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礼义廉耻 中國道教的忠孝倫理

中國道教的忠孝倫理  

中國道教與儒家均起源於三代。夏商之際已有祖先祭祀和鬼神崇拜。孔子《論語》中說“禹孝致乎鬼神、吾無間然矣。”在《孝經》中說：“孝子喪親，爲之宗廟，以鬼享之”。老子《道德經》主張“絕仁棄義，民復孝慈”，倡“大道無爲”，“穀神不死”，“神得一（道）以靈”，“以道王天下，其鬼不神”。兩家對孝道與鬼神的見解不同。孔子淡化鬼神，講究世俗孝道，老子講玄妙大道，鬼神分明。戰國時期孟軻、荀卿遵循孔子，極力宏揚世俗孝道倫理，而莊子，列子則高談至人、真人、神人，宣揚老子虛無之道。燕齊間方士聲稱海外有神仙，出現一個“方仙道”。秦始皇統一中國，派方士到海外求神仙不死之藥。漢高祖劉邦亡秦，建立漢朝，爲了與民休養生息，蔑視儒學，宮廷裏修黃老道。到漢武帝採董仲舒對策，罷黜百家，獨尊儒求，孔子以孝治天下的思想佔了上峯，而淮南王劉安，河上公、嚴遵，揚雄等人繼續著書立說，宣揚老子道法自然，無爲而治，理所當然受到壓制。但那些鼓吹神仙不死的方士始終活躍在皇宮內外，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漢末由於政治腐敗，朝綱不振、天災瘟疫交織，民間怨聲載道，一些通曉老子《道生經》、要求改革的有識之士如甘可忠，于吉張道陵之流，出於濟世救民，創建有組織、有教規、戒律的道教團體，重釋老子《道德經》，抓住“神得一以靈”，“一者道也”，“散形爲氣，聚形爲太上老君”，以神化老子，並審時度世，調整《道德經》中“六親不和，有孝慈；邦家昏亂，有貞臣”的玄虛涵義，發揚三綱五常民族傳統，摒棄孔子“孝治天下”的儒家口號，推出以忠孝爲宗旨的道教主張，既不違背孔子的孝道倫理，又具有鮮明的忠君意識，忠孝並提，君父並重，闖出一條將老子《道德經》和孔子《孝經》融爲一體的宗教道路。與儒教、佛教鼎立而三、通稱“三教”。

1、《太平經》 有說甘可忠或於吉所撰：書中明確指出：“天下之事，孝忠誠信爲大，故勿自放恣”。因爲“子不孝，則不能盡力奉事其親；弟子不順，則不能盡力奉事其師；臣不忠，則不能盡力敬事其君”並嚴肅警告：“子不孝，弟子不順，臣不忠，罪皆不與於赦。”根據此書建成太平道，張角兄弟發動黃巾起義。

2、《老子想爾注》 漢末張道陵撰。書中說“臣忠子孝，出自然至心”，“忠誠行善，仁義忠孝，出自然心。”特別指出：“故自至誠，既爲忠孝，不欲令君父知，自嘿而行，欲蒙天報”。根據此書，張道陵父子在四川建起五斗米道，又名天師道。

從這兩部著作中，不難發現道教的創始人把“忠孝”作爲道教宗旨，並借天威神道，善惡報應，超越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世俗倫理，提升到神道設教的宗教信仰高度，顯示了中國道教，不同於儒家的鮮明特色。值的注意的，張道陵長子張衡作《三官手書》戒其子張魯有言：

“汝祖以天地爲心，生靈爲念，誠敬忠孝爲本，周行天下，除妖孽之爲民害者，是以親遇聖師，建立大教。嗣吾教者非誠無以得道，非敬無以立德，非忠無以事君，非孝無以事宗，汝其遵守成訓，勿替行之。（見《天師世家》）這段話爲天師世家積德修道，立下教規。”

隨着黃巾起義失敗，曹操統一中原，張道陵孫張魯據漢中，傳五斗米道，實行政教合一，被曹操收復，北遷魏地。張魯晚年以印、劍授其子張盛，南歸昔日張道陵煉丹的江西龍虎山，重建草堂，開壇授弟，繁衍天師世家。

其他一些北方士族亦紛紛南遷江南，如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殷氏，丹陽許氏、葛民、陶氏、高平郗氏、會稽孔氏、東海鮑氏，仍奉五斗米道，與江西龍虎山天師世家相同，都是忠孝傳家，只是遠不及後者的持久到幾十多代。

在江南世族中，句容葛洪以輔佐東晉平亂有功，遷伏波將軍，見國事不可爲，隱居修道著《抱朴子》，直言“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爲本，若德行不修，而務求方術，皆不得長生也。”爲神仙道路開路。

