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文艺新生

郑小琼:铁

火烧 2007-05-31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文章以铁为象征,讲述打工者在工厂中的疼痛经历与内心挣扎,结合铁锈、伤口、机器切割等意象,展现工业时代的沉重与个体的脆弱。

郑小琼:铁 
 
 


 


 

 我对铁的认识是从乡村医院开始的。乡村是脆弱的,柔软的,像泥土一样,铁常常以它的坚硬与冷冰切割着乡村,乡村便会疼痛。疾病像尖锐的铁插进了乡村脆弱的躯体,我不止一次目睹乡村在疾病中无声啜泣。每当我经过乡村医院门口时,那扇黝黑的铁门让我心里凉凉的,它沉闷而怪异,沉淀着一种悬浮物,像疾病中的躯体。有风的时候,你便会感觉一个脆弱的乡村在医院的铁门外哭泣。疾病像幽魂一样在乡村的路上、田野、庄稼地里行走,撞着一个人,那个人家里通亮的灯火便逐渐暗淡下去,他们挣扎、熄灭在铁一般的疾病中,如铁一样坚硬的疾病割断了他们的喉咙,他们的生活便沉入了一片无声的疼痛之中。我在乡村医院工作了半年后,无法忍受这种无可奈何的沉闷,便来到了南方。
  
    在南方,进了一家五金厂,每天接触的是铁,铁机台,铁零件,铁钻头,铁制品,铁架。在这里,我看到一块块坚硬的铁在力的作用下变形扭曲,它们被切割,分叉,钻孔,卷边,磨刺头,变成了人们所需要的形状、大小、厚薄的制品。我在五金厂的第一个工种是车床,把一根根圆滑闪亮的铁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丝攻粗坯。一根大约十二米长的钢条放进自动车床,车床的钢铁夹头夹住钢条的左右、上下、前后,在数字程序控制下,车床进退移动,钢条被锋利的车刀切断,又被剥出一圈圈细而薄的铁屑。铁屑薄如纸样,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在冷却油的滴漏下,掉下去,丝丝连接着的铁屑断了,变成细碎的铁屑,沉入塑料盆里。
  
    一直以来,我对钢铁的切割声十分敏感,那种“嘶、嘶”的声音让我充满恐惧,它来源我自小对钢铁的坚硬的信任。在氧电弧切割声里,看着闪着的火花和被切割的铁,我才知道强大的铁原来也这样脆弱。面对氧电弧的切割,我感觉那些钢铁的声音像从我的骨头里发出来,笨重的切割机似乎是在一点点一块块地切割着我的肉体、灵魂,那声音有着尖锐的疼痛,像四散的火花般刺人眼目。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顽固地认为那些嘈杂而零乱的声音是铁在断裂时的反抗与呐喊。但是在五金厂,在那些凝重的冷却油的湿润下,铁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断裂了,分割了,被磨成了尖锥形,没有一点声音。十二米长的圆钢被截成了四五厘米长的丝攻坯,整齐地摆在盒子中。整个过程中,我再也听不到铁被切割、磨损时发出的尖锐的叫喊,看不到四处纷飞的火花。有一次,我的手指不小心让车刀碰了一下,半个指甲便在悄无声息中失去了。疼,只有尖锐的疼,沿着手指头上升,直刺入肉体、骨头。血,顺着冷却油流下来。我被工友们送到了医院。在那个镇医院,我才发现,在这个小镇的医院里原来停着这么多伤病的人,大部分都像我一样,是来自外地的打工者,他们有的伤了半截手指,有的是整个的手,有的是腿和头部。他们绷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浸着血迹。
  
