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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敢回家 不敢回家的丈夫

火烧 2022-08-19 03:13:25 1052
不敢回家的丈夫 一、何日归家丁欣努力地使上下眼皮粘合在一起不要分开,时间还早。她已经感觉到光越来越亮,眼皮不停地眨动,但她仍旧坚持不肯睁开,这种形式主义的睡眠通常就叫做失眠。盲人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吗?
为什么不敢回家 不敢回家的丈夫

不敢回家的丈夫  

一、何日归家丁欣努力地使上下眼皮粘合在一起不要分开,时间还早。她已经感觉到光越来越亮,眼皮不停地眨动,但她仍旧坚持不肯睁开,这种形式主义的睡眠通常就叫做失眠。盲人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吗?丁欣有时会拼命闭紧眼睛,那不是真正完全的黑暗。蓬蓬问过丁欣,为什么能看见妈妈?因为有光。为什么有光?因为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终于熬到五点,丁欣掏出枕头底下的本子按着顺序写下“63”,她再一次盼望着奇迹出现,要么陆大峰回家了,要么自己没有祭日般的悲伤也没有仇恨,像写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一样写下来,结果都没实现。她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记本上,做完的和没做的。做完的她再也不会翻出来看,没做的也永远找不到记在哪个本子上。
六十三天可真长。陆大峰跟徐哥走的那天还穿着毛衣呢,现在已经烈日炎炎了。
丁欣把腰带勒了又勒,这两个月她瘦了十斤。她低头看着凹进骨盆里的肚子,开始怀疑腹腔里的物件到底还在不在。所有的裤子都往下掉,连内裤都不能坚持待在胯骨上。瘦是一种美德,她勒紧裤子自语。
蓬蓬使劲拽着丁欣的衣角,丁欣的肩膀就支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无目的地看着窗外。这是城市最边缘的小区,她家的房子是小区里最后一栋,就像住在世界的尽头一样。由于前面再没有楼房挡风,冬在我心里想着雪的时候,我去了一次书店,我期望在书店里能找到雪那本暂定名为《春寒料峭》的书,我终是没有发现。无意间却翻到另一本新书,书名为《春华秋实》,一翻开书页,几行熟悉的句子映入眼帘,我心里一刹那紧张起来,我快速地一页一页的翻去,那些句子,那些句子不正是雪的吗!我确切地相信她寄给我的稿纸里有这些句子,甚至我能肯定这书里的句子一句不会少。但是书的正面明明地写着作者:荆河。天时回家是一种挑战,寒风把丁欣的头都吹炸了,每次陆大峰都发誓说等有钱了必须得搬走。现在,尽头又出现了新的世界,新楼盘是群昼夜不停生长的生物,丁欣看到这些水泥生物就发慌,她觉得是这些水泥生物让陆大峰的心长了草,让陆大峰的头脑受了刺激,让陆大峰想把生活像盖楼房似的提升个高度。可是现在,高度没提上去,人却不见了,只剩下水泥搅拌机像一百万只苍蝇在飙着高音。
丁欣做了一锅地瓜粥,准备跟蓬蓬吃午饭。
婆婆的身影突然堵在厨房门口,她能自己进来,因为她有钥匙,大峰还没接电话吗?
丁欣端着碗从侧面的小缝把自己的身体塞了出去,顺便说了声没有。婆婆跟在丁欣身后走到卧室,床边放了一张小圆桌,蓬蓬正坐在地上扔橡皮鸭子。你不想爸爸吗?婆婆问。
爸爸给蓬蓬赚钱买好吃的去了!蓬蓬回答。
两个月,婆婆掰着手指头说,大峰两个月没回来了,你真能沉得住,到底怎么办?
丁欣往蓬蓬嘴里送了一勺粥,自己也咽了一口,面无表情,她常常面无表情,因为她觉得无情可表。她觉得累,自从有了蓬蓬她觉得春夏秋冬都累。在婆婆眼里丁欣又瘦又穷又不会说好话。陆大峰第一个媳妇啥都好就是不愿意生孩子所以离了,丁欣愿意生又生不出来。家里的钱都扔进了“保证能让婆婆抱孙子”的医院,最后家底都倒出来,做了试管婴儿。考虑到养育能力,在放受精卵的时候,婆婆要求放一个,万一生个双胞胎养不起,结果第一次手术没成活,又花钱再做第二次,放了两个卵子,成活了一个蓬蓬。现在大峰不回家,婆婆看见费钱的丁欣就堵气。丁欣也懒得告诉她试管婴儿百分之五十的成活率已经算上帝保佑了,老太太还不偷着乐。
偏吃饭的时候给我添堵,丁欣放下碗说,那就讨论怎么办,他没跟你联系吗?
什么话呀,婆婆的目光游离了一下,你问我?你不是说他跟你发短信吗?
连你的电话他都不接?丁欣质疑道,我不知道我嫁了个什么人,你总该知道你养了个什么儿子吧。
我早就不知道了,婆婆压过了丁欣的声音,他说我不了解现在的社会。
装高深,丁欣心想,还社会,社会是什么啊?再复杂也不过就是贪欲,除了钱和女人,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男人不回家呢?
妈,你告诉我,大峰到底在哪?丁欣认真地问。
我真不知道,我没骗你!婆婆皱着眉毛,圆鼓鼓的脸上泛着油光,她想找个能扇风的东西,丁欣家里很闷,窄小的窗户透光度极差,至少有两年没擦的样儿。丁欣没动弹,就让婆婆这么热着。八月的工地,灰土猖狂地吼叫跳跃,看着胖老太太难受,她觉得心里舒服,热将会是一种刑讯逼供的方式,可以让婆婆说出真相。随着婆婆鼻尖上汗珠的增加,丁欣把陆大峰对她的折磨愉快地转嫁到婆婆的身上,亲眼看见婆婆受到惩罚,她心里平衡了一点。完全是她教育无方造成的,她教育出这样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她就该承担这种后果。
丁欣,你说……大峰不会出事了吧……电视里不是总演人都没了,还往家写信……婆婆的冷静终于被炽热的煎熬给击碎了,一周前她还不这么想呢。
丁欣把自己的手机翻到陆大峰发的短信递给婆婆说,他接过我两次电话,虽然没说几句,我确定那是他,他肯定活着呢。
婆婆垂下头嘟囔,我不看了,死孩子没长心。
你知道他跑哪的长途吗?丁欣不相信婆婆会不知道大峰的消息,尽管她这么想也没有任何理由支持。
不知道啊!婆婆瞪起一双衰老无知又惊恐的眼睛说,他不是卖盗版光碟吗?什么时候跑长途了?现在的人都没个准!他跑哪啊?
