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玉堂春评价 程玉菁:談王(瑤卿)派《玉堂春》的表演特點

火烧 2023-04-03 15:01:58 1050
程玉菁:談王(瑤卿)派《玉堂春》的表演特點 程玉菁程玉菁(1906-1995),原名程伯俊,安徽合肥人,京劇表演藝術家、戲曲教育家、中國戲曲學院退休教師、王瑤卿學術研究會會長。自幼學戲,攻老生,師從林

程玉菁:談王(瑤卿)派《玉堂春》的表演特點  

程玉菁

程玉菁(1906-1995),原名程伯俊,安徽合肥人,京劇表演藝術家、戲曲教育家、中國戲曲學院退休教師、王瑤卿學術研究會會長。自幼學戲,攻老生,師從林樹森,後改旦角。十七歲以程玉美藝名搭班上海共舞臺,1925年19歲的程玉美在上海拜師王瑤卿之後,隨師歸京在“古瑁軒”中開始了學藝生活。並由李釋勘起名爲玉菁(菁的上部爲梅蘭芳的芳草,下部爲瑤青之青),成爲玉字輩第一傳人。

 京劇《玉堂春》是一出百聽不厭的傳統劇目,多年來廣泛流傳,膾炙人口。它取材於明代短篇小說集《警世通言》中的《玉堂春落難逢夫》,許多劇種都有這個戲。

 全本《玉堂春》的情節,寫的是明代吏部尚書之子王金龍(或作“景隆”)結識了名妓蘇三,並贈名“玉堂春”。二人情深意厚,誓偕白首。後來王金龍金錢用盡,被鴇兒逐出妓院,淪落長街。蘇三聞悉後,私自贈銀助其返回故鄉南京。金龍走後,鴇兒用計將蘇三賣與山西富商沈燕林爲妾;沈妻皮氏與趙監生私通,用藥面(麪條)將沈毒死,誣告蘇三謀害其夫。縣令受賄,將蘇三問成死罪。後金龍得中,官授山西巡按,得悉蘇三蒙冤乃調審此案。在起解途中解差崇公道同情蘇三的遭遇加以勸慰。蘇三被解到太原後在“三堂會審”中,傾述了冤情。“會審”后王金龍又喬裝探監;最後終於爲蘇三平反了冤獄。

程玉菁照片

 這個戲是以大團圓爲結局的。有的同志曾提到過:按道理講,這個戲應該是個悲劇。因爲王金龍出身於封建統治階級,後來又身爲高官,納蘇三爲妾則可,若娶爲妻室則會受到各種非難,甚至自毀前程。封建時代裏有社會地位的人絕少娶妓爲妻者,而破鏡重圓的結局,更不過是體現了人們的善良願望而已。這種提法是有道理的。僅就戲論戲,我認爲王金龍這個人物是應予肯定的。他與蘇三的感情始終是誠摯的,沒有忘掉過舊日的山盟海誓。他爲了拯救蘇三可以置自己的前程於不顧,可謂不惜一切代價,絕非俗話所云:“癡心女子負心漢”者。

 我國古典戲曲小說中描寫書生與妓女相愛的故事很多。其中有些公子、書生是“負心漢”如:李甲對杜十娘,王魁負心於敷桂英,李益忘情於霍小玉。這類書生或因貪圖榮華富貴,或因另有新歡,終於對舊日的戀人翻臉無情,視同陌路,從而斷送了女方的終身。王金龍則與那些負心漢正相反。我認爲王金龍與蘇三這個愛情故事,能夠長期地廣泛傳唱,正因爲這對青年男女在愛情上,雖然經受了各種磨難,但他們始終是堅貞不渝的。 