    我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六人的病室里,我的左边是一个头部受伤的,在塑胶厂上班;右边一个是在模具厂上班,断了三根手指。他们的家人正围在病床前,一脸焦急。右边的那个呻吟着,看来,很疼,他的左手三个指头全断了。医生走了过来,吊水,挂针,然后吩咐吃药,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又出去了。我看着被血浸红又变成淡黄色的纱布,突然想起我天天接触的铁,纱布上正是一片铁锈似的褐黄色。他的疼痛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如此地尖锐而辛酸,像那些在电焊氧切割机下面的铁一样。那些疼痛剧烈、嘈杂,直入骨头与灵魂,他们将在这种疼痛的笼罩中生活。这个人来自河南信阳的农村,我不知道断了三根手指,回到河南乡下,他这一辈子将怎么生活?他还躺在床上呻吟着,他的呻吟让我想起了我四川老家乡村的修理铺里电焊氧切割的声音,那些粗糙的声音弥漫在宁静而开阔的乡村上空,像巫气一样浮荡在人们的头上。在这座镇医院,在这个工业时代的南方小镇,这样的伤又是何其的微不足道。我把头伸出窗外,窗外是宽阔的道路,拥挤的车辆行人,琳琅满目的广告牌,铁门紧闭的工厂,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人也不会有人会在意有一个甚至一群人的手指让机器吞噬掉。他们疼痛的呻吟没有谁听,也不会有谁去听,他们像我控制的那台自动车床夹住的铁一样,被强大的外力切割,分块,打磨,一切都在无声中。
  
    伤口在我的手指上结痂,指甲盖再也没有原来那样光滑与明亮,与其他九个相比,虬起而斑驳,过程就像一次生硬的焊接。平静的时候,我看着这个在伤痛之上长出来的指甲盖,犹如深渊生长出来的一个异物,如此突兀地耸立在内心深处。我知道,它是那些尖锐的疼痛积聚起来的,在斑驳凹凸的纹路上,还停留着疼痛消失之后的余悸。疼痛在我的感觉上彻底消失了,但是那感觉潜伏在我内心的深处,不会消失,也不会逝去。在无人安慰的静夜,我目睹着我曾经受过伤的手指,慢慢思考着与它有关的细节,仿佛听到乡村那个修理铺师傅的电焊声在我的耳畔响起,“嘶——嘶——”那钢铁的断裂声逶迤而来。我听到的只是声音的一部分,更多的声音已经埋藏在肉体之中,埋藏在结痂的疼痛里,甚至更深处。在那里,已经消失了的,以思想的反光昭示着它们的存在,在我的手指与我的诗歌上凝聚,变得更加坚硬。
  
    我是来南方后写下第一首诗歌的,准确地说,是在那次手指甲受伤的时候开始写诗。因为受伤,我无法工作,只有休息。而手指的伤势还不足以让我像邻床的病友一样在呻吟中度日。窝在医院里,我逐渐变得安静起来,手上裹着的纱布也在两天后习惯了。我开始思考,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节奏缓慢的日子,这样宽裕而无所事事的时间。我坐在床头不断假设着自己,如果我像邻床的那位病友一样断了数根手指以后会怎么样?下次我受伤的不仅仅是指甲盖我会怎么样?这种假设性的思考让我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我们根本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太多的偶然性会把我们曾经有过的想法与念头撕碎。我不断地追问自己,不断聆听着内心,然后把这一切在纸上叙述下来。在叙述中我的内心有一种微微的颤动,我体内原来有着的某种力量因为指甲受伤的疼痛在渐渐地苏醒过来。它们像一辆在我身体里停靠了很久的火车一样,在疼痛与思考筑成的轨道上开始奔跑了,它拖着它钢铁的身体,不断地移动。
  
    我一直想让自己的诗歌充满着一种铁的味道,它是尖锐的,坚硬的。两年后,我从五金厂的机台调到五金厂的仓库,每天守着这些铁块,细圆钢,铁片,铁屑,各种形状的铁的加工品,周身四方都摆着堆着铁。在我的意识中,铁的气味是散漫的,坚硬的,有着重坠感。我感觉仓库的空气因为铁而增加了不少重量。两年的车间生活,我开过车床、牙床,做过钻孔工,我对铁渐渐有了另一种意识,铁也是柔软的,脆弱的,可以在上面打孔,画槽,刻字,弯曲,卷折——它像泥土一样柔软,它是孤独的,沉默的。我常常长时间注视着一块铁在炉火中的变化,把一大堆待处理的铁块放进热处理器里,那些原本光亮苍白的铁渐渐变红,原本冷彻的亮度变得透明而灼热。我这样注视着,那些灼热变成了红色,透明的红,像眼泪一样透明,看得人直流泪,那些泪滴落在灼热的铁上,很快消失了。直到现在我还顽固地认为,我的那滴眼泪不是高温的炉火蒸化的,而是滴入了灼热的铁中,成为铁的一部分。眼泪是世界上最为坚硬的物质,它有着一种柔软而无坚不摧的力量。炉火越来越红,那股烧灼的铁味越来越浓,铁像一根燃烧的柴,只剩下一道红色的发光体,它们像一朵朵花在炉火中盛开着。在我视野里,它渐渐消失了固体的形体,变成了液体的火,气态的光,有着空阔与虚无,这空阔与虚无吞噬了呈现在我面前的铁,它们不断地闪耀,又不断地穿越征服着另外一些尚未发光的铁。
  
