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途：永远的朋友和战友——《艾黎自传》读后

　　这是我非常热爱的一本书。我是一字一句读完的。从此，艾黎先生就成为了我永远的朋友和战友。透过他的描述，我了解了很多历史事实，在他的笔下，很多伟人和历史人物都变得栩栩如生，人民的功臣让人更加敬佩，人民的罪人更加让人厌恶。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对艾黎的信任。书中，字里行间渗透着他对普通百姓和穷人的深切感情，这样的感情是基于他的人性、道德和价值观。他也描述了一些他和曾经自鸣得意的大人物的接触，艾黎很少直接否定一个人，但是，那些生动的回忆和描述是那么爱憎分明，让志同道合的人一下子就可以感受到和认同他的判断。

　　我阅读这本书是有明确目的的，希望可以学习一些工人合作社的经验。我知道，艾黎组织合作社的年代离我们已经相隔70多年了。读之前我并没有把握还有多少可以借鉴的。读过之后，我觉得可能没有学到关于组织合作社的直接操作经验，但是，我学习到了办合作社的精神实质。

　　一、艾黎的一生

　　路易●艾黎是新西兰人，1897年12月2日出生。1916年末，中学未毕业便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新西兰远征军赴欧作战。1918年11月，战争结束，艾黎退伍。

　　艾黎花掉他的所有退伍安置费以及自己的积蓄，和同学一起花1.2万英镑购买了800公顷的牧场，每天往往要劳作16个小时。6年的艰苦奋斗，但是，羊毛的价格一度下降了10多倍。若大的牧场却难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最后，当伙伴要结婚的时候，艾黎决定把牧场留给伙伴，自己离开。

　　1926年圣诞节的时候，艾黎决定启程来中国。1927年至1938年，艾黎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消防处任防火督察、工业督察长等职。

　　1938年初，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艾黎与埃德加·斯诺和佩格·斯诺等中外友人发起“工合”运动，8月，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成立，艾黎担任行政院咨询“工合”工作的技术顾问。1942年9月，行政院解除了他的行政院技术顾问的职务。

　　1942年以后，艾黎转向培训“工合”管理和技术干部的工作，同英国记者乔治·何克在陕西宝鸡凤县双石铺创办了培黎工艺学校。1944年，该校迁到甘肃省山丹县，一度发展到近600人的规模，设有近20个供学生实习的生产组，实行半工半读、理论结合实际的教学方针，深受当地群众的欢迎。

　　解放以后，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和山丹学校划归全国供销合作总社。自此，艾黎从事写作和各种交流活动。

　　1983年，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恢复，艾黎被推选为名誉顾问。

　　1987年4月，他长期努力重建的山丹培黎农林牧学校正式开学，他任名誉校长。之后中断工作35年的“工合”国际委员会也重新组建，艾黎任主席，亲自领导了该会的日常工作。

　　1987年12月2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从我对艾黎的一生的认识来看，艾黎的“工合”理想并没有实现，但是，他从来没有失去对“工合”的信念，而且，在有限的条件下，很多“工合”实践在历史上留下了印记，并以精神和文化积累的方式传承，而这样的传承也许可以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获得某种土壤，以新的面貌发扬。

　　二、艾黎的价值观

　　这本书里面几乎没有直接到思想理论论述，但是，字里行间，我体会到了很多思想和理论的实质。我最深刻的体会是，价值观决定了一个人的判断和喜恶。

　　对工人

　　1932年，艾黎从事工厂检察工作，有机会去上海的各家工厂去考察。这是他的记录：

　　缫丝厂：“我最痛苦的经历之一是看到当时缫丝业体制下童工所遭受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折磨。许多孩子不过8、9岁，每天要在煮茧的大槽前站12小时。他们手指红肿、两眼布满血丝、眼皮下垂。工头手里拿着8号铁丝做的鞭子在一排排童工背后来回走动。”(pp41)

　　搪瓷厂：“许多工厂的劳动条件不比缫丝厂好，搪瓷厂里的锑中毒和铅中毒就是两大工业公害。我还记得那些日夜站在抛光盘前的孩子，他们疲惫不堪，手脚上沾满里金刚沙粉、汗水和金属粉末，真是可怜!他们在无盖的铬缸旁操作，周围没有排除含毒水气的装置。伤口腐蚀到肉里，手脚上有一个个‘铬孔’。他们瘦小到躯体为活命而挣扎，好让老板有暴利可图。”(pp42)

　　从艾黎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读到他对童工的深切同情。他感受到的是他们到苦难，和受到的伤害，看不到一丝一毫他对恶劣环境和处于这样环境之下的人的嫌弃。基于这样的情感，艾黎在腐化的体制内，还是力所能及地为工人们改善劳动条件。艾黎记录道：“我们采取了一项措施，设法消除涂铬车间或制手电珠车间等地方筋疲力尽等青工中间等一些公害，并开始把几个小厂等童工送到我们建立等一个食堂去进餐。”(pp42)

