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军为什么被裁了 志願軍五次戰役的回顧與得失
志願軍五次戰役的回顧與得失
美國歷史學家亞歷山大·貝文曾評價說,朝鮮戰爭是“民族意志重大沖突的競技場”,這或許是解釋它對於中華民族價值所在的最好角度。抗美援朝戰爭是爲了幫助鄰國免受入侵,也是爲了中國的自身利益。在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下,中國軍人在這個半島留下了代價高昂的血,但他們不僅收穫了無可爭議的勝利,更一舉改變了頹喪的民族精神。朝鮮好像古羅馬的競技場:角鬥士因勝利而得到自由,中國因抗美援朝的勝利而捍衛了自由,迄今已經享受了60年的和平。
雲山戰鬥中,乘車逃跑的美國軍官被志願軍俘虜
“命運之日”:南朝鮮先頭部隊的覆沒
1950年出現了朝鮮30年來最乾旱的夏天,入秋後的乾爽晴朗,到了10月24日卻突然變得昏暗。寒流侵入導致突然烏雲密佈,寒風乍起,從清晨開始,朝鮮西北部下了當年的第一場雪,裸露的山岩上披上了一層白霜。
由於仁川登陸突然改變朝鮮戰局,當時幾乎全世界都認爲,戰爭即將結束了。美國第8集團軍的官兵們準備在11月24日感恩節時返回東京吃火雞,而認爲即將一舉武力統一朝鮮半島的南朝鮮最精銳“首都師”第1師官兵則迫不及待想看到鴨綠江水。南朝鮮戰史《朝鮮戰爭》說,第1師此時向所屬各團頒發了攻克平壤先鋒獎狀和獎金。由於進展太快,他們甚至還穿着夏裝,“沉醉在攻克平壤後的興奮中,置身於完成國土統一的使命感中,因而士氣更加高昂”。南朝鮮第1師的最終目標是鴨綠江中游的水豐大壩,爲此,他們“發起了最後一次追擊”。
這場本來與中國無關的朝鮮戰爭,美國總統杜魯門決定迅速干預的同時,命令第7艦隊進駐臺灣海峽,粗暴干涉了中國內政。在仁川登陸後,美軍又不顧中國多次警告,輕率傲慢地越過了“三八線”,向中朝國境鴨綠江進軍。戰後美國的史料中,有一系列對此政治誤判的分析,但在當時美國遠東最高軍事指揮官麥克阿瑟心裏,中國這個在他看來尚弱小的國家的抗議實在無足輕重。 其實,在當時美國總統杜魯門和麥克阿瑟於威克島會晤4天后,也就是1950年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第40軍已經通過安東(今丹東)兩座日本人修建的鐵橋抵達鴨綠江南岸。第29軍、42軍等精銳部隊也已經從7個渡口分別渡過鴨綠江,出現在江南的山地林海中。在是否出兵朝鮮的討論中,md等領袖最終確定,絕不能讓美國部隊陳兵中國的家門口。中國出兵朝鮮是md等中國領導人深思熟慮的結果。這既不是象徵性的示威,也不僅着眼於抵抗,而是決心要在家門口打敗美國人。
md和彭德懷最初的計劃是在平壤以北熙川、長津一帶尋機殲滅兩個南朝鮮師,但由於當時北朝鮮人民軍已經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導致美韓軍隊向北推進過快,無法佔據預設陣地,只能在更北的雲山一帶佈下口袋,“把敵人引到對我有利的地形上來打”。志願軍統帥彭德懷的作戰思路是,以部分兵力鉗制朝鮮半島東線的“聯合國軍”,集中主力於西線,待擊潰西線“聯合國軍”右翼戰鬥力較弱的南朝鮮部隊後,迂迴包抄美軍,爭取吃掉成建制部隊。要實現這個大範圍迂迴包圍計劃,核心就要做到隱蔽、突然,讓敵軍進入到包圍圈內。
數十萬大軍在北朝鮮林木稀疏的山地平原上,既要迅速運動,又要隱蔽,這在西方軍事人員看來是不可能的事。中國軍隊沒有飛機,既不能避免對方空中偵察,也不能阻止美軍狂轟濫炸,唯一的方式就是在夜間行軍。第一批入朝的志願軍38軍副軍長江擁輝在戰後回憶,38軍過江後,114師的第一頓飯就是在風雪中吃的,“雪花像白糖撒進碗裏,這頓飯吃得裏外透心涼”。部隊住宿則絕對不能住房子,因爲敵機一來,村莊就會變成一片火海。
10月25日上午,南朝鮮第6師2團先頭部隊進入志願軍40軍118師354團陣地。此時該團電臺卻發生故障,無法與師部聯繫。如果此時發動攻擊,將會過早嚇跑後面的敵軍,但將敵軍放入再打,敵軍前進路線正是118師師部,而那裏對敵軍接近一無所知。
40軍前身是第四野戰軍3縱,曾參加過從四保臨江到解放海南島的一系列戰役,被稱爲四野的“旋風部隊”。這些身經百戰的中國軍人在國內戰爭中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和積極主動的作戰作風,入朝後依舊保持着足夠的自信。爲了全數包圍敵軍,354團決定將南朝鮮部隊先頭部隊放入伏擊圈。結果,戰爭的最早一槍竟然是南朝鮮部隊打響的——他們發現了對此一無所知的118師師部人員。md和彭德懷精心設計的抗美援朝第一場戰役,就在這樣不期而遇的意外中打響。
於是,1950年10月25日這一天,被西方國家戰史稱爲朝鮮戰爭中的“命運之日”。第一槍打響後,118師354團在射出第一陣彈幕後,摧毀了南朝鮮軍的汽車,堵住了南朝鮮軍撤退的退路。
在這支南朝鮮部隊中有一名美軍隨軍記者叫約瑟夫,他對突然爆發的戰鬥做了如此描述:“在幾分鐘內,全營就傷亡慘重,750人中有350人被擊斃、擊傷或俘虜。”
南朝鮮戰史在戰後聲稱,志願軍的特點是“戰鬥中吹喇叭敲鑼,採取上個世紀的作戰方法”。但就是這些被稱爲只會“上個世紀作戰方法”的志願軍士兵,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開始在北朝鮮的山林、稻田、村莊和公路上追趕潰散的南朝鮮軍隊。南朝鮮戰史由此只能哀嘆:“悲痛哉!曾在鴨綠江畔洗刷刀槍的英勇將士們,最終也未能從這狂風惡浪中衝出來。”只一上午時間,南朝鮮6師2團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的連了。
第一次戰役:“聯合國軍”從雲山到清川江的敗退
10月25日,從西線的雲山到東線的長津湖一帶,志願軍各部和“聯合國軍”都展開了全面交火。前線的南朝鮮軍突然遭遇慘重傷亡後紛紛發回報告:中國軍隊參戰了!