    但是在铁质的火焰中,我觉得我周围的工友们的表情总是那样模糊,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将我们本来清晰的面孔扭曲了……我们的脸上,呈现的不过是一些碎片的光,只在短暂的时刻被它照亮,更多的剩下灰烬,苍老,迷茫,像堆在露天废物场的铁屑碎料一样,被扔下了。
  
    生活让我渐渐地变得敏感而脆弱,我内心像一块被炉火烧得柔软的铁。而我周身的事物却在一瞬间,都长满了刺,这些刺不断地刺激着我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让那颗心不停地疼痛。我看到了一个个的工友们,他们来了,走了,最后不知所踪,隐匿于人海之中。他们给我留下的只是一张张不同的表情,热情的,冷漠的,无奈的,愤怒的,焦急的,压抑的,麻木的,沉思的,轻松的,困惑的;这些表情来自于湖南,湖北,四川,重庆,安徽,贵州,最后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曾与我有过的交谈、碰面、记忆,这一切都像是铁在外力切割时留下的细碎的火花,很快便归于熄灭。曾经相遇时有过的那种淡而持续的感受渐渐远去,像远过的火车一样,无法再清晰地记起,只有一声声模糊如同汽笛一样的东西不断在脑海中重现。他们来了,走了,对于同样在奔波中的我来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的内心在这样一次次相识、相谈、相交中有过的眺望、波动和想象也像一块块即将生锈的铁一样,搁置在露天的旷野。时间正从窄窄的、弯弯曲曲的钟表声响中涌上来,像锈渍一样一点点、一片片地布满了这块铁,最后遮住、覆盖了这一切,剩下一片模糊的红褐色的铁锈,日渐变深,看不见了。
  
    血在手指甲盖上结痂,像生锈的铁一样,一股血的气味在我的口腔里弥漫。我在乡村医院工作时,每天都接触病人、伤口和血,那时我从来没有把血与铁锈联系在一起。在五金厂,我不断地感受到铁锈就一样的味道,潮热,微甜,咸。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结痂的指甲盖,有如铁皮厂房那根外露的钢筋,让雨水侵蚀出一种斑痕。打工生活原本是一场酸雨,不断地侵袭着我们的肉体、灵魂、理想、梦幻,但是却侵蚀不了一颗液体的心,它有着比钢铁更为强大的力量。我从热处理器里取出那些灼热的铁放进冷却剂里面,一阵淬火的气味直冲过来,从鼻孔深入肺叶,顽固而矜持。我一直把淬火的铁看作受伤的铁,它淬烈的疼痛在冷却液中结痂,那股弥漫着的气味就是铁的血,黏稠而腥热。
  
    我的一个朋友曾在诗句中写道,南方的打工生活本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两年后,当我在写打工生活的时候,写得最多的还是铁。我渐渐没有了刚来南方时那种兴奋与眺望,但也没有别人那种失望与沮丧,我只剩下平静。我不断地试图用文字把对打工生活的真实感受写出来,它的尖锐总是那样的明亮,像烧灼着的铁一样,烧烤着肉体与灵魂。我知道打工生活的真实不仅仅只是像我这样在底处的农民工,同样还有一些在高处的管理层,但是我无法逃脱我置身的现实,这种具体语境确定了我的文字是单一向度的疼痛。
  
    在这样巨大的炉火间,不断会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内心涌起、蠕动,它不断在肉体与灵魂间痉挛,像兽一样奔跑,与打工生活中种种不如意混合着,聚积着。疼痛是巨大的,让人难以摆脱,像一根横亘在喉间的铁。它开始占据着曾经让理想与崇高事物占据的位置,使我内心曾经眺望的那个远方渐渐留下空缺。我站在不知所措的沼泽边沿,光阴像机台上的铁屑一样坠落,剩下一片黑暗在内心深处摇晃。我不知道在打工的炉火中,我是一块失败之铁还是有着铁的外貌却实际上成为硫一样的焦体。我看到自己青春将逝,活在不断从一个工业区到另一个工业区之间的奔波,不知下一站在哪里。时间开始在我的额头开挖着一条条沟壑,它们现在一小段一小段,但是渐渐便会成为整齐的排列,不需多久,它们会在我的肉体开掘一条巨大的河道。日子在我的心中是发黑的陈旧的颜色,和远处工业区的厂房相似,灰暗,阴湿,带着忧伤的味道;它不断地讲述着站在楼角生锈的铁,失败的铁,微弱的声音在我内心中颤抖。
  
