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社会各种主义全分析(下)

二、双重属性的主义　　

自1980年代以来，由于复杂的原因，一些人开始对原来的意识形态——马列主义离心离德，而真正的马列主义者又时时对当局的路线做否定评价。所以当局痛感继续打马列主义旗号的不智。替代品就是爱国主义，或者说民族主义。因为中国有悠久的爱国主义传统。而要求你爱的“国”又有大量解释论的文章可做。　　

对于爱国主义的“国家”的定义，当局故意玩弄模糊政策。日益宫廷艺人化的成龙唱“家是最小国  国是千万家”，“家是我的家  国是我的国”，完全是没有信息量的空话。　　

笔者试图构建我的爱国主义的“国家”的定义。首先在传统中文语境中，国家往往指统治者甚至是统治家族而已。魏源的《圣武记》中张口闭口“我国家”很多时候就是指爱新觉罗家族。如果笔者今天还把爱国定义为爱当局，无疑是十分无耻的。但估计笔者就会被捧红起来。古代还有一个社稷的概念，大概相当于现在语境的国家，但社稷实指国土。如果将社稷定位为古代语境的国家概念，那么国家概念始终是排斥人民的。周初封建诸侯，裂土、赐民往往并举。历代统治者为了保住所谓“宗庙社稷”，也常常向外族封建主出卖“子女玉帛”。　　

在西方语境中，国家为nation，就是民族。那倒是很人民性。列宁说：“国家是剥削被压迫阶级的工具”。此处的国家指政权及其外化——军警宪特、法庭、监狱等。国际法学定义的国家是主权、领土、人民的结合。主权其实就是政权。　　

行文到此，笔者决定提出自己的国家观：所谓爱国的国，就是民族共同体以及与民族的生存、发展密不可分的疆土。这没有也不需要任何道理。因为这是政治，而不是科学。总不能老把当局当作母亲一样爱吧？而祖国往往被视为母亲。　　

当然爱国主义又有其人民的属性。因为在现在的意识形态里，国家被幻想成一个温情脉脉的大家庭，屋子里人民和当局其乐融融。那么当局治国出了问题，人民自然可以而且应该问责。救灾不力可以问责、对外妥协可以问责、一切不利于大家庭的东西都可以问责。而且爱国主义往往和民粹主义结合起来。当一个农民打电话到电台，声称自己是日本人，故意说很多反华、鄙视中国的言论，据说目的是激起人民的爱国热情时，那种爱国主义真颇使当局为难。　　

所以，近年来爱国主义又遭一变，一方面就是不允许捅破国家和朝廷那层窗户纸，严厉打压。另一方面就是将爱国曲解为维护国家的面子。好像搞个奥运，搞个世博会，维护国家光鲜的面子就是爱国，否则不然。我们说，这套理论已经理屈词穷，谎圆不下去了。　　

而爱国主义的牌打不动了，接踵而至的就是“和谐”。没有原则，没有理由，总之不要闹事，要和谐。　　

三、民间的主义　　

之所以用“民间的主义”而避免“人民的主义”一词，是因为此处的民间涵盖范围更广，从高级知识分子一直到流氓无产者，很难把他们都评价为人民的一部分。　　

在中国民间最得势、最流行的无疑是民粹主义。民粹主义又称平民主义，其本身并没有绝对的善恶。民粹主义往往没有固定意识形态，往往就是对当局意识形态的本能的厌恶和反抗。当局说往东，我们偏偏要往西。概括说来，民粹主义的含义大概有以下几项：①反对精英主义，以穷人的是非为是非，强调服从大众情绪。②是要求“均贫富”。 ③是视道德至高无上。且认为道德只存在于底层大众之中，底层大众的裁决就是正义；认为道德高于法律，高于程序。④诉诸街头运动，诉诸暴力，热衷于“推翻”、“革命”。多数人的行动，哪怕杀人放火，也是正义。　　

就笔者看来，民粹主义并没有绝对的善恶。它仅仅是对当局新威权主义和精英主义的天然地、自发地反抗。物不平则鸣，应该承认人民有反抗的权利。同时，民粹主义往往被丑化成一个野心家统领的“群氓”，好似很多民粹主义潮流都只是野心家个人的行为。错了。民粹主义意味着对群众的操纵，但这种操纵从来不是绝对的。领袖总是要迁就群众的情绪，甚至不得不多次校正运动的方向。俄国1905年革命之后，因为不满足群众激进的需求，普列汉诺夫被淘汰就是一个著名的案例。　　

