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关于战争电影的思考:如何塑造敌人的形象?
“这一场面,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党卫队制服带给人的压迫感也就由此被解除了。”
01
—
最近,看了两部战争喜剧片,一部是在中国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虎口脱险》,还有一部是与《虎口脱险》相比毫不逊色的《你逃我也逃》。
《虎口脱险》是一部法国电影,拍摄、上映与1966年。屈指一算,竟然已经半个多世纪,但经典影片是常看常新的,自从80年代这部影片被传入中国后,影响了几代人。
《虎口脱险》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架英国轰炸机在轰炸德国目标时被击伤,几名飞行员在德军占领下的巴黎上空跳伞。为了营救他们,巴黎的油漆匠奥古斯德(布尔维尔 饰)和乐队指挥斯塔尼斯拉斯(路易·德·费内斯 饰)与追捕他们的德军展开了一场场惊险紧张而又幽默滑稽的生死游戏。
在一般反映二战的电影中,德国纳粹军人的形象,总是和冷峻、理性、残忍、高效、野心勃勃等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形象,应该说具有的一定真实性,否则的话很难解释纳粹何以能够席卷欧洲,给世界带来如此巨大的灾难。
但这种形象的纳粹军人,也会给观众带来一定的心理压力,甚至会在一些不太了解历史的年轻观众中心目中培养出“德粉”。很多时候,这已经变成了对纳粹分子一种特殊形式的美化。近年来世界许多国家都出现了新纳粹分子,这固然有复杂的社会历史因素,但单从审美的角度看,恐怕也和银幕上充斥着这样的纳粹军人形象有关。
《虎口脱险》这样战争喜剧片,其心理方面的功效,就是解构纳粹军人的这种“超酷”形象,使观众看到纳粹分子愚蠢可笑、笨手笨脚的一面,从精神上获得解放,建立起对纳粹的心理优势。
比如,纳粹党卫队的黑色制服,从设计的角度来看,给人以威严之中又带着几分邪恶的印象,的确不同凡响。影片中,法国抵抗组织在歌剧院安装了炸弹,但由于阴差阳错,炸弹并没有完全爆炸,只是让党卫队将军溅上满身白色粉末,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这一场面,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这身制服带给人的压迫感也就由此被解除了。
应该说,《虎口脱险》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解构纳粹形象的目的。在影片中,纳粹军人虽然凶神恶煞,但僵化、虚荣,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在机智、幽默的英军飞行员和法国市民面前,显得捉襟见肘。虽然纳粹军官费尽心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英军飞行员架着滑翔机逃向自由。
《你逃我也逃》是著名德国导演刘别谦的作品,有1942和1983两个版本。讲述了德国占领波兰初期,一群波兰舞台剧演员,与华沙的德国盖世太保斗智斗勇的故事。
在影片中,令人谈虎色变的盖世太保贪财好色,愚而好自用,一方面对“元首”盲目崇拜,畏之如虎,另一方面又偷偷讲他的段子,拿他开涮。
《你逃我也逃》中还有演出活报剧“顽皮的纳粹”的桥段。按照纳粹的规矩,所有的人见希特勒都要行举手礼,同时喊“嗨!希特勒!”(即德语“希特勒万岁”)希特勒则回礼道“嗨!我自己!”令人忍俊不禁,纳粹装腔作势的仪式就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笑话。
最终,演员们借希特勒到华沙歌剧院观看演出之际,化妆成希特勒和他的随从,乘坐希特勒的专机逃到了英国。这一桥段后来被昆汀的《无耻混蛋》致敬,在这部影片中,1944年希特勒到巴黎看电影时被烧死,二战也因此提前一年结束了。
02
—
2003年冯小宁的《举起手来》之后,中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过战争喜剧片了。
《举起手来》比起冯小宁的其他战争影片如《黄河绝恋》等,有很大进步(也有不足),并且这部电影无疑是在致敬《虎口脱险》。
此后,在一种奇怪的“如果把敌人表现得愚蠢只能证明自己更愚蠢”论调的影响下,战争喜剧片就基本上从银幕上消失了。
这种论调非常不符合辩证法。
第一,敌人的愚蠢是一种客观存在。比如在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居然妄想一举征服中国,麦克阿瑟在仁川登陆得手之后,无视中国的警告,大举越过三八线,直扑鸭绿江——这些行动,从战略的角度看,都是非常愚蠢的,这导致了他们后来的惨重失败。至于在战役和战术层面,敌人的愚蠢之处也很多,限于文章篇幅,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
第二,“愚蠢的敌人”,也是我们做为胜利者,对敌人行为特征的一种归纳和总结。比如美军对技术装备的迷信,日军对所谓“武士道”精神的迷信,都会使他们陷入盲区,表现出愚蠢和笨拙的一面,在银幕上把这一面表现出来,有什么不可以呢?
由于没有厘清这些问题,敌人——无论是美国侵略者还是日本鬼子,甚至国民党反动派——在银幕上就越来越完美了,他们专业、潇洒、铁血、尽职、一丝不苟、义薄云天……“敌人”不再具有愚蠢和滑稽的品格,反而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敬意。
不知不觉中,这样两个观点被悄然植入观众的脑海,一个是“美国不可战胜论”(如《金刚川》),另一个是“日本魔鬼论”(如《八佰》《金陵十三钗》等),这两个观点本质上传递的是“畏美”、“畏日”情绪,并成为“精美”、“精日”的一个来源。
在战场上被击败的敌人,通过银幕上形象转换,居然再次让一些人产生了恐惧的情绪,这不能不让人叹服文艺的力量。
03
—
其实,在新中国的前三十年,如何通过在银幕上塑造既凶残又愚蠢的敌人形象,是一个已经基本解决的问题。
比如《平原游击队》中的鬼子队长松井、《地道战》中的山田、《地雷战》中的中野、《三进山城》中的小野……等,都同时具备了这样两个特征,给那个时代的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松井笃信武士道精神,但在最后关头,精神上还是被组织起来的中国人民击垮了;中野迷信先进的探雷器,但是,当日军工兵遇到非金属的“石雷”,探雷器就派不上用场了,遇到儿童团的“巴巴雷”,戴着白手套,煞有介事地挖地雷的日军工兵,就只能当场出糗了。
对美军的塑造也是如此。比如在反映抗美援朝的电影《奇袭》中,美军上校相当机警,一听到报告“共军侦察兵出现在康平桥附近”,立刻意识到来者不善,下令加强对大桥的保卫,但是,他最终无法抵挡志愿军小分队与朝鲜游击队的联合行动,大桥还是被我军炸毁了。
未来的战争电影,也许我们不必简单照搬《虎口脱险》的经验,去拍战争喜剧,但如何塑造曾经的敌人的形象,使之能够准确地折射出他们既凶残又愚蠢的本质,让中国观众能够正确地把握历史,确立胜利者的自信,是一件需要重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