 1925年我拜王瑤卿先生爲師後,學的第一齣戲是《審頭刺湯》。繼之就學了這出《玉堂春》。記得師父曾對我提過,這是出老戲,但從前唱者不多,陳(德霖)老夫子也不常唱。我師父費了不少心血,精雕細刻才把它整理得相當成熟。當年四大名旦都常唱這齣戲,都是向我師父學的。後來他們結合個人條件,有所發揮,逐漸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流派唱法。梅蘭芳先生曾說過,他的《玉堂春》、《虹霓關》完全是按王(瑤卿)派的路子唱的、程硯秋先生演的《玉堂春》(《會審》)以哀婉悽清的聲腔唱出了蘇三的滿腔悲怨,因而這齣戲也成了程派代表作之一。尚小云先生後來不常演這齣戲了。荀慧生先生則唱全部《新玉堂春》(自嫖院至團圓)。多年來演員和觀衆們都認爲《會審》這一折最精彩,其次是《起解》。

樂詠西與程玉菁在古瑁軒中練把子

 《會審》這一折戲,有個與衆不同的特點是三個問官坐着審案,一個犯婦跪着唱。四個演員都沒有大幅度的舞臺調度。這折要唱將近一小時的戲,能夠吸引住觀衆,確有它不凡的藝術魅力。會唱《玉堂春》的演員很多,由於流派不同,固有大同小異之處。本文只談些王(瑤卿)派的特點,供研究、參考。

 談《會審》前有必要先談《起解》。《起解》這一折戲中的主要唱段是蘇三辭別獄神時所唱的〔反二黃〕,這是個抒情的地方,當時蘇三的心情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將被押解到太原複審,官司或有轉機。悲的是自己無辜被害。她在回憶往事中自然會想起了王金龍。另外,蘇三的悲慘遭遇,在獄中曾引起一個老犯人的同情,因而爲她寫了一張伸冤訴狀。她把一些渺茫的希望寄託在這張狀紙之上。這些複雜的情感,要在〔反二黃〕中表達出來。唱詞一共是八句,第一句是“崇老伯他說是冤枉能辯”,有人錯唱成“難辯”。在前面崇公道的唸白中有:“……太爺命我將你解往太原複審,可以辯明冤枉,你這官司有了出頭之日啦!”顯然是“能辯”。

 我師父提到過這齣戲中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1、唱〔反二黃〕時不能走“扯四門”的部位,因爲“扯四門”多是在空曠之地,如《穆柯寨》中穆桂英射雁時的情況。蘇三是在獄中的神案前,其活動的範圍不能大,不要唱一句就扯到一邊。 

 2、刑枷要戴得合適。魚枷的尾部有兩個可以套在腕子上的圓孔。戴枷時兩隻手要伸上去,能夠揉動鎖鏈子。不能用大拇指託着枷,要用手腕斜撐着魚尾,纔不致形成夾着膀子。從前的魚枷只是在上面畫着魚鱗;後來纔有閃光耀目的裝飾物(光片之類),把刑具美化了,很不相宜。

 3、在起解途中,蘇三拜崇公道爲義父;崇公道把自己的棍兒給了她當見面禮兒。從此蘇三是拄着棍兒邊走邊唱。拿棍兒的手法是有時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有時相反。唱的時候拿棍兒要斜着貼身,絕不能直着,不能像老旦手拄龍頭柺杖。在行動時更不能把棍兒探出去,似盲人手裏的“馬竿兒”。 

 4、還有一個問題是“摔棍兒”。蘇三一路上向崇公道哭訴自己心中的憤恨,最後似是作了個總結性的怒斥:“越思越想心頭恨,洪洞縣內無好人!”這時她左手握着棍兒上端,右手託着棍兒的下半截,配合嘴裏唱的“無好人”三個字,雙手託棍兒,先向右、後向左兩擺把棍兒轉一個小圈兒再扔出去;動作要伴隨唱詞不能脫節。 

