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情谊,史沫特莱女士与钟毅将军
史沫特莱与钟毅将军在抗战期间结下深厚情谊,彼此敬佩与关爱。文章记录了他们多次交往的细节,包括初次见面、共事、离别及钟毅殉国后的情感表达,展现了一段感人至深的友情与敬仰。
史沫特莱女士于一九二八年和一九三四年两次来到中国,在这里她为中国的民族解放事业奔走了十余年之久。她将自己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努力的向全世界做真实的介绍,让世界了解了真实的中国,了解了中国人民在外族入侵的时候奋勇不屈的抗争精神。她在书中描写了一个又一个他曾经接触到的当时中国各方面的领导人,从毛泽东到蒋介石,从朱德到李宗仁,从民族领袖到抗日将领,还有普普通通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乐观向上的老百姓。她用激情的笔调描述她所见到的这些人物的所做所为所想,并做了客观的评论。她是爱憎分明的,这些爱与憎流露在文章的字里行间,可以说,她对于投身于中国人民解放和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人们是怀着一种敬佩与敬仰心情,她激情的爱着他们每一个人。这其中,包括身为一七三师师长的钟毅将军。
我读完《中国的战歌》这本书,越来越觉得,在史沫特莱女士对于中国,对于中国人博大的爱中,有一份爱是有些特殊的,那就是对于钟毅将军的爱,我不能断定这种爱属于何种类型,是友情、是爱情、是敬仰、是爱惜、是友情与爱情兼而有之,是敬仰和爱惜并存?我所能体会到的,只是那爱的程度,那种爱是深深的,浓郁的,是让人每看一次都忍不住心灵振颤的。
他们的初次交往是在一九四0年国民党的冬季攻势里,李宗仁将军建议史沫特莱女士到钟毅师长的部队里去采访。
初次会见,史沫特莱女士这样描写:
“在桌上靠近闪动淌泪的蜡烛旁边翻放着一顶军帽。暗淡的烛光下我见到一个身穿卡基军服的人,端正笔直,岿然不动的站在那里,脸朝着我,一双黑眼睛在打量着我。中等身材,看来年轻,后来我知道他的年龄是三十九岁。她的面孔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清秀。说话富有感情,语音柔和深沉,含蓄机智,这种声调我很熟悉,我几乎和具有这种气质的人总是能交上朋友。”
她在第一次会见中,也可以一说看到钟毅的第一眼开始,就为他们今后的交往定下了基调,我曾经说,她是爱憎分明的,对于他厌恶的,不单在面对面的时候她会讽刺挖苦,在她的文章中也不吝笔墨。她的爱,也一样。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让他们一见如故,她这样感觉,并把这种感觉写在了文章中。
她说:“这是我同第十一集团军一七三师铁军师师长钟毅少将的第一次会见。我们隔着蜡烛相对就座。我仿佛对他早有了解似的感觉,他也可能在说:“好像过去告诉过你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又进行了几次会见。书中描写的第二次会见是在初次见面的第二天,钟毅的司令部所在地。钟毅在欢迎辞中说:史沫特莱是亲临前线对我们关怀备至的第一个美国友人。这是中国军人对于国际主义战士史沫特莱女士诚恳地欢迎,他们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在外交辞令上如此说,在钟毅师长心里也是如此想,我想,至少应该是这样。
在此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又有过陆续的接触。
包括他们的第三次或者说,史沫特莱描写的第三次会见,是一个冬天的清晨,钟毅和她一起站在土墩上,他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参谋人员,并互相讨论国际形势。史沫特莱这样描述:“在谈话中我们吃着甜酒冲鸡蛋,这种上味招待是对我个人的尊敬,因为这个师和所有部队一样,一天只开两顿饭。”