另一位由中原南遷到豫章許姓後裔許遜，晉初服官旌陽，倡忠孝廉慎，嗣以御災捍患，奔赴國難，創西山道教，被號爲“忠孝神仙”，其遺蹟遍長江八個省區。成爲神仙道教中的一顆明星。

三教融合中的途徑

東晉後期由於佛教在全國迅速傳播，三教融合的趨勢，勢不可擋。楊羲、許謐等士族人物，自稱得魏夫人（華存）《大洞套經》，在江蘇茅山建上清道派而葛巢甫自稱得曾祖父葛玄《靈寶王符經》，創靈寶道派。上清、靈寶兩個道派都吸收了不少佛教內容，訂出了明確的清規戒律。據《太上大道玉清經》所記載的戒律中有“第一戒不得違戾父母，師衆，反逆不孝；第二戒，不得反逆君王，謀害國家，此誡最重”。凡“事父母不孝，事師長不義，事君不忠，天必殃之。”“手弒君父，謀害師親，死受惡報，身入鑊湯，五體煮漬，不復人形。”與佛經的無間地獄相似。

南北朝 重整天師道，陸修靜在廬山整理三洞典籍，齋醮科儀，告誡“學道之人，先孝於所親，忠於所君，愍於所學”，以此開創南天師道。

寇謙之在山西平陽，極力反對“三張”僞法，維護儒家禮制，以“父不慈，子不孝，臣不忠”作爲修道戒律，開創北天師道。

陶弘景繼陸修靜之後，倡三教合流，作《真誥》及《真靈位業圖》將黃帝、堯舜、孔子，顏回納入上清派神系之後，建茅山宗。

由於唐高祖李淵以老子李聃爲李氏先祖，建廟崇祀，頒佈“老先、次孔、末後釋”的詔令，唐太宗，封老子爲玄元皇帝，唐玄宗注《道德經》，將《道德經》、《孝經》併爲上經，加試《老子》，設崇玄館、崇玄學，一批知名道士如影隨形，如成玄英，李茉（重玄），王玄覽（玄珠），司馬承禎（坐忘論）吳筠（玄綱）李荃（黃帝陽符經）等人，極力闡揚老子《道德經》，主張靜坐，清心寡慾，務玄守一，物我雙忘，得道致仙爲修行目標，認爲“至忠至孝至貞至廉，不待修而得（吳筠語）完全墜入淮南子、嚴遵及魏晉玄學的窠臼。經過安史之亂、黃巢起義，李唐統治日益衰落，教訓極其深刻，到晚唐五代；入蜀道士杜光庭熟悉中國道教的歷史和全國洞天福地的情況，精通《道德經》，瞭解符籙，金丹對道教的價值，在齋蘸中提出七戒，有“不得生背叛心，言不忠直；不得無孝順心，違逆父母，”並規定“不忠”和“不孝”之罪各五種，將忠孝綱常與善惡報應聯繫起來，在“十善”中有“臣忠子孝，君仁父慈”十二願說：“願家多孝悌，願國家才賢，願聖人萬壽”。再度將忠孝教旨提到首位。另一著名的傳奇性道士呂岩，又作呂岩、字洞賓，號純陽子、永樂人，又傳九江人，自稱得鍾離權大道遁劍法，龍虎金丹祕笈，修道於終南山和廬山，度弟子70多人，被稱爲南北金丹大道祖師，著有《呂祖全書，忠孝誥》傳世，爲闡述忠孝教旨的知名人物。

由於契丹、女真、西夏少教民族南侵，北宋王朝長期處於外患困擾的惡劣環境，澶淵之盟，喪權辱國，年年輸納，民生疾苦，宋真宗深知異族只奉佛教，尚乏道教，“欲以動敵人之聽聞、庶幾潛消其窺覦之志。見《宋史·真宗紀》由王欽若策劃，製造天書，尊趙玄朗爲聖王，上聖祖天尊大帝徽號，如唐代奉老子爲玄元皇帝一樣，從而廣建宮觀，大興道教，頻繁度化道士。據賈善翔《太上出家傳度儀》度師囑弟子“當報四恩三有，四恩即天地恩，國王恩，生身父母恩，師長恩，”後來成了民家常見“天地君宗師”牌位，幾乎成爲漢民族的主流文化。還有“十二願”與唐末五代相同，這就是宋真宗崇道的用意和收穫。