但當時志願軍的對手們並沒有迅速接受這一事實——自仁川登陸以來,“聯合國軍”還沒有遇到過任何有組織的抵抗。即便“聯合國軍”在戰場上已經得到了情報:“在雲山北面和西北面的山地,埋伏着約1萬中國軍隊;在東北方的熙川方向,也有大約1萬人在行動。”但他們仍不相信一個多世紀以來國門洞開的中國此時會與擊敗了日本人的美軍對抗。美國遠東部隊高層都是信奉武力說話的軍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有人甚至指責下級官兵反映的這種情報是“因前進遲緩而胡說八道”。
10月26日,南朝鮮第1師在志願軍已經包圍雲山後報告說:“交戰中的敵人,我們認爲肯定是中國軍隊的1個師。”但美國第8集團軍當時的情報檔案堅持認爲:“沒有證據證明中國軍隊已經正式參戰。因爲不管怎樣,絲毫沒有中國公然介入的徵候。”
麥克阿瑟的情報處長威洛比由此在戰後被研究者戲稱爲朝鮮戰爭中“最樂觀的人”。當時他認爲,戰場上出現一些中國志願人員並不奇怪,中國人最多不過5000人,這和中國大規模出兵完全是兩個概念。麥克阿瑟和他的司令部由此依舊解讀爲“那不過是北朝鮮部隊中的中國籍朝鮮士兵”。他們更樂於將倉促的敗退歸結於南朝鮮軍隊的戰鬥力上:“韓國第2團在同中國軍隊的首次遭遇戰中,缺乏擊破敵人的意志和決心,有90%的官兵遺棄裝備四處逃散就證明了這一點。”美國人甚至認爲,這是由於數百年來一直是中國的附庸國,“韓國對中國人有潛在的恐懼心理”。
戰後西方人認爲,美國忽略了中國的一系列公開警告,是導致他們幻想戰爭即將結束並遭遇最初失敗的根本原因。正向鴨綠江挺進的美軍第8集團軍內部當時都認爲戰爭即將結束。10月22日,抗美援朝戰爭即將爆發的前3天,第8集團軍司令沃克甚至建議麥克阿瑟把向朝鮮調運的全部彈藥運回日本倉庫,因爲“彈藥已經足夠滿足此後的作戰需要”。美軍甚至開始取消未付款的彈藥的訂貨。《紐約時報》在社論中說:“只要在朝鮮國境線不發生突發事態,軍事行動已告一段落。”
此時,“聯合國軍”左翼美軍24師正長驅北進,在雲山的南朝鮮第1師卻發現前進道路已經被頑強地封死。在2團1營被消滅後,南朝鮮後繼部隊每次進攻,都被山頭上綿密複雜的坑道和雨點一樣落下的手榴彈弄得寸步難行。美國史料記載說,穿着破爛夏裝的志願軍戰士每人身上掛着十幾顆手榴彈,在哨子聲指揮下,邊投擲手榴彈邊前進。南朝鮮第1師師長白善燁向美軍第1軍軍長米爾本報告說,雲山周圍全都是中國軍隊。然而已經晚了,志願軍突然向西線美軍右翼的南朝鮮第6師和第8師發動總攻,“聯合國軍”右翼迅速崩潰了!
爲了拯救幾乎要被包圍的雲山,第8集團軍沃克將軍命令美軍第1騎兵師“超越南朝鮮第1師,向朔州附近突進”。接受命令的美第1軍軍長在當天下午發佈的命令是:向北總追擊。對於中國人蔘戰,領命的第1騎兵師第8騎兵團的帕爾馬團長也認爲,中國絕不會在這無可奈何的時候介入。美軍第8團一位參謀事後回憶說:“8團有這樣一種傾向,與其說是對這個情報有懷疑,不如說是不願意相信。”
就這樣,在右翼南朝鮮部隊已經崩潰的情況下,美軍王牌第1騎兵師第8團依舊進入已經被志願軍三面包圍的雲山城,與南朝鮮第1師換防。這恰好被城外的志願軍第39軍發現,城內許多坦克、汽車正在駛離,39軍軍長吳信泉以爲敵軍要逃跑,就提前發動了對雲山的總攻。中美軍隊在抗美援朝戰爭的第一次直接交手就在雲山展開。
從11月1日下午16點40分志願軍發起總攻,到11月2日拂曉,志願軍已經殲滅美軍王牌第1騎兵師第8團大部、南朝鮮戰鬥力最強的第1師12團一部共2046人,其中美軍1840人。
對於這場被載入日本陸上自衛隊作戰教科書的經典戰役結果,美軍史料稱:“(美軍第1騎兵師)第8騎兵團有1000多人失蹤,後來逐漸返回一些,最後,即不得不認定戰死的約有600人。丟失的主要裝備包括坦克17輛、105榴彈炮13門和幾乎所有重武器。”
不過戰役也並未實現md要求彭德懷“利用‘聯合國軍’完全沒有料到中國參戰的情況下,全殲2到4個南朝鮮師”的設想。一方面是戰役倉促打響,作戰部隊在收緊包圍圈時未能及時到位,另一方面,美軍在初戰中已經顯示出強大的火力優勢。“聯合國軍”繳獲的中國軍隊《戰鬥經驗集》中寫道:“儘管進行了艱苦的山地戰,但由於經驗不足未能取得足夠的戰果。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但卻僅僅抓到200多個俘虜。”
第一次戰役在7天內迅速結束,美軍第8集團軍全線急速撤退到清川江一線。
傲慢與偏見:麥克阿瑟對中國出兵的誤判

1950年11月6日這一天,美國人發現了一個讓他們迷惑不解的現象。在“聯合國軍”全線敗退時,眼看要大獲全勝的中國軍隊卻突然全部撤離。美國遠東空軍偵察飛機報告,多處發現中國軍隊從戰場上撤走。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東線美軍第10軍對面。中國人爲何沒有“宜將剩勇追窮寇”?直到今天,美國還有戰史分析,這是“中國領導層決定打擊一下‘聯合國軍’,向其發出警告,然後再撤回部隊,希望聯合國能重新考慮其北進的行動”。
在祕密出兵朝鮮並結束第一次戰役後,中國政府在11月2日通過電臺公開表示,已經正式出兵。即便沒有這個公開聲明,美軍第1騎兵師和整個第8集團軍的敗退也會讓一個西點軍校的在校生確認:能夠在此時擊敗第8集團軍的強大對手絕不會是北朝鮮人民軍。但第8集團軍和麥克阿瑟的遠東司令部在當時卻依舊不相信這是有組織的中國正規軍。
