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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回答龙应台——《‘团长’之后的追寻》选摘

火烧 2010-08-15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文章围绕团剧中的方言展开,深入解析角色背景与抗战历史,涉及川军贡献、李四福与孟烦了的从军经历,揭示小人物在大历史中的命运与情感。

1、《笑问客从何处来——小议团剧中的方言 》   我猫着

  

说到团剧中的方言,有人说是母语,有人说是生动,有人说是讨好观众。我想,还有其他原因。就含在那第一章,入伍询问中。
     作为北京人艺的铁杆拥趸,入伍那场戏让我想起我特喜欢的《茶馆》第一幕,唐铁嘴的那段开场白:“掌柜的,捧捧唐铁嘴吧,手相奉送,分文不取,今年是戊戌年,您贵庚是…… ”
时间,地点,人物,背景。都交待了。多含蓄多自然。

  

“李四福,攒(川)军团,总(重)枪二连,下四(士)!”   

把要麻放在第一个自报家门,除了强调炮灰团川军团的背景,颇有致敬的意思。  

抗战期间,有数字显示国民政府八年总支出是14000亿元,而四川一省就占到了三分之一,为抗战的最后胜利做出了极大贡献。而川军则是以武器落后但能吃苦耐劳而著称。首战娘子关,次战徐州会战,打出了赫赫战威。   

去年五一二的时候趴天涯,一哥们儿的帖子题目就叫:“川人从未负国,国人决不负川。”当时刚看了川军抗战的资料,明知道是蒋总裁的话是虚与委蛇,但是也太应时应景了点儿。让他煽呼得鼻子都酸了……
    至于要麻,在出了名的武器落后的川军里,居然是重机枪手,技术兵种,不简单啊。
     

 “ 李连胜儿,少尉连长,辽宁锦州人,打过仗…… ”  

一九三一,九一八。柳条湖后,日军进攻东北军辽宁北大营,守军奉命不得抵抗,东三省沦陷。
      我们知道迷龙曾经有妻有子,但是像影子一样活着的李乌拉,他的过去,我们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抗日战争的五千万死难者中,有多少这样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过去的军人?  

   

孟烦了,北平人,学生从军。
      一九三七,七七事变。月底,平津沦陷。华北腹地洞开。
      孟烦了从军五年,学会了两字儿“不信”!但是这实在不能怪他。如果排国土丢得最窝囊的前五名,这段一定能排上号。这片儿除了南口,几乎没有过像样的抵抗。因为保存实力的考虑,因为畏惧,因为种种原因,打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败,不怕。咱实力在那儿摆着,确实不如人家,用尽力打了,虽败犹荣。但是烦了所经历的不是败,是溃。闻风而逃未战即溃。这段国土丢得太利索,与其说是日本厉害,不如说是我们大方。 孟烦了满腔的报国热情,上了战场,唯一能替国家做的是逃命……真是分开顶门八片骨,迎面泼了盆雪水来……
      

话说日军连战连捷,取保定渡黄河一直打到了——
    “山西大同ng,康ng火镰,打过仗ng。十七整理师运输营ng,准尉副排长。”
    一九三七,九月上旬,日军进犯大同。守军连阵地都没进入就被冲散。九月中旬,大同失守。
      十七整理师属三十八军,西北军孙连仲部。孙部三七年秋正在娘子关参加太原会战。该会战我方英勇抗敌,毙敌两万。十一月底,太原平遥等地相继丢失,会战结束,华北全面沦陷……
      开车那年头应该算是一门手艺。从家乡丢失到从军,时间太短,学驾驶来不及。康丫如果是在家乡失守后从军的,参军前,他应该是一名卡车司机吧。

  

“林译,桑海人,啊……还没打过藏…… ”  

一九三七,八一三,淞沪会战。中日开战以来最大的一场正面对决。我方付出了33万人的惨重牺牲后,被迫撤离。年底,南京大屠杀……
      所以他和烦了一个理想主义的堂吉可德一个怀疑主义加悲观主义的碎嘴犬儒。阿译见到的,是最辉煌最悲壮的一场战役。

  

“马大季——,最早参加过徐州会战,粤军,步兵连下戏!”  

一九三八,一至五月,徐州会战。台儿庄大捷。   

这个是个bo。徐州会战没有粤军参战。原著中蛇屁股参加的不是徐州会战,而是淞沪抗战。老兵。历史上淞沪抗战有两次,第二次的机会给了阿译,而第一次确实是粤军打的,指挥将领一个叫蔡廷锴,一个叫蒋光鼐。没错。一二八。

  

“我叫谷小麦,河北保定的,新编五十一师,辎重上等兵,打过仗,么上过学。”   

“你也就十五六岁吧。”   

“长官,我十九咧,我当了悟年兵咧~ ”  

51师属74军,国军嫡系。1938年5——6月,五十一师正在河南参加兰封会战。日后,这支部队南征北伐几乎参加了所有抗日的大型会战,威名赫赫,被称为“抗日铁军”!
      一九三七,九月中,日军进犯保定,守将弃城而逃,两天之内,保定陷落。
      豆饼在原作中的籍贯是河南焦作,剧中改成了保定,那么,他应该是在十三岁家乡沦陷后流浪到河南,为了能吃饱饭当了兵。有网友善意地笑康师傅对保定情有独钟,生把豆饼的原籍改了。殊不知这么一改,豆饼就从一个被意外抓夫的农村小子,变成了家破人亡小流浪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国破,家就必然会亡啊。  

   

看见这几位,仿佛看见了半部中国抗战史。
      九一八,一二八,七七,八一三……那是用烙铁烙在史书和心里的日期……
      东北,华北,华中,华东……那是轻易或迫不得已放手的他乡和故乡……
      东北军,西北军,川军、粤军、桂军……嫡系的或者杂牌的,曾经拼尽死力或者一逃再逃,败到虚构中的禅达,只剩了两字儿概括:溃兵。
     家人,财物,勇气,自尊和自信……剩下的,只有乡音。
     龙文章庭审念地名时,相信他们比谁都感触都深刻。那是亲眼看着,亲身经历,亲手放开的东西,本来属于咱们的,数不清的好东西……
   编导以这种内敛的方式,对那些过往参战的老兵,致以了自己独特的敬礼。   

   

最后一个自报家门的是不辣。敬持枪大礼。   

“姓名!邓宝!福——南人!打过小东洋,么得——上过学,第七步兵连!上等兵!  

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会战结束,抗日战争就此进入相持阶段。湖南在后半段近乎等于国境。第九战区的薛岳将军,也因此成了与敌交战最多,杀敌最多的国军将领。仅长沙一地,就发生了四次大型会战。但是始终没有被攻破,一直到一九四四年下半年。
    于是,当不辣以羞涩到近乎讨好的态度说出:“长官,人在枪在呢。”
    我想,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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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很想把命交给你,只要你别把它当成路边的牛粪》月照祭旗坡  

   

一、               团剧剧本与小说
  

因为团剧播出前对该剧的完全不关注,所以对该剧的产生前因后果并不了解。看完电视后看了小说,直觉小说写得太象剧本,因此一直疑心着,这剧究竟是先有的剧本还是先有的小说?
 

 这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结局的改变,给观者的感受太不相同。
  

电视剧结构相对简单,前后呼应,一条主线,就是南天门。南天门上打生打死,炮灰团两次拿人命填了南天门下虞啸卿的军功。一条暗线,纠结着只是在问,国难当头,壮士赴死,大义与小利,慷慨或悲情,这一切究竟该拿什么来量?究竟是谁在量?
  

小说却还意犹未尽。南天门是鬼门关,是炼狱,可连南天门都收不了的人,偏偏却都还是倒下了。倒在自己拼命守护的地方,倒在自己人的手上。打生打死,枪炮里穿行只当闲庭胜步的汉子,一条一条倒下,偏就不关日本人的事。
  

这层意思,电视剧里只有借了老麦的口喊过,“这不公平!”
  

小说却足足用了好几万字,堆出一堆隔空哀叹的坟头,悬挂在读者心里,憋得连句“这不公平”都喊不出来。
  

所以简直要感激导演。小说的画面感并没有那么强烈,真不知道如果用光影技术全方位有声有色演一遍,观者的心会不会如被马克沁不间断强力扫射过那样,碎到要烂。
  

至少电视剧给了一点希望。

上峰战报里所谓的渡江侦察最后还是以损失三千条人命的总攻完胜收场。至少这一场牺牲,填平了怒江的天堑,收回了西岸的失地。这已是最大的仁慈。没有让流出的血毫无意义,没有让无尽的等待等成绝望。
  

电视剧演到这里便收手。转眼就是六十年后,功名利禄,尘或者土,都过去了。当年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没有战争,人活着,乐或苦,喜或悲,无论怎样都好,重要的是没有战争,纵然那些忠魂只是虞啸卿嘴里的那句“我的那个师”。
  

那也算是炮灰们死有所值。
  

否则难道真的要把思考带到小说里不得不点透的最后一层?
  

