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情人与欧洲崛起
对于“西方崛起”这样的问题,依旧聚讼纷纭。多数西方学者对于欧洲变革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而对东方世界则寻枝摘叶,不在气象。再加上西方学者惯有的傲慢,也就自然“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卡尔·马克思、马克斯·韦伯都持“西方中心论”。
马克思认为,古希腊罗马时期、文艺复兴时期、19世纪工业化时期,西欧国家经历了一系列截然不同的社会形态或阶级关系模式;而中国没有经历奴隶和封建社会的发展,阶级关系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因此始终是一个庞大而停滞的帝国。韦伯说,中国是一个善于保持技术胚胎的国家。
在中国2000多年的历史中,社会危机导致二十几次的改朝换代,而且还有两个外来政权(蒙、满),说阶级关系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聊复尔耳吧。西方崛起的一个参坐标就是东方的没落。一个帝国的没落是一项浩大工程,不可能因为东方人的“早婚早育”就把一个帝国给毁了。
不过,就有学者如约翰·哈伊纳尔认为,亚洲妇女(15-20岁)要比欧洲女人早婚(20-25岁),这种积极的人口生产抵消掉了经济增长的成果。当然,和约翰·哈伊纳尔不同意见的人说,亚洲人也有控制人口增长的办法,比如寡妇不能再婚。亚洲寡妇的“之死靡他”居然与“欧洲崛起”扯上了关系,真是雅论粲如春花。
西方人似乎不太能理解亚洲寡妇的“之死靡他”。公元1000年的欧洲,教会认定“不守贞操、失去贞洁”是“仅次于杀害罪的最严重的罪孽”,不过,处罚也多是禁食、吃面包或喝生水之类,相比中国人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来说,马虎得很。比如,一个已婚男人去引诱一个女人,会受到两天的斋戒处罚;如果是一个单身汉去诱奸一个妇女,仅仅受到一天的处罚,而在这件事中,女人是不被治罪的。这种“开明”让一些已婚女人成为欧洲婚姻爱情故事的主角。公元988年,17岁的罗贝尔是法兰西国的王子,他向一位拜占庭的公主求婚,因为门第观念,求婚信没有寄出。不管怎样,罗贝尔同苏珊娜结了婚,她是佛兰德伯爵阿努尔新近遗孀。但是,这位新娘不再年轻,一年之后,罗贝尔王子就休了她。就在摆脱苏珊娜不久,罗贝尔又堕入情网,这一次还是一位已婚的女人,她是勃艮第的贝尔特夫人。也许在公元1000年的那个时候,男女爱情还没有达到典雅的境界,后来的骑士爱情就流溢着“贵夫人”们的优雅了。公元1580年的“第七次宗教战争”实际上与天主教派和胡格诺派之间的冲突并无多大干系,只是由亨利之妻“马尔戈王后”的风流韵事引起的小插曲,所以史称“情人战争”。
文艺复兴时期,相当多的意大利人的爱情往往不是在夫妻之间,而在情人之间。一方面,在有文化的阶层中,对男女纯洁的爱情推崇备至。但丁对贝亚特丽丝的情感可谓一见倾心,一寸丹心。但丁年轻时候偶遇贝亚特丽丝,当时也只是一面之缘;数年之后再次邂逅,这就让但丁铭心刻骨。他为贝亚特丽丝特别写了爱情长诗《新生》,又在他著名的长诗《神曲·天堂篇》中把贝亚特丽丝作为他的引路人(后来笛卡尔的心形线r=a(1-sinθ)可以看作但丁的再版)。另一方面,男女之间的爱情更多的表现在男子和已婚女人之间的私情上。公元1455年,佛罗伦萨城里发生过一桩婚姻诉讼案,原告是一个35岁的寡妇吉罗拉莫·卢萨那,被告是她12年的情人、一个公证人家庭出身的青年乔万尼·卡萨。卢萨娜的申诉引起佛罗伦萨全城市民,包括大主教、督政、执政团和上层人士的关注,虽然教皇裁定乔万尼与卢萨娜的婚姻无效,卢萨娜却也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
15世纪中后期,城市上流社会追求奢靡享乐,生活日益精致化,“艺妓”应运而生。16世纪著名文人马泰奥·班代罗给了艺妓一个简单明了的定义:“有六至七名贵族情人,每一周的每个晚上,她与他们当中的一个共进晚餐并上床。”有史可考的第一位艺妓出现在1479年的罗马城,名叫菲亚美塔,相传她是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的情妇。16世纪上半期,罗马城中最有名的艺妓是英佩里亚,倾城倾国,教皇朱利乌斯二世的宫廷里迷恋者甚多。英佩里亚的仰慕者中还包括画家拉斐尔、人文学者萨多莱托、贝罗亚尔多、英吉拉米和科罗奇,以及朱利奥·德·美第奇(即后来的教皇克莱芒七世)。
1581年,法国文人蒙田到罗马游览。《蒙田全集》中这样写道:“罗马人最常见的习惯是在街道上溜达,通常离家外出的目的只是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些街道专门为此目的而设立。说真的,在街道上溜达的最大收获就是观看那些窗边的女士,尤其是艺妓。她们通常以撩人心魄的技巧展示自己,以致我常常惊叹:这些技巧如同她们本人一样挑逗我们的眼睛。”对于那些名流显贵们,闲逛实在有失体面,于是“沙龙”出现了。一些艺妓的家成为文学社团活动的场所,通常是在艺妓的客厅,进行各种高雅的讨论和诗歌朗诵。
