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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老人和他的女儿满族民间 一位近百歲的滿族老人:我這不算啥!
一位近百歲的滿族老人:我這不算啥! 編者註:這是歷史學者、資深電視傳媒人士佟鴻舉先生剛寫的文章,這一篇寫作者姥姥的文章,今天正好是她98歲生日,一位北京百歲滿族老人的故事,定宜庄先生《最後的記憶——十
一位近百歲的滿族老人:我這不算啥!

編者註:這是歷史學者、資深電視傳媒人士佟鴻舉先生剛寫的文章,這一篇寫作者姥姥的文章,今天正好是她98歲生日,一位北京百歲滿族老人的故事,定宜庄先生《最後的記憶——十六個旗人婦女口述史》有採訪老人的文章。圖為2020年4月12日攝於姥姥生日會,姥姥與三個女兒合影。
我這不算啥
佟鴻舉
1月23日(臘月二十九)武漢剛剛封城,人們還在籌劃年夜飯是否取消的時候,我收到的第一條微信竟是遠在呼和浩特,年近百歲的姥姥發來的「有疫情少出門,防患於未然,平安是福」。
2月18日,我五十歲生日,我收到的第一條祝賀微信還是姥姥的。怹聽說我晚上有個直播課程,又給我發了一條「給你們企業人員聽,可惜我看不上,備課仔細一點才好,全國人聽。」
有一天全國人民在家裡立掃帚,弟弟發來抖音,姥姥在視頻里笑著說「那是騙人的,不是那吸引力,平常也一樣能站」,老人家開心的笑容掃走了大家心頭多日的陰霾。
姥姥名叫白嘉美,滿族。1922年出生在北京香山腳下的大有庄的一個滿族家庭,解放後重新登記戶口更名為白惠民。前幾天我轉發一條有關大有庄的回憶文章,姥姥馬上回復「我就記得騷子營和大有庄東西街,我奶奶住的地方、菜園子路南的商店,謝謝你給的微信,那地方成了繁華地」。
姥姥原本識文斷字,85歲前後開始琢磨手機簡訊,就問大家「這手機如何發簡訊」,家人就起鬨「您都八十多學啥簡訊,您看我們五、六十的都不會用,肯定學不會了,別費腦子了。」姥姥不言語,找了一本小學生的《新華字典》自己開始琢磨,家裡來了客人她就不恥下問,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後她會發簡訊了,而且還是拼音輸入法。
這兩年順利地過渡到微信階段,和第三代微信交流無障礙,會秒贊、會表情、會發紅包。這段時間每天看頭條,還會玩成語接龍。當聽到我們說「您是會玩微信人群里年齡最大的」,姥姥總是輕描淡寫地回應「我這不算啥。」
幾年前弟弟的微博里,我讀到這樣一段:「過年,俺哥發現姥姥有筆記的習慣。從每天的報紙,電視或者簡訊里,摘抄一兩段有用的實用的信息,有國家大事,心靈雞湯或者養生故事,遇見不會的字還要查字典一一標註,93歲的老人關心的東西比大學畢業的兒孫還要開通和有層次,且透著淡然,真好。」
姥姥的筆記不拘於形式,用紙隨意,用本也好,有紙也行,更多的當天的隨手撕下的月份牌背後,其宗旨是不浪費一張紙。現在我才真正明白老人們說的「敬惜字紙」四個字的意義。
姥姥筆記里,記了作家蘇芩的一句話「人生中,沒有比較永遠不知道白開水最解渴。」
姥姥的童年記憶經常是食不果腹,起早摸黑,艱苦勞作。其父親白秉良在天津當警察,夫妻關係不大好,也不管家。她和母親白馬氏相依為命,靠母親縫連補粘維持生計。9歲時,父親把她們母女倆接到天津。可不到一年,父親得病暴亡,對這個家庭來說就是雪上加霜。其母傾家蕩產想盡一切辦法將丈夫的靈柩運回北京,安葬在大有庄山後。白馬氏從此落腳天津,給人家當老媽子,最後由僱主許家養老送終,1953年客死江西,再也沒有回過北京。
姥姥小時候在天津,曾有個瞎子給她算命。瞎子拿手一摸她就說,「沙漠里有個駱駝,有人騎在上面,有人拉著駱駝走遠了,這個姑娘將來要到沙漠里去」。沒想到,瞎子的預言真的就成了姥姥一生的歸宿。
1932年,11歲的姥姥被她舅舅馬卓然接到了綏遠城(今呼和浩特新城),從此再沒離開過。舅舅一家成了她最近的親人。舅舅心疼她,送她上了綏遠省立第二小學,五年的學習時光,給姥姥打下一生的文化基礎。1937年10月14日,日本侵略者入侵歸綏市,成立了以德王和李守信為首的「蒙古聯盟自治政府」,並將綏遠省會歸綏市改為「厚和豪特特別市」,簡稱厚和市,並將綏遠省大部分地區合併為「巴彥塔拉盟」,1938年偽政權還創辦了巴彥塔拉盟師範學校,學制四年。16歲的姥姥也準備高小畢業後上這所盟立師範,但舅舅堅持不讓上日本人辦的學校家,她的學業就此擱淺。1940年7月姥姥嫁給了姥爺,一位綏運城駐防滿洲八旗兵後裔。
1940年陰曆七月二十二日是姥姥、姥爺結婚大喜的日子,「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繁瑣熱鬧的滿族婚禮細節沒有走入姥姥的記憶,留下的是一輩子感慨唏噓。