丁欣淡淡地说.新疆。然后纠正婆婆,是大峰没准,妈,不是都没准。
新疆,那么远!婆婆抹了一把汗,她身上黏得不敢把粗壮的胳膊靠近自己的身体,一会儿真黏上,丁欣才不会帮她把胳膊撬开呢,丁欣就得看着她变成一尊胖佛。
丁欣没应声,继续喂蓬蓬吃粥。
有信儿再告诉我吧,看来不用报警,我回去了。婆婆赶紧把自己挪出丁欣拥挤不堪的家。
二、邪灵疑云
周三的下午。丁欣顶着两点钟的太阳抱着蓬蓬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一间小教会参加祷告会。没有什么事能妨碍她去教会,就算有事,她也会靠着某种虔诚战胜困难,何况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对这间教会的牧师有着对上帝般的信任。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信的是上帝还是牧师。今天讲道的题目是效法基督,爱人如己。
说实话,丁欣听讲道的时候觉得有道理,但落实在现实中,她就完全迷糊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把上帝的圣洁、良善和无条件的爱运用在她自己的生活中。比如,陆大峰不回家,她就不知父亲和母亲起生活陵,他们也有过争吵,但他没有骂过母亲句重话。按父亲的坏,个女人,在你最贫穷的时候跟零,你还有什么好说,那你就得辈子疼她,人得学会感恩!道怎么做才是效法基督。上帝也没结过婚,婚姻生活的难处他会了解吗?再比如,婆婆在蓬蓬生病的时候找大仙来做法,她差点跟婆婆打起来,又怎么能爱婆婆如自己呢?再比如,蓬蓬总是尖叫,她该用什么方法对待呢。她不喜欢研究神灵是否真的存在,更喜欢从牧师那得来一些直接的经验,她觉得跟牧师交流比跟上帝交流容易多了,有应有答的。丁欣一直没跟牧师和教会里的人说陆大峰没回家这件事,她总觉得下周陆大峰可能就回来了。
讲道结束后是自由交流时间,丁欣赶紧拉过牧师,牧师,您帮着给蓬蓬祷告祷告呗,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不顺着她,她就打自己。
牧师让蓬蓬坐下,可是蓬蓬压根儿就不听她的话,尖叫着在屋里疯跑,越让回来跑得越快。牧师闭着眼睛祷告了一会儿说,蓬蓬这病是因为在做试管婴儿的过程中,主治医生带进去的邪灵造成的。
这么离奇的原因,丁欣不敢相信,但也毫不怀疑,甚至有点兴奋,超自然的事都能让我摊上?牧师,这太神奇了!牧师说那是因为上帝要让她通过这件事更加认识神。对丁欣来说,天底下还会有比这个理由更无懈可击的吗?上帝允许的苦难,过后,上帝必然大大地赐福?丁欣使劲地把自己与崇高联系起来,她的感觉就像从坑坑洼洼的泥泞土道没有过渡就冲上了高速公路一样,突然,太突然了。前一秒钟还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这一秒钟她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即将为真理殉道的圣徒了,一个负着无比荣耀苦难的圣徒,对,就是无比荣耀的苦难,这真不是谁都有机会的。丁欣头一次把自己的现实生活跟信仰联系上。本来还想问陆大峰为什么不回家,想想肯定也应该是苦难之一,就没再吱声。
到家丁欣就又迷糊了。牧师也没告诉用什么方法承受上帝所给的苦难,也没说上帝什么时候把苦难撤走,接下来的日子丁欣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晚上,蓬蓬睡着了,丁欣躺在床上思考。她很少用思考这个词形容自己的行为,她觉得想就够用了。思考应该是哲学家考虑真理的时候才配使用的。她也不喜欢思考本身,因为这项工作会消耗能量。她喜欢做直销,有人教,简单重复照着做,不用问为什么,多好呢。但她现在必须再消耗点体力,使大峰的不归与自己荣耀的苦难调适在一起。如果不能调适在一起,她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无望的等待了,这是一千年前的女人才具备的能力,无理由的等待和忍耐。既不能报警,又不见人影,丁欣念叨着,这是什么日子呢,我必须认为这是上帝对我的训练。
嘀嘀,短信提示音。
大峰:
明天上午到家,能待30分钟。
什么,大峰要回来了,苦难就这么撤走了?刚刚下定了决心承受这种考验,上帝就让考验通过了。这简直是丁欣信仰生涯中上帝反应最快的一次了。她喜悦无比地翻了个身,露出了笑脸,再不笑肌肉都不会向上牵拉了,她香香地亲了亲蓬蓬,爸爸要回来了!无论过去的六十多天他做了什么,回来就行。丁欣想过无数个大峰不回来的原因,当然也想过车祸,后来她否定了这个理由。
能待30分钟,路过?丁欣捉摸不透这句话。
三、回了又走
婆婆一早就过来了。她们做了陆大峰爱吃的红烧肉土豆。
中午过了还没到,她们也吃不下。快两点了,敲门声,陆大峰没用钥匙自己开门。
丁欣忽然感觉有点心跳过速,这两个月她已习惯了杳无音信的折磨方式,分秒地抓狂,“荣耀的苦难”即将结束了,丁欣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苦难结束后的生活呢。
门一打开,丁欣懵住了。这就是苦难结束的门,可是没人保证门的后面一定是阳光。
面前的陆大峰已经从印度歌舞片男主角变成了国产黑白抗战电影里的老我泪流满面,原来,她一直在替她的父亲背负心灵上的债。“不,这和你没关系,你不用感到内疚。你走吧,让我安安静静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对她说。兵乙。面色灰暗,胡子拉茬,得了重病一样。未知的恐惧迅速占领丁欣单薄的身子骨儿。丁欣紧紧地牵着蓬蓬的小手想从蓬蓬那获得点力量。
爸爸!蓬蓬试探着叫了一声,她仰头看着陆大峰,眼睛眨眨,眼神里旋即充满了陌生,失望地问,好吃的呢?
