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命中占贵字 战俘百占贵
战俘百占贵 引 子满天阴霾,秋风飒飒。一个被遣返回乡的“兵”,在通往凤山村的山路上踽踽而行。他时而摇头蹙眉,时而长吁短叹。由那些簌簌落下已经风华不再了的黄叶,联想到了自己:昔日的辉煌,都成了过眼的烟云

战俘百占贵
引 子满天阴霾,秋风飒飒。一个被遣返回乡的“兵”,在通往凤山村的山路上踽踽而行。他时而摇头蹙眉,时而长吁短叹。由那些簌簌落下已经风华不再了的黄叶,联想到了自己:昔日的辉煌,都成了过眼的烟云,满身的伤疤,只有他自己还能清楚地记得:哪块是在白山黑水之间,哪块是在中原大地,哪块是在江南的水乡雨林中,哪块挂彩于异国他乡……
蹒跚中,已经到了桥头的歪脖柳下,抚今忆昔,件件往事涌上百占贵的心头。就是在这儿,他戏弄了嗜血成性的日本少佐吉田,救下了全村人……就是在这儿,十字披红,胸戴大花,乡亲们欢送自己光荣地参军,婶子大娘纷纷挤到马车旁,争抢着往挎包里塞进热乎乎的鸡蛋,叔叔大爷端过一碗又一碗壮行的米酒……当初离家时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咳!作为军人,谁不胸怀马革裹尸的壮志,哪一个不憧憬着功成名就凯旋归呀?可是造化弄人,咋就偏偏成了战俘呢!虽然离开“归来战俘管理处”时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没曾想地方上的领导竟是如此地轻慢与冷漠,那么,往后还会咋样?想到这儿,他迷茫了:自己是该回来,还是不该回来
一、危急关头?摇占贵舍身救乡亲
岁数大的人都还记得民国三十三年夏天的那个晌午。村里人都被“哐哐”的锣声唤到村公所的院子里。台阶上架着机枪,十多个鬼子兵簇拥着胖得猪一样的眼睛瞪得像血铃铛似的吉田少佐。只见他对瘦猴似的翻译官挥了挥手,那个翻译官就撇着太监腔说:“据可靠的线报,吉田太君心爱的警犬良子,被你们村的人给弄来了。这是破坏共存共荣不亲善的举动。太君说了,现在交出来可不予追究,若是继续隐匿,全村人就通通的死了死了的有!”厄运突然从天而降,把全村人都吓傻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一袋烟的工夫就在}人的沉寂中过去了。吉田少佐失去了耐性,“嗖”地抽出寒光闪闪的指挥刀,直奔须发皆白的保长齐荣,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你是保长,说!我的良子哪里去了?”
齐荣在凤山村是个中等粮户,生性耿直,软的不欺,硬的不怕,谁家若是摊上了扛不过去的事,他总是仗义解囊相助。那年小占贵的爹死了,他不光舍出了一副棺材本儿,还让埋到他的地里。这样的善事儿海了,为此,被称为齐善人。日本人集家并村安排保长那阵子,财大气粗的粮户都暗中使钱,推掉了这个扎手的差事;穷人呢,日本人又信不过。这个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的差使,活刺啦地落在了齐荣的头上。好在齐荣脑瓜灵,心眼活,明着为日本人催出荷、派官车,暗中也没少给抗联筹划给养,成了货真价实的两面光。
尽管齐荣几次哆嗦着双手抱拳央求知情者说出良子的下落,人们或是根本就不知道,或是知道,压根就不想说。院子里仍是死一样的静。吉田见还是没人吭声,“霍”地将指挥刀架在齐荣的脖子上咆哮:“他们的良心,统统地被你的带坏了!”说着刀往下一划,血就顺着脖梗子涔涔的流下。吉田举着带血的指挥刀,逐一逼视着村民:“说的不说?再不说,保长的,先死了死了的有,然后你们,大小人芽一个的不留!”见还是没人吭声,吉田在齐荣的脖颈子上又狠狠地锯割了两下,血就开始放流儿了。齐荣颤抖着对村人再次拱拳说:“我齐荣已年逾花甲死不足惜,可是不能连累无辜的乡邻哪,拜托好汉做事好汉当吧!”吉田见还是鸦雀无声,暴跳如雷地一挥手:“机枪的准备!”“慢!”随着话音,年仅十五岁、又瘦又小的占贵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气不长喘地护在了齐荣面前。眼睛瞪得像豆包似的吉田,收起了指挥刀,凶狠地掀着小占贵的下巴:“你真的知道良子在哪里?”“为了给我的黑母狗借种,我把它俩圈到河那沿渔亮子的窝棚里了。”“哟西,你的前头带路!”
小占贵的祖上本来复姓百里,可不知从哪一辈子起却改为单姓百了。他是正月初一子时出生,一个老饱学说他的生辰八字连占三元,主大富大贵,因此,爹就高兴地给他取名百占贵。可惜这个好名儿,既没有给他带来些许荣华,也没给他带来半点富贵。三岁亡母,十岁丧父,他几乎是在黄连水中泡大的。要是没有前院的一块饼子,后院的一碗粥,早就饿死了;若不是张家给缝连,李家给补绽,也许早就冻死了。想到这儿,他的眼睛湿润了,似感恩,又似诀别,恋恋不舍又仔仔细细地环视了齐荣和众乡亲后,一扭头带领着鬼子直奔东河沿而去。方才见恩人齐荣被放血时,他就想和鬼子拼了,可自己赤手空拳,怎么能对付得了十多个拿枪的日本人呢?在他急得干搓手时,触到了兜里的沙土包。沙土包是瘸腿二叔在临终前所传:“占贵啊!你个小力单,又没人护恃,随身带着它,如遇急难,或许能多个帮手。”从此,不分五冬六夏他兜里都揣着细沙土包,每试每灵,在与小伙伴的戏耍中,没少占便宜。这回,吉田要大开杀戒时,他感到冒险救全村人的节骨眼到了。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良子在哪儿,也不知道能否蒙得住鬼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两个鬼子端着刺刀,紧紧地跟在小占贵的腚后头。走到桥头时,忽然从小占贵手中飞出了两团烟雾,趁身后两个鬼子擦眼时,小占贵喊道:“个蛋蹭的吉田,你的良子昨天晚上就让我给烀着吃了,和别人没缸没碴儿,有啥章程就冲我来吧!”没等身后的鬼子反应过来拉开枪栓,小占贵就扎进了一人多深的河水中,随后,桥头上枪响如爆豆,河面上水花一个挨着一个……
二、光复返乡?摇为惩恶占贵拜师
小鬼子败退的第三天早上,在通往凤山村的杨木冈山路上,四五十个日本开拓团要操山道奔牡丹江集结回国,被一帮青壮跑腿子给截住了,硬要留下年轻的女人做老婆。一个稍微懂点汉话的老头深施一躬道:“钱和物你们可以随便拿,拜求你们放我们回国去团圆吧。”一个三十多岁外号叫滚刀肉的汉子说:“老子被你们小日本子害得连媳妇都没娶上,今儿个留下年轻的娘们儿就算补偿了。”那老头又施一礼说:“坏事都是军人们干的。我们也都是撇家舍业被硬逼来的呀!求好汉们高抬贵手吧!”滚刀肉不耐烦地喊道:“少他妈的废话,留下娘们儿让我们挑,嘛事也没有,再说个不字,全都整死。”吓得那群日本人跪下大哭起来,滚刀肉不为所动,对同来的跑腿子说:“甭和他们费话。相中哪个就拽哪个,整回去就算成亲了。”跑腿子们真的动手了,正当哭的、骂的、求的、喊的、拽的、躲的、挡的、推的乱成一锅粥时,忽然传来一声:“住手!”随着话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从林间的毛道闯出。滚刀肉蛮横地说:“你是哪个衙门挑泔水的,敢来坏老子们的好事?懂事儿的趁早闪开,否则让你囫囵个地回家……”“若是不的呢?”“那就尝尝哥们儿的厉害。”说着滚刀肉就刺过来一洋叉,那小伙子刚用哨棒搪开,二齿钩又斜肩刨来。古语说:一人难敌四手,一点不假。因为你能挡了左边的,挡不了右边的,你躲了前边的,躲不了后边的。这个小伙子虽然一点不怯,可身上也被伤了几处,汩汩地冒血。正在危急间,恰巧,石铁领着十来个没了收管的劳工和返乡的占贵赶到,一见韩昕要吃亏,忙高喊:“韩昕别怕,我们来了。”他们听韩昕说完后,纷纷破口大骂,着玻璃斧子和洋镐把怒目而视,滚刀肉色厉内荏地喊道:“真是邪了门儿了,中国人不向着中国人,为啥偏要向着小日本?我们这可是向小日本讨还血债呀!”占贵讥讽道:“亏你说得出口,前几天你们咋不去杀几个带枪的宪兵?咋不去炸日本的兵营呢?强拦手无寸铁的民团算啥能耐?”石铁喊道:“谁家没有妻子姐妹呀?要是愣被别人夺去,你们干吗?”滚刀肉被问得哑口无言,一见抢媳妇的美事就要泡汤,遂煽动同来的跑腿子:“想要媳妇的,快抄起家伙灭了挡横的!”顿时,抢媳妇的抄起钩竿铁齿扑上前来,劳工们不得不挥舞镐把和玻璃斧子还击,打在了一起,“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受伤人的叫骂声与被吓蒙了的日本民团妇孺的哭叫声搅在一起,传出了好远。韩昕、石铁、占贵和劳工们虽然人少,也有受伤的,但越战越勇。滚刀肉那一伙儿依仗人多更不肯善罢甘休,正在难分难解时,忽听两声枪响。双方均一愣神儿的工夫,两个人跑到跟前,一个老者说:“我是苏军委派的这一片的维持会长,这位是留用警察。”他怒视着滚刀肉,“又是你在挑头闹事,还不领人滚回村去!”滚刀肉像避猫鼠似的领人跑了。那个警察对石铁等人说:“劳工们,你们做得很对,但请收起斧子和镐把快回家去吧。”
韩昕他们走出不远,就碰到同村找米回来的哈拉巴,一见他们都是鼻青脸肿的,就挖苦道:“若是我在这儿啊,非让他们爬着满地找牙不可!”“找米大哥,你比我的剂子还小,也就是舌头硬吧!”“哟嗬!这是占贵老弟吧?几年不见,嘴上功夫倒是见长了,要不就练练?”“练练就练练。”没等哈拉巴说开始呢,占贵就用“黑虎掏心”式打出一拳。哈拉巴倏地闪过。占贵又以“野马分鬃”照哈拉巴的肩膀猛劈。哈拉巴腰一躬,往旁一闪,说了声:“来吧!”在占贵两个奶子的中间(膻中穴)一点,占贵就晕晕乎乎地戳住了,状如弱柳临风似站欲倒。哈拉巴又往他心口窝(巨阙穴)再一戳,占贵就颓然倒地。惊得韩昕、石铁和劳工们都直眉瞪眼。哈拉巴则笑嘻嘻地说:“没事,别怕。”蹲下又按巴了几下,占贵就爬起来了,既不迷糊也不疼。他“扑通”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磕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哈拉巴笑着连忙拽起说:“走,跟师傅回家给你接风。”
光着膀子的占贵,穿着裤衩打麻叶,快到地头时,听到“轰隆”一声爆炸。走出地头一看,几个苏联红军的战士抬着炸药正在炸飞机堡。他一蹦仨垅沟地跑到苏军战士面前:“不要炸了。”苏军战士听不懂,抬着炸药还要往前走,和占贵一起打麻叶的伙伴们掐着麻刀挡在前面。“这是什么武器?”一个苏军战士回头呜哩哇啦地高喊。从卸炸药的卡车上下来一个苏军,听抬炸药的苏军战士诉说后,对占贵喊:“你们要干什么?”“这飞机堡不能炸。”“为什么?”占贵说:“日本人已经跑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底儿了,我们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干了两年多才修成的。”“留他啥用?是不是将来对付我们哪?”“这,我不知道,反正不能炸,留着存土豆、放南瓜,圈羊拴牛干啥不中?避个雨也好哇!”“中国公民,这是苏军对日作战的战利品,已不属于你们了。”“照理说能拿走的才是你们的战利品,可这飞机堡你们拿不走,那就是我们的,就是不许炸!”苏军战士火了:“我若是硬炸呢?”“那你就先炸死我!”苏军战士说:“炸死你?我没这个权力,可我能关你的禁闭。”几个苏军战士一拥而上,把他“架”走了。