打败了外敌,并不是拥有了真正的胜利。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输在别人的手里。
  

可几乎谁都不想往这边想。承认失败已经很不甘心,承认败给自己,需要无比的自我反省的勇气,还要有愿意审视灵魂的智慧。
  

我们都不喜欢自省,因为指责别人要容易得多。我们一次一次走错路,但我们喜欢说,那只是因为路自己长歪了。
  

我们喜欢把屡战屡败说成屡败屡战,我们以为可以文过饰非,可到头来被骗到的只有自己。所以日本人败了,战争却没有结束。全国解放了,文革又是一场整整十年的浩劫。
  

不能再往下说了,所以只有把时间定格,就让南天门见证英雄。电视剧的一声叹息,六十年后健步如飞的孟烦了是给我们心理最后的一丝安慰。

   

二、  团剧的结构与节奏
  

根本没有资格来对这种专业话题说长论短,因为只是一个爱看电视剧的观众而已。但是太多人表示了对该剧结构和节奏的不满,所以也就想弱弱地说几句。
  

以下的分析仅仅针对电视剧,不包括小说部分。
  

团剧是一部主线非常清晰鲜明的电视剧。任何一个看过它的人,无论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能用简单的一句话说明白这部戏是在讲远征军攻打南天门的故事。
  

它所有的构成,都是为了打过去这个主题服务。而川军团,就是这部戏里打过去的绝对主角。从一开始,就是交代川军团的组建——顺便说一句,就我所感,片名我的团长我的团,指的就是孟烦了的川军团团长龙文章和川军团。
  

川军团第一次被虞收编,入缅,溃散,电视剧用了三集篇幅。之后是团长龙文章出场,他整编溃军,用的依旧是川军团的名义。所以虽然团长大人名不正言不顺,南天门那场断子绝孙的硬仗也可以算在川军团头上。
  

也是因此,这军功是顺理成章记录在当时的正牌川军团团长虞某人的身上。
  

从龙文章出场重拉出一个川军团,到第一次在南天门打到只活回十一条人命,一共用了六集,这几集里一团散沙的溃兵从羊变成了狼,川军团的浑浑噩噩听天由命的兵油子被伪团座这样的灵魂人物找回魂魄。从毫无斗志到意气风发,一个愿意死了同大家葬在一起的团长功不可没。
  

川军团逃下南天门,龙文章被捕、炮灰们被软禁,这是这个新拉起来一共没有几天的川军团第一次解散,从无到有,交代完来龙去脉,一共占了四十三集的四分之一。
  

之后是龙文章受审。

用了那么多篇幅渲染的智勇双全的英雄,总要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摆个龙门阵,讲清英雄出处。所有人都接近失望——英雄不问出处是句面子话,真放到眼前,听说这个短兵相接的天才只是来自一个招魂世家,已经升任师座的虞已经把不屑摆在脸上。何况还有更加不堪的军中履历,烂得拔不出泥的部队臭名远扬,连师座大人也能背出那段不思进取到极点的顺口溜军歌。而一个补袜子的军需官,竟然懂得领军打仗,师座不肯承认那是因为他还有报国之心,懂得亡国之痛。虽然那是连座下炮灰们都体会得到的。
  

师座断言,“你精似鬼,知道自己一个人在缅甸一天也活不下去,所以就拉上一帮人。”
  

于是龙文章回答他为什么不肯成仁的问题时,先说“因为我拉出来的人还没死完”,却又立刻改口“不是,是因为不想为死而死”。因为他知道,在一个看谁都该死的师长眼里,对同袍生命的尊重是该死中的该死。
  

法庭戏用了两集的篇幅。长么?交代龙文章的出身用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交代龙文章面对虞啸卿日后的种种嬉笑、乞求、伏低做小、委曲求全,交代龙文章扛起心中千座坟头的孤独、奋力、义无返顾,所有他的心路历程,没有这两集篇幅,无法面面俱到。
  

这两集是我激赏的两集,龙文章的台词是我听过的最不扯淡的豪情壮语,不辣迷龙的大白话是最好的注释。而最后点睛的神来之笔出自之前一直被看低的阿译,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我一直以为编剧将龙文章定义为招魂人,是一个隐喻。
  

四十三集电视剧几乎每集都在寻找的,是魂。国家的魂,民族的魂,士兵们的魂,老百姓的魂。
  

兽医说,真是一群失了魂的家伙。
  

龙文章逼孟烦了找回他的魂才肯带他过江。
  

人若无魂,找不到回家的路。民族若无魂,大好河山半壁焦土。
  

龙文章招魂,他带出了一支回魂的军队。他想用他的军队为国家招魂,打下南天门。
  

所以这两集是全剧的戏眼,看似漫不经心搞笑胡闹,却是热闹之中见凄凉,嬉笑里面藏深意。

   然后川军团重组,龙文章做了真正的团长。名正言顺,领了破烂装备破烂兵,受了裹尸布做的川军团团旗。又是一个隐喻,无头的刑天。
  

知道了故事结果的人,很难不最后联想到,这真是川军团的宿命。
  

川军团解散到重组,十一集到十七集。漫长么?比这更漫长的是人心的百变。迷龙在去留间打转、豆饼在生死间挣扎、烦了在爱与不爱间自我折磨、不辣和蛇屁股互相取暖又互相攻击、丧门星守着腰间兄弟的骨灰数着日子、阿译在一片茫然中不知所云借着篮球奋发地努力……
 

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士兵。正因为这样,才会心痛他们甘为炮灰的命运。
  

平静无波的假和平到此为止,日军过江,主力团溃散,川军团驻守祭旗坡。逆流而上的勇气,漏船载酒的运气,做人却如此晦气。虞师座一语成谶,龙团座开始了困守祭旗坡的炮灰团生涯。
  

有了兵,有了阵地,纵然缺吃少粮,没枪没弹,仗还是要打的。一片风平浪静,也就只有拿日军的漏网之鱼作半实战训练。龙团座带出了一团神经质的兵,拉屎都枪不离手。有看了剧的人在问,为什么不见戏中炮灰团出操列阵?那就再看一次团座大人是怎么日夜操练着炮灰们追击流寇的。
  

偷鸡摸狗、连骗带蒙,龙团座用了所有手段补给他的炮灰团。罪是他一个人受的,装孙子、骗婊子,只求能搞回点别人不要的破烂就好。
  

这些委屈他一个人在扛。
  

因为他想打过江。时时刻刻没有停止这样想。所以两岸大合唱搞联欢,歌舞升平中他上去就是一炮。他拍着心口对炮灰们说,心里痛。那是真的痛。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他的炮灰团不该是这样。
  

于是偷偷过江。拿着新发到的好枪,带着充满斗志的十几条老炮灰,去了西岸。带回孟烦了的父母和藏书、带回西岸百姓凄楚的盼望、带回对南天门地图的新标注、带回对西岸与日军纠缠的红色游击队的敬意。
  

虞啸卿把枕戈待旦挂在嘴上,龙文章把打过西岸刻在心里。建团、练兵、争取武器、跪求美国人的帮助、四次过江侦察,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一件事——打回南天门。
  

但是却不是虞啸卿的打法,不,死法。
  

于是推沙盘。三集篇幅,是把“惨烈”两个字实实在在用镜头演了出来。我很同意高人的意见,这三集,是对当年松山之战的重演。
  

沙盘推演后,虞啸卿从万念俱灰到两跪龙文章。龙文章从不忍手足般的同袍兄弟送命到最后毅然决然说出攻击计划,起起落落,难言的苦与涩,哀与殇。
  从炮灰团上祭旗坡到老炮灰和精锐们编成一队上南天门。十八集到三十八集。二十集的篇幅。跌跌撞撞坎坷着过来,龙文章是无尽地挣扎、用尽所有力气去做事;孟烦了是生与死哈姆莱特般没完没了地怀疑和否定;迷龙是过一天就必须认真快乐抖擞精神过足了一天的幸福满足;虞啸卿是苦尽甘来终于可以一战到底的豪情风发。
  