陆大峰站在方厅里没吭声,他两手空空,没有丁欣说的好吃的,他把手伸进短裤兜里,掏半天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递给蓬蓬说,让妈妈买好吃的吧。
丁欣拼命控制自己的思维不要乱跑。陆大峰挎着运动包,穿着夜市最廉价的运动短裤和凉鞋。婆婆看到儿子瘦成这样,脸都气花了。
陆大峰把运动包放在沙发上,想抱抱蓬蓬,蓬蓬尖叫着跑掉了。丁欣除了坐在陆大峰的身边哭什么也说不出来。陆大峰见蓬蓬不肯让他抱,就开始吸烟,五分钟吸一根,不停。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婆婆指着陆大峰喊着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满是划痕的盗版光碟,刺耳。
陆大峰把运动包拿到腿上,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家,我给人家开车,送点货,他轻描淡写地说。
送货连家都不能回,不能接电话,你送什么货啊?
不用你管。陆大峰不停地看表。
看表干什么,要去哪?
出去一趟,陆大峰说着拎起包起身,我一会儿回来。
进家几分钟就走啊?……给我回来……不许走……不许走!婆婆的命令被关门声结束在只有丁欣能听见的屋子里。
丁欣收起眼泪木怔怔地看着陆大峰出了家门,又看看婆婆。
你赶紧跟下去,婆婆说。丁欣觉得婆婆警匪片看多了,但她还是悄悄地下了楼。只见陆大峰在她家面包车里鼓捣一会儿,锁上车门,上了一辆小货车。
小货车走了以后,丁欣回家取了另一把车钥匙,把陆大峰的运动包翻了出来,抱在怀里一口气上了楼。
快打开看看。婆婆说。
你打吧!透支的丁欣瘫软在沙发里说。
有什么不敢的,婆婆打开陆大峰的运动包,又不是炸弹,我看看这死小子到底有什么鬼。
一包白色的粉面。
这是――这是毒品吗?这一定是毒品!丁欣都不相信自己的嘴能发出毒品这两个与她相距甚远的字来。
不能,婆婆掂量着白粉面说,咱也没见过毒品,不能所有的白粉面都是毒品,那都是电影里演的,贩毒的都是什么人呢,能轮到陆大峰吗?看他造得那样。
丁欣没告诉婆婆,这两个月中间,陆大峰回来过一次,那次回来陆大峰打扮得跟个老板似的,全身的行头都换了,名表名包的。那次就待了十分钟,蓬蓬在睡觉,陆大峰看一眼就走了,还给了丁欣两干块钱。
可这是什么东西?丁欣连碰都不敢碰,我们把它送回去吗?
当然不能送回去,婆婆把白粉面装回运动包说,万一真是毒品,这么多,够陆大峰死几个来回了,找个兜子装上,藏起来,看他那一整天,我们一直都在说话,我说我的生活,他讲他过的日子。他留在县城,结了婚。两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了。现在,他就一个人。找不找。
如果他不回来找,把它送公安局吗?
你就想让自己老公进监狱是不是?
那咱们就是窝藏犯了。
我带走!婆婆拎着装有白粉面的包说,不管这是什么,都不能给大峰。
陆大峰给丁欣发了一条短信:我有事先回去了。
丁欣看着这几个字,连个句号都没发,肯定是着急,她已经学会从短信上寻找蛛丝马迹了。
过了两天,陆大峰真的回来了,他没提前告诉丁欣。进了家门就到处乱翻,丁欣问找什么,陆大峰凶凶地说,你俩想整死我是不是?赶紧把东西给我。
赶紧给我!陆大峰摇着竹竿样的丁欣往墙上撞,想让我死,丁欣,想让我死,你们都想让我死,没有人想让我活……
丁欣不认识陆大峰了,她说不出话来。
婆婆冲上去拽陆大峰晒黑的胳膊,大声地训斥,松手!你没死,丁欣先死了,没人知道你那破东西!
陆大峰咣地跪在了地上求,妈你还给我吧,求你了,丁欣,还给我,求你了,还给我,妈……
蓬蓬吓得哇哇哭。丁欣大脑虚空一片,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效法基督爱人如己了,她对上帝和牧师产生了恨意,她无法理解慈爱怜悯与宽容到底有什么意义。
婆婆回家把包取了来。摆在桌子上问:到底是什么。
陆大峰把脸扭到一边说,“不给我,我就完蛋了。”
大峰你……你……婆婆被噎住了,自首去!给我自首去!什么都敢碰,真活够了你,在哪认识的人呐!怎么能认识这样的人呐,你为什么,为什么?婆婆扑通坐在了地上,丁欣去扶婆婆,陆大峰一把抢回运动包。
妈,我不能去自首,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横竖都是死。我多赚点钱吧,这个快,我先走了,你们别跟我联系。说完,陆大峰跑下了楼。
丁欣跟婆婆一起坐到了地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力气扶对方站起来,蓬蓬在屋里喊叫着绕圈跑。丁欣用手支撑着头,想努力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照。
贩毒,电影里的事怎么可能落到我头上?丁欣在心里问上帝,我们是穷人,穷人不会贩毒的……陆大峰在贩毒,多遥远的事,不都是明星富豪的游戏吗,怎么东北这么远的地方,又是穷人家……不合理啊……
大峰到底怎么能跟毒品联系上呢?丁欣真不知道自己残留的这点体力能不能扛到水落石出的那天了。
四、为了挽救
没等到周日丁欣就去找牧师。
赶紧离他远点,赶紧,明白吗?离婚,明白吗?必须离婚,贩毒的人下手可狠,灭你全家都说不定啊,听你描述,你丈夫肯定也吸毒了,不然他不可能瘦那么多,他是不是不跟你们联系,那就对了,他是保护你们的信息不让贩毒集团知道,他这么做是对的,算是有情有义,但你还是得跟他断绝关系,离得越远越安全。
这个回答是丁欣没想到的,她以为牧师会说,我们一起祷告,求上帝保佑他安全回来吧。
吸毒。丁欣听见这两个字才清醒过来。她开始回想陆大峰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发现这是真的。陆大峰这次回家吸烟的频率比以前高多了,手还有。男人说,并且都是她为我端过来的。发抖,这明显是毒隐犯了的表现。两个月瘦了得有二十斤,这是吸毒的后果。如果照这样瘦下去,不敢想了,就算不被抓到,吸也得吸死吧。离婚,对一个要死的人提出离婚岂是一个基督徒该做的事呢。照牧师说大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爱人如己”,到关键时刻跟他断绝关系,这说不过去吧。
大峰,你回家吧。丁欣开始发短信。
过了五分钟,陆大峰回:不行,我外出都有人看着。
你送几次货了?送的多吗?