被区妇联主任郑秀保出来时,占贵还是不服:“好好的东西,就像西山铅矿似的,说炸他们就给炸了,多可惜呀!到底是在干啥呀?”郑秀没法解释只好说:“这是上边的事儿。”
夜黑如墨,满县城都是枪声,参加保卫战的占贵,手持红缨枪,隐蔽在临时用麻袋堆起的工事后边,准备迎头痛击依(兰)勃(利)桦(川)三县副司令孙方友的叛军。看见一个正往占贵他们的阵地跑来的人影突然中弹倒地,随之蹿出来两个叛军狂喊:“扛回这个女共党,今儿晚上哥儿几个好好地开开荤。”占贵手中没枪,急得直跺脚,转圈中觉得脚下有个东西,捡起一看,是个一头大一头小捶兀拉草的榔头,急中生智,大喊:“个蛋蹭的叛军,遭手榴弹吧!”随后撇出,那两个叛军吓得马上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趁这个枪声暂停的工夫,占贵从工事后一跃而出,背回了那个女的。一看,原来竟是区妇联主任郑秀。郑秀说:“快!马政委命令收拢队伍到县公署大院,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
就在占贵平叛立功的那天晚上,凤山屯却发生了一件让人们纠结了几十年的大事。
钻进深山老林的顽匪李玉钧乘虚闯进了凤山村,见农会军用物资不翼而飞,逮住了兼职财粮(会计)的刘喜严刑拷问去处。地主出身的刘喜伪作告饶,实为掩护,领着李玉钧的骑兵绕道去了北庙岭。万没想到在岭下陷马塘真的就追上了车队。当时土改工作队长王沂生临走前明明告诉刘喜说:“为快,走南庙岭啊!”工夫不大,转移的车队就全军覆没了。唯一死里逃生的王沂生深知是因为自己当时不信任刘喜没说实话酿成了惨案,他既怕承担责任,又不忍心当面诬指刘喜是叛徒,拒不回村,暗中托关系,匆匆地随军南下了。县委对此案非常重视,郝县长指示要将刘喜在押治疗,等联系上王沂生弄清楚后再作处理。两天后,新转来的左县长却认为惨案事实清楚,又有死亡家属在县委大门前,头顶着“不枪毙刘喜就不下葬”的血书请愿,省检查团又马上要到。左县长遂以稳定大局为由批准枪毙了刘喜。有人说这场请愿是农会副主席常乐暗中鼓动的,可这常乐八岁时就被刘妈妈收养了,刘妈妈的儿子刘喜以及先前收养的韩昕、羞雁亲如兄弟啊,能吗?还真没猜错,就因为一个“情”字。常乐喜欢羞雁,可羞雁却选择刘喜,他竟趁没人时要对羞雁霸王硬上弓,欲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偏偏被韩昕撞见了,将其痛打一顿,从此常乐赌气离家。这次常乐暗中使坏把刘喜推上了断头台,追求羞雁就没有碍手碍脚的了。人们虽然都在背后这么哄传,可谁也没亲耳听到他是怎么煽动的。
枪毙刘喜的那天晚上,夜已近半,来劝解妈妈和羞雁的村邻们陆续散去,只有占贵还靠着窗台,抽着旱烟喝着糊米水,和韩昕继续安慰着羞雁。占贵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一个人影,寻思可能是常乐来偷听墙根儿,气不打一处来,捧起一壶新续上的开水慢慢地站起,猛地向窗外倒下,烫得那人“啊”的一声,一个高蹿起来就跑。占贵从后窗户跳出来随后就撵。那人在前边狂奔,占贵在后边紧追不舍。在拐弯处突然伸出一只脚,把正在跑着的黑影绊了个狗抢屎。占贵一看使绊的人是师傅哈拉巴,被绊倒的正是常乐。二人把常乐扭到屋里,韩昕抡拳就要狠打,被羞雁拦住,劈胸抓住常乐的前衣襟,哭着问:“小乐子,跟姐说实话,那伙请愿的是不是你鼓动的?”常乐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韩昕说:“不动狠的,他能招吗?”说着举起一根劈柴子就要砸下,哈拉巴忙拉住:“不用打,我有办法让他招。”说完和占贵把常乐的裤子褪下了半截,摁着脑袋硬给插进裤裆里,憋得他直吭哧。占贵使劲地拍着他的屁股说:“你啥时招了就放了你。”常乐不招,韩昕三人就轮班打他的屁股。正在僵持着,不放心羞雁的郑秀走进屋来,见常乐在屋地当中撅着,说:“胡闹,快松开!”见韩昕等人不动,又说:“你们有什么权力私设公堂?再说了常乐现在是农会干部,更不允许这样对待,痛快儿放了!”
放走了常乐,羞雁又哭了起来。韩昕问郑秀:“刘喜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左县长还下令枪毙他?明知道常乐干了不少坏事,可还没有招儿治他,这天底下还讲个理不?”这话还真把郑秀问住了,考虑了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气说:“要相信党不会永远冤枉自己的同志,也不会长期容忍坏人的,但得需要点时间。”
三、被迫当官?摇挂印封金受处分
土改中占贵成了积极分子,被任命为基干民兵队长。扩兵时,同一心想找王沂生给哥哥刘喜讨说法的韩昕一块儿报名,成为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占贵虽然个子小,但胆子大,身手敏捷,加之习惯使低级的暗器――沙土包,屡立战功,没少捉舌头。你还别笑话扬沙土是小儿科,可他就是用这一着儿,沙打远处,土迷眼前,频立战功,在巨济岛的战俘集中营里,配合韩昕竟活捉了美军司令都德。当然,那是后话了。也许是他八字里福禄虽薄,但命却忒大,虽然满身被枪子炮弹“咬”了不下百十处,可毕竟没折胳膊没断腿儿,先随四野从东北打到山海关,又从山海关一直推到了广西,不仅立了不少功,还入了党。当时,地方上缺干部,领导几次要派他去任职,他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我大字不识一筐,天生就是块打仗和翻土坷垃的料,让我去当那个什么长啊,比管大姑娘要孩子还费劲。”后来解放的地盘儿不断扩大,对干部需要也越来越多,占贵终于没有“幸免”,实逼无奈当上了当时啥事都得管的区长。
上任的第一天,就有人来告状:说邻居的狗吃了她的鸡崽,邻居矢口否认。原告主张杀狗验膛,若是狗肚子里有鸡毛碎肉,邻居就得赔她的鸡崽,否则她就赔狗。百占贵觉得合情。可被告却说时下瘟鸡遍地都是,怎能断定狗肚子里的零骨碎肉就一定是她家的鸡崽?百占贵一听,觉得也入理,头都要憋爆炸了,也分不出个理表来,尴尬地不了了之。
偏偏第二天又来了俩妯娌争子,都说一个刚满月的男孩是自己生的。嫂子有后婆婆与踩生的邻居证明,弟媳有接生婆和小姑子作证。询问其他的邻居,邻居们异口同声:她们妯娌俩同时显怀不假,可现在这个男孩究竟是谁生的,我们外人咋能整真切?一筹莫展的百占贵忙虚心地向留用的副区长请教,副区长挠了半天脑袋,才对占贵悄悄耳语:“只好用包老爷灰圈计的办法了,先命她二人硬抢,说,谁抢赢了就判给谁。然后再根据忍和不忍的神情判决。”百占贵虽然觉得这个主意有点馊,但也别无良策,只好如此了。不料,刚一说完,旁听席上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愤怒地抗议:“荒唐,这哪里是断案,分明是在乱弹琴。昨天是问而不断,今天又用险招草菅人命。有官如此,实非敝方之福也!”说完一怒而去,他一走,其他听审的也随着一哄而散,把占贵等晾在了那里。一片“棒槌!”“二杆子!”呼声由近渐远,声声都像刀子似的戳在百占贵的心窝子上……
照实说这两个案子就已经够棘手的了,不料,耗子捞木锨――大头儿还在后尾儿。第三天,一个怀着梦生(父亲死后出生的孩子)即将临产的寡妇,哭哭啼啼地状告大伯子钱大可为霸占祖业,诬蔑她犯“奸”,要把她撵出家门。钱大可则以寡妇的仆妇作证,反诉她和表兄通好,现在腹中所揣的梦生就是野种,已犯七出之条,按族规赶出家门理所当然。然而,寡妇陪嫁的贴身丫环又以性命担保,说小姐与表少爷绝无乱伦的丑事。双方证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真假难辨。百占贵忙传寡妇的表兄到大堂接受讯问,两方都说这个人已在一月前淹死。百占贵一见死无对证,顿时傻了眼,无奈宣布临时休庭,赶忙召开诸葛亮会儿。秘书等人提议:“让双方各找来十个人,当庭表态,以支持多者为胜诉。”百占贵觉得这样做既相信了群众,又合乎我党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忙叫各自赶紧回村去找人。那个钱大可高兴得连连高呼“区长英明”,寡妇则哭天抢地地说:“他有钱有势,随便一说,就会有百八十个溜须捧臭脚的来帮忙顶堂,可谁肯为一个无钱无势的穷寡妇来得罪族长?”百占贵听后觉得有道理,忙问:“那你说咋办?”“滴血验亲。”“咋个验法?”“求区长把我肚里孩子的血滴在他爸爸的骨殖上以验是否父子。”百占贵擦去手心的汗说:“那你们娘儿俩的命可就都保不住了。”“为了保住清白,我认了!”百占贵审到这里,已经心明如镜,劝钱大可:“看来你弟妹是清白的,为了你兄弟的后人,还是善待她们吧!”“这是淫妇以死要挟耍泼……”“区长,快救人哪!”原来那个寡妇突然拔下别头发的金簪刺入喉咙,鲜血如注,堂上堂下一片惊呼。百占贵一边叫人快给止血包扎,一边恨恨地对钱大可说:“她要是死了,我就让你偿命!”钱大可依仗大舅子是县公安局留用的副局长,根本就没把这个大兵出身的区长当盘菜,故意戗着说:“据草民所知,你还没这个权力吧?”一句话噎得百占贵浑身乱颤:“个蛋蹭的,惹急了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你!”“你敢!”“啪”,已经失控的百占贵真的开枪了,只是手枪被秘书往高搪了一下,弹头击到石墙上,吓得那钱大可面色煞白,一边急忙踉踉跄跄地向外走,一边说:“我上县里告你去!”
占贵喝了大半宿的酒,杯盘狼藉,烟头子扔了一地,左思右想,越掂量自己越不是个当官的材料,本来嘛,一个抡锄杠拉枪栓的手,哪能掌得了这个开门就有官司的大印。既然如此,何不学《三国演义》中的关老爷“挂印封金”呢?没等到鸡叫头遍,他就背着行李G回了原部队。由于无组织、无纪律,擅离职守,落了个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面对处分,他只是吐了吐舌头,反而觉得这回彻底解脱,再也不会有人逼自己当官了。
四、半裸托枪?摇寒江夜渡第一人
占贵所在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此时的北朝鲜到处是断壁残垣,弹坑累累。由于我军当时既无战机制空,又没有足够的高炮火力威慑,白天,三千里江山的上空,就成了美机撒欢儿的乐园。它们或是编队,或是单挑,时而凌空而起,时而往下俯冲,时而又略高于树梢慢慢地滑翔,一旦发现目标,或是机枪扫射,或是投弹轰炸,为所欲为。所以,我军刚刚入朝的部队为了保密,避免伤亡,只能夜里急行军,白天隐蔽。
防空洞口,百占贵怀抱着轻机枪,眼睛仿佛已经被粘在了机枪托上,一边瞄着敌机,一边喃喃自语:“只要留好提前量,打掉他个蛋蹭的准没冒。”班长慌忙跑过来急头掰脸地薅开机枪说:“哎,我说百占贵,你小子可给我听好了,总部可是下过死令,谁要是擅自用轻武器骚搔敌机,一律从严军法处治……”“难不成咱就干瞪眼给他们当肉靶子?”“上级就让我带一个班,别的管不着,有意见你找彭老总去!”