“杜魯門得到中央情報局的保證,對所有已知因素的研究結果表明,中國全面干預在1950年是不可能的,除非蘇聯人決定打一場世界戰爭。中央情報局的分析專家斷言,中國的一切支援可能限於對北朝鮮提供幫助。”約翰·託蘭在其著作《漫長的戰鬥》中如此評價。然而此時最應該對此負責的則是麥克阿瑟的情報機構。第一次戰役結束,他依舊認爲“在朝鮮的中國軍隊兵力在4.4851萬~7.0051萬人,已經傷亡了5500人”。美軍遠東空軍似乎也在證明他的情報。在幾乎不間斷的飛行偵察下,北朝鮮白雪覆蓋的羣山大地上根本搜尋不到任何中國部隊的影子。誰能相信幾十萬人的部隊在雪地裏能不被發現?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許多歷史研究者指出,麥克阿瑟面對如此明顯的事實“視而不見”並非他愚蠢自大。這其中很大原因,其實和中國爲何被迫出兵朝鮮、參加抗美援朝有關。
在美軍出兵干涉朝鮮內戰後,1950年10月15日,美國總統杜魯門曾和麥克阿瑟在威克島會晤。杜魯門曾問了他最擔心的一個問題:“您認爲蘇聯和中國干涉的可能性如何?”麥克阿瑟的回答是“可能性很小”。“如果他們在頭一兩個月進行干涉的話,那將是決定性的。我們已不擔心他們參戰,我們不再卑躬屈膝。中國人在滿洲有30萬軍隊,其中部署在鴨綠江沿岸的大概不會超過10萬至12萬人,只有5萬至6萬人可以越過鴨綠江。他們沒有空軍,現在我們的空軍在朝鮮有基地,如果中國南下到平壤,那一定會遭受極爲慘重的傷亡。”“面對‘聯合國軍’的強大攻勢,他們會血流成河,如果他們干涉的話。”麥克阿瑟說。
麥克阿瑟從出兵時機上判斷的基礎是,朝鮮戰爭是蘇聯、中國和北朝鮮的合謀,他認爲,如果中國真要幫助北朝鮮發動進攻,中國軍隊應該在戰爭爆發時,尤其是在仁川登陸前加入到最關鍵的“釜山戰役”中。換言之,中國人如果真要出兵,朝鮮戰爭肯定在8月就已經結束了。
然而戰後蘇聯公佈的朝鮮戰爭檔案已經證實,金日成在戰爭爆發前從沒有要求中國軍隊參與。事實上,直到戰爭準備完畢,他才通知了對此幾乎一無所知,也並不想讓朝鮮在那時爆發戰爭的md。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其實在戰前早已經提醒過美國人,md這位中國共產黨的領袖絕不會做蘇聯的附庸,可惜他因爲被認爲親共而無人在意。
美國歷史學家約翰·託蘭說,戰爭開始時,md認爲那只是一場朝鮮內戰,但當杜魯門派遣第7艦隊干涉中國解放臺灣,並不顧中國公開反對,越過了北緯38度線向鴨綠江進軍後,才無法不讓中國政府懷疑,美國也同樣將通過鴨綠江邊界來入侵中國。《美國海軍史》對此評價說:“中國是不能容忍敵對的軍隊靠近鴨綠江的,正如美國不會容忍它與墨西哥邊界的格蘭德河上出現敵對的軍隊一樣。”md由此在最不利的時機果斷出兵朝鮮,顯示出一個自信的大國領袖的勇氣和魄力。1950年的中國,已經不是面對朝鮮被日本吞併而只能忍氣吞聲的清朝政府了。
但在當時,無論麥克阿瑟還是美國政府,都沒有認真分析中國的聲明,去分析中國國家安全政策的底線。大國的傲慢與偏見,使杜魯門政府和麥克阿瑟無論如何無法從軍事上理解,並難以相信中國軍隊已經出兵的原因所在。志願軍主力已經基本抵達預設作戰陣地,他的統帥彭德懷並不滿足第一次戰役的戰果(這被西方戰史爲掩飾其失敗而稱爲“史上最大規模遭遇戰”)。某種程度上,志願軍正用東方式的隱忍和智慧,利用西方人一個世紀以來對中國人的輕蔑,去佈置一個更大的陷阱,然後用戰爭——這個西方世界最認同的對話方式——去改變他們的傲慢和偏見。
“聖誕節攻勢”和史上最龐大的隱蔽伏擊
在約翰·託蘭看來,當麥克阿瑟的軍隊越過“三八線”開始追擊後,終於引發中國軍隊入朝參戰。此時美國和其盟國打的已經是第二場朝鮮戰爭了,一場同更強大的對手紅色中國的戰爭。
第一次戰役將“聯合國軍”擊退到了清川江一線,但“聯合國軍”的迅速撤退也讓靠兩腿追擊的志願軍未能紮緊包圍圈,實現戰前圍殲幾個師的設想。志願軍統帥彭德懷由此決定逐步示弱,再次吸引“聯合國軍”到志願軍預設陣地,實現一次真正的合圍。
志願軍的戰術遵循國內革命戰爭時的經驗:以部分兵力在敵軍側翼做堅決穿插,將敵分割包圍,然後集中優勢兵力進行圍殲,這就是戰後西方戰史總結志願軍戰法提出的V形作戰方式。然而美軍機械化部隊的攻擊和退卻速度都遠超志願軍的兩條腿,由此分割包圍敵軍困難極大。朝鮮又是一個狹長的半島,東西海岸相隔不遠,雙方兵力密集,要切入敵軍陣營分割包圍,尤其是面對火力佔極大優勢的聯軍,談何容易。
最完美莫過於美軍能再次暴露側翼,孤軍深入。根本不相信中國軍隊參戰的麥克阿瑟在小心試探攻擊後,面對志願軍的主動示弱、邊打邊撤的誘敵防禦(彭德懷甚至命令在戰場上釋放部分美軍戰俘),果然下令讓第8集團軍和第10軍在東西兩岸展開了各自爲戰的所謂“鉗形攻勢”。
1950年11月24日上午10點,朝鮮北部西海岸美第8集團軍的總攻擊開始了。40分鐘後從東京飛抵戰場的麥克阿瑟接到戰地指揮官報告,部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記者們說,他們聽到第9軍軍長庫爾特少將表示,自己的部隊在75英里的戰線上幾乎沒有遇到抵抗時,麥克阿瑟對他說:“傑克,你可以告訴他們(士兵們),趕到鴨綠江,全都可以回家。我保證說話算數,他們能夠同家人共進聖誕晚餐。”
麥克阿瑟堅持認爲:“中國軍隊的參戰目的是局部的、有限的,其兵力最多隻有7萬人左右,所以總司令部認爲10月24日發出的‘向國境線總追擊’的命令沒有加以變更的必要。”
這位“二戰”中的英雄在所有人的反對聲中堅持了“仁川登陸”,他的冒險成爲軍事史上的經典之戰,他用雄辯和事實證明:他是天才,其他人不過是一羣庸人。這讓他敢於不向總統敬禮,並用幾乎是命令的口氣指責總統對他的質疑。他將美國最高軍事決策機構參謀長聯席會議視若無物,以致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評價自己的這位“下屬”(卻是高過自己的五星上將,布萊德雷只是四星上將)時說:“他總認爲我們是一羣毛孩子。”李奇微在自己的回憶錄中也曾經說,他建議范登堡將軍撤掉不聽話的下屬(麥克阿瑟)的職務,而范登堡竟然嚇得一言不發。即便是杜魯門總統,在極力壓抑自己憤怒的同時,也只能以政治家的城府暫時宣稱:“麥克阿瑟是戰地指揮官,你挑選了他,你就必須支持他。”