不能不提的是正好在中间位置的二十八二十九集。老麦同龙文章那一段接近一集篇幅的对话。从法庭开审、重组川军团到终于请来美国教官,历时接近两年,在孟烦了没完没了的扯淡中龙文章已经为再战南天门作了无数功夫。值与不值,坐视还是做事,萦绕在小哈姆雷特孟烦了心中的问题,借美国老头的嘴劈头盖脸问到尽兴。
 

这个最爱士兵的军官跪在地上,举手向天,却不能发出永不将袍泽兄弟们送去作筹码的誓言。因为他知道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虞啸卿的豪言壮语,永远是龙文章在身体力行。从最开始的“只要看到我,就是我的团长;看到你们,就是我的袍泽兄弟”,到“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枕戈待旦”,再到“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连最后的风波亭、汨罗江,也是龙文章去淌了个够。他没做成屈原岳飞,只不过日本人的南天门没有留下他的命。
  

这是另一个公堂。老麦审问的是团座大人的灵魂。如果说第一次公堂审理如同闹剧,那这一次,确是实打实,捧出了心窝里的话。因为龙文章要留下老麦,因为这次他要保的是他袍泽兄弟的命。
  

最后的决战前,这备战的前奏悠长曲折。如果只是为战而战,何必那么事无巨细地探究人心?十集篇幅就可以把一切浓缩得简单顺溜。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不紧不慢,事无巨细,慢慢悠悠,处心积虑地告诉你,这些都是人,都是挣扎着想活出个人形儿的人。有家、有老、有爱、有恨,带着最卑微的愿望,却有最崇高的勇敢。
  

在把自己扔进见鬼的汽油桶之前,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也不该忘记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不是生来就该扛枪,生来就该作炮灰,生来就该被牺牲的。
  

真的,不该忘记,没有人理所当然就该去死,他们的舍生忘死,是我们永远不该忘记的恩泽。
  

这才有最后三十八天的惨烈,悲愤。
  

树堡里的三十八天,殊死的环境,战斗比惨烈更甚,绝望到接近崩溃。川军团再一次上到南天门,再一次陷入日军的海洋,再一次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再一次,一如团旗上的刑天,他们顽强到底,用枪用炮,指天骂地。
  

拼到最后一丝力气。
  

然后,援军终于出现,在迟到了三十八个日夜之后。
  

这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终于走出树堡的龙文章这次不用象上次渡江后那样对着南天门长跪不起。他已经尽力。死去的英魂们,终于可以还乡。
  

川军团的后来,电视没有再演。
  

六十年后,走在和平后的街道上的老年孟烦了看见了他的袍泽兄弟们。他们永远在他的身边,而且,再也不用去拿着枪打仗……
  

这样的结局,至少淡化了一些悲伤。虽然谁也不会说,它没有悲伤。
  

而这样的结构,一首一尾,两上南天门,两次耗尽川军团的生命,由川军团成立始,以川军团再次成灰止。两相呼应。这两场大战得回的,对炮灰言,是不会愧对家国的坦然,是灵魂可以回乡的平静;对虞啸卿唐基言,是恋恋红尘里最不能舍的功成名就,叱咤风云。而四十三集时时刻刻在问的,是招不回的民族之魂,究竟丢在了哪里?那蹩脚的招魂人,已用尽了全力,究竟能招回多少不该丢失的魂?
  

这才是超越了战争超越了时空一直问到人心底的问题吧。
  

所以需要四十三集。讲一个道理,只要一句话;把道理讲清楚,只要一段话;把道理讲到你的心里,让你思考,有时候,连四十三集也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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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与‘团长’相关 》 节选 慕桃李    

住在上海十余年了,以前知道有个白玉兰,但是没关心过,今年跟了个全程,因为《我的团长我的团》。  

 6月12日 ,《团长》在评委奖中完败。这个结果,内因外因一大堆,客观地看待,首先,没能PK过《潜伏》并不意味着《团长》不是一部好电视剧,没有人欣赏;其次,从去现场的一些团迷带回的信息看,《潜伏》获奖时现场掌声四起,团剧的主创也一再说《潜伏》是一部好剧。所以,我不谈阴谋,不谈背景,不评价他人,只管自己,看看团剧本身的问题在哪里。
    前几天看过一个报道,是传媒大学的副教授黄金华对团剧的评价。这位是完整地看完了团剧的,而且,看完以后“用两天时间从这部剧中走了出来”,有点动了感情吧。且不论他的观点,看看他对团剧中人物的评价:
    “那些主要人物,不仅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甚至连正面人物都算不上,他们在精神上显得渺小,他们的社会地位是那么地卑微。身为士兵,他们战斗,抵抗外敌的入侵,全无自觉的精神,只是因为不战斗便无法保存自己。而他们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
    在他们身上,人性的闪光点已被遮蔽;在他们身上,观众看不到人物的成长。”
    那时白玉兰无论是人气奖还是评委奖都还没有出,但我看完这个评论,一阵发凉。说这话的人,传媒大学副教授,理解能力应该是高过一般电视观众,看完团两天才走出来,那是用了心思去看的,这样的观剧基础,对团剧的人物作出这样的评价。精神渺小,抵抗外敌的入侵,全无自觉的精神,看不到人物的成长,这话岂止龙文章、孟烦了,就是用来形容虞啸卿、张立宪、何书光都不合适。兰晓龙是曾经说过《团长》中的人物都是小丑,但那应该是指表现形式,绝非精神内核,否则他何必为了自己创作的人物而痛哭?团剧长于人物塑造而非故事铺排,对人物得出这样的结论,说是没有触到团剧的精神实质都不为过。我心里发凉,是因为如果一个具有相当知识层次而又用心去看的观众在认真观看后得出这样的人物印象,我们是该回头想想问题在哪里。  

团吧中不乏美文,团迷对团剧的用情之深,足以令他的主创团队自豪。可回头想想,能多少悟出团剧真谛的团迷,通常看了几遍《团长》?这片子要一边看一边理解,把小说放在一边做注解,然后上网和同道中人讨论,再反复地看,甚至是追到249吧里面摸兰编的创作思路,这样,我们的理解一步步加深,直至团毒入骨。但是,我们可不可能要求掌握遥控器的普通电视观众(妈妈团们),甚至是白玉兰的评委和我们一样带着虔诚之心,近乎自虐地一遍遍反复倒带欣赏?这个不现实。
    说得明白一点,我们成为团迷的历程,也恰恰是《团长》此次白玉兰完败给《潜伏》自身原因。它太美了,而这种美不是一眼可达,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是要慢慢品的,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过程。但电视机前的普罗大众,有多少人,有时间和精力累积到这一步?悟到的人成了团迷,《团长》在我们的心中,是经典,是里程碑,是国士无双,但更多的人,可能没看完,可能只是觉得这是一部好剧,但比不上情节紧凑、容易理解的《潜伏》。而这个,我们不能责怪观众,因为我们自身也是观众的一员。
    怎样表达对《团长》的支持?我选择,码字。慢慢码,对团剧的感受,梳理自己,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有行动,总胜过没有。  

第一遍观团时,最喜欢的是第八集,怒江边的经典。  

尽管在观剧前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团长》是一部妖孽作品,但也没想到颠覆得这么厉害。叙事角度、出场人物、服装形象、拍摄手法、剪辑方式直至镜头明暗,非但大异于寻常的中国电视连续剧,和《士兵》也看不出什么血缘关系,硬生生考验观众的审美观和观剧习惯。台词倒是和《士兵》有一拼,但是看电视而不是DVD,不能停下来慢嚼,只能是囫囵吞枣跟着电视台的节奏走,有不懂的地方也只好记下来留待日后琢磨。一面心里念叨着康兰是不是真的走得太远,一面又在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就这样一直患得患失,尤其是在经历了第七集龙文章上树的闹剧后,正在莫名奇妙之际,却遭遇了怒江边上的第八集轰然而出。
    特意去看了一下《团长》的小说,电视剧第八集的内容是小说第七章的大部,而整个第七章也就20页纸。不得不说,单就这部分而言,电视剧比小说好得太多了。不是说兰编的故事不好,而是这种情节设置,声与影结合的魅力远超过单一的文字。
    回味一下我最爱的几段。  

“败得最像样的一次。”  

只此一语,点明的却是三到七集所有的内容,甚至,是全剧伊始溃兵们在收容站中的状态的注解,也为下文中龙文章在怒江边的号召力埋下伏笔。
    孟烦了的军旅生涯,二十几次败仗,迷龙更甚,从东北一直败到西南。这些败仗我们见不到,但是想想孟烦了在庭审中有关自己忽悠新兵的自白,想想迷龙在收容站中对李乌拉的态度,再想想龙文章后来在禅达街头拦截溃兵时,那段一个能带跑十个,十个能带跑百个,沙子堆的军队的论断,我们不难想象出他们以前的败仗经历了什么。一盘散沙式的溃败,被打散了编制,官顾不了兵,兵找不到官,被数量远逊于自己的日军如同赶鸡赶鸭般败过了大半个中国,败到麻木,败到忘了什么叫做羞耻。这就是我们在团剧开头在收容站中见到的溃兵,没有希望,没有尊严,彼此怀疑和伤害,人生的最高目标只剩下对食物的原始渴求。  