 5、蘇三是罪犯,在扮像上不可一味追求美觀,頭上不能戴頂花,只能用淡色的草花。其首飾只能戴“銀泡兒”。所穿罪裙應是素白的,不帶藍邊。 

 6、在戲的結尾處蘇三念:“此番見了都天大人要當面投遞(狀紙),望求爹爹你想個主意吧……”。此時蘇三將狀紙雙手托起面向崇公道,右腿半跪。崇公道念:“有了,把狀紙藏在枷裏,見了都天大人,當堂劈桎開枷就呈上去啦。”崇公道接過狀紙疊好後再給蘇三戴枷,以表示將狀紙藏在枷裏了。旦角在扮戲的時候不要忘了把狀紙掖在懷裏。 

 7、還有一個問題是,將要進城的時候蘇三唱:“遠遠望見太原郡……”。有人唱成“太原省”這就錯了,因爲太原從來就不是“省”。

程硯秋之《起解》

 上述問題似屬細節,但事關情理不可忽視。下面着重談談《玉堂春》:這齣戲以唱爲主。我的體會是蘇三在都察院大堂上,哭訴她所遭受的不白之冤,控訴了鴇兒、沈燕林、皮氏、縣令等人對她的迫害。故而在公堂上傾吐滿應悲憤,其情調是哀傷悽婉的,只有到結尾處才唱出“這場官司未動刑,玉堂春我這裏就放了寬心”。她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在情緒上稍稍有變。這齣戲雖說是唱工戲,但非跪在臺中傻唱。在唱時臉上要有戲,哪怕是一個細微的動作,一瞬間的表情,都要表現出她的內心活動,思想情感,使觀衆理解。當三個問官在議論或爭辯之時,她必須有所反應,受到觸動,而非呆呆地跪着歇一會兒。 

 師父教我這齣戲時,讓我先把唱詞背會,然後他唱一句,我學一句。他帶着人物的情感,從行腔、吐字、節奏、語氣、表情、身段等等方面示範教授。蘇三的表演不能多,因爲她是已判死刑的女犯,只能跪在堂口受審,但遇到一些重要問題時自然要形之於色,臉上要有戲。下面依劇情的進展擇要來談王派《玉堂春》的若干特點。

南鐵生、榮蝶仙之《玉堂春》

 在這折戲中蘇三上場後唱了六句〔西皮散板〕:來至在都察院舉目往上觀,兩旁的刀斧手嚇得我膽戰心又寒。蘇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魚兒落網有去無還。〔哭頭〕啊啊啊……崇爹爹呀! 

 此處不能把“崇爹爹”三字很清楚地唱出來,當蘇三剛唱出“崇爹……”二字時,崇公道忙向其擺手示意不可叫出“爹爹”來,否則會使堂口衆人知道他們是義父義女的關係,從而惹出麻煩。於是蘇三把“爹爹”二字急忙往回咽,在飲泣中用弱音唱出“爹爹呀!”來落腔。有的演員脫口唱出“崇爹爹”三字,沒有情感上的變化,就淡而無味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崇公道要有個擺手忙攔、欲掩其口的動作來配合,才能把戲演深。 

 蘇三上堂後“會審”開始。三個問官的性格迥異,主審官王金龍是個涉世不深,初入官場,頗顯幼稚的青年。當年金仲仁先生演此堪稱楷模。陪審官藩司(官名)潘必正(俗稱“紅袍”)是個在官場久經磨鍊的老手,隨方就圓,遇事善抹稀泥。當年演此角者以扎金奎、曹連孝幾位先生極爲稱職。另一陪審官桌司(官名)劉秉義(俗稱“藍袍”)正在中年,鋒芒外露,作風有點尖酸刻薄,在“會審”中與王金龍針鋒相對。昔日張春彥先生扮演此角可算冠軍,難怪許多老觀衆迄今記憶猶新,讚不絕口。在“會審”中王金龍、劉秉義二人屢有對立情緒,甚至爭辯不休,而潘必正則隨機應變,緩和僵局。這齣戲在衝突矛盾中,如波瀾起伏地演下去,使觀衆如飲佳釀,若品香茗。

