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李美华译本 《道行般若经》译本考释
《道行般若经》译本考释
内容提要:《道行般若经》在我国早期佛教传播史、佛教般若学史上影响巨大,但佛教研究界对该经译本历来众说纷纭。或谓竺朔佛并未译过该经一卷本,或谓该经十卷本为竺朔佛、支谶合作翻译,两种译本是何关系历来亦模糊不清。本文梳理相关资料,论述一卷本《道行经》乃竺朔佛所译,已佚。十卷本《道行经》为支谶所译,与竺朔佛无涉,今存。所谓竺朔佛参与十卷本翻译的观点乃受后代窜入《出三藏记集》中错误资料的误导。指出一卷本属抄经,十卷本为全本。文章最后指出,道安《道行经序》的对象是一卷本,目前各藏经把它冠在支谶十卷本之前,研究者以之解说支谶十卷本,并不妥当。

关 键 词:道行般若经/竺朔佛/一卷本/支谶/十卷本
作者简介:方广锠,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问题的提出
东汉翻译的《道行般若经》,又名《般若道行品经》,简称《道行经》,是我国最早译出的般若类经典,属于小品般若系统。据载,三国魏朱士行“讲《小品》,往往不通。每叹此经大乘之要,而译理不尽。誓志捐身,远求《大品》。”①从而成为我国第一个西行求法的僧人,成就了中国佛教史上的一段佳话。任继愈主编的《中国佛教史》指出:“从汉末到南北朝的四百年前后,般若理论同当时流行的魏晋玄学相互助长,风靡一时,使佛教宗教理论跻足于最高统治阶层中的理论界。……因此,研究《道行般若》不仅对于了解佛教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对于了解玄学与般若的关系,也至关重要。”②
《道行经》在我国的早期佛教传播史、佛教般若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但它的翻译与流传,现学术界却有不少模糊不清之处。
(一)出现了一卷本、十卷本等两个汉代译本
现存最早的经录,梁僧祐所撰《出三藏记集》(以下简称《祐录》)卷二有如下著录:
《道行经》,一卷。(安公云:“《道行品经》者,般若抄也。外国高明者所撰。”安公为之序、注。——原注)
右一部,凡一卷。汉桓帝时,天竺沙门竺朔佛赍胡本至中夏。到灵帝时,于洛阳译出。
《般若道行品经》,十卷。(或云《摩诃般若波罗经》,或八卷。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原注)
右十四部道安简介,凡二十七卷。汉桓帝、灵帝时,月支国沙门支谶所译出。③
按照上述著录,《道行经》在汉代曾先后两次译出:
第一次,由竺朔佛于汉灵帝时在洛阳译出。所依据原本也由竺朔佛自己从西域带来。称《道行经》或《道行品经》,道安为之作序、注。一卷。
第二次,由支谶于汉灵帝光和二年(179)译出。称《般若道行品经》或《摩诃般若波罗经》。十卷。《祐录》卷二共著录支谶译经14部,《道行经》是其中的第一部。《祐录》没有交待该译本所依据的原本从何而来。
也就是说,僧祐认为汉代曾经翻译一卷本、十卷本两种《道行经》。
但唐代智昇编纂《开元释教录》时,只见到支谶所译的十卷本。智昇把这个十卷本《道行经》判定为是《小品般若》的第一译,将它收归入藏。至于竺朔佛所译的一卷本,智昇当时没有见到,把它著录在“别录中有译无本录”中:
《道行经》一卷。(安公云:“是般若抄,外国高明者所撰。”安为之制序。——原注)
后汉天竺沙门竺朔佛译。
右一经。虽名《道行》,卷部全小,不可与前《道行》等以为同本。且别记之。④
也就是说,智昇承认竺朔佛译过《道行经》。但他认为《小品般若》的篇幅一般为十卷左右,至少亦有四卷⑤。而竺朔佛翻译的这部《道行经》部卷太小,才一卷,无法与其它《小品般若》的篇幅相比。所以智昇认为不能将它与《小品般若》视为同本。那么,它到底是什么经?智昇没有见到经本,无法作出判断。只好“且别记之”,聊以存疑。
由此产生的问题是:
1.《道行经》是否有过竺朔佛、支谶两个译本?
2.竺朔佛的一卷本到底是否《小品般若》?