卢梭,这位“巴黎沙龙的宠儿”,一生与多位女性有染,其中之一是华伦夫人,她在卢梭早年扮演了保护人、朋友、情妇、精神上的母亲等多重角色。熊彼特,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也是风流倜傥,自诩“维也纳最好的情人”。
如果说艺妓们的客厅里撒播了文艺复兴的风流种子,似乎也不为过。公元1546年,当图利亚·达拉格娜移居佛罗伦萨后,佛罗伦萨名流便匍匐在她的裙摆之下,包括比萨大学的哲学教授西莫内·波尔齐奥、当时的文坛巨子贝内代托·瓦尔基。她还写了一部论柏拉图爱恋的著作《论爱的无限》,一部诗集《Rime》,多是她写的彼特拉克式的爱情诗,很有点“侠女出风尘”的意思。
不独有偶,中国北宋时期,身为宰相夫人的魏玩魏夫人(曾布之妻),一代风流,就自办文化沙龙,招待男性文人。她的词作《系裙腰》(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武陵春》(小院无人帘半卷,独自倚阑时。宽尽春来金缕衣。憔悴有谁知。)就相当煽情。晚唐五代以来,皇权受到削弱,社会动荡不安,伦理纲常松弛,环境艰难,物欲横流。温庭筠及西蜀词的绮艳柔媚,可做此证。
“蜀中百姓富庶”,“都人士女倾城游玩”,歌楼妓馆林立,北里娼风日盛,新声艳曲流行,士大夫狂游狎妓,乐而忘返,连蜀主王衍也“好私行,往往宿于娼家”。
如果说意大利的情人沙龙燃起团团文艺复兴的香夜篝火,北宋,作为中国历史上的科学技术的最高峰,是否也与宋朝的香艳有关,不过北宋的香艳也导致了南宋朝廷的委屈偏安?
早期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认为,卖淫是一种必要的罪恶,可以帮助良家女子免受男子淫欲的诱惑和玷污。中世纪晚期的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也认同这一说法。然而,15世纪晚期,艺妓便扯去了“体面社会”的体面,有时还让体面社会神魂颠倒。那些年轻的艺妓被教导要“尽情展示动人的歌喉,巧妙地插科打诨,弹奏单弦琴和鲁特琴,还要让人们看到她在阅读《疯狂的奥兰多》,身边的桌子上摆放着彼特拉克的诗,薄伽丘的小说。”这种风气影响深远,名士的书籍成为欧洲贵妇人的必备的装饰品。而名士们为博红颜一笑,又需春诵夏弦了。文艺复兴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在15世纪的欧洲,艺妓情人挑拨着一个城市的神经,当年图利亚进入费拉拉城时,万人空巷。不过,能够成为图利亚沙龙座上宾的只是达官显贵,风流才子。对市井小民来说,也只是“张公吃酒李公醉”了。但是,这种“醉酒”的欲望激发着城市中下层的努力,从家庭工业者到工厂主,就是“革命性的胜利”。彼得·加斯克尔在他著作《英国的工业居民》(该书初版于1833年)中说,这些工厂的“新主人”都是放荡的坏蛋,狂喝暴饮、追逐厂里的姑娘,借此消磨自己旺盛的精力。
家庭工业,就劳动者的地位看来,是制造业的黄金时代。他(或她)在自己家里进行所有的工序,保持着个人的尊严,不和可能危害自己道德品质的人发生关系。这种农村家庭工业依然保有乡村的古朴自然——规矩体面、简单娱乐,但《被遗忘的苦难—英国工业革命的人文实录》上说,这种小村子“在一个方面却是无效的——这就是防止性欲的放纵,它一度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许多地区的农村居民道德上的污点。”在家庭工业者转变为工厂主后,这种“污点”反而光亮起来,贞洁成为一种笑柄。他们接二连三地在工厂里寻找“猎物”,被选中的大多是最漂亮的姑娘,她们居然一个个地屈服了。相比贵族情人,这些工厂主们没有那份风度与优雅,也难能崇论闳议,经天纬地,但他们懂得生产技术和商业技巧,这同样可以帮他们得到“工厂情人”。西方人常说:女人是男人的第一头牲口。家庭劳动制度下,妇女一向织布纺纱,随着工厂制度的确立,大批的妇女和女孩子第一次被雇佣离开家庭,接受那些同她们只存在雇佣关系的男人的管理。
15世纪时,城市上流社会日益精致化生活的需要,那些才貌双全的妓女成了贵族情人。面对这样的人间尤物,自己又无法“承包下来”,这些名流显贵们确实需要一种奇特的心理均衡。而这种“奇特的心理均衡”正是科学事业所需要的(怀特海)。贵族们的这种“精致化生活”鼓舞了中下层市民立志成为他们的后继者。这些中下层的市民则另辟蹊径,发展工商业,投资办厂,因而那些漂亮的女工进入他们“工厂情人”的序列。因为这些暴发户们粗鄙、吝啬,因而“在19世纪的英国,一个濒于破产的贵族比一个暴发户赢得更多的尊敬。”
欧洲的崛起自有它的逻辑。如果西方学者把亚洲的寡妇扯进这样一个难解的历史问题,西方的情人也应该是欧洲崛起的不能忽视的红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