 我師父常說:“一個演員要想把戲唱好,必須心裏有戲(理解劇情,體會人物的思想感情)。我上了臺就不是王瑤卿了,而是那個劇中人了。心裏空,臉上就沒戲。”《玉堂春》是出唱工戲,蘇三在唱的時候,心情是極爲沉痛的,回憶她從幼年淪落娼門,直到身遭不白之冤,這些悽滲的往事,使她肝腸痛斷,哭訴無門。這次“會審”將會給她帶來什麼,很難預卜。如此情懷自會形成演唱上的情調。演員的嗓子再好,如果心裏沒戲就抓不住觀衆。

侯玉蘭之《玉堂春》 

 此劇的波瀾是由劈桎開枷,呈上狀紙而掀起的。蘇三在大堂上唱出的第一句〔西皮導板〕是:“玉堂春跪在都察院”。王金龍馬上回:“嗯!狀紙上寫的是蘇三,你爲何口稱‘玉堂春’?”蘇三的口訴與狀紙不一致,於是問官要用刑。蘇三必須說明情況,唱出了半句〔回龍腔〕:“大人哪……”這半句的唱腔委婉動聽。我師父說過這是借用了一句老生腔,借的是《連營寨》中劉備哭靈牌時所唱〔反西皮〕中的那句“二弟呀!三弟呀!孤的好兄弟!”的唱腔,但非原樣照搬。我師父與譚鑫培先生合作多年,對老生戲極爲熟悉,故而在設計唱腔時有時借鑑了老生腔。由於他腹笥淵博,藝熟功深,所以能左右逢源恰到好處。

 蘇三接着唱〔西皮慢板〕:“玉堂春本是公子取名。”不是“取的名”,在唱法上是以腔帶字。如加上“的”字就欠通了。接着藍袍往下問,問到了“七九一十六歲倒也長成人了,我來問你這頭一次開懷的人兒是哪一個?”這時蘇三先是一愣,心想“怎麼問起這個來了?”於是含羞低下頭去接唱:“十六歲開懷是那王……”。紅、藍袍追問:“王甚麼?”蘇三遲緩地只唱出一個“啊……”字來,紅、藍袍再追問:“王甚麼?”蘇三向左右各望一眼然後右手向外一指,馬上收回捂嘴,無可奈何地唱出“是那……王公子啊”這裏用的是〔南梆子〕的腔。唱完了右手撩起鬢邊綢子,遮面含羞。我師父說過:“身上絕不能亂動,因爲蘇三不是劉媒婆。”此時王金龍已受到震驚,同時對紅、藍袍的追問產生了反感。從此王、劉二人的矛盾逐漸發展。紅、藍袍又問:“那王公子是甚等樣人?”蘇三接唱:“他本是吏部堂三舍人。”這句詞不是“吏部堂上三舍人”。如果加個“上”字就不通了。這句詞的意思是“吏部尚書的三少爺”(“舍人”即“少爺”)。

 此時王金龍不願讓蘇三再講院中之事,而紅、藍袍卻要追問下去。蘇三改唱〔西皮原板〕:“初見面銀子三百兩,吃一杯香茶就動身。”蘇三唱完後紅袍說:“……此公子可算慷慨得緊哪!”藍袍則反駁道:“……王氏門中不幸,出了這個敗家之子!”說時面對紅袍但用扇子指向王金龍。王金龍聽後強笑。他們接着問下去。同拍驚堂木,同說:“講!”(藍袍斜視王金龍)蘇三接唱:“……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萬六千銀一旦化了灰塵。”這時藍袍要追究爲甚麼用銀如此多而且速。蘇三回答有支銷。此刻王金龍竟替蘇三解釋:“是呀,她有支銷。”藍袍反脣相擊:“她有支銷,大人怎麼曉得?”王、劉二人的矛盾尖銳了。