一单货得分几次送才能送完。
你现在什么地方?
山上,昨天去看他们工厂了。
你吸了吗?
吸了。
你能不能控制住,少吸点,想办法逃出来。
丁欣等了半个小时,陆大峰也没回短信。丁欣很懊恼是不是她发的短信被人发现了,大峰是不是有危险了。想着想着,眼泪就出来了,大峰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凭着自己看过的有关毒品的电影,好像遍地都是针管,湿腻腻的水泥地上,有毒可以吸的人就跟神仙似的,没吸着的人就生不如死,大峰现在是什么样呢,报了警去哪查呢?缉毒大队也不可能因为她一个电话就采取行动。如果大峰跑出来了,是不是得找地方戒毒呢,那得花多少钱呢?
丁欣的眼睛哭得睁不开了,以前总是想闭闭不上。伴随着工地上水泥搅拌机的共振睡着了,梦里陆大峰被人打得死去活来皮开肉绽的,用铁丝电网把陆大峰给圈了起来,让他无路可逃。然后陆大峰又瘦成了骷髅,扎满针管的胳膊伸了过来,勒住了丁欣的脖子……丁欣吓得坐起来,看着蓬蓬的小脸蛋儿,蓬蓬要没有爸爸了,陆大峰逃不出来了,再吸下去死路一条,这就是大峰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横竖都是死的意思吗。
天刚放亮,丁欣就去找姜华。姜华是她十八岁时认识的朋友,是唯一不嫌弃她把 在浙西南第四年时,他30岁,等不到她的消息,他和医院的另一个护士结婚了。婚后第二年,他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平静而幸福。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漂亮的她,会想念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感谢神”挂嘴边的朋友。姜华的爷爷得癌症时,丁欣去医院探望说感谢神,姜华家人差点把她赶出去。
“姜华,上帝可能要大峰的命,上帝要让大峰死。”丁欣红着眼睛说。
“上帝……要让大峰死?这话从哪来的,”姜华看着瘦成相片的丁欣,她了解丁欣什么事都说是上帝的旨意,“大峰做了什么?”
“他惹祸了,这回上帝会要他的命。”
“你冷静,丁欣,这跟上帝没关系,大峰打仗杀人了吗?”
“没有。”
“开车撞死人了?”
“也没有。”
“那他是贩卖军火还是毒品?”
“差不多。”丁欣开始抽泣,她小心地控制着音量,因为姜华的丈夫是警察,她觉得让他听见了很危险。
姜华把丁欣带到卧室,“差不多什么意思,军火不太可能,那就是毒品对吗?贩毒?”
“不只,”丁欣确定姜华的丈夫听不见,说,“他吸毒了,所以,上帝会收回他的命。”
姜华把卧室的门关好,“别怕警察,警察能帮助你。我再说一遍,不是上帝要他的命。他吸的是什么毒品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看他只吸烟。也许在烟里。他瘦了很多。姜华,大峰没活路了,连工厂都看过了,毒贩子不会放过他的。”丁欣绝望地说,“蓬蓬就快没有爸爸了。”
“他吸了多长时间?”姜华像医生问患者一样平静。
“两个月吧!”
“两个月就瘦了很多?”
“我知道的就是这两个月,之前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都吸烟。”
“你确定他是吸毒?”
“我……觉得应该是,他自己也承认了。”丁欣先前的确定被姜华一问就显得不太确定了。
“就算他吸毒了,才两个月或者稍长一点时间,但也能戒掉的,虽然戒毒很难。”
“真的吗?”