值得注意的是，国际视野的民粹主义，往往反对代议制民主，而呼唤全民的真实的民主，这对人类社会的进步贡献很大。全民公投这种对统治者的罢免模式就是美国民粹主义者的创造。而我国的民粹主义者往往更多地关心经济利益，关心贫富差别，而无民主需求或者直接藐视民主本身。我国的民粹主义者们有无基本的道德观让人怀疑，很多人之痛恨腐败不是因为腐败不好，而是痛恨自己没有腐败的权力。　　

总之，毛泽东说，民粹主义在中国会长期存在。像中国这样贫富差距巨大的国家，不是专家学者念几句“警惕”的经，民粹主义就可以消弭于无形的。所以如何把民粹主义者引导上正确的道路将是个关键性问题。　　

自由主义也是中国民间社会的一大思潮。因为自由主义的内涵相当庞杂，首先需要对它进行分析。　　

笔者认为，中国的自由主义至少可以分为三个部分：①个人自由主义，要求法治，要求保障个人的人权，要求将国家的权力限制在最小范围内。②财产自由主义，要求确认保护私有财产，要求市场经济，要求国家退出经济领域。他们可以被看做新自由主义者。③社会自由主义，一部分自由主义者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部分甚至全部观点，他们认识到，图靠放任自流的竞争是无法实现个人真正的自由的，所以他们认可人权并认为政府应该利用其权力以保护弱势群体，改善民生。　　

不难看出，②财产自由主义在中国的效果就相当于新自由主义，已在上文批判过。美国学者莫里斯·迈斯纳说，中国的资产阶级在民主和民权方面的素质及要求，完全不能喝西方相比，而在经济上的贪婪则远远过之。笔者以为，单纯追求财产的自由，就是这些贪婪的中国资产阶级的本质要求。　　

而③社会自由主义实际上就是新左派，笔者将在下文马克思主义环节予以点评。　　

在本文中，笔者将①个人自由主义定位通常语境中的，追求个人自由和权利的“自由主义”。总的来说，它不坏。但往往不可行。这不仅仅是指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础就是空想和假说。天赋人权、人生来而且始终平等，这些都是假设，既不符合历史也不符合现状。更在于自由主义者们往往喜欢做突然天降自由——真是天赋人权读多了——的美梦，比如有自由主义者写了篇《政治文明与公民责任》，通篇被“我梦想有一天”充满，而实现梦想所需要的不过是“博大的奉献精神”，“浩然正气”。颇有些儒家养气的架势，而儒家养气养出什么来了？　　

如果环比评估，台湾从威权社会走出来，实现民主。主要也是靠民粹的“台独”分子的奋斗，胡适等自由主义者可说无尺寸之功。　　

秦晖先生说（大意），现在左右相争，左派反对新自由主义，所以当局把自由限制地很小，右派反对福利国家，所以当局把福利弄得很小。结果就是“人民既没有自由也没有福利，政府却可以权力最大而责任最小，这是它最喜欢的。”实际上秦先生的话并不全面，因为中国人从来没有过自由，无所谓左派把自由骂没了，而右派——新自由主义者包括部分“自由主义者”，倒是确确实实帮了当局的大忙，把人民有限的福利骂没了。这就是自由主义对中国的贡献。按照戴旭的说法，现在国家危如累卵，生民苦似倒悬，而自由主义者们还在期期艾艾些虚名浮利，不能不使人失望。　　

笔者认为，左派是中国的希望，是掀开沉沉夜幕的启明星。左派一词似乎不能用马克思主义来代替。因为说泛左翼中的某些思潮属于马克思主义，那么泛左翼中的其他思潮就会不服气。比如民主社会主义就充满争议。　　

民主社会主义本身如何，（笔者）尚待研究。但从在中国提倡民主社会主义的人的言语看，在中文语境中的民主社会主义不是个好东西。《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说“改开”以来中国已经走上了民主社会主义的道路。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了为民主社会主义继续奋斗的必要，而人民也不能从民主社会主义处得到新的必要的改善。则谢韬等人提出民主社会主义的目的，仅仅在于分交椅、排座次，当局用了我谢家店的民主社会主义，总要分我一杯羹吧！　　

在中国宣传民主社会主义的人，为了骗人不惜引用恩格斯等的只言片语，对一些有争议的语言毫无顾忌地曲解，谢韬甚至凭空捏造恩格斯的“政治遗嘱”，说恩格斯放弃了共产主义理想。马克思主义讲光明正大。列宁在夺取政权之前也不讳言自己是暴力革命者。而在中国宣传民主社会主义的人却独多阴谋诡计。他们用民众的不满吓唬当局，你还不给民主吗，要造反了；又用民主和福利去骗人民，你们要造反就什么都没了。首鼠两端、上下其手，说的就是他们。　　