    疼痛像一块十马力的铁冲撞着打工者的命运,受伤结痂的手指沉淀出一种巨大的能量,它不断让我重新思考自己的命运。一块铁在这个周遭喧嚣的南方工业都市里,它的嚎叫不再像在乡村的嚎叫那样触目惊心,它的叫声让世间的繁华吞没,剩下的是叹息,与钢铁一样平静。伤口不断淤血肿胀,无声息的病痛不断折磨着我轻若白纸的思想。我试图在现实中学会宽容,对世俗从另外的角度观察与思考,我不止一次转换一个底层打工者小人物的视角,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抹去内心那种固有的伤痛。我远离车间了,远离手指随时让机器吞掉的危险,危险的阴影却经常在睡梦中来临,我不止十次梦见我左手的食指让机器吞掉了。每当从梦中醒来,我便会打开窗户,看夜幕下的星空、树木,一层铁灰的颜色遍布在我的周围。铁终究是铁,它坚硬,锋利,有着夜晚一样的外壳,而我的肉体与灵魂原来是如此脆弱。是的,我无法在我的诗歌中宽容它带给我内心的压抑与恐慌。拇指盖的伤痕像一块铁扎根在我内心深处,它有着强大的穿透力,扩散、充满了我的血液与全身。它在嚎叫,让我在漫长的光阴里感受到一种内心的重力,让我负重前行。
 

郑小琼 诗歌作品翻译之一 温柔的回忆残忍的漂流

秋日

郑小琼

秋日的平原传来虫鸣,生育的庄稼
沉浸繁茂的往事,晃晃荡荡的马车
运送白天的暖风与食盐的月光
风吹细雨,吹起轮回的轻烟
吹旧药方的中药,万物传递着
尘世的焦虑与痛苦,农业的疾病与
内心的罪恶,我不能说出的畏惧
细雨落着,垂头的柳树,泥土的虫子
群鸟飞过平原肮脏的胸脯
寂寥的叫声,像青烟从心里掠过
在沉默中丧失的和记忆的平原深处
断断续续的细雨,说出来的灰斑鸠与
说不出的苦闷与贫穷,灰暗的美,我爱着的
平原丰腴的肉体,迷人的孤独
我的爱无知而固执,平原沉默
风吹平原的秋天,万物抖动


an autumn day

it was an autumn day, insects sang on the plain.
wide crops were growing thicker, just like those mussy bygones.
swaying carts brought warm breeze in the daytime
and salt moonlight when nights fell.
wind with drizzles, smoke whirling slightly,
traditional medicines in the old pot seating on the fire.
everything was soaked in the anxiety and sorrow of life,
in the bleak agriculture, the innermost sins
and the fear mood which i could not express.
rain was dropping, willows with heads down, worms in the soil.
crowds of birds flew over the dirty bosom of the plain
with lonely cries which was like the blue fume
sweeping the bottom of the heart.
what was lost in the silence and the deep memory about the plain?
drizzles became loose, i could talk about the grey doves but
never the poverty, the distress and the gloomy Beauty.
i, loving the fertile body of the plain, which was so charmful and solitary.
my love was blind and stubborn, the plain kept quiet,
autumn wind blowing across it and everyting stirring.