“强制戒毒,免费的。我叔叔就是缉毒大队的,我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事听着不像真的。”姜华抿抿嘴说。
“是真的,”丁欣掀起自己的衣服让姜华看自己的腰围,“看我成啥样了。”
嗯,姜华看到丁欣的腰围说,我相信了,如果大峰真吸毒了,我还知道福音戒毒,这个你应该了解一下,跟你的信仰有关系。据说福音戒毒的远期效果比强制戒毒好多了,复发率非常低。
丁欣瞄了一眼卧室的门,担心姜华的警察丈夫会听见。
没关系,姜华继续说,他是自己人,你来看看这个视频……姜华拉丁欣坐在电脑前,你先看,我去安排一下自己人的早饭。
再回来的时候,丁欣正在对着电脑哭,大峰有救了,是吗?有救了,六十七岁的老人吸了三十年毒品,都能戒毒成功,姜华……那老人说,他的生命是从内到外更新的,虽然快入土的年不久,宁波计生委为向癌症病人捐款举行一场慈善晚会,梁国华挎了一个包悄悄地上台了,他把宁波人捐献的一万元爱心,又投到了捐款箱,然后悄悄离开了。这一幕意外的镜头,正好被工作人员拍了下来,宁波电视台记者随即追上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梁国华坦言:宁波人的爱心捐助对他来说,也许能够挽救三个月的生命,但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不如把爱心款捐给更需要的人……龄了,但他要告诉年轻人,上帝会给你希望,你一定能从毒品的捆绑中被释放出来……姜华……呜呜……丁欣带着希望的哭泣让姜华也跟着一起感动了。
渔夫生命戒毒中心,一对曾经吸毒的夫妻开的福音戒毒所,也是免费的。丁欣看着这个名字,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个不停。好像此刻她的丈夫已经得救了,渔夫,生命,这两个词多好啊,耶稣曾对做渔夫的彼得说过,我让你得人如得鱼。他就是道路真理生命。丁欣哭得一塌糊涂,说,谢谢姜华,无论大峰能不能回来,我都得谢谢你,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站在我身边,鼓励我帮助大峰回来,给我们一家人希望,我一直都不敢跟别人说,我很怕。
不用怕了,也别谢我,你不是总跟我说上帝赦免悔改的人吗,现在正是他选择的时候,拉一把或许就有救,放弃了他可能真的就出不来了。
为什么你不怕?丁欣看着姜华的女儿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搭磁力积木,心里为蓬蓬的未来而心酸。
怕什么?
犯罪团伙通过我的电话查到你的电话。听说他们下手可狠,灭我们全家都说不定。也许,大峰逃出来以后,我们要隐姓埋名地远走他乡了,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大峰可能也没有机会去渔夫生命戒毒中心了。说真的,我看那个视频,觉得一个毒犯能在那戒毒真幸福……丁欣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地哭,自首行不行呢?姜华你说,进去了是不是也得被干掉?不逃出来吸也吸死了.逃出来也是死路一条。丁欣开始气不够用了,还用手捂嘴,她不愿意失声痛哭,为什么人犯罪就一定得死吗,耶稣的血能洗净我们的罪,可是大峰还是会死啊!
丁欣蜷缩在姜华卧室的床边,闭着眼睛说,我是不会离婚的,既然蓬蓬怎么都是没有爸爸,我想赌一把,就算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也要跟他生活在一起。上帝不会轻看罪人悔改的眼泪。也许大峰现在已经后悔了,知道错了。我只求上帝给我们一次机会。只要他能回来就行。回来就行。
你为他祈祷吧。姜华说。
五、一波三折
从姜华家出来,已经是中午,如此炎热的天气,丁欣一点儿汗都没有。她把着楼梯扶手勉强支撑上了四楼。婆婆跟蓬蓬在睡午觉。听到声音马上起来,轻声说,大峰来电话了。
丁欣觉得自己身体某个地方有种希望的暖流经过,感谢上帝,“他说什么?”
“他说让我放心,他没吸毒。”
“什么?”丁欣重新确认,“你说什么?他没吸毒?”
“是啊,”婆婆跟丁欣到客厅说话,“他说你放心吧,妈,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我能碰那东西吗……我也相信他没吸毒。”婆婆自信地说。
丁欣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清。没吸毒,他跟我说他吸毒了,那他瘦了黑了,手发抖,白粉面,制毒工厂,被人看着,都怎么解释,他撒谎为了什么?丁欣觉得自己想挠人,要不就推窗户跳下去。
她赶紧跑到楼下空地坐一会儿。把橡皮筋摘下来,松松头皮,最近一年头发掉了一半。她拉着橡皮筋发呆,绷在手上啪啪直响,她就这么打,不停地绷,也不觉得疼。没吸毒?他为什么没吸毒,丁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不知该如何面对下一分钟……没想到,下一分钟短信响了:
大峰:咱们离婚吧。我早就受不了你跟个神经病似的信主,你不听我的话,只听牧师的话。真过不下去了。
丁欣的大脑线路一下就烧掉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骗局,这才是最终目的。丁欣抬头看看塔吊,张开嘴摆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用舌头顶顶上牙又碰碰下牙,她强行把嘴这么张开,她怕合上嘴,合上嘴就容易咬牙,咬牙容易让自己的恨意爆发,咬牙容易让自己觉得自己无比可怜,咬牙的人生将一片黑色不好过,咬牙的态度不是上帝所喜欢的,上帝说要爱你的仇敌。
用得着这么费劲吗?费这么大劲,陆大峰啊陆大峰,怎么没有导演找你演戏呢,丁欣使劲儿把橡皮筋拉远狠狠地绷自己的手,我就是个大傻子,原来我是大傻子!丁欣笑个不停,哈哈哈……我还为你成宿成宿睡不着,还为你……上姜华家哭……我还……我还……
短信又响了:
大峰:刚才不是我发的信息,是她逼着我发的,别相信,我想回家。
去你的吧――魔鬼!丁欣骂着把手机嗖地摔向小区里的广告板,手机被开肠破肚地摔到了地上。丁欣找到一块砖把手机屏砸个稀巴烂。又捡起电池,用尽力气扔向工地,小小的黑色电池被一百万只苍蝇吞没了,她不爱她的仇敌。
丁欣在菜市场边找了个台阶一直坐到天黑。婆婆带着蓬蓬终于找到了她。“也不回家做饭,在这傻坐什么呀?”
