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志三则：假仆/嗅字/“玉池”

假仆
　　 陈更
　　
　　民十五年孟秋某晚，申之万茂堂宴客。所上烟酒茶悉假，主客皆察。急命当值仆者孙二撤物回旋，顶上电灯忽灭。孙二持洋火燃烧巨烛，数擦不着，掷梗遍地。洋火亦为假矣。不耐黑暗，客取己火燃之，庭屋始明。尚未离火就座，蜡烛遽爆，客者眼伤。灯物仍为假矣。主人惶惧，搜药代客敷目，客坚拒，盖恐万茂堂之药又为假也。拂袖登舆而去，主人万端求恕，客者不诺，抚目扬尘已远。
　　
　　客去，主人盛怒难遏，唯捉孙二是问——侍侯日久，何将批发之物错为己用之物置堂？并命去裤杖臀四十。裤已扒，臀方露，主及主杖之仆皆讶：何不见孙二臀上碗大赤记？笞而讯之，杖下之人哀曰：“鄙人非孙二，实乃东门薛大。缘与孙二神同貌肖之故，孙二求鄙人临时充仆代劳！”合庭之人讶甚。细审，确非孙二也。查得孙二行止，并即拿之，扒裤见记，杖臀一百，罢黜。以此雅错，主客终未复好。
　　
　　陈更论曰：“盛宴待客，物物皆假，察其由者，其仆系假。此事虽古，堪以鉴今，食盐而至中毒，电视却会爆炸，绿豆尚可泥做，芝麻亦从模出，消费者惶惶于市，莫知所从。及今，荣而称仆者比比塞世，何不层进以追，扒裤去裙验其臀记乎？”
　　 陈更
　　
　　民十五年孟秋某晚，申之万茂堂宴客。所上烟酒茶悉假，主客皆察。急命当值仆者孙二撤物回旋，顶上电灯忽灭。孙二持洋火燃烧巨烛，数擦不着，掷梗遍地。洋火亦为假矣。不耐黑暗，客取己火燃之，庭屋始明。尚未离火就座，蜡烛遽爆，客者眼伤。灯物仍为假矣。主人惶惧，搜药代客敷目，客坚拒，盖恐万茂堂之药又为假也。拂袖登舆而去，主人万端求恕，客者不诺，抚目扬尘已远。
　　
　　客去，主人盛怒难遏，唯捉孙二是问——侍侯日久，何将批发之物错为己用之物置堂？并命去裤杖臀四十。裤已扒，臀方露，主及主杖之仆皆讶：何不见孙二臀上碗大赤记？笞而讯之，杖下之人哀曰：“鄙人非孙二，实乃东门薛大。缘与孙二神同貌肖之故，孙二求鄙人临时充仆代劳！”合庭之人讶甚。细审，确非孙二也。查得孙二行止，并即拿之，扒裤见记，杖臀一百，罢黜。以此雅错，主客终未复好。
　　
　　陈更论曰：“盛宴待客，物物皆假，察其由者，其仆系假。此事虽古，堪以鉴今，食盐而至中毒，电视却会爆炸，绿豆尚可泥做，芝麻亦从模出，消费者惶惶于市，莫知所从。及今，荣而称仆者比比塞世，何不层进以追，扒裤去裙验其臀记乎？”

嗅字

陈更。聊斋新志

赵某者，某机关职员也，生性怯懦，讷讷少言。赵妻亦在机关供职，为办公室秘书。媚而泼，与主任高某有私。蜚语颇繁，同事辄有绿帽之讥。赵某愤怏，屡窥不得，无奈之何。愁怀郁郁，几成疾病。冬初，见气功班广告，言传习奇术，并可唤引人之特异功能。付费八十元，就教，藉此宽怀。

 跟习两月，竟能嗅字。凡文字、图画，背而书之，皱揉团块，置于鼻前，嗅即可知，莫爽分毫。初，赵之奇巧，唯友知之，众皆莫闻。一日，赵于办公室夸能，三、五人围来，嘲其海口。有人倡赌：“能，则燕春园置席晏赵，否，则赵置席晏众。”众皆称善，赵亦诺之。