宋徽宗亦步亦趨，於政和六年（1116）聽溫州林靈素建言，抑佛崇道，奉神霄玉清王者，大建神霄萬壽宮，諷道籙院上章冊己爲“教主道君皇帝”，止於教門章疏內用，因太子反對抑佛，林靈素被放歸。宣和四年（1122）延南豐王文卿進京，爲神霄凝神殿侍宸，宣和七年（1125）徽宗禪位，欽宗尊徽宗爲“教主道君太上皇帝”，以了其宿願。這純粹是一個鬧劇，似與道教的忠孝原旨背道而馳。但一部廣爲流傳的（太上感應篇）收錄在《政和萬壽道藏》中，以十條善惡戒律，規範人民的行爲，其中不得“暗侮君親，慢其先生，叛其所事”，“欲求無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其維護綱常的道教精神，道出了徽宗的苦心。

南宗

女真滅亡北宋，佔領北方，建立金國，南方建立南宋王朝，民族矛盾尖銳，南北道派蜂起，無不以忠孝爲教旨。

1、太一教或稱太乙道 衛川（河南汲縣）人蕭抱真始創，《道德經》與符籙兼用，倡忠孝綱常，流行於河南，山東一帶。蒙古軍滅金，忽必烈曾向蕭抱真問“道”，答覆是“愛人民，隆至孝“。

2、太道教或真太道 樂陵（山東）人劉德仁始創。大講《道德經》，訂出九備戒律，其第二目“忠於君，孝於親，誠於人”，與佛家十戒相當。

3、全真道 陝西人王重陽始創。主張《孝經》與《道德經》合修，倡三教合流，出家修行，上承鍾呂，性命雙修。其戒律嚴密，第一條，“先修持戒，請淨忍辱，慈悲十善，新除十惡行方便，救度一切衆生，忠君王，孝敬父母師資”，在陝西及山東一帶傳教。弟子有馬鈺，譚處端、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孫不二，各立門派，號“全真七子”，到元初成爲全國最大道派。

1、正一派掌三山符宗 龍虎山正一道派爲最大符籙道派。南宋理宗。定三年35代天師張可大提舉三山符策，仁宗延佑三年（1316）39化天師張嗣成奉詔進京，主持金籙大醮，被任命主領三山符籙，掌江南道教事，誥制中有“神仙以忠孝爲本，當毋愧於傳賢；帝王以天地爲心，曷敢忘於敬德”。（見《文安集》）表明忠孝爲本乃正一道派的傳教本色，三山即龍虎山、茅山、閣皁山。

2、淨明道西山崛起 建炎中兵禍煽結，何真公丐請許真君救度，果然六真降神於渝川，傳許真君下降新建西山玉隆宮玉冊殿，降授飛仙度人經及淨明忠孝祕法，於是建翼真壇，大揚忠孝教義。孝宗淳熙間周真公嗣教，除符籙外，亦重淨明內丹修煉，以忠孝致仙，成爲中國道教崛起的一顆新星。

3、神霄等小道派遍佈 以神霄派較強，由南豐人王文卿在北宋末期曾爲神霄殿侍宸，以符籙與內丹結合，修持雷法。強調忠孝爲先。其著名弟子爲譚悟真，號譚五雷，其他如天心，清微等大同小異，多歸附正一道派。

4、白玉蟾的雷法道團，雷法道團 瓊州人，白玉蟾在羅浮山從陳楠學道，繼承張伯端以來的內丹南宗，又從陳楠得神霄雷法，創建雷法教團，其教規“孝順父母，尊敬師長”，“當知感天地陰陽生育之恩，國王父母勤勞撫育養之德。度師傳道屬法之惠，則天地國王父世師友不可不敬，稍有不敬，則真道不成，神明不佑”，繼承天地君宗師的道教傳統。

1、全真道早期盛行

全真道龍門派祖師丘處機北越戈壁沙漠，行程萬里，到阿姆河畔、蒙古軍營進見成吉思汗，講述“三千之罪，莫大於不孝”，勸他止殺保民，“以孝治國”，得到讚許，回到首都的長春宮，主持道教，將全真教擴展到全國，成爲我國當時最大的丹鼎道派。

2、正一道掌控全國

南宋理宗開慶元年（1259），元世祖忽必烈下鄂州，派特使到龍虎山訪35代天師張可大，天師授言 “後二十年，天下當混之”果於至元十三年（1276），年平定江南，得到驗證，召36代天師張宗演赴闕，命主領江南道教事。上清宮道士貴溪人張宗演留侍，居崇真宮，知集賢院道教事，任玄教宗師，管領江淮荊襄道教事，於是玄教宮觀遍江蘇、浙江、江西、湖南、廣東等省，嗣教者吳全節、夏文泳等都有儒學根底，“力行忠孝”發揚張道陵天師道創教精神，成爲全國最大的符籙道派。