“我不是傻子我不傻坐。”丁欣冷冷地回答。
“我看你也是傻了,大峰既然没吸毒不是个好消息吗?快点回家,蓬蓬都饿了。”婆婆催促丁欣赶紧走。丁欣一动没动。“你不硌屁股吗?”婆婆看着骨架子两人开始为专升本备战。每天早上,他们起到图书馆自习,相互鼓励。因为有了陪伴,学习点也不枯燥,而是充满了快乐。年,骆秀耀和马瑞娟如愿以偿,双双考入安阳师范学院。入学时,骆秀耀扛着马瑞娟大包小包的行李,把她送进宿舍,安顿好后,才回去整理自己行李。两人怀揣梦想,又开始了新的里程。丁欣说。
“我不硌屁股,我硌心。”
“硌什么心硌心,赶紧回家!”婆婆不耐烦。
“你相信大峰没吸毒吗?”丁欣现在卷在一场复杂的阴谋里,她必须奋力爬出来弄明白。
“我自己儿子什么样,我不??????? 三个学期后,他的座位空了,老师说他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她望着空空的课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清楚?当然相信。”
“你自己儿子还会做出什么事,你知道吗?”丁欣依然坐在台阶上仰视婆婆。
“能有什么事?我只知道,没吸毒就是好事,就是天大的好事,人能活着回来就行了,蓬蓬又有爸爸了,这不是你跟上帝求的吗?你还想干什么?”婆婆跟丁欣一样不解。
“让我告诉你啊,”丁欣坐在那像只驼鸟伸着长脖子,“没吸毒,蓬蓬也同样没有爸爸,陆大峰要跟我离婚了,手段还很高明。”丁欣微笑着跟跳新疆舞似的晃着气人的脑瓜,好像婆婆才是被抛弃的女人而不是她。
婆婆的电话响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陆大峰。婆婆递给丁欣,她不接,说,骗子,白痴,蠢驴,魔鬼,傻瓜,猪脑,不要脸的虎人……
“接吧,大峰已经打好几遍了。”
“办离婚手续吗,”丁欣接过来就喊,一点不像瘦人发出的声音,“你不是不能接电话吗?不是被看得严吗?这怎么能打电话了呢?办离婚急啊,谁逼你离婚,谁呀!谁能逼你离婚。陆大峰你真有魅力啊,才几天,人家都非你不嫁了,带回家看看啊,看蓬蓬喜不喜欢……把你能耐的,没看出来,你有这智商,欺负我信主不敢反抗啊,我信主怎么了,还成你离婚理由了,我就跟上帝过了!离,我也不犯罪……撒谎吸毒,真能想出来……”丁欣一口气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六、追寻线索
生活还得继续。
丁欣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手机,补了一张手机卡。陆大峰依然没回来。他现在主动给丁欣发短信,表示自己想回家,但被看迎来第二次月考,班主任宣布将按语文成绩来排座位。微光只语文一门是佼佼者,艾月和杜微光要分开的时候特别不舍。微光对自己那莫名的舍不得的解释是,艾月对自己太好,自己……才没有很习惯和艾月在一起。着走不了。他不想离婚,是那个女人逼着他离婚。
丁欣问,她凭什么逼你离婚?什么关系啊,你是弱智吗?大峰回,他们想让我完全跟家里脱离关系,这样可以安心在这边给他们送货。
丁欣说,编,编,还编,你还吸吗?大峰回,很少吸。
丁欣说,你个骗子,不是横竖都得死吗?你吸冰毒,鸦片,还是K粉啊?
……没有消息。
过了半个小时,大峰回信息:刚才她回来了,不方便。难道你希望我死?
丁欣说,我就想听句真话,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你吸没吸,你要是死,也给我回来死。
大峰回:真的回不去,我被三个人看着。
丁欣没再发信息。她不相信陆大峰没法回来,如果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要死在贼船上。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陆大峰是个彻彻底底的大草包,软弱无能,让人吓唬住了,另一个就是,这一切都是骗局。
蓬蓬要吃好吃的,丁欣带着她去楼下买。小孩似乎都认为包装食品叫做好吃的。关于好吃的定义,丁欣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她一点儿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吃穿山甲,野猪还有骆驼。关于贫富的差距,丁欣是这么看的,她不吃穿山甲,所以再贵也与她无关,所以,她不觉得自己穷。只是蓬蓬太小,她还没有办法让她明白添加剂并不是好吃的东西。
丁欣看到一个熟人,“徐哥,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跟大峰在一起吗?”
徐哥尴尬地说,“老早就不在一块儿干了。”
“他认识谁了,徐哥,咱们出去说吧。”丁欣给蓬蓬付了账走到外面。
“我知道的不多,开始大峰确实跟我跑长途。后来,他玩微信摇什么摇,认识一个女的,有钱,有大买卖,答应让大峰跟她一起做。后来就跟她走了,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她做什么买卖的,”丁欣想继续问出线索,“你知道那女的哪的吗?”
徐哥摇摇头,掏出车钥匙说,有事先走了。
丁欣看着徐哥的小货车倒出小区门,她没想到陆大峰就是这么上钩的,连自己这么容易被骗的人都不能相信的谎言他也能信。
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跟丁欣说过她的故事。她老公当年在外面也是一个多月没回来,后来说,因为开车撞死人,逃逸了,为了保住命,永久性地远走他乡了。丁欣说,那你们就再也没见过面?跟他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知道有个人活着……不过,活着就是机会啊……
老板娘说,屁,他是个骗子,其实他在外面又有一个家,孩子都挺大了。丁欣打了个冷颤,说,他编这个理由骗你!如果谎言不被识破,你这辈子还以为他一直在跑路呢。
这么说陆大峰没吸毒,撒谎说吸毒贩毒,这个事实果然是可以成立的,丁欣的大脑又开始不够用了,重新分析案情:一、陆大峰没骗她,他确实吸毒了,怕婆婆承受不了,所以用善意的谎言骗老太太。二、陆又是为了我好?他是自私自利吧?我气之下将金灿告诉我的真相也捅了出来,张毅哑然:“我就是感觉你的才艺不精,去外面的花花世界会被淘汰。”大峰根本没吸毒,对婆婆说的是真话,真实意图是要离婚,怕她不同意,所以用吸毒来骗她,让她提出离婚。三、那个女人起初用大买卖诱惑陆大峰,见了面又色诱了他,然后又让他吸了毒,然后色利纠缠不清……丁欣已经判断不了陆大峰到底是哪种骗子了。她感觉头上好像罩了层玻璃,像火星人那样的透明玻璃,她真希望有人一枪打碎这层玻璃罩,然后自己化成一滩水,没有思维的水。
丁欣我真没骗你。我想回家,但我回不去了。陆大峰的短信说。
为什么你跟妈说你没吸毒?