　　对难民

　　艾黎写道：“西北的旱灾持续到第二年，大片土地转入巧取豪夺到地主和有钱到外乡人手里。天主教会花低价购买一块块土地。粮商靠出售从东北购进到救济粮赚大钱。一行行憔悴饥饿到人们木然伫立。这些让我懂得了中国旧社会的车轮是怎样运转。”1929年夏天，艾黎利用休假的时间去绥远萨拉齐帮助救灾，当时在修建一条80里长的水渠，雇用了4万名逃荒的难民。艾黎在那里帮助竖电话线杆，干了3个星期。艾黎这样记录：“4万难民在水渠上，边劳动边喊唱，令人难忘。在炎热到夏天，他们光着身子劳动 - 他们仅有冬衣 - 那情景令人鼓舞。这几个星期到经历对我意义重大，我认识到，中国到农民一旦围绕着他们向往到任务而组织起来所具有到力量。”(pp53)

　　对共产党人

　　1931年，湖北武汉和周边地区遭受严重水灾，影响了6000万人对生活，100万人丧生，30万难民拥入武汉三镇。而当时对政府一方面利用赈灾款和赈灾粮大发横财，一方面大肆屠杀共产党人。1932年艾黎参加湖北赈灾工作,艾黎这样记录：“我不会忘记在那些日子里，人民贫困到里极点，街上全是遭水灾到难民，死婴浮在肮脏到水面上，而靠赈灾勒索钱财到人则在各大饭店大吃大喝，共产党人则在汉口海关门前一批批被枪毙。”

　　艾黎记述了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那是冬天最冷的日子，片片雪花向地上飘来，我裹着大衣看着一列人在行进，全是所谓‘政治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他的面孔和眼睛在50年后的今天对我来说扔和过去一样印象清晰。他身材修长，穿着一件褪色对单军衣，风把军衣吹得紧贴着他瘦削单躯体。他昂着头，目光镇定，面带笑容。他的面貌和笑容像一颗子弹那样打中了我。他的目光一度和我的目光相遇……我真想立刻扔掉身上温暖的大衣，和他一起前进，走向那阴惨惨的大江之畔，在那里他的生命将要被夺走。”(pp61)

　　几天之后，艾黎去参观一个孤儿院，负责人把一个11岁的男孩领到艾黎身边，孩子的父亲是一名红军，如果孩子的身世被发现，孩子的姓名也将难保，就这样，艾黎收养了这个洪湖的孤儿。(pp62)

　　三、艾黎对历史人物的生动回忆

　　读《艾黎自传》，我特别欣赏作者的写作才华，通过几句描述和一段故事，就可以完全地刻画出一个人的品格。下面是我摘录的几个片段，起到了对这些历史人物进行判断的不言自明的效果。

　　回忆宋美玲

　　1939年，艾米莉●哈恩写的《宋氏三姐妹》的书稿里面，提及，蒋夫人称呼艾黎为“亲爱到路易”，为此宋美龄很生气，通知让艾黎当面澄清，为此，艾黎必须带病穿越中国来见。

　　艾黎还记述道：“1938年在上海，一天，孔祥熙博士在召集一个会议，宋庆龄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单独叫出了我和孔博士，对他说：‘你已经毁掉我打算进行对每一项计划。但是这一次你毁不了。’她要求马上给‘工合’开绿灯，说：‘明天早上艾黎必须得到全部授权。’……她发作一通后便走出房间，走向尘土飞扬、又热又拥挤对江边，孔博士跟在后面，殿后对是我，不久她对警卫和汽车就赶上了她……。”(pp97)

　　回忆蒋介石

　　“1938年，在重庆，我有一次找到了政府的一些高级官员，谈合作社制军毯的合同。那是在基督教差会地院子里一所很大地校舍里。这里干净整齐、井井有条。大厅里，僵硬地端坐着一排规规矩矩地‘新生活运动’工作者，蒋介石穿着裁制精致、笔挺整洁地衣服，刷子似的小胡子，告诉大家，他如何在《圣经》的训导下转变，显得多情善感，一本正经又自鸣得意……门外，戴笠的盖世太保特务和肥胖得像座山得黄仁霖将军在交谈。他们身靠闪闪发光得大型轿车。那是个令人难忘得场面：小人和猪猡。”(pp138)

　　回忆宋庆龄

　　“她表面上是一位退隐的夫人……其实她一直很活跃。她坚如磐石，是一个钢铁女人;她从未失去还政于人民的理想，以卓越的办法坚持不渝……。她虽然专心致志于需要她决定的大事，却也会以幽默和妙语给老朋友的许多聚会带来轻松气氛，给人留下温馨的回忆。”(pp80)