3、淨明道勃興

南宋流行於江西的淨明忠孝道教，逐漸趨衰微，到元代，鄱陽人劉玉及第子黃元吉等，繼何真公之後，再一傳出許真君下凡西山《授玉真靈寶壇記》，以劉玉爲八百弟子首英，本三教融合精神，闡明“真忠真孝”，“大忠大孝”，將符錄簡化到一個，連煉丹也不要，只讀儒書，其弟子黃元吉將淨明忠孝書，帶到京師，在崇真宮講法，由四傳弟子徐慧校訂成書，得到朝中知名儒家官員作序表揚，中國道教史上宣揚忠孝倫理一個範例。

明代

1、劉淵然廣傳忠孝

江西贛州人劉淵然，得趙宜貞的淨明真傳，集全真、淨明、清微各派功法於一身，在明英宗正統中升左正一，領京師道教事，“每語及修行，輒舉忠孝爲之主本”，趙宜貞劉淵然先後被淨明道的弟子尊爲第五代、六代嗣師，龍虎山43代天師張宇初亦從劉淵然學道。

2、張三丰三教同源

遼東懿川人張三丰，爲全真派道士，曾在武當山修煉多年，不修邊幅，號稱“張邋遢”，讀書過目不忘，常一日千里，遍遊名山是著名隱仙。張三丰作《大道論》倡三教同源，又作《孝行篇》謂“移孝可作忠”行孝可成仙。

清代

1、王常月重振龍門 由於明代全真派“玄門零落，浪跡各地”，王常月山西長治縣人，隱居華山修煉內丹，明末進北京白雲觀，順治三年封爲國師，復興全真龍道派，他論證三教同源，三教一理，重新制定嚴格的修行戒律，初真十戒首條是：“不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信，當盡節君親，推誠萬物。罪有三種：第一種爲不善業，即“不敬息神，不敬天地，不怕正法，不忠君主，不孝父母，三綱不正，五倫敗壞。”死後必須墮入地獄。王常月雲遊各地傳感收徒、擴大全真派影響。

2、淨明道教再度復興 在江西曾經領三山符錄的龍虎山正一道派，自明中時起逐漸衰微，到清乾隆十七年（1762）品秩下降，停止入覲，一度停業傳度。但在南昌，明宗室後裔朱道朗兄弟明末清初多年遁跡於奉新、新建山間，在洪崖山訪張逍遙，與馬道常、周德鋒諸人於康熙二十六年（1687）修建青雲譜道院，自稱續元代劉玉、黃元吉、徐慧的傳嗣，復興淨明忠孝大教，編出（太上靈寶淨明宗教錄）吸收全真道與佛教內容，制訂嚴格的戒律，弟子受真戒者，第一，不得背叛君主，心懷不忠；第二，不得忤逆父母，無孝順心。針對太上靈寶初真、正真、上真提出不同戒律，不離忠孝，層次愈來愈高，萬壽宮愈建愈多。

忠孝一詞，始見於《禮記》、《周易》、《左傳》是我國三綱五常的用詞，本屬於儒家的倫理規範，孔子對孟武伯問孝，即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作答。孟軻批評當時“楊氏爲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對忠孝倫理的評價，無以復加。從漢代董仲舒到宋明程頤、程顥、朱熹、陸九淵、王陽明以至清代王夫之等儒家學者無不以三綱五常爲教條，闡揚忠孝倫理道德，卻很少人注意到從西漢張道陵起，中國道教同樣以忠孝作爲教義、教規、戒律，將《孝經》和《道德經》融爲一體，塑造太上老君和許多天神，神仙地獄，善惡報應，以神道設教，鞏固君臣、父子的倫常關係，天地君親師成爲中華各民族的主流文化，流傳韓日以至東南亞。一部道教史也是一部忠孝倫理史。“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倡西方的“科學”與“民主”，打倒孔家店及其孝道文化對道教，只是將其符籙神鬼作爲迷信批判而已，還沒有涉及道教所奉行的忠孝論理，清規戒律，到文革才徹底破除隨着改革開放的深入，人們從現實生活中，目睹西方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膨脹所帶來的道德滑坡和倫理危機，令人觸目驚心，它與構建和諧社會距離越來越大，因此重新審視儒家和道教忠孝綱常倫理，已進到議事日程，再看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也都是一千多年至二千多年前的產物，《聖經》和《古蘭經》中孝敬父母的告誡與道教的忠孝倫理並無兩樣，儘管西方講了那麼多年的自由平等、民主法治，也改變不了那些孝道宗教倫理，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把這種普世倫理加以發揚光大。

作者：章文煥 江西科技師範學院教授，87歲，著有《中華人傑許真君》臺灣出版《萬壽宮》（華夏出版社出版）、《許遜的早期記載》香港、《弘道》最近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