當時麥克阿瑟宣佈,沃克的第8集團軍和第10軍應該繼續向中朝國境線追擊,以期在聖誕節前結束戰爭。返回東京後,他公開發布了給聯合國和全世界的公告,宣稱“巨大的鉗形攻勢按照預定計劃今天開始行動”,這等於是在戰役發生前向對手公開了自己的全部計劃。
戰後,所有西方將領和軍事研究者都認同,中國人是隱蔽和土木作業的天才,因爲在人類戰爭史上,如此的隱蔽能力可以算是不折不扣的奇蹟。經過“二戰”洗禮的美軍具備先進的偵查技術和經驗,在和日軍的作戰中,美國空軍情報人員甚至能夠通過航拍照片上的斑點判斷對方火炮的數目,通過吉爾伯特羣島便坑的數目算出日軍兵力,誤差在20名之下。中國人民志願軍是一個以農民爲主體的戰鬥集體,除了吃苦耐勞,內心充滿保家衛國的戰鬥熱情,在國內戰爭時發展起來的土木作業能力被西方戰史專家多次強調。南朝鮮史料曾提到,南朝鮮軍隊對一個志願軍剛剛佔據的陣地猛烈炮轟卻毫無效果。最後發現,志願軍戰士竟然在24小時內,一邊作戰,一邊構建了深達2米、綿延複雜的地下工事。
隱蔽是保存自我的一方面,要進攻敵軍則必須有極強的機動能力。美國史料說,中國軍隊的機動以軍爲單位實施。許多軍以16~19個夜晚的連續行軍行程可達450~500公里。據說有的師在山間鄉村路上18個夜晚頑強地行程518公里,這對西方人來說簡直不可思議。由於美軍擁有絕對制空權,志願軍的行軍只能在晚上19點到次日凌晨3點,日復一日地行進,平均每小時要在沒有絲毫燈光的寒冷雪地行走3.6公里。
與此對照,美軍離開汽車和公路便難以行動,以至於李奇微到任後在給科林斯將軍的一封信中指責美軍:“我們仍然緊抱着卡車運來的物質享受品而不放。因此,我們只能死死依賴公路。我們的步兵大都丟掉了美國軍事史上可尊敬的先人們的才幹。”李奇微陳述部隊面臨的困難說:“……除非你不僅從空中而且從吉普車上看見地形,否則就難於想象作戰的困難。”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對手卻想盡辦法辦事”,而所依賴的,不過是“人力搬運並利用各種當地的運輸工具——牛,駱駝,馬和兩輪車”。
無論是美軍第5航空隊還是親自前往鴨綠江附近飛行的麥克阿瑟,在北朝鮮上空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毫無生氣的荒涼的大地,而它正掩護着數十萬渴望一場大戰的中國軍人,以完成一次史上最大規模的伏擊戰。
第二次戰役:美軍史上最遠的敗退
麥克阿瑟麾下被稱爲“猛犬”的第8集團軍軍長沃克將軍並沒有喪失戰場的嗅覺。這位當年巴頓將軍的參謀長在第一次戰役中就嗅到了不妙的氣味。對於麥克阿瑟的這一番“我來、我見、我征服”的愷撒式宣言,他不屑地說了兩個字:“扯淡。”當然,是在這位五星上將返回東京的飛機離開跑道後。沃克不僅僅只是在下屬和驚訝的記者面前小小宣泄一下,他旋即前往美軍第24師師部,命令前線的先鋒團團長,只要“一聞到中國炒麪味,馬上撤退”。
長期在第一線作戰的沃克認爲,第一次戰役過程中中國軍隊參戰的情報並非空穴來風,他不惜違抗軍令,將麥克阿瑟全線進攻的命令改成了一次試探性進攻。麥克阿瑟的聖誕攻勢由兩部分組成:沃克第8集團軍和南朝鮮部隊在西部,阿爾蒙德第10軍和南朝鮮部隊在東部。這個在地圖上氣勢磅礴的鉗形攻勢,卻有一個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聯合國軍”東西部隊之間有日益擴大的缺口。
這是由於朝鮮半島的特殊地形所致。朝鮮半島中部險峻的山脈好似半島脊樑延伸南北,尤其北部蓋馬高原和狼林山脈,極難以通行,更不用說機械化的聯軍部隊。在平壤—元山一線,半島寬度約200公里左右,但一過此線,北朝鮮國土突然像一把摺扇張開。“聯合國軍”從清川江—咸興一線發起最後的追擊時,戰線寬度爲270公里,到了鴨綠江和豆滿江形成的國境線附近,則突然延伸爲765公里。這意味着“聯合國軍”接近中朝國境時,正面戰線已經增加了3倍。如果不增加兵力,第一線軍力密度就下降到了最初的1/3,部隊之間縫隙越來越大。
“聯合國軍”兵力分散的另一個原因則是輕敵。仁川登陸後,美軍從釜山反攻到“三八線”只用了不到兩週時間。越過“三八線”後,美軍沒有發現想象中的平壤保衛戰。在熙川,美軍曾繳獲北朝鮮人民軍28輛還沒有運走的坦克,由此判斷人民軍已經基本失去了有組織的抵抗——這的確是事實。於是美軍以半數兵力繼續進攻,其餘兵力作爲攻克地區的守衛,一部分作爲機動。
日本陸戰史研究會編纂的《朝鮮戰爭》史料記載,“聯合國軍”本來包括美軍7個師、南朝鮮軍8個師、英軍1個旅組成。由於相信不會遇到太多抵抗,第一線只有美軍2個師、南朝鮮5個師和1個英國旅。換言之,在最前線的“聯合國軍”兵力只佔其全部兵力的一半。從整個戰略考慮,當時美軍的意圖是迅速抵達中朝國境,造成北朝鮮已經滅亡的事實,這就像此前北朝鮮想在釜山把美軍趕下大海造成的既成事實一樣。《朝鮮戰爭》記載,華盛頓當時已經在考慮如何經營朝鮮和防衛西歐的問題了。
兵力不足,加上地形的分散,導致“聯合國軍”西線第8集團軍和東線第10軍之間出現了一個寬達30多公里的山地缺口。《朝鮮戰爭》史料記載,此時聯合國軍東西線“彼此完全失去聯繫”。回顧第二次戰役的開始,美軍戰史點評說:“即便是一個西點軍校剛畢業的學員,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美軍的漏洞還在擴大!由於西部沿海第8集團軍前進迅速,其右翼南朝鮮第7、第8師卻進展慢,於是戰線在不均衡運動中逐漸傾斜,無形中更拉長了防線長度。彭德懷期待的完美戰機出現了。
md和彭德懷認爲,右翼的南朝鮮軍戰鬥力弱,一旦從聯軍東西線中間幾十公里的空當切入,集中優勢兵力首先殲滅“聯合國軍”西線部隊右翼的南朝鮮兩個師,將深深插入到第8集團軍後方,形成圍殲美軍第8集團軍的合圍!