1950年的11月初,已下了几场小雪,青龙江岸边虽然已开始结冰,但一米多深的江心仍然是波涛滚滚,浪高流急。百占贵所在的团潜伏在北岸,奉命当晚过江,并要打响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枪。尽管上下同仇敌忾,可形势实在是太严峻了。对岸有美李军联守,一入夜,上有照明弹如月悬空,下有明碉暗堡交叉火力封江,江面虽不是太宽,可根本就没有强架浮桥的可能。如若绕行又时不我待,要是穿着棉裤渡江,下水后马上里边湿透外面冻硬,不仅奇冷难耐,而且又腿如坠铅迈步艰难。要想在这儿过江真是“难于上青天”。参加尖刀排的百占贵提出了举着武器和棉裤过江,团长虽然因为时近初冬已滴水成冰,实在不忍,但又别无他法,只好眼含热泪批准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能否首战获胜,就全看你们突击排的了。”
或许老天也在护佑正义的一方。当夜,刚过十二点就浓雾弥江,能见度不到十米,照明弹也失去了往日的威力。凌晨两点,在对岸守军毫无目的地狂轰乱射的间隙中,团长命令出发,百占贵忙中出错,脱棉裤时连裤头也一起褪掉了,想要再重新穿上裤衩,又怕落后贻误战机,毅然地一手高擎着武器,一手托着棉裤下了水,刚开始觉得彻骨冰凉,双腿抖个不停,可是当脑际萦现美军空袭后,朝鲜婴儿趴在妈妈尸体上找奶吃的情景时,顷刻间令他怒火满腔,热血贲张,寒意一扫而光,光腚拉碴最先冲到了南岸。此时,碉堡里又吐出了罪恶的火蛇,为了减少战友们的伤亡,占贵来不及多想,猛地踹开了土碉堡的门,怒吼道:“缴枪不杀!”穿着棉大氅的美军营长回头一看,喊话人竟然只穿着个撅腚袄,光着下身赤着脚,顺腿淌下的水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右手高举着足以炸毁碉堡的两颗手榴弹,左手勾着拉环,摆出随时引爆的架势,忙喊:“立即停止射击,统统放下武器。”这时,其他战友才冲到了南岸。
百占贵穿上衣服后,押着美军营长拔掉了江南岸其他的土碉堡,为渡江战役掘开了口子。他们团不仅在志愿军中打响了第一枪,而且是第一个突破了美李军的防线。而百占贵又是冲进江南岸的第一人。全军嘉奖,记大功一次。光腚端碉堡的事竟然上了报,被传为美谈。
在以后的战斗中,他曾只身炸坦克,深入敌营抓舌头,抓的俘虏全团数第一,战功频立,成了新闻人物。
五、造化弄人?摇英雄饮恨成战俘
美军最怕近战和夜战。在大炮和飞机的配合下,专门挑白天和我军打阵地争夺战。尽管跑马岭上被美军的炮火翻起了一尺多厚的暄土,阵地也几次易手,但志愿军的旗帜仍傲然地飘扬在山尖上。山坡前美军尸体狼藉,横躺竖卧,百占贵所在的连队也伤亡过半,在这y节儿上,三架油挑子敌机又“嗡嗡”着飞来,先对山头轮番俯冲扫射,后又拔高相继投下了多枚炸弹,阵地上顿时硝烟弥漫,对面不见人。按照敌机以往的规律,几分钟后将进行下一轮的扫射和轰炸。百占贵隐蔽在一块大花岗岩石头后边,架好了机枪,不错眼珠地瞄准,排长急忙过来劝阻:“百占贵,总部有死令,不准用轻武器打飞机。”“为啥?”“怕打不下,又暴露了目标,遭致更大的损失。”“那是指我们在隐蔽的状态下,现在你不撩骚它,它不也在狂轰滥炸吗?”“你敢违反军纪,可要受处分的。”“我宁可被枪毙,也不能让他们在咱头顶上随便地尥蹶子了。”排长刚要伸手抢机枪,敌机又踅回来了,百占贵抽冷子一脚把排长踹趴下了:“排长,您快爬进坑道里隐蔽去!别担心我,半年多来,都憋出了霍乱症了,今儿个非得揍下他个蛋蹭的不可!”话音刚落,敌机俯冲下来,百占贵全然不管敌机的扫射,沉稳地打了一个七发点射。排长一见没打着,忙声嘶力竭地喊:“你打不下来它,快来……”炸弹的爆炸声盖住了后半句话,百占贵纹丝没动。又一架敌机俯冲过来,几乎是在与敌机扫射的同时,百占贵又一个七发点射后,竟被震昏了过去。
“百占贵,你醒醒!”占贵睁眼一看,自己躺在排长的怀里。奇了怪了,除了一圈战友焦急地围着自己外,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敌机呢?山下的敌人呢?排长刮了一下占贵的鼻子说:“你小子行啊!一梭子不光打掉了飞机,还把山下的敌人都给吓退了。”占贵在排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见山坳里的敌机残骸仍在冒着滚滚的浓烟,忘情地喊道:“这回,就算是脑袋搬了家,也值了。个蛋蹭的美机,看你还敢腰别着扁担横逛不?”
正当各级首长都为如何保护百占贵过关而提心吊胆时,彭老总却兴奋地敲着《请示报告》说:“处什么‘分’?这纪律犯出个‘天胆’来!传令下去,今后再遇上敌机超低空飞行,就组织火力狠狠揍他娘的。对这第一个打下敌机的战士要重奖!”谁也没料到占贵不光没受到处分,反而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记了特等功。
1951年5月初,百占贵所在的×××师正在三六线附近惨烈地阻击着敌人,接到了马上战略撤退的指示,可是刚刚后撤不到二十公里,又接到了重新抢占有利地形、构筑工事继续阻击敌人,掩护全兵团转移伤员的命令,只得忙掉头往回赶。可还没等到目的地,又接到立即返回的急令,就这样,忽而南进,忽而北撤,在近两天毫无意义的转圈中,等来的几乎是全师覆灭的厄运。据侦察兵报告:“兵团首长派出来救援的三个师,全被美军用坦克、大炮和飞机牢牢地阻断在半路上,均不能再向南一步。而美第七师、第二十四师,南朝鲜第六师、第七师则从三面气势汹汹地合围过来,只有水流湍急的汉江北岸暂时还没发现敌军。”更为严重的是:此时,全师粮食和弹药均已基本告罄。师党委决定分散突围,占贵所在团要连夜北渡汉江。
饥肠辘辘的官兵,经过大半宿的急行军赶到了江边。虽然因为上游连日暴雨江水上涨,但好在经过火力侦察后,江北岸仍是静悄悄的。正当庆幸突围有望的时候,团长却觉得情况出奇地反常:美李军既已拉出合围的阵势,似乎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疏漏。莫非这是一个陷阱?如果真是那样,那尾追的敌军马上就会随后而来。形势危如累卵,但又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不是渡口的地方强渡了。销毁了带不走的重武器和机密文件后,让抬着伤员的担架和女战士先过江,在异常紧张、压抑的气氛下,一千余人在江南岸开始有序地渡江了。没腰深的江水波涛汹涌,时不时传来“快!快!跟上,拽住我!”的呼唤,在焦急中争分夺秒。待全团官兵都下了水,天空突然升起了照明弹,江面上顿时亮如白昼,把艰难渡江的人全都清晰地暴露在美李军炮火的打击之下。罪恶的子弹暴雨般狂扫着毫无还击能力的战士们。战士们纷纷中弹倒下。刹那间,鲜血几乎把江水染红。百占贵先是小腿抽筋儿,正在硬撑着前进时,腹部又中弹,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被滚滚的激流冲到了下游的岸边。待他醒来后,这个在炮火硝烟中从没皱过眉的英雄,凄然地成了美军士兵的俘虏。
六、集中营里?摇磨难不移中国心
朝鲜巨济岛战俘集中营里,韩昕听说百占贵在叛徒掌控的71联队里,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经过斗争和疏通,终于把百占贵硬要到由一心回大陆的战友所掌控的74联队。百占贵一头扑进韩昕的怀里:“昕哥,过去净是咱们抓俘虏了,可眼下咱他妈的也成俘虏了,这可腆啥脸活呀?”“占贵,有战争,就会有战俘,被俘并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断了脊梁骨、变成了叛徒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能挺直腰杆继续和敌人斗,依然是英雄。”占贵沮丧地露出了在昏迷中被刺上“杀朱拔毛,抗俄反共”的胳膊,声泪俱下:“谁还会相信我呀?”韩昕也撸起已经结疤了的胳膊让占贵看,比画着:“这反标不都剜去了吗?集中营里的战友相信咱们,党和乡亲们也都会相信咱们的。”
广场上,由美军中尉鲍力士主持的所谓战俘去向恳谈会正在进行着。有人说:“为了争取自由,追求民主,得上台湾。”有人说:“不用说共产党给我们分田分了房,就是为了爹妈老婆和孩子也得回大陆哇!”双方唇枪舌剑,七嘴八舌,争论得不可开交。这时一个中等个、长瓜脸、大眼睛的人拍了拍手说:“各位弟兄们,先别争了,听我先说两句:想上台湾的,敢另选高门楼,我宾服;想回大陆的,是思家恋土,我也赞成。可是你们知道不?大陆正在搞的镇反,可刺茬了,许多当年支持过共党有点‘黑格挠’的人都被杀了,不少他们自己的地下党也被打成了反革命,杀了一百多万人了……”“放屁!造谣!”要回大陆的战俘拥上前去,要痛打那个人。鲍力士中尉在美国士兵的护卫下,走到了战俘中间喊道:“安静!谁也不许斗殴,否则就开枪了。”见人们各回原处后,他抖了抖手中的华文报纸说:“靳先生说的全是事实,有报纸为证。靳,你接着说。”“你们想过没有?共产党是最讲究气节的,咱们被俘了,就像个失了身的女人,回去后,能受待见吗?起码会怀疑是叛徒,要不就有特嫌,不是被关进监狱,就是没完没了的审查与管制。难道咱不去天堂,非得回去下地狱吗?”这时,就有人应声说:“这不口来玄,尤其是我们这些大粮户的子弟,又是国军投诚的,不知道别人,反正我隋凤高是没那个胆回大陆去了。”他的表态,引起了许多解放兵的共鸣,纷纷开始惶惑了,皱着眉互相低语。鲍力士面露喜色。这时,神情委顿的百占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歪着脖子,抻着耳朵,拉出一副没听清的架势。靳怀水迎上前去刚要再说一遍时,只见百占贵手一扬,靳怀水的眼睛、嘴里就全是沙土,急忙连吐带擦,还没等美军靠前,百占贵的手又往靳怀水的腮上一戳,靳怀水就张着嘴,干“啊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百占贵指着奔过来的美军说:“都退后,要不然我就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吃饭,活刺拉地饿死他。”鲍力士等美军哪儿见过这种神功,手指头一戳,嘴就闭不上了。无奈地挥手叫持枪的美军退后。百占贵环视着广场上所有的战俘,委顿的神色荡然无存,从容不迫地说:“既然是自由恳谈,我也说几句。他真是个战俘吗?不,他是混进来的国民党保密局特务少校靳怀水,专门是来搞策反的。我们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蛊惑。共产党杀的全是土豪劣绅和罪行累累的地痞流氓,谁见过杀好人了?新中国刚刚成立,就人人有饭吃,有地种,有工做。没了窑子,没了土匪,没了大烟鬼,历朝历代都没办到的事,共产党都办到了。哪是天堂,哪是地狱,还用掰扯吗?”这番话引起一片啧啧的赞许。在鲍力士的干预下,占贵给靳怀水一边往上端下巴,一边警告说:“往后你再敢说瞎话、干坑害同胞的坏事,我就点了你的瘫穴,让你生不如死。”说着一指隋凤高,“还有你!”吓得隋凤高一缩脖,赶紧躲到鲍力士的身后。
七、忍悲含屈?摇三杯酒成顺气丸
1954年的春节前,占贵和坚决回大陆的六千余名战俘乘火车返回安东,面对插满红旗的松柏牌楼、震天响的锣鼓、嘹亮的唢呐、火爆的东北大秧歌,战俘们无不热泪盈眶。军政首长面带微笑,和战俘们一一握手,亲切慰问:“英勇的同志们,你们受苦了,祖国欢迎你们。”少先队员拥上前来献花,用童音高呼:“向最可爱的志愿军叔叔致敬!”战俘们百感交集,想笑、想哭,喊道:“祖国没有嫌弃我们,在集中营里的罪没白遭。”“回家的感觉真好!”