 蘇三繼續供招銀子的用項,並說出王金龍被趕出妓院。唱完後耷拉着眼皮,低頭無語,想到王金龍在自己身上花了那麼多銀子,最後落個被逐,不禁暗暗慨嘆(此處要有表情)。這時王金龍問道:“嗯!想那王公子在你院中,花費許多銀兩,爲何數九寒天將他趕出院去?”這是明知故問。聽聽蘇三怎樣答對。蘇三回答:“此乃忘八鴇兒之過,與犯婦無干(或‘並非犯婦所爲’)”頭一低,微擺右手,臉上要顯出“我怎麼會趕他出院呢裏”此時王金龍追憶往事憤而說出:“好個狠心的忘八!”紅袍隨聲附和地說出:“狠毒的鴇兒!”(有的演員錯念成“狼毒的鴇兒”,“狼”字與“狠”字只差一筆,形成誤念)。藍袍接着指桑罵槐地說:“偏偏就遇到這個倒運的嫖客!”王金龍乃以一陣冷笑回擊。

 蘇三繼續唱出王金龍在關王廟安身,她雖去探望和“在神案底下敘敘舊情”。這句話很含蓄,不宜作庸俗的理解。臉上的表情是悽側而非輕佻。在唱法上或高或低,或唱半個腔兒,這要根據演員的嗓子來選用。紅袍對此事作了“黃檗樹下撫瑤琴——苦中取樂”的比喻。藍袍則譏諷爲“望鄉臺上摘牡丹,至死他還在那裏貪花呀?”王金龍聽後重拍驚堂木,怒對藍袍。紅、藍袍隨之拍驚堂木,拍案之聲猶如爭吵。蘇三聞後微微垂頭嘆息,似是在說:“你們不必吵了,我往下說吧!”接唱“打發公子南京去,在那落鳳坡前遇強人。”紅袍聽後慨嘆:“此公子真真命苦裏”而藍袍卻說:“……這也是他做嫖客的下場頭!”王金龍聞言嗤之以鼻,重拍驚堂木衝藍袍撒氣。藍袍也不示弱同樣重拍,紅袍隨之。三個問官之間已呈劍拔弩張之勢。此時蘇三要表現出心情緊張來,聞驚堂木聲一驚,吸了一口氣,手捂胸間再接唱:“只落得長街(用手向前一指)把飯討”。唱完後掂雙手慨嘆王金龍竟會淪爲乞丐啦!於是紅袍把王金龍與鄭元和相比,藍袍卻反對;王金龍硬說比得。王、劉之間爭執不休;紅袍只得抹稀泥。藍袍乃連拍驚堂木說出:“比得、比得、比得。”向王金龍反擊。王金龍舉起了驚堂木而不拍,以示自己佔了上風。在這齣戲裏驚堂木似乎不是小道具而是劇中的人物了,它在劇情的進展中起着幫襯的作用。

玉堂春评价 程玉菁:談王(瑤卿)派《玉堂春》的表演特點

梅蘭芳之《玉堂春》「會審」

 接着蘇三拭淚再唱:“到晚來在那吏部堂上去巡更”。紅袍聞後頗表同情,藍袍則又譏諷爲:“……與他王氏門中打嘴現世”。蘇三又接唱:“公子三次把院進,拐帶銀兩回南京。”唱罷低頭拭淚。但“拐帶”二字是有語病的,從而引起王金龍的責問,蘇三趕快解釋:“並非公子拐帶,乃是犯婦所贈。”王金龍追問:“你贈他多少?”以便對證。蘇三回答:“黑夜之間,又無天平戥秤,用手一約,嗯!不過三百餘兩。”