約翰·託蘭說,出生於楚地的md有楚文化內心驕傲的一面。但戰爭並非兒戲,一個裝備如此落後、基本靠人力機動的部隊,居然敢圍殲全部機械化裝備並有絕對制空權的美軍。中國的統帥和將領們敢於想象並策劃這個氣魄十足的“坎尼”,是源於此前無數次艱苦作戰積累的自信,以及對麾下身經百戰將士們的絕對信任。
1950年11月25日,志願軍9個軍主力同時發動了第二次戰役。“聯合國軍”西線右翼的南朝鮮第7、第8師在志願軍猛烈的攻擊下,第一天便崩潰了。插入聯軍後方的38軍113師切斷最前線聯軍後路,“聯合國軍”整個西線開始了敗退。志願軍統帥彭德懷要的不是擊潰敵軍,而是圍殲敵軍,志願軍戰士於是不顧敵軍的攻擊,在朝鮮山地上追擊着公路上乘坐汽車和坦克逃跑的美韓軍隊。許多志願軍士兵並沒有死於炮彈和凝固汽油彈,而是因爲飢餓和極度的勞累,倒在朝鮮的荒野裏。
這些年輕的中國軍人就這樣用磨爛的雙腳追趕上了“聯合國軍”。在三裏所、龍源裏、鬆骨峯這些關閉包圍圈的“閘門”上,他們來不及喘息,便與企圖衝破包圍圈的敵軍展開激戰。美軍的火力到底有多猛烈?《38軍在朝鮮》中這樣記載:由於美軍飛機密集轟炸、攻擊高度極低(因爲志願軍完全無防空能力而導致美軍毫無顧忌),地面炮火又過於激烈,甚至出現美軍炮彈擊落自己飛機的情況。
戰鬥結束後,38軍112師師長楊大易曾帶着作家魏巍去看這個堵住了“聯合國軍”逃難的戰場,看到的是數百具和美軍屍體抓抱在一起的志願軍戰士遺體——堅守在鬆骨峯的112師335團3連,最終沒能讓“聯合國軍”越過自己的身體。在第二次戰役中,美軍第2師“兩個團近乎被全殲”。中國軍人們以這次西方人所謂“清長戰役”(西方以二次戰役的主戰場,西線的清川江和東線的長津湖,稱之爲“清長戰役”)的勝利,一舉改變了美軍在朝鮮戰場勢不可擋的局勢,也讓世界改變了中國作爲一個孱弱者在西方人眼中的固有形象。
美國歷史學者亞歷山大·貝文在其歷史著作《朝鮮:我們第一次戰敗》中寫道:“第8集團軍已如驚弓之鳥,撤到三八線以南,來到了西邊開城以南冰天雪地的臨津江畔。大潰退終告結束。此時第8集團軍正在等待中國軍隊的下一次攻勢,主動權已經完全操在了中國人手裏。”
沒有空軍和坦克,沒有重型火炮,餓着肚子的中國軍人,讓美軍遭受了其歷史上最遠的一次撤退。從清川江到臨津江,美軍第8集團軍撤退了120多空裏(從空中直線飛行的距離,地面實際距離通常更遠)。就連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也在撤退途中因爲車禍身亡。在東線,志願軍9兵團在缺乏棉衣和後勤的情況下,於極度的嚴寒中,將美軍王牌部隊陸戰1師從長津湖地區擊退到興南港,迫使美軍從興南港由海上撤離北朝鮮東海岸。
1950年12月6日,志願軍攻克平壤。第二次戰役的全面勝利,讓志願軍迅速推進到“三八線”附近,恢復了戰前的南北朝鮮大致邊界。
戰鬥中的反思:全然不同的對手和戰爭
1950年12月13日,志願軍總司令彭德懷提出,部隊休整3個月和不越過“三八線”的考慮。彭德懷認爲:“兩次大勝後,速勝和盲目樂觀情緒在各方面滋長。”“據我看,朝鮮戰爭仍是相當長期的、艱苦的。我軍目前仍應採取穩進。”md同意了休整,但他仍電示彭德懷:“目前英、美各國正要求我軍停止於三八線以北,以利其整軍再戰。因此我軍必須越過三八線。如到三八線以北即停止,將給政治上帶來很大的不利。”
從10月19日出兵入朝到此時,志願軍一個月內連續進行了兩次大規模戰役,部隊面臨極大的疲憊和傷亡,糧食和彈藥的補給也得不到及時補充。作爲戰場統帥的彭德懷在第一次戰役時就已經發現,在朝鮮作戰和此前國內戰爭相比,志願軍面臨着全然不同的對手和戰爭。
第一次戰役結束後,彭德懷在其自述中回憶:“美、英軍和僞軍(南朝鮮部隊)利用機械化迅即退至清川江與德川地區集結,構築野戰工事,我們未跟蹤猛追,因爲僅消滅僞軍六七個營和美軍一小部,還沒有消滅敵之主力。敵機械化部隊運動迅速,構築工事亦快,主要是坦克部隊,已交織成防禦體系。以志願軍現在技術裝備去向敵軍進行陣地戰,是不利的,甚至可能打一個敗仗!”