部队的生活是艰苦的,但是钟毅尽可能的为史沫特莱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史沫特莱当然感觉的到,并且直接写进了书里。在这里并不能判断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或者说只是互相欣赏也说不定,然而史沫特莱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事无巨细,这在她的书中对于其他人物的描写当中是很少有的。
还有接下来重庆的高级军事检查团对一七三师检阅,结束的酒会上,史沫特莱这样写道:“当人们对钟师长表示祝贺,说他这个师是最精锐的一个师的时候,他(钟)聚精会神地听着人们的发言,审慎的回答问题。有时他停下来和我交谈几句,我感到他内心里有一股忧郁之情。”
她特意记下了这次酒会上钟毅对她说的让他印象深刻的话。
“我就座时,钟师长举杯,张嘴抿了一下,说:“你使许多中国人感到耻辱。”
“你也一样。”话刚出口我犹豫了,因为我看出他的话出自肺腑而不是应酬客气。”
在这里,很容易的可以看出,他们彼此惺惺相惜的意思,钟毅对于史沫特莱能够在中国最危难的时刻来到这里,同中国人民战斗在一起的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敬佩不已,而史沫特莱也敬佩钟毅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不是妥协退让投降或者作壁上观,而是奋起反击的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精神。这段时间,两个人对于对方的敬佩之情,无形中已经将他们拉的更近。如果非要定性此时他们的感情,也许不恰当的说,可以是友情,那种伟大的友情,当然,也许还有一些朦胧的东西,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
接着,她在书中细致的描写了钟毅的神态和自己当时的思想。
“当他站在那里手指头转动酒杯,盯着酒杯并不喝酒时,我琢磨他的为人。”
显然,她被钟毅忧国忧民的感情感动了。
史沫特莱要到附近的战场去,钟毅举行了最后一次聚餐,史沫特莱这样写道:“我希望写一篇关于钟毅师进行一次战役从头到尾的小说。钟毅考虑到他的部队凶猛的打法,开始犹豫不决,后来他满腔热诚的欢迎我回到师部里来。”
这部小说,可以说,是对于钟毅本身的一个很好的宣传,但是记者本身会有一定的危险性。钟毅此时的犹豫不决表明了他对于对自己有利的宣传而言他更加在乎史沫特莱的安危,然而他能够理解史沫特莱的心意,他能够感觉到史沫特莱说这番话并不是客套,而是她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知道史沫特莱所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中国的抗战历程。于是,最后,他答应了她。
在这次酒会上他们唯一轻松的话题,也可以说是有些浪漫的话题是钟毅谈起唐朝薛平贵从军,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事,钟毅这时候问史沫特莱:“在那十八年里一个现代妇女会做些什么?”史沫特莱反问道:“一个现代军人会做些什么?”这种谈论几乎可以用轻率来形容,近乎好朋友之间的戏谑,他们对于别人的惊讶,一笑置之。
第二天的清晨,我想这应该是最要注意的时刻——史沫特莱写道:
“次晨黎明时刻,钟毅培我们走到河边,我们站在河边沉默片刻。我开口说道:“你们奉命开赴前线的时候可要通知我,以便我回到你们师里来写你们的战斗。”
“我会欢迎你的。”他说。接着伸开他的手掌,我见到他的手掌中有一枚小绿玉戒指。
“这是到前线的人送给我的,”他说。“他不值钱,但是希望和信念的象征。请收下吧。”
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在河边踟蹰一阵,然后牵马上渡船过河。到了对岸,我们骑着马儿上了一个小山朝一个村子疾走。河那边的钟毅还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我掉转马头举起了手,他一直举臂直到村子的篱墙把我们的视线遮住为止。”