 此處在表演上要細緻,答問之時先擺右手錶示“並非公子拐帶”,然後右手在前,左手在後向前一遞表示贈銀,再收回手來一掂右手說出個“嗯”字來。這個字很有分量,包括回憶當時給了王金龍銀子,又估量了銀子的數量。如不念這個“嗯”字就沒有回憶過程了。蘇三唸完之後往後閃身,眼神向後瞟,可是沒敢回頭,表明蘇三似乎對上面坐的王大人已有所察覺了。

 而王金龍呢,聽罷供詞,回憶往事,面對跪着的蘇三竟然情不自禁地念出:“……哎呀,玉堂春我那……”話未說完被紅、藍袍給噎回去了。有的演員念:“玉堂春我那妻……”帶出了一個“妻”字,這是極不合適的。試想一位按院大人怎能在公堂之上認女犯爲妻呢?“妻”字一出口,案子就沒法往下審啦。紅、藍袍及時阻言使王金龍從神癡中清醒,無言可講地擠出一句:“哎呀,本院的舊病又復發了……有勞二位代審了吧。”以扭轉僵局。以上蘇三的招供共唱二十四句〔西皮原板〕,每句結尾的唱腔互不雷同,這在當時是很新穎別緻的。

 王金龍裝病,請紅、藍袍代審。王、劉之間的對立情緒暫時緩和了;蘇三繼續招供如流水般滔滔不絕地訴其遭遇,所用板式是〔二六〕轉〔流水〕。紅、藍袍讓她慢慢講來;她一拱手(前面唱時不能拱手)回道:“二位大人容稟”隨之在哭泣中起唱,唱到“公子立志不娶妻,玉堂春守節不嫁人(哪)。”這裏伴隨“不嫁人”三字有個“三點手”的動作;在語尾要加個“哪”字纔有力量。接着轉〔流水〕敘述鴇兒用計把自己賣與沈燕林,及被騙到了洪洞縣。此時她是面向右邊的藍袍,但雙手向左指出去形容到了遠方的山西。在唱〔流水〕中她要向左右兩方面答問。在唱法上要有些“垛字”、“墊字”才顯俏皮。(後面有例證)。 

 蘇三到了洪洞,未到一年發生了皮氏用藥面(麪條)害人的事,沈燕林吃了麪條後“昏昏沉沉倒在地,七孔流血他就命歸陰”,下句的“七”字應唱陰平,其音上滑(高八度)不要唱成陽平。在表演上雙手向前方斜指出去,不能亂指。“血”字要唱的短促有力。在“他”字後面墊上一個“就”字,以加重語氣,而且好唱。緊接着回答:“皮氏一見沖沖怒……高叫鄉約和地保,拉拉扯扯就到公庭”,在動作上是雙手先左後右各拉兩下再送出去(表示到公庭)。第一個“拉”字和“扯”字要唱的重,重複的字要唱的輕,有伸有縮,但板槽不變。紅、藍袍繼續問,蘇三在緊打慢唱中回答:“頭堂官司審得好”,“審得好”要慢唱,其唱法是添着板唱,不是一字一板。紅袍問:“二堂官司呢?”蘇三接其問話只唱“就變了心”。把“心”字要放出來,以說明情況變了。這裏是耍着板唱,心裏要有板才能掌握好節奏。

 藍袍又問:“王知縣受賄多少?”蘇三接唱:“洪洞縣受贓銀一千兩”,這句要數着字唱(也是在空眼上張嘴)。“合衙分散有八百銀”,要碰着板唱,一字一板。再往下述其受刑、屈招、收監。紅、藍袍又問:“可有人來探望於你?”蘇三唱;“並無有一人來探望奴的身。”“並無有”三個字要接的很嚴(一下唱出來),不可擺開了唱。以表示根本沒有人來。紅、藍袍又問:“那忘八鴇兒呢?”蘇三答:“他不來看。”“他”字是拖着腔兒唱,以表示憤恨忘八鴇兒的冷酷,再唱“不來看”,“看”字要突出,使噴口音。紅、藍袍又問:“你那知心的人兒呢?”蘇三擡頭一望,在這一望中帶着深沉的感情,接唱“如今也不知情!”“如今”兩個字要幹擱一下(停一停),蘇三想起從前有多少人對自己多情,但時至今日,誰還來關懷我這個犯人呢!這裏是撫今追昔,不堪回首的感情。又似對王金龍的指責。