美軍戰史戰後對志願軍也做了如下評價:火力極弱,步兵是攻擊力骨幹;步兵訓練有素,慣於作戰,特別擅長夜戰;僞裝技術卓越,偵察員的偵察能力出類拔萃,其天賦的繪圖工作能力和僞裝技術提供了幫助;山地行動能力特強,迫擊炮使用得熟練,有克服困難的精神,富於欺詐手段。美軍也指出:志願軍還遠不能稱爲現代化軍隊,可利用的弱點很多。
志願軍最大的弱點,毫無疑問是裝備上與美軍過於懸殊。尤其是沒有抗衡美軍的空軍,是造成志願軍在朝鮮一切困境的根源。缺乏防空火力的志願軍面對長期的空襲只能被動挨打,毫無還手之力,許多部隊傷亡很大。在物資損失方面,僅第一次戰役結束後,志願軍全軍總共僅1000輛車就被飛機炸燬600多輛。
在作戰進攻方面,由於美軍機械化能力極強,進攻難以追上,撤退難以擺脫,加上完全沒有制空權,部隊只能在日落後的19點到次日凌晨3點行軍作戰,對空隱蔽措施到凌晨5點30分結束。白天志願軍唯一允許行動的是少數偵察部隊和設營隊,其餘部隊絕對不能運動,導致作戰效率很低,難以連續進攻追擊。
西方史料記載,志願軍士兵使用的都是日本造三八式步槍和九九式步槍。自動步槍、機關槍和迫擊炮則是從國民黨手裏繳獲的美國貨。至於迫擊炮以上的火炮則很少發現。但這些志願軍戰士面臨的最大困難可能還不是武器,而是因爲美軍空襲導致的後勤補給極端困難。與國內戰爭時期不同,當時可以就地籌糧,通過繳獲武器進行補充,傷員可以由當地羣衆負責運送到後方,在朝鮮,戰爭已經讓農村基本變成毫無人煙的地區,不拿朝鮮老百姓一針一線的政策,導致部隊得不到任何當地給養。至於傷員,更是極難運輸到國內,因而傷亡很大。一次戰役已經暴露出志願軍面臨極大的後勤困難,許多戰士飢餓而死,或者凍死。武器裝備只能由步兵自己攜帶,這造成的結果就是,士兵們極限的作戰能力只有一個星期。
志願軍方面,66軍則在11月20日就編寫了《雲山戰鬥經驗的基本總結》。《總結》指出美軍“坦克和炮兵的協同能力極強,火炮威力極強且機動,空軍對地攻擊能力很強,運輸能力很強。步兵的火力裝備和遠程火力很突出”。僅僅通過第一次交手,兩軍其實都已經充分認識到雙方的優缺點。
此時不但要馬上發動第三次戰役,還要打過“三八線”,彭德懷認爲這顯然違背了軍事規律。他的觀點和西方史家的評論頗爲接近,即第二次戰役後期,多數時候是美韓軍隊不戰而逃,並非是志願軍打跑了他們。在最初的圍殲和激戰後,“中國人不過是不停地在後面追趕,遠遠落在了‘聯合國軍’摩托化部隊的後面”。彭德懷意識到,美軍一旦在志願軍精疲力竭時組織反攻,志願軍將面臨極大的被動。
但md決心已定。他雖然同意戰爭將是長期的觀點,不再提迅速圍殲敵軍,但依舊認爲:“……主動權在我手裏,可以從容不迫地作戰……”於是第二次戰役剛剛結束,第三次戰役就要在倉促中打響了。
第三次戰役:李奇微的發現與反攻
1950年12月31日17點,志願軍發動了被美國人稱爲“除夕攻勢”的第三次戰役。
1950年朝鮮半島經歷了罕見的寒冬,而志願軍只能徒步越過佈滿冰塊的漢江。很多西方參戰人員戰後回憶說,中國軍人渾身掛滿冰凌,還在頑強地衝鋒。約翰·託蘭在其名著《漫長的戰鬥: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爭》中寫道,中國軍人唯一的防凍措施,不過是“用豬油和牛羊板油把腳糊住以防凍傷”,但他們卻展現了人類戰爭史上最不可思議的勇氣和意志力。數十萬官兵在零下20攝氏度的嚴寒下,徒步跋涉雪原冰河,穿越彈幕火海。
在志願軍的攻擊下,南朝鮮第1、第2師全線崩潰,美軍第1、第9軍迅速陷入困境。新任美軍第8集團軍軍長的李奇微在清晨寫了一封頗有信心的新年賀卡給上司麥克阿瑟後,乘坐吉普車出發視察,被南朝鮮軍隊因恐懼而潰逃的情景“深感震驚”。他說:“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我向上帝祈禱,不要再目睹這樣的情節。”李奇微說,他試圖阻止,可是逃跑的卡車毫不減速地閃過了他。他給美軍24師師長丘奇將軍下令,讓撤退的24師官兵歸隊,但又說自己也懷疑命令能否執行。他在視察敗退的24師19團的傷員時,“發現他們已經像皮球一樣泄了氣”。李奇微說:“我們清醒地看到,建立起所需要的鬥志還要有一段很長的過程。”
幾乎所有美軍和南朝鮮戰史都不厭其煩地描述過志願軍令人難以忘記的衝鋒。面對空中投擲的炸彈、凝固汽油彈和火箭彈,面對地面坦克和榴彈炮的火力,面對暴雨一樣的自動武器的射擊,志願軍戰士義無反顧,“在尖利的軍號和哨子聲中,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攻擊”。“聯合國軍”士兵無法理解,中國軍人爲什麼能夠這樣鎮定從容地踏着前面士兵的屍體,毫無躲閃地迎向死亡衝去。
如果他們看過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國民黨將領的回憶錄和日記應該知道,這是共產黨軍隊一貫視死如歸的本色,也是其在戰場上因歷來裝備劣勢導致的無奈之舉。朝鮮戰場美軍的立體火力可以從鴨綠江南岸一直覆蓋到陣地前甚至30米處,中國士兵唯有在夜間衝入敵人的陣地發動白刃戰,才能避免美軍火炮和飛機的絞殺,爭取到與對手處於基本公平的作戰機會。這些走過雪山草地、殺出平型關和在冀中敵後身經百戰的勇士,用血肉鋪就了在朝鮮的每一次勝利和前進。
第三次戰役經過8個晝夜不間斷的反覆衝殺中,志願軍把戰線向半島南部推進了近百公里。這時,中國國內的報刊媒體開始用史詩般的語氣形容志願軍的強大,併發出了將美軍趕下大海的宣言。
但彭德懷看到了勝利背後的危險。戰爭後期回國任職時,彭德懷曾這樣回憶第三次戰役打到“三七線”時的感受:眼看着幾十萬中朝軍隊已經是強弩之末,而敵軍的飛機幾乎完全摧毀了志願軍的後勤供應。在缺衣少食、缺彈少炮的情況下,美軍隨時可能用另一個立體反攻將幾十萬志願軍置於絕境。彭德懷說,自己從未在戰爭中害怕過,但當時卻極度擔心志願軍的命運。果然,美軍很快發現,志願軍的追擊又開始跟不上美軍撤退的速度,“步行行軍及原始的補給方式使得他們放慢了挺進速度……”
戰後美國《朝鮮戰爭期間參謀長聯席會議史》一書中曾提到:“在中國人後來稱之爲‘第一階段’(即第一次戰役和第二次戰役)和‘第二階段’攻勢之間,出現了連續幾個星期無戰事的局面,這爲美國提供了一個喘息的機會。”當時美國人並沒有搞清楚志願軍爲何沒有連續進攻。在志願軍此後突然結束第二次戰役時,他們依舊迷惑於對手爲何不乘勝追擊。對於志願軍的攻勢,麥克阿瑟要求遠東空軍“參戰的機組人員飛到筋疲力盡爲止”,以阻止志願軍的進攻和後勤保障。不過,是李奇微這位西點軍校的高材生、前82空降師師長,才真正最先發現了志願軍的弱點。
第三次戰役中國軍隊停止進攻後,李奇微緊張地判斷中國軍隊的動向。此時志願軍如果繼續進攻,“聯合國軍”只能繼續撤退。在麥克阿瑟的要求下,第8集團軍已經做好了從美軍士兵到南朝鮮官員家屬撤出朝鮮的詳細計劃。但這時李奇微發現,三次戰役中,志願軍每次的攻勢都只維持了7天。他敏感地意識到,不是中國人不想乘勝追擊,而是由於無法在進攻過程中給予部隊足夠的後勤支援,志願軍的進攻最多隻能維持一星期。他稱其爲“禮拜攻勢”。他發現,由於志願軍後勤補給過於原始,數十萬軍隊在運動作戰中幾乎無法得到有效補充,只能依靠發起前部隊自行攜帶一週的糧食和彈藥。一旦糧食和彈藥消耗殆盡,攻勢只能被迫停止。換句話說,志願軍停止進攻時,通常也是彈盡糧絕、精疲力竭時。如果能夠在志願軍進攻時放棄戀戰而果斷撤退,誘使其長驅直入,那麼志願軍攻得越遠,後勤保障就越惡化。此時以強大的力量反攻,不但對手難以招架,還將因爲過於深入,難以撤回,陷入不能戰又不能撤的絕境。
李奇微迅速開始組織美軍反攻,他要求部隊像獵犬一樣去尋找並攻擊陣地對面的志願軍。1951年1月15日,他將第一步試探性進攻命名爲“獵犬行動”,其核心就是——進攻!