 适有赵友孙某步履匆遽，入。谁人书字，正推诿不下，字宜书何，亦难定夺。孙唯知众人难赵，不知赌约，抢而不让，曰：“吾书。”众人允之。孙借笔背书毕，捏为小球，众手传递，各作揉搓，成豆粒之状。赵某置鼻，嗅而皱眉，似见酸醋。众皆问何，赵某蹙眉异甚。众以为牛皮自破，讪笑声高。赵苦愁不已，诺诺曰：“赵某请酒，赵某请酒！”掷球于炉，匆然而去。掌哗之声，震破玻璃。

次日，众人催酒，赵某面呈苦色。众嘲之曰吝，赵某益苦。第三日，燕春楼上设筵，不盛不俭，赵某罄囊，付费二百五。席间，众人笑而饕餮，赵某独愁，闷不举箸。众人抱头捺项灌之，鼻口喷饭，难下。众见赵某怏愁若是，嘲曰：“既无卧龙之聪，何夸诸葛神算？”赵某曰：“焉而知我不能？”众见赵某口强，复书字揉球令嗅，则字字验若有神。众人视此异能，瞠目大讶，不复再食，菜肴皆凉。诘其前日故者，赵某舒眉又蹙，苦似难言。

又三周，疑团自解。局机关通报下：以奸情撤销主任高某之职，赵妻亦受警告，调离旧岗，与高间隔――盖其事发者，即在首猜之当日当时。众人又诘详幕于孙，孙曰：“当日，吾书字十二：阿嫂与高正奸，速去即可拿双。”众闻孙言，更讶其神，燕春楼上吞嚼，恨不一吐。即置鹅掌、海虾筵赵，赵仍颦眉蹙目，苦不能食

“玉池”

      陈更聊斋

    甲乙皆政府机关干部，晏饮而致酩酊。时已深夜，相互搀扶归家。又值大雪新霁，至夜风寒凛冽，万里皆冰，四望苍茫白道，遂迷。逡巡跌撞有时，岔至城郊菜田，剧寒彻骨，抖索不已。前望似有农棚，颠蹶以趋，或有农者指道，或可避风待旦。殊料竟陷巨池，腥骚恶臭，粘团秽纸，挣扎吞咽，呕而酒醒，方知身在玉兰之池。

    其池颇深，二人踵脑相接，探臂难达其顶。待旦，农人见池死一员，韧烈惊人：足陷池冰，指抠砖壁，掌肉尽靡，冰血涂墙。呼众捞之，缝指难克，刀工掘砖，得而上之。此乃乙也。乙上，甲顺隙上浮，躯直如标，筋肌强持，方知乙者肩于甲也。农人益惊：普世浊浊，甲者善友之心独得其芳矣。告于洛市某报，有记者洒泪采访，并撰《生命赞》一文刊于辛未年十二月卅一日头版。文曰：

      岁末雪寒，甲乙深念己乃人民公仆，夜离温暖巢室，访贫问苦于郊乡草茅。途陷巨池，以身殉职。生命将尽之一息，所呈之坚韧勇善尤可叹息。甲溺水没顶，肩抗友人。乙奋力以扒，而致指白。访其家人，泪道生前事毕，曰：“珍惜生命者，唯因生命系于人民所赋之职也。”笔者尤道甲之善友之心：临场采记时，遍池已冰，堪借唐人诗句错失一字而赞之：“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池。”①

    农人见报，极感甲乙悯农之心——盖其酒臭已为屎臭所掩，故不知迷道真故也——赴报社又送赞语。惟觉“玉池”与屎池出入，婉转问疑。记者曰：“此乃专业知识，君不悟新闻之技术处理也。”农人惑然而出，但以为报纸字贵，遂曰屎池为玉池。及今，洛市焉者不知玉池之呼！

   ①唐诗人王昌龄七绝《芙蓉楼送辛渐》末句原为：“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