張君秋之《玉堂春》

 我師父在設計唱腔時,真可謂苦心經營,以求把人物的思想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很講究抑揚頓挫、疾徐輕重的歌聲中把蘇三這個善良婦女沉痛、哀怨的內心世界揭示給觀衆。一個小腔兒的安排,一個小的動作,都對塑造人物起着並不小的作用。

 下面還有四句很通俗的唱詞,在其中蘊藏着很多潛臺詞:紅、藍袍又問:“那王公子可曾探望於你?”蘇三唱:“王公子一家多和順,他與我露水夫妻就有甚麼情!”這答話流露出蘇三思想中的怨憤,是對王金龍的譴責。她是在說:“哼!王公子早把我忘了,他一定娶妻生子了,一家人生活美滿;我是個妓女,當初他對我不過是花錢買樂,根本談不到感情。”這句詞的前三個字是“他與我”,不是“我與他”。蘇三是針對“他”(王金龍)來議論的,其性質是“恨他”、“怨他”,自己爲他受盡折磨,身逢絕路,但他卻把我拋到九霄雲外了!蘇三的哀怨,是紅、藍袍能理解的,因而藍袍乘虛而入地又問:“眼前若有王公子,你可認識於他?”暗示了王公子就在眼前,你認識不認識呀?蘇三接唱:“慢說不認王公子,投母換胎我也認得真。”全意是,我能不認識他嗎!即使他重新投胎我也能認出來。藍袍接着又旁敲側擊地問:“他如今頂冠束帶(或身居高官),不來認你也是枉然!” 

 蘇三聽罷毅然唱出:“眼前若有王公子,縱死黃泉也甘心。”請看,多麼鮮明的態度!請聽,多麼響亮的語言!她是在說:只要我能見他一面,就是死了也甘心瞑目了。反正我對得起他。這充分體現出蘇三對愛情的堅貞不渝。

 這個案子審到此處,三個問官和一個犯婦心裏都明鏡兒似的,誰來揭開蓋子呢?當然要由王金龍去揭,因爲他是問題的樞紐。所以紅、藍袍暫且退場,在下場時相視一笑,不言而喻。 

 王金龍恨不得馬上就認下蘇三,但又不能違犯王法,只好向蘇三交個底說:“蘇三你出院去吧,本院開脫你的死罪就是。”這就使身臨死亡邊緣的蘇三看到了一點點希望。蘇三說了聲:“謝大人。”在“嗒嗒嗒……”的鼓聲中站立起來,但在往起站的時候,要有一個右腿打軟兒(欲起又落)的動作,因爲跪得時間太長了。然後再直起身子用雙手揉右膝,左腳尖墊步往後退,先揉右膝,後揉左膝,等到直起身來以後退到右邊。在十三板〔二六〕的過門裏,再揉膝蓋後,腳下落實,起唱:“這場官司未動刑,玉堂春這裏我就放了寬心。”蘇三心潮起伏,邊走邊看接唱:“出得察院回頭看。”此處是先走向左邊,站在門外,未下臺階,再回頭向右後方看,看時理一下鬢邊綢條,以手指夾着綢條唱:“這大人好似王金龍,是公子就該將我認……”,正要邁步進門,右腳尖剛一點地時聽到了“堂威”之聲,於是把腳撤回來接唱:“王法條條不徇情”。她在這一瞬間想到:王金龍對自己到底怎樣呢?當即決定“上前去說幾句知心的話,看他知情不知情?”唱完後在“閃錘”的鑼聲中果斷地進去。進去後不是大轉身挖門兒,而是上右腳往左撤身。所謂“說幾句知心話”當然不能開門見山地說出甚麼,只作出個含蓄的比喻:“玉堂春好比花中蕊。”此處要用左手指出才便於回頭。王金龍問:“你把那王王公子比作何來?”蘇三在“扎扎倉”鑼聲中叫出:“大人哪!”翻雙腕變爲拱手接唱:“王公子好比採花蜂,想當初……。”此時要面向王金龍,邊走邊唱,小腳步從左方走向右方(不能滿堂跑),再返回接唱:“花開多茂盛,他好比蜜蜂兒飛來飛去採花心,如今不見公子面,我那三……”蘇三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脫口欲呼“三郎”。右手伸出三個手指、偏身丁字步斜站着,此處切忌背朝外。王金龍急忙用扇子打背躬擺手示意不可叫出“三郎”來。但蘇三在哭泣中終於呼出“三郎啊!”這是她激情的流露。唱完理綢條拭淚,又看了王金龍一眼,以觀對方的反應。王金龍此時只能說:“出院去吧。”