先攻後守的第三、第四次戰役
當李奇微在1951年1月25日再次發起“霹靂作戰”時,志願軍正處於疲憊的休整狀態,原來準備在第四次戰役時使用的第3和第19兵團還沒有抵達前線換防。對於美軍大規模的反攻,無論從彈藥物資還是心理上,志願軍完全沒有做好大規模作戰的準備。朝鮮的冰原白雪覆蓋,幾乎所有村莊都被美軍飛機摧毀,志願軍幾乎無處棲身。他們不但要和敵軍的飛機與坦克搏鬥,還要面對嚴寒、飢餓、傷病和極度的疲憊。部隊自入朝後就沒有休息過一天,甚至不能指望有新的部隊來接替。
即便有部隊增援,也已經付出了極大的損失。約翰·託蘭在其著作中寫道:“從鴨綠江到漢江數百公里的山路,基本沒有任何現代化運輸工具,只能靠步行。這還需要時刻面對美軍飛機無休止、對彈藥毫不吝嗇的轟炸。這些中國軍人的食物只能靠自己攜帶,他們唯一的保護傘就是黑夜,而在白天,只要有飛機出現,他們必須藏在樹林裏並保持靜默,絕不能用輕武器進行任何還擊,否則將遭致更加兇狠的轟炸。如此一來,補充的部隊要從鴨綠江抵達前線,也至少要耗費4~6個星期的時間。而他們抵達那裏時,早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志願軍的增援部隊,就是從這樣的死亡之路中徒步到前線的。許多將領表示,朝鮮戰場的艱苦,遠遠超過了爬雪山過草地。彭德懷後來回憶這一段日子時曾寫道:“敵人一步一步在誘我南進攻堅,待我軍消耗殆盡,再從正面反擊,從側面登陸截擊,以斷我後路。志願軍入朝後,不到3個月,連續經過三次大的戰役,又值冬季,而且全無空軍掩護,也未曾休息一天,疲勞之甚可以想見,戰鬥和非戰鬥減員已接近部隊的半數,繼續休整補充,準備再戰。”
與志願軍的艱苦對照的是,美軍依靠強大的運輸能力,開創了一種新的休整計劃:從1951年初開始,每個官兵都可以到日本進行5天的休整,以使疲倦的“聯合國軍”官兵能夠恢復士氣,以高昂的士氣重新回到戰場。士兵們很快給這個休整度假起了個“縱慾加縱酒”的綽號,更粗俗的叫法則是“性交加飲酒”。不管這個制度對美軍士氣提升的效果如何,長期戰爭中雙方國力和軍事實力的差距,使志願軍的每次勝利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彭德懷得知美軍在此時突然發動大規模攻勢,電示md,希望以“中朝兩軍擁護限期停戰”的方式,暫時緩解志願軍作戰準備不足的極度困境。在彭德懷看來,政治上再有需要,如果軍事上無力實現勝利,是會導致失敗,那麼政治目標最終也不能實現。但md處於國際政治上的考慮,指示應立即發動第四次戰役,要求部隊進一步南下作戰,甚至要求打到“三六線”。
此時的志願軍戰士們,許多人是餓着肚子甚至赤腳在雪地行軍作戰。彭德懷在電報中指出,志願軍“鞋子彈藥糧食均未補充,每人平均補5斤,需2月6日才勉強完成”。“9兵團目前只能出動26軍共8個團,需2月18日才能到鐵原做預備隊,其餘因凍傷均走不動……”“第三戰役即帶着若干勉強性(疲勞),此戰役是帶着更大的勉強性。”
彭德懷意識到,如果連續作戰,“朝鮮戰局有暫時轉入被動的可能”。第四次戰役打響後的確如彭德懷預計,志願軍在艱苦的條件下於“三八線”附近做頑強的防禦。戰役後期,志願軍在阻擊美軍北進的同時,於橫城附近發動“橫城反擊戰”,突破了南朝鮮部隊的戰線並大量殲敵。但此後在“砥平裏”,則經歷了一次較大損失的圍攻。這讓李奇微發現了志願軍的另一個弱點:只要有2個團以上的美軍固守有強大火力支援的陣地,志願軍即便以絕對優勢兵力包圍也難以吃掉。1951年2月17日,志願軍從東西線開始全線撤退。
砥平裏之戰則使李奇微確認,志願軍已經力竭。他決定不讓中國軍隊有任何喘息之機。他在1951年2月20日簽署了第8集團軍的向北進攻作戰命令。1951年寒冬中,極度飢餓疲憊的志願軍戰士們且戰且退,到3月5日,美軍陸戰1師發現志願軍從陣地上消失,聯合國全部抵達預定的佔領線——亞利桑那線。李奇微並沒有止步,新的作戰計劃“撕裂行動”在兩天後迅速發起。
這次戰役的目標是還在志願軍手裏的漢城。面對美軍強大的持續進攻能力,毫無喘息時機的志願軍只會面臨越來越大的困境。深諳作戰之道的彭德懷果斷決定,在3月10日全線運動防禦,有組織地向北撤退,這意味着要主動放棄朝鮮首都漢城。1951年3月14日深夜,一支南朝鮮巡邏部隊發現,漢城已經沒有了中國軍隊。
由於彭德懷果斷撤退的決定,志願軍避免了此後李奇微的空降包圍圈。在阻擊部隊英勇頑強的抗擊下,志願軍主力撤回到了“三八線”以北。雙方戰線又戲劇性地重回志願軍第三次戰役發起之地。
第五次戰役:鋼鐵與意志的較量
第四次戰役暴露出志願軍武器裝備的落後、後勤的瓶頸,都嚴重製約着作戰計劃的達成。當美軍逐漸找到剋制志願軍的作戰方法後,受客觀實力的制約,志願軍並沒有找到更有效剋制美軍的對策。此時新的入朝兵團抵達讓志願軍總兵力達到了70萬,他們熱切地渴望參與到一場大規模決戰中。
在對第五次戰役預設戰場的討論中,志願軍多數高級將領建議讓美軍繼續深入到鐵原、金化以北地區,一則讓疲憊的部隊能得到準備的時間,讓新入朝部隊熟悉戰場,也能儘量讓美軍進入到志願軍預設的陣地。
然而鐵原、金化三角地帶是一片山地,一過此地則變成開闊的平地。彭德懷擔心缺乏重火力的志願軍一旦撤過這一帶,將很難阻擊美軍的機械化兵團。
他的另一個憂慮是,美軍可能利用絕對的海空優勢,再來一次仁川登陸這樣的登陸作戰。由於美軍擁有絕對的制空權和制海權,這也是志願軍的一大威脅。彭德懷希望儘快擊退美軍,以消除美軍試圖在志願軍後方登陸的企圖。1951年4月10日,彭德懷把第五次戰役的設想和部署電告md。他決心“即使付出五六萬人的代價,也要消滅敵人幾個師……”