在辽宁昌图的“归来战俘管理处”里,清一色是细粮,顿顿有肉,天天有电影;走了这伙儿慰问团,又来了那一拨儿;体检治疗,参观学习,他们饱尝了祖国的温暖。可是,随着日历一张一张地往下撕,占贵和“归俘”们的心头逐渐像压上了一块铅,而且在日益加重。什么“被俘就有变节的嫌疑”、“一刹那的动摇也潜藏着叛变的可能”等等说法,搅得战俘们面对美味如同嚼蜡,晚上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折饼子难以入睡。“交代材料”一遍又一遍地通不过,就得互相帮助往深里挖。上纲上线够水平的,还经常登在简报上表扬。孰料,这些被战俘们自己“加深”“拔高”了的材料,最后竟都被当作了定性处理的依据。
当年五月初的东北,天气还很冷,榆树还没展叶。可是坐在礼堂里的“归俘”们都觉得燥热难挡,无论脑门还是手心全是汗,因为此刻他们是在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宣判:“……张心远保留军籍,开除党籍转业。百占贵取消军籍,开除党籍,作为平民遣返回乡……”听到这里,占贵的心中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会场里。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还没到真正的伤心处。宿舍里,那些虎虎生威叱咤于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勇士们,全没了往日的骁勇和豪迈,有的在挥泪捶床擂枕,有的在向隅而泣,有的相互揽腰搂颈失声地痛哭。归俘们说啥也弄不明白,这就是所谓“审查从严”后的“从宽处理”吗?占贵面对着十几块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含着泪一处一处地抚摸着自己的斑斑伤疤,愤然喊道:“这就是对我们九死一生归来人的回报吗?”他弄不懂,这十来年的兵当得值还是不值
天刚蒙蒙亮,几乎是彻夜未眠的占贵就撞开了营部值班室的门,哗啦一声,将一大捧军功章摔在桌上。教导员一边披衣,一边不解地问:“百占贵,你这是……”“通通还给你们!”“这可是你辉煌历程的见证啊!”“亏你们还知道这是见证,那为啥把我的军籍也取消了?”“这……”“你他妈的说呀!”“那什么……”“别这、那的,还像个带把儿的男人吗?”“那我就照实说了。”“说!”“照实说,也怨你们自己。”教导员从文件筐里翻出一沓纸,念道:“被强行刺上反标后,怕归国受管制,差一点报名去台湾。”“啪”,百占贵一巴掌拍在桌上,把玻璃罩煤油灯震倒了。教导员急忙扶起灯,用抹布擦去洒在桌子上的煤油,埋怨占贵:“你抽什么邪风?”如果说占贵昨天听到处理决定时,是一种被遗弃的悲哀,那么现在又平添了被愚弄后的愤怒。他吼到:“怪不得你们左开导、右启发地让往思想深处挖,原来是预备好了窟窿桥,哄着我们往里头蹦啊?”他火刺愣地撸起袖子又喊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被他们刺上的‘杀朱(德)拔毛(泽东)’的反标,老子连肉都剜下去了,再说,我不也回来了吗?”“可思想上已留下了烙印了呀!”“我说你们还讲不讲一点理了?若是一个男人看见个漂亮的女人,心想若能搂着她睡上一觉该多好,你还能凭这个烙印割掉他的那根棍儿吗?”“这是两码事儿。”指导员给百占贵倒上一杯水,“先喝点水,消消火。”“一清早喝的哪门子水?从昨晌午,我就水米没打牙。”教导员叹了口气说:“作为具体的办事人员,我们也理解和同情你们,可是上边有文件。”“文件?哼,早知道有这样的狗屁文件,当初还不如真的……”教导员赶忙用手捂住占贵的嘴,说:“我可是啥也没听到啊!”“可是我听到了!”随着话音,营长走了进来,“不就是要说还不如真的上台湾去了吗?凭这句话,就能定个叛徒,该投进监狱。”占贵见被点破,深知后果严重得无法挽回,倒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扑上前去揪住营长的胸襟就要下死手拼个鱼死网破。“百占贵!”一向文弱的教导员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喝。军人的习惯使占贵马上收拳立正,大声答应:“到!”教导员平静地往后推了推占贵。问道:“你知道营长这两天上哪儿去了?”占贵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上归管处总部去给你们申诉,请求重新从轻给你们作结论。”占贵无言地看了看教导员,又望了望营长,眼里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可是,总部不仅没采纳,反而以思想右倾为由,将营长调离部队,降职到地方工作。这是介绍信,下午就走。”占贵做梦也没想到平常冷如冰霜的营长能为归俘们奔走呼号而被降职,眼含热泪使劲地攥住营长的手说:“我们该怎么谢您呢?”“那就喝酒,算是给我送行吧!”
“百占贵,虽然你战功没少立,可比那岳飞和于谦咋样?”占贵连忙摇头。“当年,岳飞明知道可能被害而不反,于谦已料到英宗复位后可能杀他而不走,为啥?”占贵又茫然地摇头。“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亏小我,顾大局。这种胸襟,这种浩然正气,咱们该不该学?”占贵忙不迭地应道:“该、该学。”“好!就为这句话,咱先干了第一杯。”三个人一扬脖,酒尽杯干。
营长端起第二杯酒说:“1952年4月在集中营里你为护卫五星红旗曾负伤;5月,你冒死和难友们一起活捉了集中营的美军司令都德;你是志愿军中第一个端掉美军碉堡冲破防线的;你是第一个用机枪打掉了美机的战士,还有其他的累累战功都有记录。说‘留取丹心照汗青’还为时过早,起码也证明‘一片冰心在玉壶’了。今后,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能否记住自己是扛过枪的、跨过江的、入过党的、为人民立过功的?”占贵如鸡e米似的连连点头。“那就好,我相信到了关键时刻,你还会给党增光添彩的。”三个人又是一饮而尽。
营长高举第三杯酒说:“眼下,镇反运动虽然已经结束,但形势依然复杂、严峻,为了巩固新生的政权,政策可能严了些,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伤害了包括你们战俘在内的同志和朋友们。不过,百占贵你要记住:‘眼前得失等云烟,身后是非悬日月。’我相信待政通人和时,党会还你们这些归俘一个公道的。可能不单单地承认你的军籍,或许连党籍也一块儿给恢复。你信不?”占贵连连应道:“信,我信。”三个人又是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三杯酒成了顺气丸。占贵虽然没有荣归故里的喜悦,倒也释然地踏上了归程。
八、旁听训话?摇归乡初尝苦辣咸
在羞雁家,石铁、哈拉巴陪着百占贵喝酒。占贵擦了把泪水一H酒杯:“窝囊!”石铁赶忙宽慰:“只要问心无愧,能够囫囵个儿地活着回来了就是福气。”哈拉巴说:“占贵老弟,过去咱本来就不高,现在呢,咱也不矬。尾后能将就咽下去的,就嚼巴嚼巴咽了;要真遇上骑脖拉屎的,咱就和他试巴试巴,不行还有你师傅我呢!”石铁的妹妹石玉问:“什么,师傅?就你胡点乱按的那两把刷子啊,按摩按摩还得是有人稀罕用你,要真的打斗哇……”“咋的?”“老母猪还愿――俩不顶一个。”哈拉巴像没听到似的,用右手端起酒杯冲石铁和占贵说:“喝。”突然用左手“倏”地向石玉的胳膊肘上一戳,石玉的整条胳膊就全麻了。石玉急忙站起连捋带揉,哈拉巴又点中了石玉的气舍穴,石玉就不由自主地“咯咯”笑了起来,连麻带笑使石玉流出了眼泪。哈拉巴指着她说:“我让你再拿豆包不当干粮。服不服?”羞雁忙说:“哈拉巴,别不着调儿,快给她解开穴道。”石铁对石玉说:“你可别小瞧你哈哥好像没个正形儿,可连你韩昕哥都管他叫过师傅呢。”提到韩昕,一时几个人都不知说啥好了。过了一会儿,占贵对用衣襟擦泪的羞雁说:“别看韩昕哥被整到台湾去了,可他没给咱凤山村人丢脸。”接着详细地述说了韩昕在集中营里带领战俘英勇斗争的表现,又讲了韩昕在昏迷中如何被挟裹去台的经过。“只是可惜了王沂生给喜子哥写的证言还在他那儿,早知他会被整到台湾去,还不如我给揣着了呢。也怨我……”“咋能怨你呢?”“我怕邮车中途被炸,死活不让韩昕哥往回邮。”石玉一边给羞雁擦泪,一边说:“占贵哥,那你可得快去对郑秀大姐说呀。”石铁拍着占贵的肩膀说:“明天我就和你一块去找郑区长。”“不用找,区长来了。”随着话音,村长常乐陪着郑秀进了屋。众人连忙要站起来,郑秀含笑一一地按下:“占贵呀,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也没赶上在区里接待你。”常乐说:“这不,还没到家,就来看你了。”郑秀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要相信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在我眼里,在乡亲们的心中,你永远是一个为人民出生入死过的老兵。”常乐也忙说:“就是,就是啊,咱知根知底儿,你过去立功的喜报,因家里没人经管,都还在村政府存着呢。绝没人下眼瞧你。”一听这话,占贵又心发热、眼发潮,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羞雁拽着郑秀的手说:“郑秀姐,方才占贵说王山东子(土改工作队长王沂生的外号)已经出了证言,说喜子哥带中央胡子奔北庙岭是掩护车队转移,他不是叛徒,是革命的好同志。”石玉忙抢着说:“韩昕哥是在昏迷中被挟裹去了台湾的。得重新给羞雁姐门口挂上光荣军属匾。”石铁和哈拉巴也跟着说:“郑区长,这回喜子坟前的碑上能刻上烈士两个字了吧?”郑秀沉思后说:“占贵说的这些,我相信可能都是真的,刘喜和韩昕的人品,我比谁都清楚。可是光说不行啊,就凭占贵的一番话,能管用吗?光着急不行,关键是得拿出铁的证据来,你们说是不?”这番话如兜头一瓢凉水,把众人心中的希望之火浇得连个火星都没剩。