而团剧的第三到七集,不惜笔墨描绘了从缅甸战场上败回国的过程,描绘了这场最像样的败仗。
    从孟烦了们上机伊始,就注定了败局。按照龙文章后来的说法,咱们师呀,出兵的时候有失计议,散着出去的。这帮收容站里的弟兄经过匆匆的整编,由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阿译长官作为最高领导,每人一条裤衩,一个呕吐袋到了缅甸,又遇上飞机失事,于是失去了过半袍泽后,二十几个人被四个日军围在了仓库中。一切似乎与以往的败仗无异,然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伪团座改变了这一切。他逼着他们扯下了遮羞布,逼着他们在汽油桶中着了一身黑皮装,这以后,绵羊在几分钟内撕碎了豺狼。虽只是一场遭遇战的小胜,却带给了炮灰们难以言喻的希望,这是他们N次失败后的第一场胜利呀。活人就该有动静,活人就该去打仗。大约从这时开始,炮灰们多少认可了死啦死啦的这一说,所以他们会和死啦一起去协助英军守机场,会与日军对阵并且击退对方的进攻。这胜利是培养自信和尊严的最好方式,所以,即使在他们不得不从机场撤出时,康丫、要麻们尚有余暇招呼路边的野花,逗弄林中的飞鸟。
    尽管林中的伏击让他们再次弃尸满地狼狈逃窜,但是死啦死啦仍以他独特的方式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并保住了士气。死啦死啦真是学习的天才,他很快以同样树上伏击的方式狠狠咬了日军的斥候,并使得自己的队伍不断壮大。溃兵也有强弱,以日军的斥候敢不敢招惹来衡量,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因为人人都想回家,都想保命。于是败兵们有了队伍,而队伍这股奇妙的力量让他们有了尊严,尤其是在怒江边上,望着队伍外溃散的散兵和流民,对于孟烦了们,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败得最像样子的一次。虽败犹荣,而这个最像样的“败局”的局眼,是龙文章。  

其实,溃兵们并不缺乏血性与尊严,只是长久以来的挫败和严苛的生存现实掩住了这一切。即使是溃兵,潜意识里也还有对胜利的渴望,因此,虞啸卿的武器展示之后,炮灰们才会纷纷加入整编的队伍,连迷龙都借着一把骰子、几块手表换了一个“送死”的机会。溃兵们缺的,就是一个人,一个带着他们往前冲的人,而在缅甸战场上,他们遇到了这个人,龙文章。龙文章把他们拢在一起,让他们尝到胜利的滋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爪和獠牙,让他们有了回家的希望,站出了让他们找到尊严的队伍。而这个队伍,是龙文章一脚一脚踢出来的!
    当这些溃兵面对怒江肃立而不是抢渡,当他们在阿译的带领下合唱,他们已经找回了尊严,有了纪律,同时侵润他们的,是对龙文章的信任,甚至盲从。正是这“败得最像样的一次”,使得这些“大老粗”们成为龙文章的死忠,才有了龙文章那场绝户战的可能性。
    “败得最像样的一次,”很庆幸我是先看电视剧,再找小说补课,因此当我在小说中再次见到这八个铅字时,头脑中叠加出前后种种,颇有豁然贯通之感。向249致敬,寥寥八个字,回顾、注解、引线,一气呵成;更感谢光影留音,演职员的到位演绎,将文字的魅力完美诠释,甚至升华。  

一直觉得看一支军队的素质,不是看胜利而是看失败,不是看进攻而是看撤退。胜利面前,一呼百应,攻城拔地所向披靡,这个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一旦败退,则往往兵败如山倒,极少有部队能在千里溃败中保持阵形和纪律。隆美尔被人称为沙漠之狐,所敬者首要是他在蒙哥马利追击之下在北非沙漠中的千里撤退。与之相比,沪淞抗战三月有余,艰苦卓绝,世人侧目,可一旦撤退,却是毫无章法,令人扼腕,更不用提南京保卫战的悲剧。所以兰编将龙文章放在缅甸的千里溃败中出场,人物魅力张显无余,在此等环境中踢出个队伍保住了尊严,这妖孽怎不令人心折。
     

军歌嘹亮  

“阿译长官,你什么时候有数呀?”烦了总是在贫,即使是对岸的迷龙已经被逼到秀裤衩的地步,烦了的焦灼,仍是这样不着调地弹出来。
    可怜的阿译长官,出场伊始,猪肉真不好弄,保持队形,敬礼时指向自己太阳穴的枪口,几乎要让我们误以为他就是个插科打诨的笑角。可是且慢,怒江边上,阿译华丽丽地爆发了(话说这以后他还会爆发N次,直至率领第二梯队冲上南天门,那一刻他帅到龙文章亦为之致敬)。
    从军歌,阿译的起句之后,三两句间,怒江边就是一片激昂。那份感染力、爆发力,即使不看电视、不看小说,单是行文至此,那旋律立马在我脑中涌出,绕梁三日,不过如此呀。很喜欢这一段,不仅是旋律催人奋进,歌词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符合斯时、斯地、斯人的身份情事,更拓给了观众无限遐想的空间。
    歌唱,本就是人类抗拒未知,驱逐恐惧的一种能力和方式。而怒江边千人的合唱,青年的激昂与奋进,军人的铁血与职责,对回家的渴望和热切,对家国故土无私的爱,在日军越来越近的炮声之中,轰然而出。因着诸多因素,团剧选择了以一帮溃兵的视角来揭开中国远征军的冰山一角,这也是他刚开播时招人诟病的缘由之一。但这一刻,藉由着怒江边的歌声,向中国远征军、向所有奋勇抗战的中国军人、向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那个年代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致敬!  

这段在电视剧中出现了三首歌曲,第一首知识青年从军歌,第二首是旗正飘飘,第三首是六十军军歌,在我的理解中各有所指。
    由于要接受英国、美国援助的武器,需要一定的知识技能,因此远征军的军队组成中,学生兵为数不少。“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段活生生的历史。即使今日,中国社会的百人大学生率仍远低于发达国家,而在六十多年前,为了国之存亡,吾国吾民忍痛将自己的骨血送上战场。孟烦了、阿译、克虏伯、张立宪、何书光、余治、李冰们,抑或是小书虫子们,无论家庭背景、政治信仰,在那场洪流当中,他们都不是空谈误国之人,而是选择了弃笔从戎。知识青年从军歌,揭开了那段悲壮历史中色彩斑斓的一页。
    旗正飘飘,故事片《还我山河》的插曲,歌词较之《知识青年从军歌》略浅显些,旗、马、枪、刀、好男儿,战场的基本组成元素,我更愿意将康导选择这首歌的原因视作是表达对每一个普通中国军人的敬意。在那场举国大战中,捐躯于战场之上的军人,更多的是要麻、不辣、豆饼、兽医们,是任何军队中最多的组成,多得像铺路的鹅卵石,浮浮沉沉,总在底线翻腾。生我者吾国,葬我者吾土,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正是这些整个民族一盘散沙时粉身碎骨的每一粒沙子,最终聚沙成塔,再像息壤一样生生不息,生生撑到最后的胜利。
    因地理因素,远征军的组成毕竟以滇军和川军为主,而六十军是滇军的主力。第三首曲子,选择六十军军歌,康师傅除了陈述滇军的光荣与梦想,更重要的,是还原历史的真相吧。团剧往往在明线的人物塑造中被指为脱离历史,不够真实,可他偶露的真容,就像国画中大片的留白,给了观众足够的想象空间。团剧吸引人反复观看的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份隽永,如心湖荡舟,妙处难与君说。  

这几首歌我是真喜欢,上网查了完整的歌词,贴一个,留个念想。  

《知识青年从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旗正飘飘 》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快团结莫贻散沙嘲,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团结,团结奋起,团结,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国亡家破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
    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团结团结,奋起团结,奋起团结。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六十军军歌》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横穿过贵州、湖南开赴抗敌的战场。
    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保卫蔡松坡留给我们的荣光,
    不能让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等敌机轰炸我们的澜沧江。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武装!  

