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偷返被强拆村落重建村庄 脱离政府管制12年
村民偷返被强拆村落重建村庄 脱离政府管制12年
2011年09月01日
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却真实存在了12年。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有一群村民,偷偷返回被强拆的村落,重建村庄,从此远离文明社会,并脱离政府管制12年。
然而故事并不美好。他们的户口被官方冻结,从此变成“黑户”。
诡异的生与死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
这个“特殊”的村庄,名叫青龙山村。生老病死的常识,在这里都已不再适用。
女人怀孕临产时,亲属要翻山去请接生婆,不敢去医院。因为他们都没身份证。
孩子长大后,也是黑户,只能到邻镇的学校借读。学校大多了解青龙山村的特殊情况,允许孩子们入学,但没法办理学籍。其实好好读书也没有用,因为村里的孩子没身份,不能参加高考。
村民梁冬梅,18岁时通过独立招生考试,考上了牡丹江律师学校。本可成为村里第一个大专生。但报名须知第一条,就将她拒之门外,“持本人身份证和户口簿、学历证明报到”。
梁冬梅的家人缠着校方哀求许久,校领导也没办法,“全国各大院校哪个有没身份证的学生?”
梁东梅撕掉了所有的课本和笔记。这个被老师评价为口才一流的女孩,只能在村里经商。
比她小几岁的贾秀智,高中成绩不错,老师说考个本科没问题,可惜参加不了高考。校长急得开会商量对策,但招生办不愿破例。
她连考场都没进去,被迫去哈尔滨打工,但换了3份工作,她都签不了合同,因为没身份证。
村里人为了证明“身份”,想尽了办法。贾秀智的邻居,一个年轻男孩,为了外出打工,干脆伪造了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宁可冒充坐过牢的犯人,也好过没有身份。
他回村后,还把这个当做经验推广,“到哪都不用身份证,好使”。为了生存,名声已经不再重要。
村民们不能到银行存钱,积蓄都寄存在外地亲友账户里;开车不能出山,他们都拿不到驾照;结婚,他们也拿不到结婚证,婚姻如同走钢丝,一切都靠“承诺”保证。
村民于洪伟死时只有18岁。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肇事方一度没法赔偿,因为他没身份。
后来肇事方为了能顺利私了,找关系帮他办理了户口。他在死后,才以这种特殊方式拿到了身份。
不过他算幸运的,因为他有法医鉴定,所以可以火化。村里的其他人死亡,开不出死亡证明,送不了殡仪馆,只能在村里随便埋了。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
不可测的未来
红砖堆前,村民穿梭不绝。大家忧心忡忡,总是反复确认“这一次我们还会被强拆么?”
在各方博弈之下,青龙山村局势达到一个微妙平衡。今年,哈尔滨市在青龙山村任命了临时村委会成员,准备将村民们接纳回体制内。
在没有党支部书记的12年后,8月13日,赤脚医生熊志斌成了官方任命的新书记。村民们对未来开始抱有幻想。他们希望政府能给村里修好路,打好井,通上电。
对于村民的要求,哈尔滨市政府要求阿城区确保返迁移民饮食饮水安全,确保符合义务教育条件的孩子上学,确保生病村民及时得到治疗。
然而村民更关心能否“洗白”,摆脱黑户身份。“大问题需要上级领导做决策,留怎么留,走怎么走。”熊志斌说。
目前,哈尔滨市成立的调查组进驻西泉眼库区,调查组以哈尔滨市委副秘书长为组长,含各部门共30余人。调查组兵分六路,进驻西泉眼水库库区,在综合、信息、政策、入户调查和移民生活保障6个方面进行调查。
阿城区平山镇党委书记郝昭文说:“目前所有返迁移民的档案汇总工作已基本结束,到时候会在村里公布。这里是哈尔滨的水源地,大方向还是要将村民迁出。”
阿城区公安局副局长玄亚庆也表示:“行政区划被取消了,重建青龙山村是不可能的。”
此时,官方回望19年前那场动迁,坦言当时的工作存在问题。哈尔滨市政府秘书长石嘉兴说:“事情到了今天,有关部门在移民安置时还是有缺陷的。”
他说,调查组实质是个工作组,“既依法,同时也要结合实际情况,又不能造成政策执行的不平衡和反弹,我们在找这个平衡点。”
青龙山村村民并不了解这些,他们只是麻木地延续生活。村民梁金德原计划在入冬前盖新房,而今建房用的红砖堆在村口,落满灰尘。因政府介入,迁走的说法再次变得强势,他只得住回已成危房的土屋内,不敢盖新房。
红砖堆前,村民穿梭不绝。大家忧心忡忡,总是反复确认“这一次我们还会被强拆么?”
村民们被打散安置。
但村民们并不愿意去,补偿款买房买地并不够用。
曾在安置地待过的村民称,他们在安置地只能住别人家的仓库,每户分得五六亩地,而在青龙山村时,平均每家有六七十亩地。土地大幅缩水,种地入不敷出。
吕崇是第一批被动迁的青龙山村人,1992年,他签了动迁协议,拿到了7000多元的补偿款。当时他被安置在哈尔滨市香坊区幸福乡信义村,和他一起迁走的还有另外17户。接下来的19年,他感到愤懑。“我们老憋屈了,根本享受不到当地村民的任何待遇。”
他花了2万多元钱盖了房,但他承包不到土地。至今他靠打工来养活一家人。
“现在村里给村民交医保,我们这些外来户根本没份,村里卖地分钱,也没我们的份。”吕崇说。
还有的村民,在修学校、建路灯后,一度误认为青龙山村不会再搬迁,把补偿款退回了村委会。强拆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流离的生活。
忍过一个难熬的冬天后,散居各地的村民开始联络。有人提出,现在这样还不如回青龙山村,起码那些没淹的土地足够养活全村人。
1999年4月,100多名青龙山村人翻山越岭,提着农具,背着简单行囊,重回故土,再建家园。老人和孩子也陆续返乡。
1999年的重阳节,青龙山村的“遗民”与政府人员爆发了一场冲突。多年后,哈尔滨市政府回应当年的情况称,当日,哈尔滨市移民办、二区二市法院、二区二市公安员“深入现场依法拆除房屋”。哈尔滨市委宣传部材料显示,当日 “村民暴力抗法,4名干警被打伤,部分执法车辆被砸,执法强迁行动未能成功”。
事实上,也正是这场冲突绷断了村民对政府的最后一丝信任。此后,青龙山村沉寂了,漫长时间内没有政府人员进村。青龙山村开始如野草一般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