“只许老老实实的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准……”常乐的训话刚说到这儿,桌子就被“武雷豪风”的占贵给扌周了,吓得那些“地富反坏”们忙抱头躲在一边。常乐喝道:“百占贵,你想干啥?”“老子想要揍人!”占贵边说边蹿到常乐跟前,伸手就捞。看来,常乐也早有准备,喊了一声:“来人!”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民兵破门而入,直奔百占贵,还没等他掏出沙土包,就被倒剪双手,扭到里间去了。占贵虽然被硬摁在桌子上,但嘴里一直在怒骂:“常乐,你个蛋蹭的,给我滚进来!”外间,常乐充耳不闻,继续开他的训话会。等把“地富反坏”都打发走了,常乐才迈进了里间,喝斥民兵:“我只是让你们把他弄到里间,谁让你们一直按着他不放?滚!”民兵不放心地迟疑不动。常乐火了:“他吃不了我,都回家死觉去!”民兵走后,常乐一抱拳:“占贵哥,方才多有得罪了。”占贵气呼呼地说:“个蛋蹭的常乐,你整的什么景儿,干吗把我和污七糟八的人弄到一块堆儿?我可是身上有过眼儿的――”“我知道,你比md小不点儿。来!喝点酒,压压火。”常乐从柜里拿出了酒瓶子,油酥豆,咸鸭蛋,干豆腐,大葱和大酱,一见占贵不动筷,说:“怎么,怕我酒里有毒?”“枪子老子都不怕,更别说酒了!”占贵喝下一口酒说:“喝归喝,话还得说。你凭啥训我的话?”常乐拿起一半咸鸭蛋敲着壳说:“不管这蛋清和蛋黄有多么好,也得被这个硬壳给包着吧?这叫规矩,明白不?再说了,这上指下派的事……”“又是上边儿,他们放的什么屁?”“镇反过后并不是天下太平了,对一切控制对象还要严格监管,定期训话。”占贵把筷子一摔:“什么?我,控制对象?不行,我这就去找郑区长。”常乐赶忙摁住占贵的肩头:“郑区长同情你,关心你,这我知道,可上边还有管着郑区长的呀,你总不能让她犯‘混线儿’的错误吧?何况咱这也就是走走过场,水过地皮湿,训话会,他们站着,你坐着,说到控制,他们出村要请假,你呢,从来是大姑娘梳歪桃――随便儿,摊官工,他们得出力、流汗,可我什么时候支使过你呀?你也得体谅我这个当村长的难处哇。”占贵干嘎巴嘴,真无言以对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常乐拍拍占贵的肩头又说:“别看咱们过去有点小过节儿,只要你今后不给我支卡巴轮子,还是那天的话儿,决不下眼瞧你。”占贵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啥滋味都有了。
九、同病相怜?摇老战俘临危托孤
凤山镇十字街头路旁,跪个四川口音的姑娘,身上虽然破衣烂衫,可湮没不了她的美丽,眉清目秀,桃花腮上的酒坑里流着笑,楚楚动人。但若一细瞅,就是眼睛有点}。地上用土坷垃压着一张有字的纸,写着乞讨的原因,纸前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白搪瓷缸子,上面“献给最可爱的人”的“爱”字已经没了“心”。路过的好心人纷纷往缸子里投个毛儿八七的,姑娘感激得连连磕头。百占贵不识字,但见姑娘满眼悲凄,一脸的期待,觉得可怜,掏出一元钱还没等放进茶缸里,就听到“砰”的一声,茶缸被踢出了好远,还在骨碌着,五颜六色的分票、毛票散落一地。那姑娘连疼带吓地哭着在地上爬着去捡。踢缸子的人大喝一声:“不准捡,快滚!”没等话音落地,伸在空中的那只手就被百占贵给攥住了,吼道:“你把钱一张一张地给她捡起来!”那踢缸子的人叫崔志高,依仗哥哥是副县长,嫂子郑秀是区长,虽然只是个临时的安巡员,眼睛却仍长在了头顶上,但骨子里却是个欺软怕硬的 货。一见左拨楞右甩都挣不开,知道是碰上茬子了。仔细一看,挡横的人虽然比自己矮了半头,但两眼喷火,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不由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想干啥?”“会会你这个棍儿!”百占贵说着手上又加了些力道,崔志高的手腕子就像要折了似的,光棍儿不吃眼前亏,遂低声下气:“有话好说,我给她捡回来还不行吗?那你也得松开手哇。”崔志高一边揉着手腕子,一边说:“不知您是……”百占贵“唰”地裂开了怀,露出了连片成排疤痕累累的胸脯子。崔志高一见,赶紧讨好:“啊!身上有个眼儿,比md小不点。原来是位荣军哪,失敬失敬!”百占贵根本不理他的虚呼:“去,把钱给她捡起来。”崔志高一看围观的人多了,另一个安巡员也正朝这边走来,胆又壮了,心想这回要是认“栽”了,那往后在街面上还咋混哪?于是,又打起了官腔:“同志,请你不要影响我抓阶级斗争!”“胡扯!哪来的阶级敌人?不就是个大姑娘嘛。”“她是在给‘镇反’后的新生政权抹黑。”“就是要个小钱,你别愣整‘景儿’行不!”“你知道她讨钱干啥?”“干啥?”崔志高用脚踹了踹铺在地上的纸,轻蔑地说:“是给她那个该死的战俘狗爹治病。”一听把战俘叫成狗,就像挖了百占贵的祖坟似的,自从离开“归国战俘管理处”这半年多以来,压抑已久的屈辱刹那间突然迸发,他吼道:“战俘就不是人了吗?还他妈的该死?”说着抡圆胳臂就扇了崔志高一个大耳雷子,打得他满眼冒金星。崔志高急了:“那战俘是你爹呀?”“是你爷爷。一不藏着,二不掖着,老子也是!战俘咋了?我们也趴过冰,卧过雪,蹲过坑道,吃过炒面,拼过刺刀流过血……”崔志高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说:“既然是战俘,那你身上的眼儿就狗屁不是了,政府岂能惯着你!”崔志高忍痛吹响了口笛,喊道:“来人哪,狗战俘翻天了!”说毕,使出吃奶的劲儿扑了上来,崔志高仗着身高力不亏,乘占贵没注意,先来个饿虎扑食,顺手用胳膊死死地箍住了百占贵的脖子,勒得他直翻白眼,毫无还手之力。不知啥时赶来的哈拉巴一见徒弟吃了亏,忙在人群中点拨:“痛戳神阙,转圈推车。”一句口诀提醒了占贵,只见他忍痛猛地一猫腰,状如犟牛脱缰,硬是脱离了两个人胸部的接触,挥拳就狠狠地杵向崔志高的肚脐子。只听“啊”的一声,崔志高的胳膊就撒开了,捂着小肚子在原地转开了圈。哈拉巴又道:“再点哑穴,省得他胡说。”百占贵用食指往崔志高的脖颈后一点,崔志高就只能干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百占贵一手腰,一手点着崔志高的脑门儿说:“个蛋蹭的,要不是我们在火线上脑袋别在裤腰沿里揍老美,这儿,早他妈的成了美国鬼子撒欢的摔跤场了,还有你抖瑟的地儿吗?”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领头,竟发出一片叫好声。听到口笛跑过来的大个子安巡员,看懂了崔志高的比画,明白他是吃了百占贵的亏,遂恶狠狠地扑向了百占贵。人们一见他高出占贵一头,都替占贵捏着一把汗。哈拉巴不失机宜地提醒:“避实就虚,偷点肩井。”百占贵轻如猿猴,快似狡兔,灵巧地躲过了两次泰山压顶般的猛扑,在俩人一错身时,往大个子的肩上一戳。那大个子顿时就臂不能举,腿不能动了,像个木偶似的矗在了那里。人群中响起了一片笑声。区长郑秀听说有人和安巡员打起来了,急忙赶来,见崔志高弓着腰两手捂着肚子转圈圈,非常狼狈,那个安巡员支腿拉胯形同僵尸地站着,滑稽可笑,忙问百占贵这是咋回事?占贵一边帮姑娘捡钱一边讲述事情经过。郑秀问崔志高:“是这样吗?”崔志高无法否认,尴尬地点头默认。郑秀摇摇头说:“百占贵呀,这事虽说一开始是他的不对,可你也不能随便跟政府的安巡员动手哇,还不快给他们解开穴道。”遂又招手将人群中的哈拉巴叫到跟前:“老哈,你马上把百占贵押回村里交给常乐村长,就说是我说的,必须关他三天禁闭。”哈拉巴煞有介事地说:“是,区长,保证差不了事儿。”郑秀见他们俩走远后,对崔志高说:“说你多少回了,要文明安巡。可你……”崔志高弯着腰不服地说:“嫂子!”郑秀制止:“我是在和你谈工作。”“是,区长。可你就让这两个臭战俘……”“战俘咋了?他们就矮人一等吗?”“被俘就有可能叛变,还有特嫌。”“你有什么根据?”“虽然暂时没有,但是绝对有这个可能。”“别在那儿瞎可能了。抗美援朝我们虽然胜了,可也有两万二千多人被俘,你知道才回来了多少吗?”“多少?”“才六千多人!”“那些呢?“除了死了的,全都去了台湾。归俘们在集中营里坚持斗争,没少吃苦遭罪,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还大部分被取消了军籍,开除了党籍,咱还忍心往他们的伤口上再撒盐吗?拿我的条子,到王民政那儿取五元钱,给那个有病的战俘送去,略表咱们的心意。”
大车店里,那个长毛拉撒的老战俘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听闺女妞儿学了街上的经过,唉声叹气地让妞儿收拾东西正要马上离开,占贵就揣着钱汗马流水地赶来了。见那个老战俘喘成了一个团,用仅有的一只手按着胸口移儿,再细瞅竟然是在战俘营里和自己一同护旗的老安,就是在那一次,老安成了独臂。此时在这里相逢,百感交集,占贵忙上炕揽着他,手握空拳轻轻地叩击他的后背。老安喘气匀乎了,也认出了占贵,相互抱头痛哭,把妞儿竟哭愣了。这哭声里既有对委屈的宣泄,也有对困境的无奈,可更多的则是意外重逢的喜极而泣。
原来老安返回四川后,发现老婆扔下了弱智的妞儿,跟着一个光棍儿跑到了北大荒。一只胳膊的他,又因为在战俘营里落下了哮喘病根儿,啥活儿也不能干,村里不仅不照顾他,反而让他三天两头地去“会房子”陪听训话。实在没法活了,就卖了房子和破烂也偷偷地闯关东来了,想把妞儿交给他妈,然后自己就找棵歪脖树吊死。到这儿才知道,妞儿妈一个月前因难产刚刚死去。说到这儿,老安又流开了眼泪:“占贵呀,因为还有这个傻妞儿,我现在是活活不下去,死也死不起呀!”“安叔,眼下,这儿对我还算可以,没场去,你们爷儿俩就在这儿呆着。挣出干的咱爷儿们就吃饽饽,混不出干的,就一块喝稀粥。”“那你媳妇能让吗?”“媳妇?还不知在丈母娘的哪个腿肚子里转筋呢。安叔,咱们赶紧住院去!”“哪儿有钱哪!”占贵掏出一沓钱拍了拍说:“足够,走!”
尽管占贵豁出钱,一劲儿地哀求大夫多给打盘尼西林(青霉素),老安却日益加重,七八天后,渐渐地只能喝点米汤了。一天早上,老安觉得心里比往天略微稳当些,拍着占贵的肩膀说:“也许咱爷儿俩前世有缘,要不咋一见面就对撇子呢?这次,又多亏你豁出了全部家当(因为他知道战俘的复员费总共才一百七十元)……”“安叔,当初在巨济岛战俘营里护旗时,要不是你猛地把我拽到你的背后,丢胳膊的应该是我,或许连小命也没了。”这次重逢,老安看出了占贵是个可托之人,又听说占贵没成家,就萌发了可以闭上眼睛的想法,强挤出一丝苦笑:“这么说你还欠着我一个大人情?”“是啊!”“那我就托你一件事呗?”“只管说,我头拱地去办。”老安拉过妞儿的手,放到占贵的手中:“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我一定把她当作亲妹妹,慢慢地给她踅摸个好婆家。”老安晃了晃头说:“别看她长得挺俊,可是心眼不全,嫁给别人我不放心,就给你做媳妇吧!”妞儿不解地问:“啥叫媳妇?”老安无奈地说:“就是一辈子给你占贵哥洗衣、做饭、生娃儿。妞儿,你占贵哥好不好?”“好,他不对我凶,还帮我捡钱。”“这么说,你愿意?”妞儿连连点头。占贵还想推辞,见老安剧喘起来,一口痰呼噜呼噜地卡在喉咙里,憋得满脸紫青,忙去喊护士来给吸痰,回来时老安已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妞儿,还没等护士来,就瞪着眼睛咽气了。
十、洞房尴尬?摇常乐闻讯起淫心
羞雁、石玉等人帮着收拾新房,都管妞儿叫嫂子。妞儿不解地问:“你们都比我大,为啥还冲我叫嫂子?”常乐的媳妇秀枝笑着连说带比画:“因为占贵比她们大呀!你和占贵成亲后,就是掰不开的一块玉了。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给占贵生娃儿。”妞儿一头雾水地问:“咋个生娃儿?”秀枝坏笑着看了看羞雁和石玉,把已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搂过妞儿耳语。妞儿听完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嘛,不嘛,那是尿尿的地方。”把大伙笑得前仰后合。羞雁和石玉忙上前捶打秀枝。秀枝边躲边继续说:“你们是没尝过那个滋味啊,真是要多好受就有多好受。”羞雁和石玉连捶带打:“叫你还满嘴胡吣。”妞儿却在一边迷茫地问:“真的吗?”