读到这里,我对于史沫特莱所写的两个人依依惜别的感情伤感不已。到这里已经毫无疑问,钟毅在多次的接触中,已经对史沫特莱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史沫特莱也是一样。她把这种依依惜别的细节都写在了书中,她在中国十余年,与各种人分别不知道有多少次,包括与她佩服的朱德、毛泽东、张自忠等人,可是,所有的分别在她的书中都不如这一次描写的如此细致,如此动人,如此让人感到伤感。也有很多人馈赠给他不同的礼物,然而,只有钟毅将军的小绿玉戒指,让她在书中提到多次。没有任何的情话,但是,我们看,哪一句不充满感情呢?只是这种感情被豪迈的爱国主义情感与国际主义情感掩盖了。
接着,她描写了自己对钟毅的思念。在离开钟毅的几个月里,她这样写道:
“在华中战场上接连几个星期和好几个月里,我总感到奇怪的是得不到钟毅师长一师人的消息。也许在戎马倥偬,前线混战中我怎能收到一封信呢?我经常打听这个师的下落,人们说东说西……”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史沫特莱女士整个的《中国的战歌》,我通观全书,没有发现描写过对其他人的思念,也许说得不全对,她还思念过一个孩子,一个她希望能收养的孩子。除了这些,她也许思念过其他人,然而在书中没有表现出来。
她在此之后或者说在同钟毅的仅有的一次长时间相处之后,就抽出时间与精力帮助钟毅的师。“我把这些用品送给许多部队,其中包括送给钟毅一师的一些药箱。我还请重庆国际妇女俱乐部接纳一七三师为会员并为该师作外科手术工作服。”
后来,终于她收到了钟毅的一封信。
“一天,在华中前线曾和我在一起的青年诗人罗凡过江来看我。他带来一封辗转投交的信给我,信是钟毅用英文写的,虽然他掌握的英语还不到熟练的程度。发信的日期是二月初,信上说他的师将开往陈县前线,我可以在那里会见他。信的最后语句象是永别的口气使我闷闷不乐。他写道:“你是一个作家,不要忘记,你必须经常告诉你们美国同胞说我们将战斗到死,直到胜利。”
这封信使她闷闷不乐,也许是她很在乎钟毅的缘故,她希望钟毅平安,希望他们能够再次见面。而钟毅,似乎对史沫特莱的感情在信中又进一步,请注意,他并不是用中文写的信,而是用自己不熟练的英文。他是知道史沫特莱有翻译的,一般的,平常的信件,为了表达准确,他完全可以用中文写出,史沫特莱的翻译译出。可是他选择了英文,这种选择的初衷我们只能这样考虑,就是钟毅希望史沫特莱亲自来读这封信。尽管也许词不达意,然而钟毅更加希望史沫特莱能够看到自己的笔迹。
再后来,她得到了钟毅的死讯。开始她并不愿相信。“一天罗凡又来看我,他说钟毅那个师打光了,钟毅本人不是被俘就是战死。我不相信,指责这又是谣言,但也难说,如一股阴风朝我袭来。”她得到了钟毅的死讯,然而她不愿相信,她随即在书中写下了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感觉,如同一股阴风朝她袭来。人之常情,这种感觉,唯有亲人,或者密友才有,而她感觉到了,这不能不说,钟毅在她心中有着何种重要的地位。
“罗凡又来了,他带来一个广西军官来看我。我象在梦里听他们讲钟毅师长舍身成仁,为国捐躯的经过。敌人在飞机、坦克、装甲汽车的掩护下扫荡鄂北。钟毅一师人又掩护国民党军队撤退,背靠唐河,试图对敌人进行反包围。一九四0年五月九日,她的师部所在地庄泰镇被敌人包围,在其战突围中五十名战士和政治部一批军官英勇阵亡。钟毅师长和两个护兵逃到稻田里,鬼子围上来时他拔出手枪自杀成仁。
一个逃出命来的护兵雇请老百姓在鬼子践踏过的稻田里找到他们的师长,掩埋了他的尸体,钟师长的兄弟道老河口去战场,他挖出钟毅的遗体,现在运往重庆举行国葬。沿途军士奏着哀乐,唱着挽歌。”
她用沉重的笔调,写下了钟毅壮烈殉国的经过,这是她能够为钟毅所做的最后的事情,隐隐的,也许有这样的想法,她希望钟毅在她的书中永生。
接下来,史沫特莱写下了举行葬礼的时候她的心理活动。