垂柳

郑小琼

多少贫穷人沉默于贫穷的阴影中
他们,言语寂静,颓废哀伤
平原的疾病细雨像铁丝捆住生活的喉咙
它们,像薄暮光线间清冷的垂柳
低垂下绚丽的孤寂,平原上安宁的灯火
照着荒凉的幸福,黑暗中的痛苦
贫穷是懦弱而阴郁的
我的悲怆来自柳树的阴影
灰茫茫的平原上,垂柳颤抖地弯腰
它的脆弱来自内心的潦倒
清风吹拂垂柳,灰蒙蒙的平原
灰蒙蒙的浮世,这些贫穷的身体在疾病抽泣
弯成无助的垂柳,它们叹息声
朝着更低处,也卑微地弯下去……

the weeping willow


how many people keeping silent in the shadow of Poverty
they, talking in a quiet tone, dispirited and sad
the sickness and the drizzles on the plain,
like iron wires smothering the fire of life,
like this lonely willow in the dusk light with florid head down
the peaceful lamplight on the plain
illuminating the howling happiness and the darkness pain
being poor was timid and gloomy
my sorrow came from the shadow of this willow
on the grey and boundless plain, the willow, trembling,
bending from the waist, its weakness came from its frustrated heart
slight wind blew it on the misty plain and the misty world
these poor lives were sobbing in diseases,
bending their waist like the willow.
the menial sighs of them sank into Vague finally.


 

悼歌

郑小琼

生死的契约在墓地阳光里赤裸裸
我剥开爱与恨,剥开昏黄的光线
剥开内心几千里长的回忆,从朱漆的往事
到赭红的流水,竹林让出一块块安静
开着白菊花的静,纸钱与青烟让出空间
它们的低语闪动着火光,照亮纸花
纸楼,纸衣裳,低头的悲泣,秋天渐深
山水与人群,心里浮着难以言喻的孤单

the mourning song


the contract between Death and Life
was clear in the sunlight of graveyard
i peeled Love and Hate, pale yellow rays
and the inner recollection of several thousand miles:
from bygones of red paint to brown reddish current
bamboo forest was as quiet as white chrysanthemum
paper money and blue fume
flying, whispering and flashing
their flame illuminated paper flowers, paper buildings
and paper clothes, lowering the head weeping with grief
the autumn was deep gradually, the landscape and the crowd
were both sad, the loneliness floating in the heart
was too difficult to explain

距离

郑小琼


多少疼痛在磨损,移动在光线中的衣装
光线暗淡的火车长鸣在黑夜里

我们开着房门,向着莫名的岁月
河流正朝着我们的身世更深的地方奔涌

光像雪从各个方向吹来,你抬头看报纸里旧新闻
新故事,那些刊载的距离的幸福

我一个人在雪中经过,在通往恨与怨的路上
一棵树斜穿过,靠近我

这是异乡,这是岁末,我走着
在路上找着属于我的句子与语气


the distance

the clothes which moving in the light
were worn by too many painful things
gloomy trains blew a long whistle  
leaving for the night

we opened the door of the room wide,
facing the unknown times and seasons
rivers were rushing towards the place
where was deeper than our daily life

light was snowflakes
which flying from every direction
you raised your head, reading the old news
or the new stories in the newspaper,
the published happiness never belonged to you

i went alone through the snow, on the road
leading to the hate and resentment
a tree was bent and approaching me

this was a foreign land, this was the year's end
I was walking on the road,
looking for the sentences and tones of my own

图书馆


郑小琼
      
穿过风雪,这么坚硬的灵魂
它们开口说话,忏悔或热爱
执著于我衰老又疲惫的内心
的激动在它的楼角复活


这些年习惯他们名字的标志
却不知曾经历过岩石般黑暗
我突然想起一双冰冷的眼睛
在深夜十二点,经过图书馆


他们将要在这黑暗里发什么样的
光:对旧时代的放逐,牺牲,见证
你如今已不能倾注一生的热情
去读这些曾经让你激动的灵魂


世俗已开始把他们遗忘,在图书馆
你翻开登记簿,你孤零零地读着
人们已习惯了和谐的节日与盛景
他们的灵魂不再会有内心的颤栗


在官僚们的咳嗽与戏子们的呻吟里
谁又会停下来倾听冤屈者的低泣
他们站在书架前有白雪样的寒气
难道只有爆炸声音才能唤醒耳朵


这是深夜十二点,我经过图书馆
远方的雪无法说出我嘴角的缄默
近处的灯也不肯泄露时代的悲剧
只有冰冷的眼眺望着裸呈的黑暗



the library


penetrating through the wind snow, what rigid souls!
they open the mouth to speak, confess or love
the emotion in my senile and exhausted heart
turn alive again in the corner of its building


these years
i've been used to the labels with their names
but actually never know
the darkness like rock they had experienced
at 12 o'clock in the midnight
suddenly i recall a pair of cold eyes
passing through the library