闹洞房的人刚走,妞儿就迫不及待地拽着占贵要生娃儿。占贵心里可没底,好像自从“双开”后,他的那根棍儿就很少威猛过,即使偶尔一猛也不挺时候。如今面对俊得如花似朵的妞儿,而且笑嘻嘻地缠着要生娃儿,觉得那根棍儿立马膨胀起来,兴奋得刚要上去和妞儿“生娃儿”。窗外突然传来:“老实点!你被俘了,不许再乱动!”“俘虏不许乱动,那占贵叔咋还能娶媳妇呢?”“我妈说了,他那是吊死鬼搽胭粉――强打精神浪!”“我爹也说了,一个控制对象,不定哪天风声一紧,就得把他圈进笆篱(监狱)子里。”也不知这是孩子们的童言无忌,还是有人恶作剧的教唆,反正一下子就点到了百占贵的死穴上了。那根难得一硬的棍儿立刻成了死泥鳅。以后,占贵尽管百般努力,无奈皆是有心开荒播种,可惜那张破犁杖一直进不了土,再往后竟然害怕天黑了,因为他无法应付妞儿像盆火似的渴望。
妞儿不知羞臊,根本就没有避人的话,又遇上了秀枝这么个窥私狂,她最喜欢打听男女之间的隐私。一捧毛嗑儿,两个煮鸡蛋,就套出了占贵和妞儿成亲以来的“独家新闻”,然后又添枝加叶地进行“全村联播”,不到两天,全村人都知道占贵是个白废的骡子了。石铁、哈拉巴等好心人知道后都为占贵着急上火,唯有村长常乐大喜过望。自从见到漂亮似花,娇憨如娃,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冒出水来的妞儿,常乐就艳梦不断,每次梦中和妞儿颠鸾倒凤后,醒来总是五脊六兽的。怎么才能真的吃上这口嫩草呢?哈哈,这回占贵不中用,妞儿又迷恋着生娃玩,真是天赐良机啊!于是就以村长的身份,借关心救济复员军人之便,不仅送去了米、面、花布衫儿,还时常趁占贵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给妞儿送点麻花小人糖啥的。妞儿头脑简单,一见好吃好穿的就乐,把常乐当成了天下的第一“亲”,一见面,就哥长哥短贴贴乎乎围前围后地转,转得常乐直发晕,恨不得立马就能把她含进嘴里。
十一、艾灸关元 石铁笑说秃鸡散
哈拉巴、石铁和占贵喝完酒,撤下桌子后,哈拉巴让占贵躺下。占贵问:“干啥?”“给你灸一灸,好让你能中用。”哈拉巴说完点着艾柱就对准了占贵的脐下三寸。占贵一挺身要爬起来:“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扯这份儿干啥?”石铁忙把他摁下说:“不治,说不上哪一天就落下绿帽子了。”“谁他妈的敢哪?我废了他。再说了,师傅过去只教我把按摩用在打斗和治疗跌打损伤上,也没说能管这个呀?”哈拉巴一边给灸着一边说:“你还别不信。你师爷说在前清时,一个杀富济贫的江洋大盗被官府逮住了,判了个秋后问斩。一个狱卒敬他是条好汉,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些酒菜。临刑前,他为了答谢好心的狱卒,说:‘我有个绝招儿传给你,春秋二季,用艾蒿灸关元穴,能补肾益精。我虽年过七旬,每晚还能连战六七个女人……’”占贵喊道:“有那么神?全是蒙人的胡诌八扯。”见占贵不信,哈拉巴解开了裤腰带,让他摸摸自己的脐下,外面宛如厚痂,里面肉硬如铁,他边系裤腰带边说:“师傅还能骗你?刮大风(解放)以前,别看我是个要饭的,也花插儿地换身行头去逛窑子。别人是论人儿不论宿儿,我是论宿儿不论人儿,每宿儿都得睡他三五个。”占贵狐疑地问:“真的?”石铁在旁边溜缝儿:“还多半是窑姐们上赶着请客呢!”“为了好得快,每天除了艾灸关元之外还得撸后腰,从与肚脐子齐平处一直撸到尾巴根儿,每天早晚各一百下。”石铁又从旁边递过一个纸包说:“这是苗花先生给配的秃鸡散。”“啥,秃鸡散?”石铁笑着说:“据说明朝时,有个姓吕的太守已年过七十,常叹息守着娇妻美妾,可惜已经拉不开宝雕弓,上不去能行马了。不料,自从服了一个道士给配的药后,觉得精力反胜过当年了,成宿地折腾夫人和小妾,把夫人和小妾都糟 害得扛不住了,夫人就偷偷地把药给倒进鸡食槽子里。你猜那公鸡吃了怎么样?”“怎么样?”“发疯了似的满院子撵母鸡扎茸儿,扎完了这个扎那个,踩了这遍又踩那遍,不到三天的工夫,二十来个母鸡脖颈子和脊背上都给跳蹬得没毛了。为此,这药得名‘秃鸡散’。”说毕,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占贵发现妞儿近来总是怪怪的,时不时两眼直勾勾地发笑,问她笑啥?她说不告诉你;要不就站在门口傻看,问她望啥,她神神道道地摇头不搭一言。有时见占贵在家里呆久了,她竟会莫名其妙地问:“你咋还不走呢?”占贵开始画魂儿了,莫非她……也不能啊,傻了吧唧的,谁能稀罕她呀
又过了几天,占贵铁青着验,光着膀子在院门口的老榆树下汗流浃背地磨刀。妞儿问:“你磨刀干啥?”占贵头也不抬,咬牙切齿地说:“杀狗!”哈拉巴见状一寻思,不好,要出事,硬把占贵捞到自己的马架子里,在炕上一边喝酒一边问:“跟师傅说实话,你磨刀要干啥?”占贵猛灌下一盅后:“我要杀了他个蛋蹭的。”“谁?”“常乐。”“你摁住他了?”占贵摇了摇头:“可也八九不离十。”“此仇不报,咱哥们儿可就太坷垃扁了。”“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宰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可宰完了咋办?”“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呗!”“拿咱哥们儿的命去换他那条狗命,值个儿吗?再说了,你抵命了,扔下妞儿咋办?”“她有能耐给我戴绿帽子,就有自个儿活下去的本事,还用我管吗?”占贵边说边摸壶倒酒,壶却被哈拉巴按住了。“咋,干了?”“有的是,都能泡上你,可是只能给人喝。”“啥?师傅你说我不是人?”“是人能这么办吗?你常说没有妞儿的爸就没有现在的你。妞儿要是百精百灵的,比你小了十好几岁,人家能托付给你吗?扔下妞儿不管,能对得起九泉之下你的岳父老安吗?”这些话又把占贵拉回到和魔鬼打交道的岁月:在自制的五星红旗下,面对集中营碉堡上的机枪,占贵和年轻人手挽手地站在外圈儿,就在美军开枪前的一刹那,老安突然把占贵和隋凤高硬捞到自己的身后,他冲到了前排。占贵还要和他争,老安说:“小伙子,你们年轻,一朵花还没开,得活着回去!”见占贵陷入了沉思,哈拉巴知道他被打动了,接着说:“再说了,妞儿就像只脑瓜里缺弦儿的胎歪鸡,而那个狗常乐呢,是只剜窟窿盗洞的骚狐狸,你的门没关严,能怨妞儿吗?”占贵半晌无语,一细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忙问:“哥,那你说该咋办?”“把绿帽子当面还给他。”把绿帽子还给他,还当面?能吗,哥?我咋越听越糊涂?”哈拉巴神秘地勾勾手指,占贵探过头来,听了哈拉巴的耳语后连连点头,可哈拉巴还有点不托底,问:“兄弟!你那个家巴什真的能中用了?”占贵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哈拉巴往占贵裆下一掏,乐了:“我寻思怎么也还得个十天半拉月的,没曾想这么快就‘顶硬’了。啊!对了,这里面还有秃鸡散的功劳呢。”
十二、突袭捉奸 淫贼以秀枝顶罪
一见吹了灯,占贵猛地拽开了门,冲进屋来,用电棒往床上一照,妞儿正笑嘻嘻地往被窝里拽常乐呢。常乐的外衣已经脱去,裤衩刚褪到脚脖儿,一见占贵突然闯进来,忙要提上裤衩跳窗户逃跑。占贵蹿上前抓住裤衩往怀中一捞,吧唧一下子,常乐就攮到了炕上,再顺腿往下一褪,常乐就成了个大白条,占贵把他的裤衩团弄团弄就撇到了棚上。光腚拉碴的常乐见占贵用刀指着他,吓得连连磕头:“占贵大哥饶命,有话好说。”趁占贵放下电棒去点灯之际,常乐抓过衣服跳下炕又要夺门开G。占贵叉开大步截住,要不是有哈拉巴的安排,非就势一刀劈了他不可。但是淫妻之仇也不能蔫了巴唧地咽下呀?一连几个大嘴巴扇得常乐鼻口出血。当占贵又一次扬起巴掌时,上下没有布丝儿的妞儿,竟也跳下地肉贴肉地站在常乐前面护着,把占贵和常乐都造愣了。妞儿虽然缺心眼儿,可她的性机能却很“旺”,头脑中根本没有偷了汉子的羞愧,只是觉得占贵不能给她的“好受滋味”而常乐给了,又是初尝甜头,正痴迷在“性”福之中。方才她被占贵的凶相吓傻了,眯在被窝里发抖。可是,当她一见常乐被打出血了就“色胆包天”了,心疼地质问占贵:“你凭啥要打他?你不能生娃儿,还不许常乐哥跟我生娃儿啊?”占贵差一点儿被她气抽了,可是面对混混沌沌的妞儿,说啥也是对牛弹琴哪,只能凶狠地把她推开,可是那光腚拉碴的妞儿又执拗地扑了上来。如此三次,占贵暴怒了,抡起了拳头,就要狠狠地砸向妞儿时,面前突然出现了岳父老安临终前一手指心、一手指着妞儿的情景,那拳头竟然僵在了头顶。此时,妞儿也被五官几乎挪位了的占贵再一次吓蒙了,眼见占贵横眉立眼地指着被窝,她像只温顺的小猫乖乖地又钻了回去。在妞儿纠缠占贵的时候,常乐的大脑也在高频率地运转,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看来,今天得老母猪和牛顶架――豁出脸皮“造”了。见占贵抡拳又要打,喝道:“慢!打两下就行了呗,还没完没了呢!知道你在打谁吗?是村长,村长就是政府。打了政府就是反革命,难道你就不怕被‘镇压’?”“政府就兴随便睡人家的老婆?那咱就上区里问问去!”说着就上前拽浑身没有一块遮羞布的常乐。常乐一看没唬住,忙换另一招儿:“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个蛋蹭的,你睡了妞儿,还是好心?”“我是怕你绝户,帮你揍(做)儿子呢!”“别拿你那个破玩意当作狗头金,干吗非得用你的?”“那你的行吗?”“要是能行呢?”常乐欺负占贵是骡子,毫无顾忌地说:“你要是能行,从今往后,我不光不动妞儿一指头,连我家的秀枝也让你随便睡。”“这可是你说的?”常乐有恃无恐:“吐口唾沫都是钉!”占贵说:“好,你可得记住了!”伸手就点了他的穴,常乐就矗在了屋地中间。占贵一边脱衣服一边戏弄着常乐:“我让你瞪大狗眼看看我是怎么揍(做)儿子的。”占贵上炕往被窝里钻,妞儿一劲儿地往外推:“我不跟你蹭肚皮玩儿。”待占贵进入她的身体后,妞儿惊喜地大叫:“啊!占贵哥,你也能生娃玩儿了?”随着占贵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乐得妞儿拍着占贵的脊梁说:“你比他的劲头可大多了,再也不和他玩儿了!”常乐虽然不能动弹,可眼不瞎,耳不聋,臊得就差没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肠子都悔青了:干吗为了个傻了吧唧的妞儿,来惹乎连枪子都不怕的兵茬子?吃巴豆喝凉水――这不是没病找病吗?更失算的是顺嘴答应了:要是他的家巴什中用,秀枝就让他随便地睡……正在抓心挠肝时,占贵走上前,“嗵”地给他掴开了穴道:“个蛋蹭的,这不花钱的活电影看得过瘾不?”常乐尴尬地装聋作哑。“看见没?”“没……没看见。”“那你还要这对瞎窟窿干啥?干脆抠去得了!”说着尖尖的两指就要直插过来。常乐边躲边说:“看见了,看见了。”“那我中不中用啊?”“中用!”“那你方才放的屁还算数不?”“算……倒是算数!可是……”“可是什么?”“我也当不了秀枝的家啊!要不,我给钱,只要你说个数,多少都行!”“啪”,常乐又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子:“放屁!你寻思是逛窑子哪?花钱就中啊?做梦!这回你就是连房子带地都搁上也不好使。”“那你就是要――”“睡秀枝!”“可我确实说了也不算哪!”占贵猛地攥住了常乐的下体:“这玩意儿,你说了算不?”说着操刀就要割,吓得常乐忙说:“别,别,我全依你,还不中吗?”