　　回忆毛主席

　　“我第三次见到毛主席是在一个大雪纷飞得夜晚。毛主席举止沉着，他身穿棉衣，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身影似乎充满了整个屋子。他用平静的语调讲到他对已做工作如何感兴趣，并给予鼓励。他特别要我想办法支援正在晋西北指挥游击队打日本人的贺龙。他告诉我，实际上‘是农民在打仗。是农民在战争中首当其冲。’告别时，我感到，这里才是领导中国千百万人的力量和能力之所在，这力量似乎来自千百万人民本身。他好像是我所认识的每个农民和工人的化身。”(第116页)

　　四、工人生产合作社的经验

　　合作社取得的成绩

　　1938年成立的时候，“工合”原计划要建设3万个合作社，来承担中国大约30%的战时生产。在最初的一年半中，共建立了1400多个合作社，社员从10人到300人不等，估计，社员总数约有3万人。到1941年，一共开办了1800个合作社。“工合”的项目包括纺织厂、制毯厂、印刷厂、运输合作社、小铁厂、铸造厂、煤矿、金矿、玻璃厂、面粉厂、炼糖厂、陶瓷厂、化工厂等等，50多个门类，500多种产品。(pp161-162)

　　从这些数字来看，虽然最初的计划没有实现，但是成绩还是很大的。很重要的原因是，在那段时间里得到了国民党政府的支持。虽然当时的政府贪污腐化、无所作为，但是，在抗战形式的压力下，在海外资金的援助下，贫苦的老百姓处于“给点儿阳光就开花结果”的状态。当然，这离不开艾黎和很多人的努力和奉献。

　　“工合”的基本教训

　　书中第162和163页，艾黎总结了“工合”的十条基本教训。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也许有些不完全适用了，但是，下面几条是非常宝贵的。

　　第一条：“必须培训那些能与农村的老百姓一起生活的、并领导他们在工业合作社基础上改进生产的人。他们不会从现存的任何一类大专院校中来……。”

　　这一条告诉我们的是我们可以依靠的人是谁。

　　第二条：“在农村成长的老百姓能很好地履行合作社地义务。中国农村任何地方的老百姓都能如此。但是他们多疑、精明、不轻信口号、有点儿保守、并害怕打扰他们的个人生活。同时，他们又很合人情、很有性格，如任其自然发展仍很有创造能力，一旦认识到自己能做这项工作并能改善生活，便会勇往直前。”

　　这一条对中国的老百姓给予了辩证的评价，但是，归根结底，艾黎告诉我们，要充分信任老百姓，而且中国的老百姓是值得信任的。

　　第七条：“工合的早期的经验是，人民最好先发现需要什么，然后设法去找能满足这种需要的人，把他们集中在一起以后，向他们表明合作社对大家有什么好处。任何一地对第一个工业合作社都会有一段艰难时期，因为太多对孤立不适宜合作，而且有许多矛盾需要解决。但是，总得在一个地方开办。”

　　这一条是告诉我们，一切工作要从人民的需求出发。

　　第十条：“只有在自然的民主的基础上，它才能发展和繁荣。它不能成为一个垃圾倾倒场，收容那些干别的事都遭到失败的人，那么不懂得如何进行实际工作的人，那些力图钻进一个组织只不过为了过安逸的生活的人，那些玩弄小权术以维持自己的地位的人。”

　　这一条告诉我们，无论想法多好，都不能用强制和控制都手段去实现。也告诉我们，人是成功的关键，合作社的社员是社会的栋梁和有道德的人，不能让社会渣子入社。

　　附录：“工合”的合作社规定（pp100）

　　1) “工合”成立不久，“工合”思想像燎原之火蔓延，扩大到很多难民中心。不久就制定出建立合作社到有关规定：

　　2) 建立合作社至少须有7名社员。社员必须愿意认真工作、学习并偿还贷款。

　　3) 每个社员必须至少拥有一股，任何人不得拥有超过全部资本20%到股份。在任何情况下一名社员不得超过一票。

　　4) 工时及工资数由合作社社员决定。

　　5) 从社员中选出一名主任充当领班。

　　6) 任何社员到过失行为均由全体社员评断。

　　7) 定期举行会议讨论问题和计划。

　　8) 年终利润分成如下：20%作储备金，10%作公共福利金，10%为联合社主任和职工到工资，10%作当地工业合作社发展资金(联合社入股用)，50%交合作社各工人。在最后到50%中，五分之二由社员付给合作社作为股份。

　　9) 因违反合作社章程而开除社员，由全体会议表决多数通过。

　　10) 由社员选出一主任委员会处理财务工作。

　　11) 社员可以退社，但只退还其所持股份但票面值股金。

　　12) 今后，表示互相关系但口号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