如果剧中只是单纯的出现歌声,剧情未免失于单调,但康导兰编都是妙人儿,他们在歌声背景下穿插了一段锄奸的史实。日军小队夹杂在退回惠通桥的中国军队中企图混过怒江,确有其事,兰编那一柜子书,不是白看的。
    前一刻观众还在嗔怪江对岸守军的不近人情,让这些九死一生方得还乡的溃兵望国门而不得入,但此时,队伍中发现日本人这一现实,为对岸做了最好的解释。怒江已是最后一道防线,日本人再往下一冲,弄不好真冲到重庆了。这后果光是想想已觉胆寒,相比之下,江防与这些溃兵和流民孰轻孰重?“炮灰”的命题,在这里已经隐然闪现了。
    这一段里,面对锄奸这一重任,日后炮灰团各主将形态各异。龙文章应变奇速,干脆利落莫过丧门星,小太爷一贯的饶舌,不辣和豆饼合作愉快,颇有创意,善良的兽医对杀人终是不忍;要说最出彩的,却还是阿译长官,那开了却又最不该开的一枪,把个缺乏战斗经验,临敌失惊却又勇敢无畏的书生军人刻画得淋漓尽致。
    一个小怨念,电视剧里那位万兽园回头向山上跑时,口中叫的是日军,而小说原文是皇军,一字之差,意境大异。烦了前文已判断万兽园是中国人,若按小说,可以解释万兽园是汉奸或伪军之类,但电视里呼日军,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第八集,17分至22分,吾之大爱。不仅仅是为了龙文章精妙绝伦的独角戏,更为他圆了我一个梦。
    我是个泪点颇高的人,看影视剧几乎没流过泪,包括《团长》和《士兵》,看文字,只有一次被激到眼窝发潮,韩愈的《张中丞传后叙》。
    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偶然拜读《张中丞传后叙》,其中浓墨重彩,写了一个叫南霁云的英雄:
    “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先赞一个韩愈,这几句把南八勾勒活了。文言文里,写战争的多了去了,赤壁之战,肥水之战,可往往都是重在描写交战双方高级将帅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汗,好像和我们目前的某些剧作很像),像这样具体单纯对某个人物的动态描写,好似并不多见。当时正是小女子仰慕英雄的时节,对这种集慷慨、豪迈、任侠、忠诚于一身的人物毫无抵抗力,结果文章读完,对张巡、许远印象不深,倒把南八记了个牢。脑子里想过很多次,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断指驰归,以矢为志。可惜,鄙人想象力实在有限,这个跃然纸上的人物,现实中究竟是何等样的气场,我膜拜不出。
    后来看过好多影视剧中战场英雄的形象,中国的,老外的,形形色色,可我总没办法将他们与我想象中的南八划上等号,直到怒江边的龙文章那一梭子弹扫出。初看这一段时,江苏卫视的凌晨档,我本是歪斜着身子倚在床上,打从龙文章手中的枪划出一个半圆,直到他一巴掌扇了几百个人的耳光,我不知不觉之间,挺起了背直直坐起,然后,傻哩叭矶,期期艾艾地向电脑前的老公表述,刚过去的一段,真的很棒,很棒,棒得我什么都说不出了。
    直到今日我仍是无法形容那种震撼,就好像断指矢志的南八,振臂一呼的李陵,破釜沉舟的项羽,总之无数我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中国军人,战争精魂,穿过了数千年历史的硝烟,在这一刻附体于龙文章。龙文章那个拇指朝下的杂碎,就是中国军魂对这群溃兵的讥讽,祖上如此英雄,今日岂可不做一战?  

再歪楼,扯回《张中丞传后叙》。这文章的写作背景,是在睢阳守城战数十年后。当年的一战极惨,极壮烈,但战后却为小人诟病,至事实湮灭,谣言四起,甚至是张巡、许远的后人都互相攻击。韩愈奋而为文,为亡者正名,以明史事,以正视听。今日之韩愈,团剧也。
    还有个巧合,许远与张巡同年,月份和日子在张巡之后,称张巡为兄。按照韩愈的文章,许远虽然才能似乎比不上张巡,但他打开城门,接纳张巡共守睢阳。地位本来在张巡之上,却把权柄交给他,受他指挥,没有什么猜疑和妒忌,最后和张巡一起守城,一起死难。这个,由不得人想起虞啸卿和龙文章,虞与龙同年,将二次南天门之战的指挥权交给龙,并且视龙为兄。当然,虞啸卿的军事才能并不一定不如龙文章,两人各有所长而已,三十八天中虞的选择也与许和张一起赴死有别,这个以后再说。而韩愈对张许两家子弟的讥讽:“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说许、张两家子弟才能智慧低下,不能彻底理解许远、张巡的志气,又让我联想起团剧播出后的精英与炮灰之争。这个比拟也许不恰当,但想想,当剧中的突击队共同在南天门坚守三十八天时,还有精英和炮灰之分吗?  

归去斜阳正浓  

曾经看过一个统计,中国原创的交响乐,被演奏次数最多的,一为《黄河大合唱》,一为《梁祝》。前者是国家危急存亡关头民族的吼声,后者是至情至爱,死生不渝。两种同样浓烈的情感,同样的真挚,感人肺腑,家国情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龙文章和他的乌合之众冲上了南天门,“十五分钟,我们把占绝对制高点的敌军赶回林里吃草,干掉他们三分之二。我们冲向一条巨大的恶犬,龇出我们以为早已经退化没了的獠牙,吼着:我咬死你。”然后呢,第八集第30分至33分,“没死的人傻呵呵地乐”。
    镜头慢慢升起,南天门上浴血硝烟之后的军人背影,站的,躺的,坐的,衬着远处青青山岭,如此唯美,却又异样真实。生死场上回来的人胸口不停地起伏,几乎面无表情,因为此刻,他们身体里盛装的仍是野兽的灵魂。他们的目光,很快胶着于渡口,那里,有他们守护的一切。然后,目光变得温柔,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温暖的笑容。
    这一段的主角是迷龙,他望向渡口筏上的妻儿,焦虑、不舍、歉疚、坚毅、安慰,《黄河大合唱》和《梁祝》,在他眼中纷纷转换。迷龙,至情至性之人,“九一八”后从东北一路败走西南,他内心对胜利的渴望,对黑土地的眷念绝不弱于任何人;而他同时又是个念念不忘追求幸福的聪明人,捡来的老婆捡来的儿子,战火中难得的温馨几乎融化了一切。当龙文章高喊他的名字,将举起的机枪放在渡口岸边的一刻,血性男儿的本色压住了脉脉温情,他选择了挺起机枪冲向南天门。而此时,望着在筏上艰难争渡的妻儿,他心里滋味如何?我只知道,若然此刻他冲下渡口携妻抱子,那么,他就丧失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尊严。  

很感谢康导兰编,渡口奔命的人流中,除了流民,还有溃兵。嗯,不是所有的溃兵都会跟着龙文章冲上南天门的,人性的精彩,就在于他的多样性,永远有无限的可能。
    “翼护妇孺友军过江,为东岸打出巩固防御的时间。”龙文章,难得的一本正经。这是他的真心话,这是一个有胆色、有见地的中国军人,在那一刻能为他的祖国,为他的兄弟姐妹所做的一切。此时的龙文章,胜了他平生“最大的”的一仗,几分得瑟,几分自豪,他是不是还没有想到跟随他的这千余兄弟,会因他这连蒙带骗的绝户仗而魂魄不得还乡?可就算他能料到这结果,他难道就能有别的选择?烦了说,龙文章给了他们不该有的希望,明知是死,也还是要想胜利,那么龙呢,谁逼出了他的希望和战意?是对这家国的爱,是军人的职责。
    军人的天职,是要保护国家和人民不受侵害。龙文章、孟烦了、迷龙、阿译、兽医、不辣、丧门星、蛇屁股、康丫、豆饼们,从他们回头杀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纯粹的中国军人。“可怜无定河边骨,净是春闺梦里人,”谁没有爹,谁没有娘,谁都有亲人去牵肠,可在这截敌的一瞬间,《梁祝》激成了《黄河》,他们的亲人已不再是一个个具体的姓名,甚至都不再是渡口上争渡的众生,而是幻化成内心的信仰和希望。他们不能后退,唯有冲锋,因为,他们已是这个民族最后的脊梁。  

