这种精英阶层和利益集团与中下层民众之间的严重对立与分裂应该给我们某种警醒，放任自流的资本是吃人的，它吃的是中下阶层民众的血与肉。当有人轻松地把“先赚它一个亿”当作小目标的时候，占人口80%以上的民众却在为普通生活而奔波，在承受极大的生活压力，更有部分民众尚处于贫困状态。

　　我们一直都在学习追赶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但对于资本主义的固有本质特征却放松了警惕。虽然我们目前还不能完整判断美国、英国未来的社会走势，但有一点正在成为国际政治的趋势，那就是资本主义国家也正在走向某种程度的集权与强人政治，特朗普的当选以及安倍晋三在日本民众中所受到的欢迎，还有普京在俄罗斯的高支持率、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与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所采取的类似“野蛮”政策，都正在显示这种趋势的民众思想基础，当前特朗普提出的要回归贸易保护主义的主张也显示了西方传统自由贸易国家正在抵制甚至抛弃自由贸易主义，而强人政治则说明西方民主制度也正在进行调整，当社会民众和族群的对立与分裂加大的时候，西方的民主制度已经显示了它的弱点，而这正是“二战”前日本和德国所面临的形势，当时这两个国家都选择了战争强人希特勒和东条英机，最后引发了世界大战，当前日本民众选择安倍亚三，美国选择特朗普，俄罗斯选择普京，土耳其选择埃尔多安，菲律宾选择杜特尔特，都具有强大的民意基础。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和英国脱欧两件事完全离开了精英阶层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认识，一向对英美社会有着强大控制力的精英阶层突然发现他们已经难以控制局面，这就是长期以来社会精英、利益集团与中下层严重脱离造成的社会阶层、族群对立与分裂的结果，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目前已经暴露了资本主义自由经济和民主制度所具有的重大缺陷，它绝不是什么“人类的终极文明”，人类未来会选择什么样的社会文明和制度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观察，但眼下曾经被一些人认为是最好最先进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和自由经济已经显现其衰败的征兆。

　　英国、美国出现的的民众与族群对立与分裂这才刚刚开始，相信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会愈演愈烈，中国除了要警惕，还要坚持自己的自信，资本主义和自由经济思想给中国留下的严重的社会问题应该引起我们深刻反思，我们不要引进了资本主义的水，却泼掉了我们优秀的民族文化和精神。美国人、英国人要反思，中国人也同样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