她們班裡共22人,有4個女生。關係最好的女同學武恆賢白天還給她送來了一塊大鏡子,上面紅底金字寫著「相親相愛 愛情永固」八個字。她邀請了幾個好同學第二天來參加自己的婚禮,結果都沒能來,從此陰陽兩隔。
原來就在她婚禮的前夜,歸綏城裡凄厲的警笛驟然響起,由駐歸綏日本特務機關、日本憲兵隊和偽巴彥塔拉盟警務廳、偽厚和警察署組成的聯合搜查本部,調遣大批軍警特務,包圍了巴彥塔拉盟師範學校,開始了對中共歸綏地下黨和綏蒙各界抗日救國會會員的大搜捕。對師生逐個進行搜查審訊,一批批師生被送到憲兵隊牢房,在五六天時間扣捕了30多名師生,同時對六名學生的家長和親屬也下了毒手。
在此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有100多人英勇就義。這就是當時著名的「厚和慘案」。
每當回憶起此事,姥姥總說「不比不知道,我這不算啥,就是嫁你姥爺嫁對了。」
姥姥的筆記里,經常出現的是《朱子治家格言》的句子:
「黎明即起
洒掃庭除
要內外整潔 ;既昏便息
關鎖門戶
必親自檢點。」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
結婚後,姥爺和姥姥的小家庭,雖然有房有地,但生活景況也只是勉強維持溫飽而已。但是,在姥姥的打理下,這個經濟條件不寬裕的家庭井井有條。我們記憶中,姥姥家的院子永遠花草繁茂,屋內永遠一塵不染。姥爺的四哥四嫂一輩子沒孩子,姥姥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十年,對待四哥四嫂如同公婆,妯娌之間相敬如賓,直到把他們養老送終。
姥姥沒有被生活的困苦壓倒,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她堅強地活下來,並用自己善良、真誠、包容的心,力行、感染、熏陶著5個兒女,使他們成長為有益於社會的人才。
姥姥常說「我是大躍進的產物。」
1958年後,孩子們都大一點了,姥姥第一次走出家門融入社會,
為人熱情的姥姥在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考過會計,在居委會當過會計。在自行車社收錢開票、修車領料,最後到了鋼窗廠當會計直到退休。每到一個地方,都用自己的熱情和努力贏得了眾人的尊重。
姥姥心靈手巧遠近聞名,做得一手好針線活。我小時候的白襯衫、藍褲子多出自姥姥之手。
1987年內蒙古博物館籌辦內蒙古成立四十年大慶展覽,需要製作一頂蒙古包。二舅媽當時在博物館上班,接了這個活。姥姥也沒有見過,憑著一張圖,若干舊報紙,先把圖放大,裁出紙樣,依靠紙樣,再裁布料,之後手工縫製拼接,最後組裝。沒過幾天一頂高10尺,圍牆約50尺左右白色的蒙古包赫然出現在院子里,拼裝的嚴絲合縫,邊角還有很多藍色的吉祥紋飾,鄰居們交口稱讚。姥姥依然是淡定的回復 大家「我這不算啥」。
姥姥不但手巧,記憶力超群,在六十歲左右看到鄰居家孩子的毛衣花樣,稍加研究還能很快織出來,分毫不差。我們家的孩兒都穿過姥姥織的毛衣。
她心裡一直有著簡單而偉大的目標:「人長久,月長圓,春長在,翻一頁日曆,存百年基業。國永昌,家永睦,福永生,繪千幅藍圖,興萬代子」。姥姥希望自己的子孫們,無論走到哪裡,生活在何方,都平安健康,希望經歷過種種波折的國家繁榮昌盛。幾十年來,她把這個心愿化作了對兒女、子孫們的千叮嚀、萬囑託,從不疲倦。
我收藏了姥姥大量筆記,這不是名人書法墨跡,但是我們家族的永久的精神財富。姥姥筆記中不止一次抄寫了京劇《春秋亭》里的一段唱詞:「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或許,這是姥姥從未展示過內心世界吧。姥姥這九十多年經歷過少年喪父、老年喪子的人生離苦,有過丈夫身陷囹圄的無助。姥姥經歷過因姥爺歷史問題而失業、經歷過因單位精簡而下崗,經歷過企業從輝煌到破產,也有過妯娌和睦,兒孫繞膝的幸福美好。
現在不僅生活能自理,還能做一些家務。行走自如、能看書看報。看書看報時遇到不認識的字,經常抄下來,並且動手查字典。她的長壽並非榮華富貴的保養,亦非山珍海味的享受。「不要攀,不要比,不要自己氣自己;按時睡,按時起,跑步跳舞練身體。」這是她的長壽秘訣。
文如心聲,姥姥的這些筆記,更讓我們後代從另一個角度感知老一輩的精神和氣質、才華和情操,姥姥,我愛您!!!
不僅僅是感謝你,我更敬佩你,祝福您!!!!!
作者佟鴻舉
滿族文化網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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