归去斜阳正浓,祝福你们,南天门上的中国军魂。  

大悲情,大豪情  

一面小木牌,两个思乡字,十余条疲惫的身影木然肃立。“禅达”,在他们的仰望中,是地名,是来时的地方,是边陲小镇,是收容站,是白菜猪肉炖粉条,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是――“家”。
    行过青青稼穑,转过一角飞檐,小桥流水旁,一群白鹅红掌清波。满身烟尘,丢盔卸甲的炮灰们,在这人间仙境中一步一挪。“我们这算是回家了吗”,阿译长官,您可不是多此一问,恍如隔世吧。这当口忽而又闻枪响,惊弓之鸟们失措之时,妖孽倒是已然淡定,“抬枪”,连同后面以被子床单演绎出的舞狮,披红,都是禅达人表达对英雄敬意的方式吧。只是这群从未想过会成为英雄的炮灰儿,着着实实吓了个不浅。
    能在这样的人流拥戴中闻出包子的味儿并且突围而出,龙文章的确拥有狗肉的潜质。满手满嘴刨着包子,还能大言不惭美国罐头英国饼干,这位厚颜真足够无耻。镜头扫描,禅达人举过头顶的食物,在我们今天看来,或许再是平凡不过,但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再想想第一集烦了找粉条时的遭遇,不难明了禅达人已是倾其所有,来表达对保家卫国的英雄的敬意。  

国人好酒,洗尘压惊,兼为敬意。敬酒的禅达乡绅,从后文看必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他和龙文章那一段对话,真是字字珠玑。
    “去时铺云遮月,回时干戈寥落,老朽一生做蠹虫,今日才听说,马革裹尸乃大悲情,不是大豪情。”
    “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的敬,人世间的良心。”
    龙文章的三敬,活脱脱是团剧自身的写照,实在不敢在此刻贸然评说,退而求其次,说说大悲情与大豪情。  

第一次看团剧时,听到这句大悲情与大豪情,心里一激灵,这话也说出口了,妙哉。马革裹尸,语出《后汉书•马援传》:“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此后多少年间,马革裹尸均被奉为军人的正朔,凡国有危难,军人应抛头颅、洒热血,保境安民,这被视为是军人的天命,乃大豪情。可是,不畏牺牲,是不是就可以追求牺牲,放任牺牲?不应该是这样的。牺牲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因为人命只有一次,个体的毁灭永远是无法弥补的。
    想想《团长》中当时的情形,中国是地大物博,但积贫积弱,工业化水平和军队素质、装备远逊于日本。中国军人,不是没有血性和勇气,沪淞抗战,中方每天消耗一个师!但就是这样前所未有的牺牲和付出,却挽不回前所未有的损失和惨败,半壁国土沦丧,大半个中国被占领和屠杀。想想蒋百里那句饱含深情的名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是什么办法?焦土抗战,以时间换空间,以农业国的韧性去对抗工业国的锋芒。再想想文夕的火,花园口的水,甚至是缅甸的野人山,军人的英勇,却换不回涂炭的生灵。这样的牺牲,这样建立在不对等基础之上,以血肉对抗枪炮的牺牲,从1840年之后一直延绵,尤以抗战为最,那是实实在在的大悲情。
    大悲情,国弱民穷,如之奈何?吾土吾民,吾国吾邦,无路可退,唯有以牺牲应对。《团长》的悲悯之处,就在于不仅不避讳这份大悲情,而且以数十集的篇幅,点点滴滴,以炮灰团为载体,将这份悲情一步一步刻画入骨,逼着今日的观众不得不去思考,去面对,我们的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了?我们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避免这份悲情再现?若真如此,善莫大焉。  

引一首《国殇》,燕垒生的《天行健》中,主人公所在的军队的军歌,作为这一节的结尾: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山阿。
    人生苦短,岁月蹉跎。
    生有命兮死无何。
    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
    天何高高,风何肃肃。
    执干戈兮灵旗矗。
    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愿南天门上磊磊男儿,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

4、《十二集的庭审戏——冷看虞啸卿之悲》倚声  

   

这一场庭审,看似迷花乱眼,但是发力处,却在虞啸卿身上。表面上的悲哀属于龙团,内心的悲凉属于虞师座。

    一、庭审前的背景——孤独,满目萧萧
    

虞啸卿之悲在于他的孤独,在于无法对人言。他对国土沦丧的伤痛不会少于任何人,尽管他出身高贵、手握重兵,但是眼看着一个个城市的失守,看着一败接着一败,而他除了几个亲随,几无可用之兵,军心的涣散和无望,是虞啸卿内心最深的痛。
  他之前是亲眼目睹了龙团在南天门东岸的表现的。早前大半个中国的沦丧中,虞啸卿还曾目睹过部下的溃散逃命,耳闻过南京失守时五万多军人在长江边溃逃导致上万军人溺水而亡,更有过国军整建制弃城投降、令全国重镇一个个沦陷的惨痛。抗战已经五年,国军中也有慷慨悲歌,有过无数甘愿赴死的将军士兵,但同样也大量存在着望风而逃的溃兵。不是不可以输,但是输得太不壮烈、输得太不争气。于是五年的溃败之后,刚猛血性的虞啸卿心中最憎恨的是临阵脱逃,最渴望的是以命相搏,是带着成群的兄弟一同以命相搏。
  在如云的将领中,虞啸卿也渴望能站到铁血、高傲的一群里。区区一个团长,他还不能如薛岳一样左右战局、一呼百应地打出湘军的威猛。但是内心里他渴望走这样一条路。所以军部的大员来了,他鄙夷有加;而在江岸看到一群溃兵宁死的壮举,他却动容。这些溃兵居然没有在逃命的缆绳被打断时哗变,居然明知道日军的威猛还是跟着伪团座走向死地。这正是他心底最渴望、也最绝望之处——渴望得到,绝望于得不到。  

   

二、惊讶——怒江东岸的抉择
    

其实虞啸卿一出场就流露了他的心声:上峰让他去缅甸,他却只要自己的袍泽兄弟组成的川军团。他心底对“袍泽”的渴望恰恰说明了这是他一直得不到的。他也希望能有一班兄弟跟他生死与共,他要的不是几个亲随,而是所有一线兄弟能够集体拼命。他要自己的个人魅力。所以他才能冲口说出:“要兄弟们想起川军团就想起虞啸卿,而我想起川军团就想起自己的袍泽兄弟”。
  然后,他在怒江西岸目睹了溃兵抢竹筏,而龙妖以一己之力,打断缆绳,几分钟之内就让一群溃兵跟着他冲回了南天门;接下来的一整夜,就是这些溃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凶悍打退了日军——曾让国军望风而逃过的日军。
  东岸的一幕是决定生死的一瞬。伪团座一声号令,送伤员妇孺过江,其余人到山顶去拼命。一千人就真的甘愿听了伪团座的安排,不哗变、不逃跑、还不懈怠,守山头时死生无惧。就是这一幕令虞啸卿动容。所以才能在江防和弹药底线之内,允诺下半个基数的炮弹,给对岸的溃兵们送行,只因为敬重。
  但是伪龙团辜负了他的敬重。逃回西岸的举动让军令不再如山,公然欺骗长官让他的军威顿失。他不得不为了军令严明而抓了伪龙团。  

   

三、庭审——草根与精英的对抗  

   

1、庭审的目的  

   

庭审之前,虞啸卿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摸清底细。他若想杀龙团,完全不必用审判来浪费他的宝贵作战时间;若想留下龙团的命进而收服他,也不必在庭审时一针见血,将伪龙团的作战意图霸道地定为自私求生,毕竟这个动机是足以致命的;若只是想收服十几个溃兵,他也不必对他们喝斥连连,况且十几个兵勇对他来说毫无价值。所以我反复看庭审这两集以解惑,竟发现虞师座的眼神中,弥漫着一种漫天的悲凉,无边无际。或许他的本意,只是想找到这场“绝户仗”的真正力量,因为这力量是他需要的。
  他要找到答案,到底伪龙团的“战术”从何而来,他要知道力量之源,去求来更多的指挥官作他的部下。他要知道这个伪龙团是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令陌生士兵拼死跟随的军心,他也要找到方法,去带动自己的部下能甘愿随着他与日军抵死相拼。
  他带着这两个目的去审判龙文章。当伪龙团上庭时,每个人都在注视龙文章,唯有虞啸卿的目光看的是那些溃兵。他从那些溃兵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亲密、崇敬,还有兄弟情。而伪团座刚出来时卑微踉跄,转头看到那些兄弟时,蓦然间就多了一分从容,再回头正视审判者——虞啸卿的时候,龙文章已开始坦然。这一幕让虞啸卿眼热不已。因为他看到了他最需要得到的“袍泽”之情。更令他忿恨的是些败兵都是伪团座在几天之内收罗的,龙文章是在几天之内让一千人甘愿跟着他去死。虞啸卿带着忿忿不平的心开始审问。  