“举行葬礼的那天晚上,我注视着窗外暗空动摇的枝影。夜,象我的心情一样,阴郁而又怀念。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象钟毅死难时的情景,我一幕又一幕的见到他站在河边,挥手道别,“一路顺风……”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希望和信念的象征。”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我看见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汽车穿梭般的来往,那些杀人武器都是来自我们美国军火商人,我得身心充满了痛苦,无限凄怆。我看见了扑向唐河师部的鬼子在横冲直撞,每个窗户,每条壕沟,烟雾滚滚,火焰熊熊,烧遍了四周的原野。我听到了火光声中,麦田地里钟毅用手枪对准自己的枪声。这幕景象好比全中国的景象,全世界的景象,我的心像一潭绝望的死水。我没有回到一七三师去和我的朋友战死在一起,被我们自己国家卖给日本杀人犯的刀剑利器所杀死,我自己感到可耻。”
还需要说什么吗?每一个字,是不是都充斥着对钟毅的怀念?每一个字,是不是都充斥着对致钟毅死地的日本鬼子、美国军火商人的痛恨?每一个字,是不是都充斥着失去钟毅后的痛苦?那种深深的怀念、痛恨、痛苦,唯有对于钟毅有深深的感情,才能够如此。可是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我不敢妄下结论,然而友情一定是有的,在友情之外呢?我只知道,这种感情,是深深的、深深的。
史沫特莱在钟毅牺牲后,特意去钟毅的故乡,到钟毅的墓前看望。她在书中这样写道:
“这年秋天,我到了钟毅的故乡广西省,见到了他的兄弟并且谈了话。之后,我走到桂林城外的山上,独自站在他的墓前。镜花水月并不真实,唯有我的回忆是真实的,我的回忆和手中戒指,以及他风云驰骋沙场,是历史的真实记录。
他走过中国大地,横扫江汉平原的面孔,士兵们在他身后起步正步跑步卧倒滚爬的身影,唱着歌向前进军的人民子弟兵,在那遥远的地方悄悄传来钟毅的声音在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信念,请告诉你们美国同胞啊!”
史沫特莱也许并不愿意在自己的书中把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展示给读者,也许她认为这是她的个人隐私。然而,钟毅是中国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优秀分子,当她要真实地向世界介绍中国的抗战史的时候必然的要提到他。也许她本意只是希望钟毅能够在她的书中永生,而将自己隐藏在钟毅的身后。可是生活是互相的,相关的,在她的笔触稍不经意间,在描写钟毅的文字中,就流露出来关于她自己的情感。她写道:“镜花水月并不真实,唯有我的回忆是真实的,我的回忆和手中戒指,以及他风云驰骋沙场,是历史的真实记录。”
这句话,仿佛是她对钟毅的爱的表白,她仿佛不经意,有仿佛有意间把自己对钟毅的感情流露了出来,也许,她希望自己的这段隐隐约约的感情,也能够在自己的书中,同钟毅将军一起,得到永恒。
在《中国的战歌》最后,她以钟毅的话结尾:“我离开中国的决定结束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章。回顾过去,很难满足。我自知犯过许多错误屈指难数,我尽力做了一点有益的事。至于未来,我照旧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这就是把中国的真相,中国人民如何英勇战斗仍在战斗不息的真实情况告诉我们美国同胞。“告诉你们美国同胞,请告诉你们美国同胞”,钟毅的话我永远记得。我曾经发誓尽力而为的……”
钟毅的话,让史沫特莱永生难忘。这段充满感情的话让史沫特莱更加努力的投入到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中去。他们的那段深深的感情,也正在随着中国人们解放事业的脚步,升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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