也不知常乐用了啥着,反正秀枝答应给平坑儿了。
占贵刚一进院儿,秀枝就羞答答地把他迎进里屋,虽然面带笑容,可是又僵又板,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刚哭过。她先给占贵倒了一杯茶,又给点上一支当时乡下最贵的江帆牌锡纸香烟,指了指已经铺好的新被褥说:“大哥,你先上炕脱了等着,妹子我关上门就来陪你。”边说边对常乐使眼色,让他快走,慢慢地解着偏大襟夹袄上纽袢。占贵一见此刻的秀枝咬着嘴唇,眉头紧锁,泪眼盈盈,偷偷地喘着长气。他受不住了,虽然本来今天就是为报仇来睡秀枝的,可这个孽是常乐那个畜生造的呀!咋能拿秀枝来顶缸呢?我要是强睡了秀枝,跟那个禽兽不如的常乐不是一路货了吗?不能听师傅的了,我得再拱上一把火,逼着秀枝反桄子,好就高上驴,当众“修理”常乐那个狗杂种。想到这儿,喝道:“常乐,你个蛋蹭的,给我滚进来,就在炕前看着!”秀枝一见常乐从院子里头溜溜地进屋来,忙一边往外推常乐,一边哀求占贵:“占贵哥,你说咱俩在炕上,让……让他站头……头上,那算是咋回事啊?”占贵不依不饶:“老子今天说一不二,个蛋蹭的,就是要他瞪着眼看着我把绿帽子还给他。”秀枝一见占贵江北的胡子不开面也翻了:“百占贵,没见过你这么熊人的,臊死人不偿命咋的?谁睡了你的妞儿,你找谁去!”秀枝一边系上纽襻,一边说:“猪八戒摔耙子――老娘我还不伺候你这个猴了呢!”常乐“扑通”一下子就给秀枝跪下了:“秀枝,求求你,就照他说的,我不走。”秀枝恨恨地掴了常乐一个大嘴巴:“你就是再跪上八天八宿也白扯,老娘我不跟你现这个眼了,除非你把我弄死,把尸首摆到炕上,随他的便,爱咋整就咋整!”常乐一见秀枝翻了,知道要坏菜,爬起来蹿出门外撒丫子就跑。占贵抄起刀紧跟着就撵出了院子。大街上的人虽然不少,可是谁也不来管这档子闲事,也不想管,巴不得让占贵狠狠地修理修理这个混蛋。撵着撵着,占贵越撵火越大,已经进入到报复的疯狂状态了,完全忘记了今天仅仅是要还他绿帽子。眼看就要追上了,恰巧,石铁从横道走了过来,常乐一下子抱住了石铁,忙说:“石大哥,你快救救我!”占贵撵到跟前:“石铁哥,你别管,我今天非把他跑骚的玩意割下来喂狗。”无论石铁怎么劝,占贵也不依不饶。石铁火了,扬起手就扌肃了占贵一撇子:“这个熊样儿,还像个当过兵入过党的人吗?”“那就瞪眼让他睡老婆呀?何况现在我也没党票了。”“没有党票,不是还有人票吗?你骟了他,不得去蹲笆篱子呀?”“我豁出蹲笆篱子,也非得劁了他这个骚泡卵子给全屯子除害。”恰在此时,跑丢了鞋的妞儿披头散发地扑上前抱住了占贵:“占贵哥,你要是去蹲笆篱子,妞儿咋整啊?”占贵看了看妞儿,打了个唉声,刀落在了地上。
过后,气得哈拉巴直劲埋怨:“窝囊废,白瞎了当面还他绿帽子的妙计了。”占贵则吭哧瘪肚地说:“可秀枝是无辜的呀……”
十三、心中有秤 硬脊梁不随风动
慢慢地很少有人记得占贵是个战俘了。他对于自己无论是屈辱的还是峥嵘的往日都渐渐地模糊了,岁月的年轮已压弯了他的脊背,把火星子直迸的硬汉子磨炼得与世无争了,一身的豪气、奔涌的热血,只是偶尔还在梦中彰显和澎湃着。每天出工时默默地跟上,收工时匆匆地回来,只想平平淡淡地守着妞儿,照顾好女儿,了此一生。
就在能吃上干粮、饭桌上花插也能见到肉的时候,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那个差一点被劁了的常乐经过多年的蛰伏,摇身一变当上了村革委会主任。村子里一下子又热闹了:斗完了支书批队长,开完了讲用会就办学习班……
那天,歇晌回来的占贵一进屋就破天荒地吼开了傻媳妇:“满屋就这么一疙瘩玻璃,喷上个大葵花和忠字把阳光都遮严了,不成了黑瞎子洞了嘛!”“他们说忠不忠,见行动。”“让喷就是忠,不让喷就是不忠了?”妞儿答:“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放屁!正经事不干,净他妈的扯犊子,这么整,还能有个好吗?”墙里说话墙外听,一个红小兵在窗外听了个真真切切,乐颠颠儿地立新功去了。妞儿拽着仰歪在炕上的占贵说:“快起来,把画贴上,他们说吃完晌饭就来查。”占贵打开一看,画的是bl和md会师在井冈山。啊,这是咋回事儿?林总成了md身边最红的人,差点没把占贵乐疯了。虽然林总不认识他,他也借不上一丁点光,但还是乐:有我们四野百战百胜的林总给md他老人家搭帮架,那是一件大好事,可这井冈山会师是上了课本的呀,这么画,不明摆着是在抢朱老总的功劳吗?个蛋蹭的,轿子抬得太高也会摔坏人的,这事儿林总准不知道。这画可不能贴,我这就去求人往北京写信,得让林总知道,一定得揪出那些个没安好心的小人来。
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把心眼不全的妞儿吓毛了,一门心思快把画贴上别挨斗。占贵着信回来一看,妞儿已刷好了糨子,正往山墙正中按,占贵要往下拽,妞儿偏又死死地捂住,“刺”地一下子,画儿两半了。正在这时,常乐领着民兵进了屋,一把抢过占贵手中的半张画,喊道:“给他戴上。”民兵把早已经写好的“现行反革命”的纸壳牌子挂到了占贵的脖子上。占贵质问他们凭什么?常乐拉过举报的红小兵说:“你狗胆包天反对忠字化,这是人证!”又晃着半张画说,“丧心病狂地撕毁领袖的画像,这是物证。押走!”无论怎么辩白都不中,一心怕损伤林总形象的百占贵,竟然成了现行反革命,接下来便是没完没了的批斗。
两年后的一天,乡政府的礼堂里座无虚席。当身穿革委会送来的新军装,胸前别满了金光闪闪军功章的百占贵不自然地走向主席台时,会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向反潮流的英雄百占贵学习!”“向反潮流的英雄百占贵致敬!”这是他还乡后唯一的礼遇。占贵觉得受之有愧,甚至有些糊涂了。当初,因为说了实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现在,自己啥都没干,咋又成了反潮流的英雄?他很不习惯记者的闪光灯,看看台上别的人都正襟危坐,也只好硬撑着拔直了身板。盼望着这会快点结束,好早早回家。革委会政工组长崔志高指着占贵介绍:“百占贵同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英雄了,胸前的军功章就是最好的见证。战无不胜的md思想哺育他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当林贼权势熏天、炙手可热之时,百占贵同志就果敢地撕毁了为林贼树碑立传的反革命宣传画……”崔志高的话,被热情的掌声淹没,口号声又起。崔志高再次高度评价百占贵,把麦克风放在他的面前:“请你谈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就是觉着画的不是那么回事,那谎儿撒得也太不贴谱了,和md会师,明明是朱老总嘛,谁没学过《dz的扁担》啊?”崔志高微笑着鼓励并启发:“具有极高的无产阶级觉悟,才能发出反潮流的最强音。你是四野的老兵,请你揭发林贼是怎样一贯反对md的。”百占贵皱了半天眉,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五○年,他装病不肯领兵去朝鲜。”“确有其事,好,接着说。”“他晚节不保,想谋害md去投奔苏修。”“这些,文件上都传达了。你就具体地说说在辽沈战役中,他是怎样拒不执行md战略部署的?比方他畏畏缩缩就是不肯先打锦州等等。”占贵比谁都清楚东北这一场大仗是bl指挥打赢的,由此产生国共两军的对比啥的,占贵说不确切,可他清楚地知道从那时起国民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如今翻扯这些到底想要干啥?啊!明白了,这是因为林总现在摔死了,煽乎大伙臭屁他,好把他从开国的功臣堆里抠出去呀!崔志高还在耐心地启发:“说说你所知道的。”“我说了可犯禁哪!”“有md的革命路线撑腰,何况林贼已经灰飞烟灭了,你怕啥?”“那我可就说了?”“说。”“日本投降后,七八万老八路从关里来咱东北建立根据地,可是两年以后,一百多万大军扑进了关内。”“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这可是我最知道的呀!四野从东北一直推到广西,又把蒋介石撵到了台湾。”“不要信口开河,百占贵,要注意你的身份。”“我不就是个战俘嘛?还是个刚刚平反了的现行反革命,原本就不知道啥叫反潮流。”说到这儿,他面对台下猛地解开了怀,拍着连片成排的伤疤说:“我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没别的章程,就是从不说瞎话,也不会墙倒众人推,更不去落井下石。”说完,挺直了胸脯走下主席台,身后,一双双惊异的目光,一阵阵喳喳的私语。衣襟翩翩,礼堂的过道上,留下了一串串军功章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吉普车“刺”的一声,停在占贵家门前,党委办公室主任崔志高一下车就故做亲热地喊:“老百呀,快换衣服,走,赴宴去!”占贵推门出来不解地问:“赴什么宴?”“县乡的领导在贵宾楼宴请你的老战友隋凤高,他一定要请你参加。”“隋凤高?就是那个去了台湾的随风草?”“还翻扯那老皇历干啥,他现在可是爱国台胞,这次回乡是要投资建纺织厂的。”“那让我去干啥,给财神爷当陪衬?”“不,是作陪。”“还是的!我们俩不是一路人,见了面,若不说话吧,冷清,给你们拆台;若一张嘴呢,准得戗火。对不起,不去!”崔志高一见碰了钉子,边擦汗边改变策略:“老百呀,你看,这是上命所遣,你就别难为我了。”“可你还少难为我了吗?”“以前是我不好,多有得罪,这一回务必请您高抬贵手吧!”占贵一见平日挺胸腆肚的大主任如今弯腰弓背觉得非常解气。“非让我去也中。”“去就好!”崔志高忙打开车门,一伸手,“请!”“慢,我有仨条件。”“只要您肯去,好说,我全答应。”“第一,我可是个不准随便行动的严控对象。”“从现在起,只要不出国,去哪儿都中。那第二……”“要隋凤高当着大伙说清楚遣返战俘时,是去台湾的爱国?还是回大陆的爱国?”崔志高连连摆手:“这种场合翻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是搅局吗?”占贵扭头回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屋里喊:“第三,不恢复我的军籍、党籍,就不去跟你们‘扯’!”崔志高像霜打了的茄子,失望地无功而返。
背着挎包的占贵,在桥头的歪脖柳树下等汽车,被已经退休了的县长郑秀给截住了:“怎么?连枪子都不怕的老战士也想当逃兵?”“逃兵?我是不稀理那个随(隋)风草,更不想给他当电灯泡。”“别钻牛角尖了,配合好接待工作也是战斗。”“陪着喝酒也是战斗?”“是啊,把他答对乐了,让他多掏些钱建设家乡也是大功一件。”占贵干嘎巴嘴,没词了。郑秀又劝道:“你的三条,头一条马上兑现,二一条嘛……”“咋的?”“占贵呀,党的政策里也有一条,叫作‘爱国不分先后’,历史的旧账还能提吗?”“真邪了门儿了,那还分不分个里表了?”“分哪!现在,谁能推进经济发展谁就是功臣。至于你的第三条嘛,除了中央谁也没这个权力,不过你要相信,随着政治环境逐步好转,你的军籍、党籍总有一天会恢复的。”说完像哄小孩似的,拽了拽占贵的衣袖说,“我今天是受人之托,给我这个不在其位的一点面子,走吧。”占贵又思忖一会儿,咬了咬牙一跺脚:“郑大姐,冲着您从没小看我的分儿上,去!”
