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22年了。1985年农历四月初五,一场不应该的车祸,让这位慈祥的老人悴然而逝,享年59岁。就是这一年,我们生产队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玩笑向我父亲挑战,我父亲说:“我的体力没你们好,打久了不行,你们5个一起上好吗?”结果,不到30秒钟,5个年轻人齐唰刷倒在地上。是呀,不是车祸,很难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随便倒下的!
父亲是一个老共产党员。
我父亲的武艺的确不错,他的师傅是一个丐帮弟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这老乞丐因伤势太重倒在雪地里,我父亲那年8岁,硬是将老乞丐背到家里。老乞丐感恩不已,说是无以为报,将一身的武功和捕蛇、治毒蛇咬伤的手艺传给了我父亲。
我的记忆中,父亲身上有个不解之迷:刚从山里捉来的蛇,父亲随便挑选五六条挂在晾衣服的竹竿上,这些蛇们就那么听话,父亲说叫它们怎么动就怎么动;另外,在地上画个太极图似的圈,命令蛇从圈外老老实实走进圈内盘成一个蛇饼!奇怪,这个谜一直没有揭开,父亲说,他传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遗憾的是,就在他准备传给我的这一年,他走了。
因为父亲空闲时喜欢打猎,所以,小时侯许多山珍美味我都吃过,蛇肉更不用说了。相对而言,文革时期我们家的条件还是比别人好,加上我妈妈特别会持家,我们家的日子似乎算“红火”,就是说,一年到头我们家饭有吃的,衣有穿的,荒月来了勉强度得过去!因此父亲在我的心目中虽然严格了一点,好象还是少不了的。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我父亲是一个很受尊敬的人,至少方圆100里以内,毒蛇咬伤者基本上是找我父亲,父亲的习惯白天忙公务,空闲就为病人采药,送药。经我父亲的手治好的毒蛇咬伤的病人真的是成千上万,可是,他从来没有收过别人一分钱,甚至一顿便饭也不肯吃。逢年过节了,那些感恩的人到我家来打一个节(就是买几块钱东西拜年拜节表示不忘恩人),我们谁也不能受礼,打死也不能收的。母亲说:“你们都拿回去吧,免得我等会还要一家一家的送。”有时候我们走亲戚去了,回家一看满窗台是礼物,没有主儿也不知道退给谁,只好上交父亲所在的单位。母亲说,原来适当收过这种感恩礼,刮五风时别人告过状,父亲轻微的挨过整,后来再也不收受任何礼物了。
父亲有生之年,经他手治疗的毒蛇咬伤患者,还没有一个意外,他也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医术牟起过任何利益,就这一点,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的,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有加。有一次,晚上转钟2点了,有人叫门,问我父亲在不在家?听说病人危急,父亲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还硬拿上我。患者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自己喜欢玩蛇,这次不小心被蛇咬了“虎口”(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自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直到自己无法动弹了,才紧张起来。父亲赶到时,年轻人右手快舯到腋下了,眼里已经起了“蛇丝眼”。父亲喝了一口水噗在年轻人伤口上,又做了一些急救措施,并叫人立即熬药。谁知熬药的是年轻人的奶奶,见药里全是什么全蝎、斑蝥、蜈蚣等巨毒性的东西,竟然把药悄悄泼掉了。多亏父亲还备了一副,也许是救人要紧吧,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亲自熬药,亲自将年轻人的嘴撬开,将药灌了进去。“还推迟2分钟我也没有办法了!”父亲就这样轻轻的说了一句。后来这个年轻人跪在我父亲面前,要拜父亲为师,我父亲拒绝了,说:“你学不了!”父亲不喜欢狂妄,刚愎自用的人,这个年轻人因为自高自大差点丢了性命!