   

2、失落
    

他想要一个怎样的龙文章呢?或许想要伟岸的、家世高贵的、报国无门的,这些都可以让他们一见而成知己。有那一场绝户仗作为背景,若能成为报国路上的知己和部将,也是佳话。但是伪团座的身世太不堪。庭审上看到的卑微更让虞啸卿不耻。原来那一场荡气回肠的绝户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虞啸卿失落了。他尖刻地说龙文章“你知道一个人活不下去,所以拉上一群人”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悲伤。他希望这个判断能被否认,但是龙文章承认了。虞啸卿发现眼前的伪团座没有他所盼望的草根报国豪情,而只是草根们自私保命的手段。他的敬重渐渐开始幻灭,所以当龙文章承认有保命因素时,虞啸卿冰冷的眼神中渐渐蒙上泪雾。他在望远镜中看到的“东岸死战”就像昙花一现,他还是没有找到他最渴望的军人血性。
  虞啸卿无疑是自负于自己的军事韬略的。从他对立花奇雄“纸上谈兵”的评价和对军官训练班生背外军兵法的蔑视中,都可以发现他的自负。但他却发现伪团座的战术没有任何背景,仅仅是从过多的败仗和死人堆中摸索而来,那一刻,他一定是体会到了龙文章对精英军官群体的蔑视。无须战术,无师自通地见招拆招而已。他所自负的布防指挥,都好像是无用的废纸,尤其是大半个中国已经在这种规范的战术中沦丧。
  这里有两个细节,一是龙文章说自己上了军官训练班时,虞啸卿立刻两眼发绿,急切地问是哪个,恨不得立刻将那个训练班同学集体端来作部将。二是龙文章不停地说看到了很多死人、经历很多败仗,虞啸卿也没听懂是说从死人中学会打仗。因为这是他的思维不能想象的,他过于精英。就像是让北大教授相信一个农民托福考了满分一样。他要庭审的第一个目的已经无法达到,这个伪团座的“战术”来源无法复制。也就是说,他无法批量地找到他需要的部将,除了一个龙文章。
  虞啸卿失落了。

  

3、家国沦丧  

   

虞啸卿对家国沦丧充满了悲愤。他有强烈的作为军人的耻辱,但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于总是有太多腐败的军官,怕死的士兵。他和亲随们一起强烈诅咒和愤怒着这样的军队,这种愤怒盖过了自责。甚至于在他说“中国军人再无无辜之人”的时候,也是对其他将领的责备大于对自己的责备。这很正常,因为他自视为精英。
  每个人都有罪。但是龙文章浅浅地罗列颠沛之地,刻意用上“江山”二字,却深深地刺痛了他。相信若是现在,“江山”二字会成为被屏蔽的敏感词。因为这两个字太刺耳。
  但是龙文章偏偏说了这个词。并且变本加厉地细数江南的花花世界,北京南京,全没了。伪团座用沉重的语气表述自己的痛。两三个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是最致命的一句话。致命地表达了家国沦丧对于油滑如唐基者的意义,对于悲悯如龙文章者的意义,还有对刚烈如虞啸卿者的意义。  

沦陷之痛对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卑微的龙文章就那样卑微地站着,用自己对国土沦丧的感受鞭挞着带兵军官们的罪。即使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的罪也是不同的。若上刑场,最先该枪毙的是将领。权力与责任同在,职责与罪责并存。
  但是龙文章却并不愤怒。他有血性,所以没涵养。虞啸卿下意识地迅速说自己也没涵养。这些沦陷的地名已经让虞师座血往上涌,涵养一词终于让他从以往的愤怒中感到了痛。不必过多愤怒于草根的无知、怕死和溃逃,更应该的是责备自己的无能。
  龙文章以草根之心描述家国沦丧之痛,让虞啸卿从对草根兵们的长年愤怒中感到了自责。大半个中国沦丧,自己的罪,要大于溃兵们的罪。他还能有多少愤怒的资格呢?  

   

4、草根对精英的触动  

   

总觉得龙文章不算真正的草根。他通达世事,有点文化,最体现他的草根精神的是他的悲悯和邋遢。在虞啸卿高高在上、怒其不争的心态里,读不懂伪团座的悲悯,他只清晰地看到龙文章的求生本能。他们的冲突缘于各自对死亡的看法有太大不同。战场上的军人随时都要带着慷慨的豪情赴死,大丈夫以死为荣,惜命为耻,这是虞啸卿坚定不移的信念。这种信念在连年溃败中越来越强,渐渐成为支撑他刚毅的因素之一,也是他得到平衡的心理安慰。虽然国土沦丧,但毕竟他还有战斗的信念,因为他不怕死,甚至常常急着想死得轰轰烈烈。但他死的机会太少。他甚至不知道死的方式除了轰轰烈烈之外,还有无数种偶然的、卑微的死亡。
  但是龙文章心里明白。他在战乱之中苟活过来,他和所有溃兵们都面临过各种死亡。草根死的机会太多太多了,而且死法往往都卑微如蝼蚁,每一天都有人在身边像臭虫一样死掉。所以会有强烈的求生愿望。  

这种悲哀是虞啸卿们无法理解的。他作为军界精英,对草根阶层的感觉只是粗俗、怕死、溃逃,对国破家亡没心没肺。但溃兵们在东岸山头的死战让虞啸卿第一次对草根有了敬重之心。至少他们不是怕死的人,所以他会困惑地问伪团座,为什么要逃回来?
  龙文章的答案是,不能为死而死。可以死,但要有价值。这个答案触动了虞啸卿。什么才是价值呢?在对岸和日军死拼,以命换命地去拼不是一种价值吗? 虞啸卿凝视着龙文章的眼神,他们一直对视,包括对话的时候也一直在对视。一昼夜拼退了十七次冲锋、拼掉了一千人的价值是巩固了怒江江防。如果让日军占领西岸,一路攻向昆明重庆就要再没有天险可守,这就是一千溃兵的价值。但是江防布置好之后,仅剩的十几个溃兵和刚集结的竹内联队死拼,就等于送死。伪团座不想送死,他也不是会送死的人。  

区区十几个溃兵的命。虞啸卿的记忆在混乱。他在望远镜中看到的惨烈赴死和眼前的保命求生都来自于同一人,区别只是他对死的价值自有一套看法。虞啸卿就像在和伪团座讨论战术,对虞师出兵的计较、对生死价值的判断,和他对伪团座“战术来源”的失落,都让他知道,在人才匮乏之际,或许龙文章是唯一可用之人。但是这个人猥琐、狡猾、粗俗,具备了典型的底层劣根性,他需要在使用之前,先收服。  

很可惜,精英如虞啸卿,他将收服简单地理解为驯服。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草根惺惺相惜。所以虞啸卿在接下来的庭审中让伪团座招魂,以定义他的求生动机,但却让龙文章清楚地看懂了虞啸卿。  

   

5、属于精英的“楚辞”  

   

龙文章跳大神的时候,虞啸卿愤怒于自己敬重的屈原被草根如此“戏谑”,他愤怒着也鄙视着,鄙视草根不懂得敬畏。虞啸卿不明白,吟诵楚辞中的招魂一章,其实也是龙文章以平等高傲之心敬重着自己心中的英雄——那些战死的将士的方式。那是龙文章的敬重之意,而不是草根的戏谑。但在虞啸卿心中,怎么可以容许屈原和《招魂》被底层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在无意识中感觉到自己的偶像被玷污。他是不是觉得,草根们不配使用楚辞?
  但是虞啸卿最敬畏的家国大义、豪言壮语,又恰恰是草根们嗤之以鼻的。阶级之间的距离,有如沟壑。  

砸了东西之后,再一次严厉地“招!”让龙文章感觉到了虞啸卿的鄙视,就像烦了在英军医生说“只给军官治病”,士兵的病不配让医生治疗那样,感到被鄙视。
  但是他们都已习惯了被鄙视,习惯了在一秒之内将受到的屈辱忘掉。龙文章从这一刻起明白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虞啸卿始终无法脱离他的精英阵营,他们可以在报国保家的疆场生死与共,但永远都是陌路人。他们的生活情景完全不同。所以虞大铁血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请你们在东岸杀身成仁”。虞啸卿每一次的壮志雄心都可能会埋葬无数炮灰的生命。
  但悲悯奋勇如龙文章,会在需要的时候甘愿付出一千溃兵的命,而在不需要的时候十个溃兵的命也要珍惜。虞啸卿看不懂这种对生命的悲悯,他轻率地以为这是市井的精明和算计,是应该鄙视的底层性格。  