 蘇三側身一拜,轉身出去,略停拭淚往出走,又挖回來唱末句:“我看他把我怎樣行?”這句是蘇三的內心活動。她在這場“會審”中把冤情的始末說得清清楚楚,現在要看王金龍的行動了,因而唱出:“我看他把我怎樣行?”。“我看他”三字要唱得有力,這是蘇三的態度。“把我怎樣行?”則是期待。結尾的這句唱詞,是蘇三在“山重水複疑無路”時,希望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唱完這最後一句拭淚,理水發,上步再看一眼。此情此景使王金龍“多少話欲說還休”,只有讓蘇三暫退。蘇三退走幾步在鑼聲中以右手背磕左手心,輕輕頓足嘆息。然後在“衝頭”中上左步轉身,撩水發下。 

 蘇三下場後,王金龍的心裏當然是極不平靜的,回憶起辛酸的往事,蘇三爲自己所受的摧殘,自己的內疚,如何爲蘇三平反等一系列的問題,促使他不惜丟官罷職,也要喬裝前去探監。 

 “會審”後面的情節是“監會、團圓”。這兩折戲爲後來添上的,是在三十年代初期我師父與陳墨香先生合作爲華慧麟編的。一出“會審”旦角唱的都是“西皮”,故而在“監會”中改唱〔二黃導板、回龍接快三眼〕,在這個唱段中間有個地方要行弦,穿插小生的唸白(陪情)。“監會”後面有一場“公堂”,旦角唱一段〔流水〕。這兩折戲雖不如“會審”那樣精彩,但還能吸引住觀衆,因爲人們願意看到蘇三與王金龍的臉上有了笑容。這出帶“團圓”的《玉堂春》在當時很受歡迎。後來荀慧生先生又請陳墨香先生編寫出從“嫖院”到“起解”前的若干情節,與後邊連綴起來,名爲全部《新玉堂春》。

荀慧生之《新玉堂春》 

 王(瑤卿)派的《玉堂春》在唱腔、唱法、表演、扮像等等方面都有一定之規。其中有些小地方也可以稍有改動,但是不能出圈兒胡來。本文是擇要而談,不是逐處逐句地從頭到尾理一遍,故有從略之處。 

 這齣戲是我師父辛勤耕耘出來的碩果,其間滲透着老人家的心血。幾十年來我唱過很多次,也教過不少學生,始終是遵循着王(瑤卿)派的路子去唱或教的。師父作古已然三十年了,這出經過他精雕細琢的戲,仍有着很強的生命力。我相信中青年演員們,會繼續傳唱下去,使觀衆得到極大的藝術享受。 

 1983年冬於中國戲曲學院

(《戲曲藝術》1984年第4期)

  
永远跟党走
  • 如果你觉得本站很棒,可以通过扫码支付打赏哦!

    • 微信收款码
    •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