從前四次戰役看,志願軍雖然再次消滅了大量敵軍,並從鴨綠江一直抵達到了“三八線”附近,但從未有過徹底全殲美軍一個建制團的先例。但第五次戰役的這個作戰方案還是被md批准:中國的統帥和將領們希望,在4月22日開始的抗美援朝以來最大規模的第五次戰役中,能夠一舉消滅“聯合國軍”5個整師,徹底改變被動局面。
4月22日,志願軍發動了抗美援朝戰役中規模最大的第五次戰役。
西線的臨津江一線,英軍第29旅旅長布羅迪准將將他的3個營佈置在江南的高地上。夜晚22點,志願軍開始再次渡江。在中線通往漢城的陣地上是英軍著名的格羅斯特營,該營因遠征埃及之戰中反敗爲勝,得到軍帽佩戴兩個皇家陸軍徽章的榮譽。志願軍63軍187師的士兵在攻克了該營周邊高地後,開始向英國人稱之爲“城堡山”的148主峯發起衝擊。
西方戰史是這樣描寫的:“中國人突然發起衝鋒。身着咔嘰布軍服的中國士兵們的棉布子彈帶斜挎在肩上,交叉在胸前。在他們身後,騾子馱着槍炮和彈藥,兩人一排的隊伍搬運着迫擊炮和機槍。當中國人靠近陣地時,他們投擲了木柄手榴彈。江邊響起迫擊炮聲,火焰向東邊蔓延着,把‘城堡山’包圍了。”
維克斯兵工廠生產的炮彈劈開了岩石和山坡,卻沒能阻止志願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他們頑強地攀上高地向這些在海外殖民了100多年的殖民部隊展開肉搏戰。洛克希德公司生產的F-80戰鬥機投擲的凝固汽油彈在瘋狂延緩着格羅斯特營的命運,但3名志願軍戰士最終出現在企圖逃跑的該營士兵頭頂的山坡上。皇家格羅斯特營100多年的歷史終結了。
英軍俘虜們後來回憶,這些衣衫襤褸的中國士兵揮舞着手中的武器,興奮地講個不停,所有殘餘格羅斯特營士兵都舉起手來。雖然中國軍人在美軍空襲下面臨着危險,卻仍然對英軍表示會把對方傷員擡下山去。這些俘虜看到,志願軍部隊的每個師都已經標出自己的渡口,“由騾子馱着大炮的部隊不時超過步兵部隊,飛馳過江。每個中國人看來都急於南進,投入戰鬥”。
然而志願軍的攻勢再次在一週後的4月29日停止,還是因爲後勤的制約!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戰鬥在5月中旬結束時,彭德懷命令3個兵團向北撤退休整。然而,依舊如同第四次戰役時那樣,美軍的反擊此時已經部署完畢,他們開始反攻了。
初步勝利後的主動撤退讓一些志願軍部隊失去了警惕,並沒有意識到此時其實是部隊最虛弱的狀態,而且,戰爭並沒有因爲第一階段的進攻而完全結束。而和此前四次戰役的部署完全不同,這時“聯合國軍”第一線除了南朝鮮一個軍團,已經全部是美軍精銳部隊。
5月22日,美軍在400公里戰線上全線反攻,吸取了志願軍縱深穿插的戰法,組織特遣隊向因撤退而稍有混亂的志願軍穿插分割。美軍強大的機動能力和空中配合,讓撤退中的志願軍很難兼顧防禦和撤退。志願軍多個兵團付出了極大的傷亡才突出重圍。第五次戰役是志願軍消滅敵軍最多的一次戰役,同時也成爲付出代價最大的一次。志願軍的阻擊部隊在接到彭德懷“死守鐵原15至20天”的命令後,以血肉之軀,最終阻止了美軍鋼鐵洪流向北的衝擊。6月10日,“聯合國軍”在志願軍阻擊部隊的死戰下,終於停止了進攻。朝鮮戰場又回到了朝鮮戰爭爆發前的大致戰線。
五次戰役後:從運動戰到消耗戰的轉變
md總結了第五次戰役的經驗教訓後,在給彭德懷的信中表示,以後“每次作戰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我軍每一個軍在一次作戰中,殲滅美英土軍一個整營,至多兩個整營,也就夠了”。這次規模龐大的戰爭讓中國領導人開始冷靜地鞏固自己的陣地,把缺乏大炮和坦克的防線轉入地下。
在“三八線”兩邊,“聯合國軍”和志願軍分別開始建築龐大的地下工事。“這些地下工事均用圓木和泥土封頂,除非用155毫米口徑大炮直接轟擊,否則任何武器都難以奏效。每一座地堡就是一個據點,而每一座山丘就是一個堡壘。”此時,中國國內則掀起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運動。無數年輕人以志願軍英雄爲榜樣報名參加志願軍。男女老少紛紛捐款以購買戰鬥機。抗美援朝戰爭開始結束此前的大規模運動戰,轉入到長達兩年左右的消耗戰中。對於缺乏制空權和重火力的志願軍,堅固的地下工事成爲彌補火力最理想的作戰方式。
在經歷了上甘嶺戰役等慘烈的陣地攻防戰鬥後,美國人終於發現,如果繼續向這些縱橫交錯、如地下長城一樣的工事進攻,無疑是得不償失的。被美國媒體詬病的“範弗裏特的彈藥量”和不斷運回美國的裹屍袋,究竟讓美國得到了什麼呢?“只不過是爲戰線填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罷了。”美國歷史學者在戰後如此評價,“而在‘傷心嶺’(即上甘嶺)背面又赫然聳立着另一座大山,山上佈滿了就像在‘喋血山嶺’和‘傷心嶺’上一樣要付出重大代價的地堡和火力點。”
而在美軍對面是一批批進入朝鮮輪戰的新的中國部隊。每一個部隊都在和世界上最強大對手的交手中迅速成長。美國人意識到,範弗裏特的彈藥量既不能讓中國軍隊屈服,也無法讓中國人的作戰意志衰竭。應該說,抗美援朝五次戰役,讓彼此在戰爭中洞悉了對手的意志和實力,也讓從未進行過現代化戰爭的志願軍逐漸成熟,在朝鮮戰爭後期,隨着從蘇聯購置的武器裝備運抵,志願軍終於通過戰火,迅速成爲一支初步現代化正規化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