不想让她担心。
最后问一遍,你跟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逃出来不行吗?趁送货的时候。
货没送到,你以为我能逃走吗?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要联系了。
之后三天陆大峰都没再给丁欣发短信,电话也没接。丁欣又开始想象陆大峰的悲惨生活,她不知道她在心疼的是她的丈夫还是蓬蓬的爸爸,如果不是蓬蓬的爸爸,她的痛苦程度会不会降低,自己可以没有丈夫,但蓬蓬不能没有爸爸,她不能接受别的小女孩骑在爸爸的肩膀上看世界,而蓬蓬却矮矮地站在地上。
所以,问题又回到在姜华家里说的那样,求上帝再给一次机会。丁欣践踏自己的伤口,去爱她的仇敌,她觉得自己在迫不得已地实行上帝的命令。
七、短暂对话
“我跟你说个事情,丁欣。”一天傍晚,婆婆拎着几个香瓜来看蓬蓬。
“什么事。”
婆婆去洗好了香瓜,给蓬蓬掰了一块,又分给丁欣一块。“嗯……这个房子的名是我的,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丁欣奇怪地看着婆婆。
“嗯――大峰如果回不来,我说如果,――你跟这个房子就没什么关系了――”婆婆支吾着说,“你看,大峰这么长时间也没消息,我吧,就寻思着,以后我还得养老,你生蓬蓬的时候,家里的钱都给你花没了,现在我儿子没了,还有套房子,我总得活着,是不是――你年轻还能打工,我――腰也不好……也没老伴……”
丁欣看了看这间四十平米的房子,十多年的老格局,两室一个暗厅。墙面年久未刷加上蓬蓬的蜡笔线条,早巳成了涂鸦墙。卫生间没有门,按婆婆的风水说法,挂了一个门帘,里面放不下一个大洗澡盆。卧室里堆满了蓬蓬的玩具和杂物,厨房并排站两人都转不过身,端盘子都不能一手端一个……
“妈,你不用说了,要真有那天,我带蓬蓬搬走。”
“我没说让你搬走,蓬蓬这么小,你还住这,你还年轻嘛,不还得找嘛,到时候……”
“呵呵,”丁欣笑了一声,她是真想笑,“妈不用说了,我懂的。”
“我真不是那种,唉,说这些干啥――”婆婆犹犰豫豫地说。
“人活着为自己打算是对的。”丁欣拍拍婆婆厚墩墩的肩膀。这肩膀必定是抱大陆大峰的肩膀,这肩膀给了陆大峰童年的依靠。丁欣把自己说服了,婆婆不容易。
八、水落石出
这一周雨连下了三天,大雨和雷电痛快地洗刷着城市,虽然洗不掉欺骗与贪婪,诡诈与恶毒,但一百万只苍蝇却被赶跑了,工地停工了好几天,丁欣觉得清静得有点孤单。她开始照常吃喝,但依旧胖不起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就是对她说的。丁欣决定把蓬蓬送幼儿园,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养家。婆婆说丁欣现在没有钱,就别送了,她先帮忙看着,攒几个月工资再送。丁欣感激地看看婆婆,婆婆说,以前说让上帝帮你看孩子的话我收回了。
丁欣找了一份离家不远的药店收银的工作。重新接触一下社会,丁欣觉得自己焕发了一种力量,可以在这场无名的持久战役中坚持下去。她不知如何才算是明确的胜利,至少陆大峰不是先前想的那样很快死去,就算是小小的胜利了。
两周后,丁欣觉得这个工作太没有挑战性了,赚得又少。她拣起了老本行去搞护肤品销售,往美容院推销新品牌。她天生就是个该赚女人钱的人。三十六岁了,一条皱纹一个斑点都没有,重要的是她还长了一个未成年女性的身材,顺便卖点减肥品都够蓬蓬托儿费了。
丁欣用她那双带有艺术气质的手托着一款叫做“花萃蓝调舒泌凝露”的产品跟客户介绍。还有“花颜净透卸妆油”“臻萃优白光采防护乳”……丁欣知道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穿上了华丽的外衣起了优美的名字的一堆化学分子式而已。但她依然佩服那些给产品起名的人,每次念这些名字连丁欣自己都被陶醉了。
手机在包里突突突地振动了几次,客户说你还是接一下吧。
“你是丁欣吗,你家人出了点事,立刻到903路的康河丽景站。”
只有一站地,康河丽景离丁欣家不远。丁欣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现场,不出所料,围观的人不少。丁欣扒开人群,婆婆躺在地上,蓬蓬满脸是血地站在婆婆身边哭。
“怎么回事啊?”丁欣左右顾不过来。
“急刹车,我没把住,跟蓬蓬一起摔了,我不能动了,你快看孩子。”
一个男人走过来,问丁欣是不是家属,他是903路车队的,先去医院看病,车队会负责赔偿的。叫了120来,婆婆被抬上车。急救车上护士给蓬蓬处理伤口,蓬蓬的下巴肿得跟个葫芦似的,她不停地哭喊,拼命地摇头不让人碰,丁欣看见蓬蓬的下嘴唇穿了一个大约三厘米的洞,一阵上刑的心疼,“将来会落疤吗?这不是毁容了嘛,司机怎么开车的啊?”丁欣开始恨,自己什么苦都可以担,但不能是蓬蓬,不能是这个弱小的生命,在自己身上穿几个洞都行,但不能是蓬蓬。
“不确定,还不知道伤口到底多深,也得看孩子皮肤的愈合程度,如果长得不好,后期可能需要做整容手术。”小护士为蓬蓬止住血,“一会儿到医院再缝合。”
丁欣打通了陆大峰的电话:“你现在在哪呢?”
