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那些事

它存在过，也消失了，会不会再出现，谁知道？如果文字能留下痕迹，就用三言两语敲下来——不是批判当下，而是感叹往日。

往日那些事

黑板上的公示

小时候，我住在大汉口鼎鼎大名的“后花楼”，就是连接民生路、江汉路的那段街，大概也就三、四百米吧！

它其实是花楼街的东段，西段越过民生路的街很长，一直延伸得与民权路相连，叫“前花楼”。

据老辈人说，旧社会的“后花楼”街道两侧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铺，酒楼，茶馆，妓院，电影院，金号应有尽有。街道的路面是用青石铺就的，黄包车跑在上面，铃儿叮当响，晚上尤其清脆。

不过，在我记事后，这人拉的黄包车好像已经变成了人骑的带篷三轮车，直到现在还依稀可见。

“后花楼”串联着好多巷子，也叫里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两层楼，住的都是家道殷实人家，不是生意人，就是衙门里或者知识界的人。那位不顾自己性命，为“二七大罢工”工人打官司的施洋大律师就租住在“后花楼”的皮业巷里，也是从那里走出来到交通路上被军阀肖耀南的士兵抓走后杀害的。

我就读的水塔小学也在这个巷子里，是个会馆改成的。是什么会馆？我不知道，等到我有心去打听时，已经被佳丽广场占领了。当然，我少年时留下的痕迹也荡然无存。

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虽然若有所失，却也为一个好像叫做“陆氏集团”的香港资本家叫好。

我住的巷子很短，一共只10个门牌，而且单双各缺一个，叫做笃安小巷，我家是3号。1号是个搭在门面朝“后花楼”开的两层楼屋檐下的板皮房，在我的记忆中很难看，住的是什么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拆了，1号就此消失，这对夫妻也安排到别处住了。

稍大些，姆妈告诉我，这个板皮房里住的是一对来自河南的中年夫妻，男的拉板车，女的捡破烂，解放后就在那里搭了这间板皮房。共产党是为穷人的，谁也不敢干涉。

那个时候，汉口的铁路外，即现在的解放大道以北，硚口以西，黄浦路以东都是随便盖。几个木头一支，弄些木条，竹子一搭，再搞些稻草铺在上面，就是住人的房子了。好多讨饭来到汉口的河南人以及汉口附近的乡下人都是这样“翻身”成城里人的。

他们未曾想到，几十年后，在波澜壮阔的城市化进程中，他们一次又一次在拆迁中反复“发财”。因为，拆迁是一步步推行的，他们用拆迁补贴来的钱一步步退后盖房子。当时的政府官员们还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没有房子住，就批地他们盖，反正是郊区，想盖就盖呗！

于是，草房变成了两层楼，再变成三层楼、四层楼.....菜地上不长菜了长楼房。现在成了大汉口以香港路为核心辐射的新商业区。好多老实巴交，勤劳能干，而且脑子活泛的外来户就在这一步步的退让中让自己膨胀得成了有点贪婪的“富人”。

真是沧海变桑田，天上掉馅饼啦！只要瞧一瞧城中村那专供出租的楼房，就不得不让人产生出当初为什么不去当菜农的懊悔。

我的家离水塔小学很近，几分钟的路。

每天上午，父母上班时，放一角几分钱在桌子上。我，我的哥哥，还有我的大妹妹就拿一角钱去过早（注1）剩下的钱就留给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小妹妹带着小弟弟去过早。

一角钱，三个小孩过早，而且还可以剩下两分钱买六颗坨坨糖（注2）吃或者在学校门口扯糯米脪糖（注3）再或者买珠子（注4）玩，如果积攒到一角钱，花的地方更多。

这在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但是，却是真实的。

后花楼街上上有一个叫田恒启的糊汤粉馆，是老字号，就像老通城、四季美、福庆和、蔡林记.....在大汉口是闻名遐迩。

我们一般在这家买油条，糊汤粉泡油条是它的特色。油条三分钱一根，糊汤粉五分钱一碗。我们吃不起糊汤粉，就买油条。糊汤粉的汤是用鱼熬成的，里面放了好多胡椒，味道特鲜，辣乎乎的。现在，买糊汤粉的很少了。十年前，在去汉阳动物园的那条马路上吃过一次，味道好极了。

哈哈！可能“好极了”的是久旱逢甘霖吧！因为，后来我又在胭脂路吃过几回，完全不是“那个事”，完全没有鲜鱼味，又怕是鱼粉熬的，就不敢吃了。

在“田恒启”炸锅的墙上挂着一个小黑板，用油漆写着“公示牌”三个字，字下面打着格子，里面分别是：生重，熟重，价格三个栏目，标明了数字。

这是那个年代的规范，也是标准，没有谁敢违反的，哪怕是炕米粑粑的，炸面窝的个体户也要中规中矩地用硬纸壳（注5）写上挂起。

因为，工商所的管理人员腰里别着一杆小称，随时可能出现在店头摊前复称。如果达不到标准，要处罚。怎么处罚，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发现扯皮的，所以，至今我没有跟人扯过皮。

那时的人们似乎都守规矩，生意人更不愿意扯皮。喜欢扯皮的人，人们不喜欢。

我不知道我的有生之年在过早的时候，还看不看得到那“生重、熟重、价格”的黑板公示牌，还看不看得到那腰里别着小称的工商管理人员。

“后花楼”已经没有了，在佳丽广场旁边又矗立起万达广场，繁华驱逐了一定会破败的“后花楼”，也会消灭那黑板上小眯小眼的计较中蕴含的社会道德行为规范吗？

（注1）：吃早餐。（注2）：水果糖。（注3）：一种用竹签扯搅，越扯越白的糯米糖，通常跟“转糖”在一起。“转塘”是一种民间艺人的谋生技艺，用熬好的糯米糖在石板上画龙，飞机，大刀，虫鸟花卉等。（注4）：弹珠，在地上用手击出，以打中目标弹珠为赢。（注5）：包装盒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