我父亲20岁开始成为大队干部,最后是公社茶场场长。
他是个工作狂。和他一起参加修南洞庭湖的民工告诉我:“和他一起劳动真的苦,他呀,最后一个收工,回到吃饭的地方抓起一个饭团边吃边到了工地,他干了一个多小时了才吹开工号呢!”的确,当村支书时,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田野里,尤其是农忙时期,清早4点就下田扯秧了,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呢,我不知道他的精力哪里那么好。
调公社当场长也是如此,天天的带头劳动呀劳动呀。因为场里种了水竹,树,父亲没来之前总是有人偷砍,父亲来了就经常整夜不睡。贼们很怕我父亲,我父亲在场里,贼们是不可能也不敢偷东西的。父亲从来不放松警惕,公社干部称我父亲是公家的一把铁锁。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不太顾家的,他心里只有集体,集体的东西神圣不可侵犯。有一次,我拿了一根小杉树做红缨枪,不知道怎么被他发现了,打了我一顿还不算,还叫我做了检讨,场里的职工后来告诉我,父亲为此自罚了5元钱款(小杉树当时价格顶多值1元钱)。
妈妈说,父亲的工资很少拿回家,家里完全是妈妈撑着。有一次,一个毒蛇咬伤患者来到我家,拿10元钱塞给我妈妈:“其他东西不要我没办法,这是场长给我买药垫的钱,我是还钱!”妈妈常对我说:“你父亲是仁慈菩萨,他的钱全做了一些这样的好事,家里干脆不管了!”
在公社茶场的最后几年,也正是改革开放初期,父亲因不满个别人私心太重而有了一两个所谓对头,这对头很厉害,据说买皮大衣贿赂了公社领导,取得了乡政府抓企业的头头的信任,于是对头当了一把手,父亲屈居第二。遗憾的是对头太自私,茶场连年亏损,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个时候,我妈妈看出了一个问题:父亲总是身无分文。妈妈到场里一查账,才知道父亲见单位效益不好,竟然5个月自动放弃不要工资。妈妈火了:“你是个猪,你这样积极,你这样努力,这样卖命,公社干部相信你吗?他们只爱那些阿谀奉承的,送他们礼的!”这回据说我妈妈没有客气,尽管和父亲吵了架,还是抢回了属于我父亲的工资!
是的,父亲一心向着集体,很少考虑他自己,也很少考虑家庭,甚至我们子女读书他也很少很少过问!不过,父亲对我的婚事很积极,我很小的时候,他还帮我"内定"了一个小女孩,而且经常把我和她放到一起插田,弄得很不好意思的。我参加工作以后,更是积极了。1984年夏天,中午的野外看不见一个人影,地上象要着火了一样,坐在家里吹着电风扇还汗流浃背。学校虽然放假了,我和一个朋友都没有回家,躲在学校里清净的看书、写稿子。突然,我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来了,浑身湿透,满脸通红,露出衣外面的皮肤紫黑紫黑的.他是从20多里的老家赶来的。父亲说:“你龙叔叔给你做了一个介绍,铁矿里的会计,你去看看啵?”我心痛的说:“你老人家真是,天气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休息一会再说吧!我现在忙都忙不赢,相什么亲咯?”父亲柔和地说:“你不去看我就回你龙叔叔的信!”我朋友在一边说:“你这样不行,你爸爸大热天这么远跑来,你不领情说不过去的!”父亲说:“去的话,下午5点的火车,我和你一起去!”哎,终于没有违父亲的意!
我是1983年参加工作,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不是场里的一把手了。父亲对我说:“当不当一把手无所谓,但是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企业给人败了,心里看不过去!”我说:“算了,别想那么多。眼不见为净,回家吧!”在我和妈妈的劝说下,他有些失落的回家了。我怕父亲闲不住,就搞了一个小池塘养了点鱼,还开了一个小商店,让父亲觉得有事可做。回家将近一年,父亲的日子过得似乎挺好的。有一礼拜天,我回家,父亲突然对我说:“公社茶场彻底搞垮了!”我就知道他有了心结,但是我实在帮不了他的忙,只好安慰他说:“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鱼塘一个商店还不够你忙呀!”他阴沉着脸笑得很不自然。一周以后,1985年农历4月初五,他说要去很远的地方捉蛇,首先喊我一个堂叔叔去,那堂叔叔说:“哥,我们说好了今天不去呀!”接着喊我满叔,满叔说要插田不去了,江湖有句话,叫做初五、十三、二十三,娘屋里有米不去担。意思是每个月这几天不是吉利日子,或许是一种休息的理由吧。父亲见都不愿意出去,就去田里走了一遭,回到商店对我妈妈说:“嘿嘿,今天都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算了!”我妈妈知道父亲的脾气,唠叨了几句也就让他一个人走了!不到两个小时,骑着自行车走在右边的父亲被一辆迎面而来的东风牌汽车带走100多米远。硬朗的身体轰然倒下!
我很后悔,如果我不劝他从公社茶场回家,或许他忙于集体的事情,能躲过这一灾难呢?那他现在还硬朗的活着呀。好心办坏事。子女孝顺,也许任父母自由自然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