“天津。”
“你就在天上我也不管,妈跟蓬蓬出车祸了,你爱信不信,我一个人照顾不了,赶紧想办法回来。四院住院处等你。”
打了这个电话,丁欣有点小喜悦,她想看看陆大峰到底能不能回来,要不是婆婆跟蓬蓬出事,丁欣永远也没有勇气这么命令陆大峰。生活真奇妙,上帝垂听我的祷告,丁欣有预感谜底要揭晓了。她让姜华帮她买的四合一毒品试剂正好刚取回来,只要陆大峰一回来,她就有办法试出来他到底吸没吸毒,吸的什么毒,而且她跟姜华说好了,如果查出陆大峰吸毒,姜华的警察丈夫会找人绑他去强制戒毒所。总之他一照面儿,就别想离开了,就等着落网了。
“患者家长,”护士叫住丁欣,“要给孩子做缝合手术,住院手续你办好了吗?”丁欣摸摸自己的包,婆婆的住院押金、手术费、120急救车的钱、蓬蓬的医疗费……她根本没有钱。丁欣梦游般地往门外走去,护士喊着说,“你干什么去啊?手术你还做不做!不做排下位患者了。”
“做――”丁欣立刻清醒过来,举起自己的包,摆了摆,“我这边马上办好。”
丁欣硬着头皮往收款台走去,反正也没钱,去说说情吧,等陆大峰回来怎么也能把钱交上,问题是也不知道大峰能不能逃出来。丁欣排着队,眼泪就掉下来了,明知道医院不交钱是绝对不会做手术的,那也得试试,为了蓬蓬。医院大厅比火车站的人还挤,到处是急匆匆的脚,丁欣知道自己这点困难跟他们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这些微不足道却是她无法逾过的现实深渊。在这个深渊面前,丁欣不知道效法基督和爱人如己会有什么帮助。她想如果收款处里那个人也爱人如己的话该多好,如果医院有爱人如己这项规定就好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别人爱人如己才能解决问题……丁欣真希望这个队永远也排不到她。
“你上哪去了!找你一圈了,”车队的人像天使一样出现在丁欣旁边,“在你婆婆那等你半天,医生说你交费去了,这个钱我们车队先垫付,五千块钱,你签个字。”车队的人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什么,丁欣根本没看,就算卖身契也签了。丁欣说,“感谢神,哦,不,是谢谢你!我遇到好人了,等以后一定给你们车队送锦旗去。”丁欣拿着天使送来的钱激动地等待着队伍的前进,――不对啊,是他开飞车,我们受伤的,我还给他送锦旗去……
办妥了手续,老的小的都进了手术室。一个骨折,一个外伤。丁欣分身无术,没法在两个手术室门前等。她回到病房里,盯着病床,这张整洁的白床看起来真顺眼,躺在上面肯定不会有人打扰,丁欣蹭到了床边,渴望当个病人,她假装试试枕头,然后搭个边躺下。没闭眼睛,如果来人她就点下头,或者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她简直是了无牵挂地睡了个又沉又香的觉,几个月来头一次没梦到陆大峰插满针管的胳膊。直到有人推她,“丁欣――起来。”
丁欣扑棱坐了起来,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和眼前陌生的女人,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很长时间也没缓过来,她失忆了。眼前的女人叫自己的名字,可是丁欣却不知道她是谁。有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皮肤粗糙但用了粉底,粉底应该是个大品牌,比较服帖但遮盖力不强。没涂睫毛油但画了眼线。有川字纹,法令纹,抬头纹。深棕色长卷发束成了马尾,马尾梢的部分还染了亚麻绿。一身KAPPA白色短款运动服,是个有活力的中年妇女。丁欣仔细看着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快下来吧,老太太回来了。”那女人说。
女人扶着丁欣,帮她把鞋穿好。屋里出现四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儿,个个都跟发廊学徒工似的彩色头发。他们把婆婆从担架床移到病床上。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丁欣,“拿着。”丁欣的记忆系统彻底瘫痪了,她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中间,这是幻觉还是魔鬼的试探,魔鬼会用荣华富贵来做交易,我不会轻易被打败的,丁欣鼓励自己,可是魔鬼跟我交换什么?
女人接着说,大峰在我这干的不错,她冲门口招手,大峰你进来!
陆大峰低着头进来,眼睛盯着病床下面的拖鞋说,拿着吧,家里等着用钱。
丁欣没接。
我问过了,女人对丁欣说,蓬蓬的伤需要后期做美容修复,老太太至少住一个月院才能离开。车队给你预付的五千块钱明天就没有了。你刚才签了字的那张协议,没细看吧,里面有免责条款。所以,接下来的钱都得咱们先付,然后跟他们打官司,让他们赔。顺利的话也得仨月半年的能拿着钱,多少还不一定,不顺利的话……所以,你拿着。女人把钱往丁欣手塞。
丁欣把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那一沓钱钻进她的手心,她双眼空洞地盯着窗外。她的空洞达到了极限,甚至自己照一下镜子也会掉进她的空洞里。谁说什么她也不动。几个小伙儿在帮婆婆整理住院用的物品,新买的高档保温水杯,高档毛巾,高档抽纸,进口营养品,各种饮料,还有躺在床上用的便盆,还有给蓬蓬买的芭比娃娃豪华小屋,公主裙,热带水果……
他们在丁欣的身边穿梭不止,女人在打电话,“找人,明天跟他们车队负责事故赔偿的人联系,按最上限赔偿款做……”
“能赔多少?”陆大峰问女人。
“五万差不多。”女人回答。
“真的,太好了。”陆大峰看了看丁欣,期待丁欣也有同样的喜悦面对这个好消息。“五万,丁欣!”
丁欣没说话,走到窗台边,从兜里掏出四合一毒品试剂从窗户扔了下去,装着试剂的扁扁的包装盒被风吹到了住院处的花坛边,一个男人正坐在花坛边休息,他抽了一棵烟,烟头被扔进了下水道,他起身要走,发现鞋上沾了一块口香糖,蹭了几下没蹭掉,正好毒品试剂包装盒落卢慧下子惊呆了,←,他牺牲了?”在他的脚旁,他捡起包装盒,把黏黏的口香糖刮了下去,包装盒背着口香糖一起跳进了下水道……
丈夫回家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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