(二)十卷本的译者是谁
如前所述,按照《祐录》卷二的记载,十卷本《道行经》的译者是支谶。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考察《祐录》卷二的“支谶经目”的著录。
《般若道行品经》,十卷。(或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或八卷。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原注)
《首楞严经》,二卷。(中平二年十二月八日出。今阙。——原注)
《般舟三昧经》,一卷。(《旧录》云:《大般舟三昧经》。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原注)
《伅真陀罗经》,二卷。(《旧录》云:《屯真陀罗王经》。《别录》所载,《安录》无。今阙。——原注)
方等部古品曰:《遗日说般若经》,一卷。(今阙。——原注)
《光明三昧经》,一卷。(出《别录》,《安录》无。——原注)
《阿阇世王经》,二卷。(安公云:出《长阿含》。《旧录》:《阿阇贳经》。——原注)
《宝积经》,一卷。(安公云:一名《摩尼宝》。光和二年出。《旧录》云:《摩尼宝经》。二卷。——原注)
《问署经》,一卷。(安公云:出方等部。或云《文殊问菩萨署经》。——原注)
《胡般泥洹经》,一卷。(今阙。——原注)
《兜沙经》,一卷。
《阿閦佛国经》,一卷。(或云《阿閦佛刹诸菩萨学成品经》,或云《阿閦佛经》。——原注)
《孛本经》,二卷。(今阙。——原注)
《内藏百品经》,一卷。(安公云:出方等部。《旧录》云:《内藏百宝经》。遍校群录,并云“内藏百宝”,无“内藏百品”。故知即此经也。——原注)
右十四部,凡二十七卷。汉桓帝、灵帝时,月支国沙门支谶所译出。其古品以下至《内藏百品》凡九经,安公云:“似支谶出也。”⑥
光和二年(179)十月审阅上述著录,可以发现有一个问题:上述“支谶经目”的小叙称:“其古品以下至《内藏百品》凡九经,安公云:‘似支谶出也。’”但实际上从古品以下至《内藏百品》共有十部经典。原因何在?仔细审视,在这十部经典中,《光明三昧经》下注“出《别录》,《安录》无”。我们知道,《祐录》是以《安录》(即道安的《综理众经目录》)为基础编纂的。由此可知,在《安录》中,古品以下至《内藏百品》只有九经,《光明三昧经》是僧祐后补的。类似的情况还有《伅真陀罗尼经》,也是“《别录》所载道安简介,《安录》无”。由此可以判定,在《安录》中,“支谶经目”只著录12部经典。其中《般若道行品经》、《首楞严经》、《般舟三昧经》等三部被道安判为支谶所译,而古品以下九部被道安判为“似支谶出也”。
按照上述分析,道安当年已经判定十卷本《般若道行品经》是支谶所译,僧祐继承了道安的观点。
《祐录》在上述著录中称十卷本《般若道行品经》为支谶所译,显然与竺朔佛毫无关系。但《祐录》卷七收录的一篇未详作者的《道行经后记》,却这样说:
光和二年(179)十月八日,河南洛阳孟元士,口授天竺菩萨竺朔佛,时传言译者月支菩萨支谶,时侍者南阳张少安,南海子碧,劝助者孙和、周提立。
正光二年(521)九月十五日,洛阳城西菩萨寺中沙门佛大写之。⑦
该后记所提到的这部《道行经》是光和二年(179)十月八日翻译的,与“支谶经目”中的十卷本《般若道行品经》译时一样,无疑是同一部经。文中“河南洛阳孟元士”七字滞碍不畅,我怀疑孟元士的实际身份可能是“请主”,也可能是后代传抄产生了讹误。如果暂且不考虑这七个字,则后记的大意为,翻译这部《道行经》时,竺朔佛是口授,支谶是传言,另有侍者、劝助者等等。按照我国古代译场后来的规则,口授者就是译主,译作的署名权应该归译主。传言者虽然担任实际的翻译工作,但只被视为是译主的助手,没有署名权。按照上述规则,十卷本《道行经》的译者应该是竺朔佛,而不能是支谶。即使说这个规则是后来形成的,早期还没有那样严格,那十卷本《道行经》的译者也应该是竺朔佛与支谶两人。那么就产生一个新的问题:亦即按照上述后记,则竺朔佛除了自己单独翻译一卷本《道行经》外,还与支谶合作,共同翻译了十卷本《道行经》。
总之,《祐录》卷二对十卷本《道行经》的著录与卷七的后记相互矛盾,由此产生的问题是:
1.十卷本《道行经》的译者是谁?
2.竺朔佛先后翻译过几次《道行经》?
(三)关于道安序、注
根据《祐录》卷二竺朔佛译《道行经》的附注,道安曾经为竺朔佛所译一卷本《道行经》撰写过序言与注释。僧祐是这样说的:
安公云:“《道行品经》者,般若抄也。外国高明者所撰。”安公为之序、注。⑧
在《祐录》卷五的“道安注经目录”中,确有这部注释:
《道行品》者,《般若》抄也。佛去世后,外国高明者撰也。辞句质复,首尾互隐。为《集异注》一卷。⑨
两相比较,可知僧祐卷二著录的文字,实际上出自卷五的“道安注经目录”。而“道安注经目录”中的话,显然是“夫子自道”。所以《祐录》中的“道安注经目录”应为《安录》原文。遗憾的是,道安的这部《集异注》后来亡佚,似乎连僧祐也没有见到过。不过,僧祐收集到道安所写的那篇序,并把它收入《祐录》卷七。序言中有这样的记载:
佛泥曰后,外国高士抄九十章为《道行品》。桓、灵之世,朔佛赍诣京师,译为汉文。⑩
这段记载,与《祐录》卷二、卷五著录的内容丝丝相扣。所以《祐录》卷二的著录应该是可信的,道安因竺朔佛所译一卷本《道行经》晦涩难懂,于是撰写了序与注释。如前所述,《开元释教录》作者智昇也提到道安为一卷本作了序。但现在这篇序却被各藏经冠于十卷本《道行经》的经首,并被研究者作为研究十卷本的依据。那么,道安的这篇序言到底是为一卷本写的,还是为十卷本写的?
上述问题与上述竺朔佛到底翻译过几次《道行经》相关。因为如果竺朔佛只翻译过一次,并且一卷本实际就是十卷本,则上述问题就不存在。如果竺朔佛翻译过两次,一卷本与十卷本是两种不同的经本,或竺朔佛只翻译过一卷本一种经本,上述问题就不可回避。
(四)小结
归纳上述论述,关于《道行经》,目前存在这样几个疑问:
1.竺朔佛是否翻译过一卷本《道行经》?
2.十卷本《道行经》是支谶一人所译,还是竺朔佛、支谶两人合作翻译?
3.一卷本《道行经》与十卷本《道行经》是什么关系?
4.道安的《道行经序》为上述哪种《道行经》所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