宴请的大包间里,县乡主要领导,民委的,台办的,发改委的头头全都到场了。一见郑秀和占贵进来,都站起相迎。隋凤高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使劲地攥着占贵的两只手,一个劲地摇,感情真诚、炽热,丝毫没有衣锦还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对着在座的人说:“若说回乡投资办企业是功臣,我真汗颜哪。当初我胆小没听占贵兄的劝,去了台湾。”他指着占贵接着说,“他和咱村的韩昕才是保家卫国的功臣哪!”掏心窝子的几句话拂去了占贵的失落和不忿。
宴会开始,各位领导也例行地敬了占贵一杯酒,然后他就被遗忘了。觥筹交错,轮番地举杯敬隋凤高,肉麻的感谢之词不绝于耳。冷落与不屑又袭上占贵的心头,眼前真像戏词里说的:推杯换盏笑语频,杯杯都敬有钱人。他“嚯”地解开了怀儿,拍着伤疤说:“看来这年头真是有伤不如有钱哪!”拂袖离席而去。众人愕然,只有郑秀和隋凤高追出,连喊:“占贵!占贵……”
在老安的坟前,占贵有生以来第一次像狼似的恸哭起来,他不平,他委屈,他纠结。当初为保命去了台湾的,如今成了达官贵人眼中的财神,唯恐敬之不足。而自己和岳父安震海九死一生坚决地归来了,老岳父连个生存的“地儿”都没有,过早长眠在这荒山脚下。自己成了百战归来的无功人倒也无所谓,可也不能成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哪!老天爷,这公平吗?苍天无语。他掏出了酒瓶子嘴对嘴就咕嘟咕嘟地喝开了。
占贵被钉木橛子的声音惊醒了,见有人挂线,有人顺线撒白灰。怎么,把岳父的坟也圈进去了?怒问:“你们这是要干啥?”“没听说吗?给台胞隋老扩修祖坟哪!”在那图纸里看见安震海坟的位置上写了个“迁”字,占贵问是谁打发来的?“崔主任。”听到这个名字占贵更加火冒三丈,忘了面前人只是个执行者,咆哮起来:“谁敢动一下这个坟,我就用酒瓶子扌肃死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呀?”崔志国腆着肚子赶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百占贵同志,乡党委在贵宾楼酒店现场办公,决定拨地给隋老先生扩建祖茔,凡圈进的坟皆无偿地迁入公墓,每挪一个坟头隋老给补偿五千元(当时这些钱能盖两间砖瓦房)。这不算强拆强占吧?方才去你家没见着你,没想到你在这儿。”说着掏出一摞钱,“这是补偿款,由于工期紧张,三天内必须迁出。”占贵的眼珠子差一点被气冒了,骂道:“过去,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曾想今天钱大了磨也能推鬼了,竟逼着死人挪窝搬家。”崔志高如无所闻地将一张纸和钱往占贵的手里塞:“这是乡党委的文件和补偿款,废话少说,痛快儿地迁走。”占贵愤怒地把钱和文件打落在地。崔志高怒不可遏,对同来的派出所所长说:“带回乡里,任何人都不能搅了招商引资的大局。”“且慢!”随着话音,隋凤高在乡领导的陪同下走上前来。占贵一见隋凤高分外眼红,上前就薅住了隋凤高的脖领子。乡领导和派出所的干警纷纷要上前来保护隋凤高,擒拿占贵。隋凤高忙边摆手制止边问:“占贵兄,这是为何?”占贵拽着隋凤高走到坟堆前说:“这个老爷子也要给你的先人倒地方了?”“他是谁?”待隋凤高看清了那窄窄墓碑上的名字后,“扑通”一下子就跪下了。崔志高上前忙要搀起来:“隋老,您的祖坟在那边呢。”隋凤高摆手谢绝,继续恭恭敬敬地磕完头说:“你们知道这里躺着的是谁吗?”坟前的人除了占贵皆茫然地晃头。“他是我和占贵兄的恩人哪,1952年在战俘集中营里护旗时,我和占贵本来站在外圈,在美军开枪前,这个安老先生猛地把我们俩硬捞到他的身后,结果,他自己身中七枪。要不然,我和占贵兄都可能没有今天了。你们掩盖实情,差一点使我成了对恩人挖坟掘墓的罪人!占贵兄,安老先生祖籍四川,又怎么会葬在这里?”待知道占贵收留了无以为生的老安父女后,对占贵连鞠了三躬。见人们对此不解,他将占贵拉到众人面前,满怀敬意地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句好似本不该问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闹糊涂了。“他是入朝打响第一枪的人。他是跨过美李封锁线的第一人。他是用轻武器打掉美机的第一人。军长和他碰过杯,彭老总夸他胆比天大,集中营美军司令都德都成了他的俘虏。你们对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兵视若敝屣,而对当初去了台湾怀揣了几个钱回来的我却奉为上宾,真让人难以理解。我宣布在我的老战友百占贵没有得到妥当的安置前,我们一切合作的愿景都先告停。”在场的官员听后,一时都呆住了。
隋凤高和占贵紧紧地拥抱着,无言而泣,泪水洒满了两个人的胸襟……
十四、关键时刻 依然未忘是党员
天像漏了似的,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大雨,连着半个多月不开晴,下得沟满壕平 ’牛河水库的库容即将超过最高的警戒线,市委频频指示为确保奇塔河市的安全要开闸泄洪,下游泄洪区的乡镇村屯随时都要做好转移的准备。自昨天早晨,又下了一天半宿没住点儿的瓢泼大雨,水库告急。下午三时,市委召开紧急电话会议,通知当夜十二点准时泄洪。
在镇上隋凤高建的纺织厂里当门卫的占贵,不放心妞儿娘儿俩,下白班后穿上靴子和雨衣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奔。原本平坦的砂石路此时只能看清中间一窄条时断时续的黑脊梁骨,两旁全是白亮亮的水,天上还下着雨,时不时滚过震耳的炸雷。沿路的电线杆子已经被雨水冲倒了不少,出现了断空儿。看到这,占贵心头一凛:通讯断了,村里人能知道今晚要开闸泄洪吗?他恨不得长个翅膀立马飞回村去报信儿。噼里啪喳地正跑着,突然被绊倒了,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提起来就烦的崔志高倒在路边的水中,本想不管他抬腿就走,可刚往前走两步忙又转回来:把他撂在暴雨中,他不就是个死吗?急忙把崔志高捞到高处,给他掐人中,按揉胸口和胳肢窝。崔志高刚一睁开眼就高兴地喊:“这回凤山村可有救了,电话和广播都断了,没法通知,党委分工让我去你们村坐镇指挥转移,可不料想走到这儿心绞痛犯了,晕倒在这儿。老百呀,你快回去让常乐马上组织全村人撤离。快!”“崔主任,那你……”“你咋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村里是多少口子啊?我没事。走哇!”
暴风雨肆虐之下凤山村的夜晚,只有“哗哗哗”一个点儿的雨声。由于停电,村里黑咕隆咚的,星崩儿的几盏油灯或烛光透出窗外,看来人们丝毫不知道这里马上就要成为一片汪洋了。村路上的水已经没过脚面子了,占贵跌跌撞撞地摸黑拽开了大队部的门,在闪电光里看见办公桌上杯盘狼藉,常乐等四个值班人全醉得一塌糊涂地趴在桌上。占贵支亮电棒照着常乐,喊:“乡党委通知今天半夜泄洪,崔志高主任让你指挥全村马上转移。”任凭占贵怎么扒拉,常乐也是丢当儿地不醒,气得他左右开弓就扇开了嘴巴子,手都打木了,他还是没有知觉。
占贵一见指不上常乐了,情况又十万火急,从卷柜后翻出铁皮的喊话筒,闯进风雨交加的村道上就声嘶力竭地喊上了:“乡亲们注意了,水头就要进村了,乡里让咱们马上向高台子村转移……”占贵喊了半趟街,嗓子都快喊哑了,既没呼出一个人来,也没叫开半扇门。正无计可施时,喊话筒突然被人夺下:“这么大的风雨,你站在大道上隔着窗户门,就是喊断气嗓头子也没人听得见呀!”“那你……”“我是开门尿尿赶巧碰上的。”占贵一见是师傅哈拉巴,忙问:“那你说该咋办?”“常乐指不上,就快去找石铁呀!”
石铁急忙发动党员挨门通知,工夫不大,人们或披着塑料布或打着伞扶老携幼地聚到村西头。见常家人抬着常乐也来了,大伙纷纷骂道:“喝,咋不喝死你!多亏了占贵,要不全村人都得喂鱼了。”石铁逐户点名,见人齐了,命令集体向高台子村转移。占贵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很放松地一手拽着妞儿,一手拉着闺女妮子在长龙似的队伍里走着。一个村民感激地说:“占贵呀,等大水退了,我非让村里杀羊给你庆功!”另一个人说:“还杀羊呢,三个羊倌二百多只羊,都还在东大甸子的敞圈里呢,大水一过呀,恐怕连根羊毛都剩不下。”占贵忙把包裹套在女儿妮子的肩上,将妞儿的手塞进妮子手里:“妮子,到啥时候都别撒开你妈的手,跟住大帮儿。”“那你干啥去?”“去通知羊群转移呀!”“爹,你救了全村人已经够说了,要救羊也该换换班了!”“妮子,全村人就数我的水性好!”妞儿听见占贵还要走,也不管满地的泥水,“啪嚓”一下子就跪到占贵的脚前,搂住双腿哭喊着:“妞儿害怕,不让占贵哥走。”占贵一边往起拽傻媳妇一边哄着说:“好妞儿,听话。占贵不光是你的哥,还是个党员。”“还党员呢!”女儿嫌爸爸自作多情,“不早就开除了吗?”“可我的心一直也没挪地儿!”说完这句话,在霹雷闪电中毅然地向东大甸子奔去。妞儿哭喊着:“占贵哥,我等着你早点回来!”占贵回头喊道:“妞儿放心,哥命硬,小鬼子要,没给;老蒋要,没给;老美要,我也没给;这回龙王爷想要哇,更不会给它的……”
村东,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路来哪是田,只能挑没有庄稼棵子的地方走。田间路早已没了硬底儿,占贵就像搋大酱似的两脚倒腾着,艰难地跋涉了好久,总算“挪”到了牛河边,远远地就能听到“哗哗”的涛声。本来两庹多宽的牛河现在漫成了十多米宽,平日刚刚没腰深的正流,现在最低也有一人多深了,占贵想水是不行了,只能泅渡了。他刚跳进水里,一个闪把半拉天都照亮了,只见半米多高的排浪呼啸着,如巨兽张着吞人的大嘴从上游扑了过来。闪电过后,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雷好像把天都给震塌了,随之大雨如注,落到河里激起的水花,溅得占贵无法睁眼。他知道水库泄洪的水头到了,自己只要凫过去,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羊圈通知转移还来得及。他闭着眼,拼命地手扒脚蹬奔向对岸,不料就在这时,一根横冲直撞的倒木撞在了占贵的腰上,顿时觉得像被揪成了两截儿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只呻吟了句“羊啊!”就被卷入漩涡顺流而下……
从淤泥里扒出的占贵还睁着眼,哈拉巴流着泪给他摩挲上了眼皮。石铁哭着说:“兄弟,你闭上眼吧。咱村除了你,再无一人伤亡。那放羊的早从东屯得到了信儿,一只羊也没遭损哪!”
县委中有人主张树立占贵这个抗洪典型,但多数人说占贵不光是个战俘,而且还替林贼说过话,大力表彰怕会形成负面影响。讨论决定:“一不上报,二不宣传。但享受复员军人的待遇,大队给记最高的工分,妻子供养终身。”老百姓可不管上边怎么说,他们认为占贵是个亲历眼见的英雄。送葬时,上至白发苍苍,下至活裤裆,含泪送殡的队伍离离落落的足有一里多地;下葬时,那坟攒成了两人多高,有人还在坟上添土。乡亲们自动拿来的纸钱堆成了好几座小山,焚化时,不得不分成数不清的小堆,整个沟膛子里全都是白蝶纷飞,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人们跪着纷纷地哭着呼唤:“占贵,一路走好!”哀声此起彼落,深谷回荡,久久不绝,成为凤山村空前绝后的葬礼。
尾 声
党和人民没有忘记百占贵。
几年后的一个清晨,他的女儿搀着妞儿和石铁、哈拉巴、羞雁以及千余名自发赶来的村民,一起参加立碑仪式。在汉白玉的墓碑前,县民政局长根据中央军委1980年74号文件精神,宣布恢复了百占贵的党籍和军籍,追认他为“抗洪英雄”和革命烈士。县长在悼词中历数了他的赫赫战功,赞扬他对党忠心耿耿,坚持原则,不说假话。号召学习他在危急关头、舍身为集体的奉献精神。
石铁扶碑大呼:“占贵,你再也不是百战归来的无功人了。你听见了吗?”
青松点头,绿水呜咽……
战俘
很赞哦! (1065)
- 上一篇
我国的政体是什么 2、我国的国家旅游组织是( )。 A、国家旅游部 B、中国旅游协会 C、国家旅游局 D、全国旅游联合会
2、我国的国家旅游组织是( )。 A、国家旅游部 B、中国旅游协会 C、国家旅游局 D、全国旅游联合会 2、我国的国家旅游组织是( )。 A、国家旅游部 B、中国旅游协会 C、国家旅游局 D、全国旅游
- 下一篇
副高职称计算机考试模块选择 职称计算机考过的模块还可以再考吗!
职称计算机考过的模块还可以再考吗 职称计算机考过的模块还可以再考吗只能评一次职称去当地的人事考试心查看相关的通知,职称计算机的信息可以查看职 业培 训教 育 网的汇总,非常全面。职称计算机考试模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