当然社会主义要有宪法，更要有宪政，不能用政策代替共同民意的结晶——宪法，这是基本原则。　　

老左派或说毛主义者。如果80年代甚至本世纪初的知识分子们，得知2010年前后，毛主义会如此轰轰烈烈地重回人民的视野，一定会大吃一惊。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历史要走过来看。　　

毛主义之所以越来越得到人民——青年的拥护，主要在于它确实回答了人民的关切，因为它抓住了问题的本质。笔者认为，所谓毛主义不同于毛泽东思想。老左派相当程度地全面而深刻地把握了毛主义。允吾执中了。毛主义重回历史前台，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很多老左派多年苦心孤诣的坚持。他们真正做到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尽管你不一定赞同他们的观点，但不能不尊重他们的人格。　　

任何意识形态要来指导中国的实践，总要切合中国的国情。而马列主义切合中国国情的典范就是毛主义。再也没有比它更有价值的了。但问题也不是没有。毛泽东主义概括起来，主要的是两部分，①是怎样在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②是怎样在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实现了的国家继续革命。这两天离今天的国情都很远。毛主义的斗争的灵魂，它的奉献的内核，如何服务于实践。还要看。　　

新左派就是社会自由主义者，是从自由主义者中分化（或者说提高）出来的一群人。新左派与自由主义者以思考21年前的大事变为契机产生分歧，之后二者多次争论，却各执己见。这种分歧发展至今已达到无法对话的程度。二者的认识差异和争论焦点包括以下内容：　　

①对全球化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全盘肯定全球化，认为中国应融入全球化，与西方全面接轨。新左派认为，目前全球化使资本流向世界，利润流向西方，中国应认清全球化的陷阱，抑制其消极影响。　　

②对当前中国问题的认识差异：二者都认为中国目前存在贫富分化等社会危机，但对危机产生原因的看法不同。自由主义认为中国的问题是权力垄断，市场化不彻底造成的，解决中国问题要进行彻底的私有制改革，同时实行西方的民主制度。新左派认为目前中国的问题是权力与资本勾结造成的，要解决问题必须对资本扩张的势力进行遏制，私有化的结果必然是目前既得利益的合法化，是最野蛮的资本主义，解决中国的问题要实行混合经济，同时加强民主基础上的国家能力建设。　　

③对民主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者认为民主的本质是自由，只有私有化和市场经济才能给予人完全的自由。新左派认为，民主的本质除了自由还有平等，在私人资本统治下不可能有人的自由，穷人和富人不可能有同等的自由，要追求民主自由，必须遏制市场消极力量必然带来的两极分化，必须有人为干预去纠正市场的正反馈机制。　　

④对美国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把美国当做正义的化身，认为美国的民主自由是普世价值，中国只有全面美国化才是唯一的出路。新左派认为，美国是当今金融垄断资本的代言人，它只是以自由民主为名在全世界维护一小部分垄断资产阶级的利益，中国美国化的结果必然是民族分裂、社会动荡。　　

⑥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认为资本主义是人类历史的终结，是最好的制度，资本主义带来了西欧美国的繁荣，中国只有资本主义化才能实现现代化。新左派认为，资本主义的本质是资本积累，发达国家的发展正是建立在不发达国家的不发展之上，中国要想发展必须改变世界体系的格局，在现有的范围内，中国将永远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庸国和加工厂。　　

⑦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认为社会主义是通往奴役之路，必然导致极权主义，使所有人成为国家的奴仆。新左派认为社会主义是人类出路，极权社会主义只是社会主义国家民主不完善造成的，要发展社会主义必须同时批判资本主义和权力腐败。　　

⑧对中西方文化的认识差异：自由主义者认为西方文化是人类的发展方向，中国文化是束缚人、奴役人的文化，应彻底批判。新左派认为，中国文化是具有其合理性和民族性，应该以此为改进的基础而不是抛弃。　　

新左派之中不乏崇高的理想主义者，也不乏翻云覆雨的小人。胡鞍钢曾被认为是新左派，但他可耻地变节了。新左派的硬伤在于，他们的话语体系太过西方，太过超前，思辨太强用词艰涩，很难被人民所理解，所接受。　　

近年来新老左派在合流，新左派接受阶级斗争促进社会发展的观点，老左派也认可追求民主而且是普选的真正的民主。希望就在这里。马克思主义归根到底是实践的科学，而不仅是观念的思维的科学。经过一代人的努力，我们看中国绝对不会再是今天这副模样。　　

还有犬儒主义。犬儒主义者简直不是人而是动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物欲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