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争议 余秋雨:颜真卿《祭侄稿》是血泪之书
余秋雨:颜真卿《祭侄稿》是血泪之书
唐代书法,最绕不开的,是颜真卿。
整部中国文化史,在人格上对我发生周全震撼的是两小我,一是司马迁,二是颜真卿。颜真卿对我更为直接,因为我写过,我的叔叔余志士师长首先让我看到了颜真卿的帖本《祭侄稿》,后来他在“文革”大难中死得壮烈,我才真正读懂了这个帖本的悲壮词句和淋漓墨迹。今后,那番墨迹就融入了我的血液。
我在上文曾经提过,常日只要看到王羲之父子的六本法帖,就会发生愉悦,清除纷扰。然则,人生也会碰到极端险峻、极端危难的时刻,基本容不下王羲之。那当口,泪已吞,声已噤,恨不得拼死一搏,玉石俱焚。并且,审察周围,也无法乞助于实情、公义、舆论、法庭、友人。最后企盼的,只是一种美学撑持。就像冰海沉船彻底无救,昂首看一眼乌云奔卷的图景;就像乱刀之下断无生路,垂头看一眼鲜血喷洒的印纹。
美学撑持,是最后撑持。
那么,颜真卿《祭侄稿》的那番文字,对我而言,就是乌云奔卷的图景,就是鲜血喷洒的印纹。
康德说,美是对功利的删除。然则,删除功利不免疼痛,是以要追求美的抚慰。美的抚慰老是收敛在形式中,让人一见就不再挣扎。《祭侄稿》的文字把颜真卿的哭声和喊声收敛成了形式,是以也就有能力消弭我的哭声和喊声,消解在一千二百五十年之后。删除了,抚慰了,收敛了,消解了,也照样美,那就是世界大美。
不知道外国美学家能不克领略,就是那一幅慌忙涂成、纷乱迷离的墨迹,即使不诵词句,也能成为后人的心理兴奋图谱和心理释放图谱,居然千年有效,而且仍可后续。

为此,我曾与一位欧洲艺术家争执。他说:“中国文化什么都好,就是审美太俗,永远是大红大绿、镶金嵌银。”
我说:“错了。世界上只有一个民族,几千年仅用黑色,勾勒它的最高美学曲线。其他色彩,只是附庸。”
说到这里,我想不必再多谈颜真卿了。他的楷书,雄稳丰满、力扛九鼎,但有了《祭侄稿》,那些就都成了昆玉台阶、青铜基座。
顺便也要对不起柳公权了。正本他遒劲的楷书也能够说一说的,况且我小时候曾花两年时间临过他的《玄秘塔碑》。然则,后人经常出于好心把他与颜真卿拉在一路,提出“颜筋柳骨”的说法,这就把他比作对了。同是楷书,颜、柳根基属于邻近气势,而柳又过于定型化、范式化,贫乏人文温度,与颜摆在一路有点相形见绌。文化对比,素来残暴。
柳公权的行书,尽量没有与颜真卿做对比,也不太行。例如他对照有名的行书《兰亭诗》就有字无篇,粗细失度,反觉轻率。
世界第二行书――颜真卿《祭侄文稿》――手捧侄子遗骨写下的沉痛之书
一篇祭文背后的英雄壮歌
这篇文稿作于安史之乱之时,其时其兄杲卿在常山作太守,果断抵制安史叛军。后来被叛军包抄,杲卿在孤城与仇敌奋战六天,最后终因弹尽粮绝,在常山被攻下,仇敌威通呆卿屈膝,杲卿宁当玉碎,便发生了下面这段故事:
安禄山大摆宴席,群贼相陪,欢迎颜杲卿,贪图软化他。颜杲卿不为所动,既不吃也不喝。
安禄山说:“你原是个参军,是我任你为常山太守,又赠袍于你,为何反我?”颜杲卿问道:“你原是个牧羊儿,是圣上有恩于你,你为何叛国?!”安禄山说:“我是奉旨征讨杨国忠。”颜杲卿又问:“你自立燕国,自封帝也是奉旨吗?”
安禄山被问的哑口无言,老羞成怒,拍案大喊:“你降不降?!”颜杲卿也拍案大喝:“死不降贼!”安禄山又以高官相诱说:“你若降我,立封为相;若不降,立刻斩首。”颜杲卿回覆:“大唐命官,岂能和叛贼为伍?”安禄山恶狠狠的问:“你不怕死?”颜杲卿坦然回覆:“我为国而死,名垂千古,你叛国作乱,遗臭万年。”
安禄山盛怒,命人把颜杲卿绑在洛阳天津桥的柱子上。安禄山又问:“降不降?”颜杲卿果断回覆:“死不降贼。”安禄山一声大喊“砍!”刽子手一刀砍在颜杲卿胳膊上,马上鲜血淋漓。又问:“降不降?”回覆仍是:“死不降贼!”又砍一刀,又问一句:“降不降?”颜杲卿挺胸举头,高声历数安禄山勾通羯兵,叛国作乱,盘据社稷,涂炭公民的罪过。
安禄山被骂得面红耳赤,愧汗怍人,疯狂的令刽子手割断了颜杲卿的舌头。安禄山又问:“降不降?”颜杲卿用全力气,一口鲜血喷在安禄山脸上,颜杲卿在模糊不清的骂声中死去,时年六十五岁。
是日颜杲卿的季子、侄子以及伙伴袁履谦,都被截去手脚。叛将何千年的弟弟在旁边,他们便含血喷他的脸,究竟“因加之脔”。查“脔”这个字,意为小块的肉,酷刑极为残酷!
乾元元年(758)安史之乱搁浅之后,颜真卿特意派人寻找杲卿一家,杲卿的尸骨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他的季子季明的尸骨。颜真卿双手捧着侄儿的骨灰,想起季明在战争中经常往来于平原、常山之间传递谍报书信,机灵勇敢,英姿勃勃,恍如昨日,禁不住老泪纵横,心中激起对叛贼的无比义愤,又感于家眷的覆灭,因而撰文作祭,
挥笔写成《祭侄稿》。
唐 颜真卿 祭侄文稿 麻纸墨迹 28.3x75.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