断喝之下,龙文章不得不缓缓地跪下来,开始“招魂”。他真的信神灵吗?他居然像模像样。或许屈原真的属于精英,而草根只配使用民间招魂术。
  这招魂的声音果真让草根们集体悲伤了!他们一起沉浸在对死难同伴的悼念之中。龙文章自己,也在这种仪式中不可遏制地泪盈双目。这个不惧危难笑对生死的铁血团座,子弹射入肩胛、溃兵们丛林哗变都不能让他伤感,但他却在被迫当众招魂的场景下,当众溢满了泪。
  这眼泪,虞啸卿仍然看不懂。  

虞啸卿确信了伪团座的战术没有任何师承来历,更衬得龙文章奇货可居。再确认下伪团座心里也有领兵的梦想,下一步就是收服了。他霸道地将龙文章收拢败兵、山头抗敌的动机定义为求生,他为这个动机而神伤,因为没有看到龙文章的豪言壮语,原来这仍旧是个猥琐的草根。
  其实龙文章很清楚,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那一昼夜的死拼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况且,自己是放弃渡江的机会死守南天门的。最后那一次临阵求生,是因为江防已稳,死拼的意义不再。  

“领兵的梦想”和“怎么都想活”的对白,是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秘密,也是招降的暗示。就像岳不群和令狐冲对剑时使出“青松迎客”和“浪子回头”两招,立刻能让令狐冲明白这是在暗示和解之意那样。  

   

6、来自草根的鄙视
    

最先作证的烦了是个明白人。他不能直白表达对官僚的不耻,那会害了龙文章。所以他绕弯。学生兵,有投笔从戎的壮烈,但报国之心被无情的现实浇灭。他也想冲锋,但是没有值得他跟随赴死的将领;不是底层的士兵不想赴死,而是这样的军官和军队不配--这是烦了给虞啸卿的答案。  

虞啸卿憎恨逃兵,他希望底层士兵能视他为“袍泽”,甘愿跟着他去冲杀。他要军心,但是得不到。所以他愤怒地归因于草根贪生怕死。而现在,烦了就那样淡淡地自述着草根心路,原来士兵不肯跟随长官拼死仅仅是因为:长官不配。
  烦了说的第二点是忽悠人去送死。老兵的命“金贵”。这个词和“江山”一样,都是极其刺耳的用词。而虞啸卿一直如同愤青一般地给军队鼓舞士气,他希望人人可以“将勇于赴死”作为军人的最高境界。但自己以为是开启民智、教育底层,却原来在底层的眼中是煽动别人去死,而自己躲在后面。这对军人,已是最大的耻辱。
  生命是平等的。谁有权力认为自己的命更加金贵呢?指责龙文章之前,虞师座又是否曾有过烦了那样的自责? 显然没有过,否则在庭上怎么还会质问伪团座为何不去成仁?烦了用自责来拷问和鄙视着虞啸卿,而那一刻,相信虞啸卿也已经敏感得无地自容。
  烦了并没有结束,他说的第三点更直白,忽悠去死的都是陌生人,一旦熟悉了就不再忍心,那些陌生新兵的命贱。虞啸卿此时面色凝重,他很清楚自己心里也一样重视兄弟们的命,如果是他熟悉并且亲近的兄弟。但是对草根们,他的确没有感情。或者说,缺少悲悯。烦了的话说得很好。如果对岸是张立宪等十个亲随,虞啸卿或许会在江防稳固之后,下达撤退的命令。因为熟悉,就会有感情。  

剖析了虞啸卿冷漠的原因之后,烦了又开始表述龙文章的价:这是个值得他们以死相随的人。学生的报国热情终于有了挥洒之地,是有了值得他跟随赴死的长官。这正是虞啸卿梦寐以求的袍泽士兵啊。
  他找到了他要的,但是人家奉上的袍泽情,是给龙文章的。他那“袍泽团”的渴望,注定幻灭。他永远无法得到草根们的心。原来他一直所愤怒的“不争气的草根”,心底对他却是那样的蔑视!他不敢再听烦了继续讲下去了,视龙文章为唯一值得生死与共的长官,无疑是洒在虞啸卿伤口上的盐。烦了不必再说,其实虞啸卿已经完全听懂。  

郝兽医认为伪团座没错,对虞啸卿的伤害不算太大。就算这个老同志不懂军法好了,这个长辈认为冒充团长没错,说明这个冒充之罪或是法无可恕、情有可原。  

迷龙这个二愣子只骂了两句话,已足令虞啸卿暗叹无奈。他刚刚因为溃兵的苦战升了师长,被溃兵们认为他是要故意整死龙文章,已经定下了他的动机,他已有了瓜田李下之嫌。尽管他自认有足够的杀人理由:冒充团长,临阵脱逃。  

的确,这个战乱之秋的冒充行为已是杀头之罪。阿译以懂得军法的身份认可了龙文章有罪,但他随即就是那样幽怨地说出自己的仰慕,如果他也有能力去冒充团长,率士兵与日军死拼,被虞啸卿处死也是甘愿。这一句“吾宁死乎”将生死与共的溃兵们与堂上长官划成了对立面。而阿译作为正牌的少校军官,则选择了脱离官僚队伍,以死跟随龙文章。阿译用自己的选择表达了对自视精英者的唾弃,他在道义和精神上,都五体投地地倒向了龙文章。而虞啸卿,曾在望远镜中看到过龙文章的号召力和赴死一战的气度,那也是令他折服的一战。
  在阿译的表述中,虞啸卿终于发现,那号召力不仅是草根对草根的吸引,眼前的龙文章必定还有过人之处。在基层官兵心中,他虞啸卿也和其他庸官们一样,是如此地被唾弃和蔑视。就算他有心栽培“袍泽”,但是“袍泽”们并不信任他。  

   

四、庭审后的思考——精英与草根的距离   

   

这场庭审,让我看到的是虞啸卿与龙文章的无法融合。这是精英与草根的对抗,也是精英与草根的距离。  

虞啸卿出身高贵,若不是国难当头,或许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但他在危难之际选择了从军,将自己的个人喜好搁置一边。无疑,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国家栋梁。就算真有千百个龙文章,也不能支撑当时的战局,毕竟,那是全中国的战争,需要大批军法严明、训练有素的军事长官,也需要更大批如龙文章这样有勇有谋,能和士兵生死与共、打成一片的基层军官。仅有虞啸卿,会导致军令无法得到落实,上下必定隔膜;仅有龙文章,也会导致各自为政、不能打大战的局面。况且龙文章的能力,只适合统领一两千名士兵的范围。那种魅力是有最大传播距离的。任何时候都需要有人考虑全局,有人领命拼杀。那是不同的分工。但在虞师座和底层兵之间,没有一座可以贯通的桥梁,这之间的鸿沟无法填埋。张立宪们也是精英群,不能和真正的草根融合,这也是虞啸卿的悲哀之所在,他有理由为此绝望。
  对何键的取笑,说明他们二人在军事和时局上的看法上有共同点,他们是同类人,但注定不能亲近。龙文章用楚辞来招魂,是虞师座无法接受的。虞师长想要和龙团表示亲近,但龙文章嬉皮笑脸凑上来,虞师就会本能地一巴掌煽走他。就好像现在,心里都明白要对农民工以礼相待,但真让你和煤矿工人一个碗里吃饭,恐怕生活习惯的差别立刻就会显现。国难之际,需要精英们和草根们合作组成一个军队去对抗外敌,但是他们之间距离太遥远,远到无法发现所需就在眼前。互相需要总是会演变成互相鄙视。或许,这就是阶级的隔膜。
  从没有想到,阶级的隔膜会有这样大的危害。但这种草根的悲伤却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草根的信心总是会被漫不经心的各种谎言击破。  

   

我无从知晓,是否今日之“精英”也如虞啸卿般悲和愤,是不是他们也会发出如虞啸卿那样以责备为主的怒火:“仗打成这样,中国军人再无无辜之人”——当网络草根们鄙视万恶的贪官时,是不是精英们也在诅咒涣散自私的溃民?
  因为今日阶级之沟壑,也已经非常地深不见底。今日的庙堂和乡野之间,也有着遥远的距离,中间没有一座可以贯通的桥梁。尽管两端之间也有“袍泽情”的渴望,但更有互相鄙视的现实。
  如果现在有了危难,高层之中是多庸碌麻木如陈主任之辈,还是多心忧天下如虞啸卿之人?就算有学生兵慷慨从戎,那热情是否也会被身边的现实销蚀殆尽?就算有虞师座振臂高呼,是否仍会有汹汹逃兵如海浪滔滔?
  但愿,这不是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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