what kind of light
they will shed in the darkness:
they exiled or sacrificed themselves
against the old and klunky time
they were the witnesses of their own age
now you've been unable to pour the enthusiasm
of your whole life into reading those souls
which once let you fevered so much


the world now starts to forget them, in the library
you open the registration book, reading alone
people have been used to harmonious festival
and flourish situation
they will no longer feel the trembling from the inner


in the coughs of bureaucrats and
yielding songs of actresses
who will stop to listen attentively
to the sobs of those being wrongfully treated
they stand in front of the bookshelf with chilly air
whether only the detonation sound
would awaken the ear?


it is 12 o'clock in the midnight
i pass through the library
the snowflakes faraway can not explain my silence
the lamps nearby are unwilling to reveal the Time tragedy
only the cold eyes dive into the bare darkness deep

郑小琼诗歌翻译之二 铁腥与绿梦铁具

郑小琼

灰色的
巨大的钢碇辗过她绿色的梦
砰然轰鸣,摇动
弯曲的铁片跟落在机台上的夕光
她肩胛骨耸起空荡荡的下午
她有过的受孕的绿色的梦
从袅袅升起的灰色铁块穿行而过
无数块在钢锭下变曲的铁
她目睹她是被挤压的铁中的一块
沿着打工的机台弯曲,成形
在螺母的旋转中
在声光的交织间
她被生活不断的车、磨、叉、铣……
她无法拒绝那些巨大的外力烘烤与锻打
最后,她目睹自己被滚烫的钢片烙上:
合格!


iron tools


grey
and large steel anchor ran over her green dream,
thundering, shaking the curvy ironsheets and the twilight on the machine.
her bladebone was thin and fragile, the whole afternoon was in vague
she had gotten a fertile and green dream,
which flew away through the grey iron blocks.
there were innumerable iron blocks flexed under the steel anchor,
she saw she was one block of them, squeezed and crushed,
bent and shaped on the machine, with screws driven in,
in the noises and shines, she was cut, scraped, milled, polished------,
unceasingly by life.she was unable to refuse to be baked and forged
by powerful external forces.
at last, she saw herself ironed by the boiling steel disc:
Qualified.

机器

郑小琼


那台饥饿的机器,在每天吃下铁,图纸
星辰,露珠,咸味的汗水,它反复的剔牙
吐出利润,钞票,酒巴……它看见断残的手指
欠薪,阴影的职业病,记忆如此苦涩
黑夜如此辽阔,有多少靠铁片生存的人
欠着贫穷的债务,站在这潮湿而清凉的铁上
凄苦地走动着,有多少爱在铁间平衡
尘世的心肠像铁一样坚硬,清洌而微苦的打工生活
她不知道,这些星光,黑暗,这些有着阴影的事物
要多久才能脱落,才能呈现出那颗敏感而柔弱的心
拖在背后的巨大的机台,沉郁而隐秘的轰鸣
像爱,像恨,像疼,像隐秘的月光在钢铁间
长出生命的线索,它嘶嘶着,衰老着
它老化的血管浸泡着岁月的锈
命运像那双弱小而柔软的手  在坚硬机台上
安静的生活  它蓝色的火焰照耀你疲惫的脸庞


the machine


that hungry machine, eating up irons, chartpapers,
stars, dewdrops and salty sweat, picking the teeth repeatedly,
spitting out profits, bills, alcohol bars and so on.
it witnessed broken figers, overdue wages
and the shade of the occupation diseases,
so bitter the memory, so vast the night,
how many people living on the ironsheets, poor in debt,
standing on the moist and cold irons, walking with sorrow.
how much love could balance the weight of the irons?
the heart of this mortal world was as stiff as irons,
what boring working life it was!
these starlights, darkness and all things in shadow,
she did not know how long they would peel off
and present the sensitive and tender heart.
the huge machine was behind her, making gloomy noises,
which were like Love, Hate, Pains
and secret moonlights sheded on irons which bloomed living clues,
it was hissing, getting senile gradually,
its old arteries were blocked by rust of the past years.
the destiny like a pair of weak and soft hand, staying on the hard machine.
the blue flame of quiet life illuminated your exhausted face.

永远跟党走
  • 如果你觉得本站很棒,可以通过扫码支付打赏哦!

    • 微信收款码
    •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