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为自己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的明教，在中国历史上究竟搅动了多少风云？

自掘坟墓的明教，在中国历史上究竟搅动了多少风云？  

引子：国人对明教的了解多源自于《倚天屠龙记》中那个承包了元末起义风云的“魔教”，在小说中组织严密、武力强大，是建立大明王朝的骨干力量。

当然，真实历史中的明教没有那么多飞天遁地的高手，更不会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张教主，但他们视造反为天职的事迹确实如假包换，大元王朝也是亡于明教的各路义军之下。今天笔者就带领大家一起一起来领略一下这个神秘宗教的兴亡历史。

明教是摩尼教的中文译名，自武则天时代传入中国，发展于五代和两宋，盛极与元末，消失于他一手创立的大明王朝，曾经深刻地影响过中国历史的走向。

说起明教，首先要提到一个俗称“拜火教”或者“祆（xiān）教”的西方宗教--琐罗亚斯德教，这在基督教诞生之前在中东最有影响的宗教，亦是古代波斯帝国的国教和中亚等地的宗教。

拜火教始创于公元前7世纪，创始人琐罗亚斯德通过宗教改革创造一神论的主基调，此时正是古波斯帝国如日中天之时，而随后屡次败给马其顿和古罗马帝国，导致他们丧失了对外传播的机会，直至公元三世纪方重新兴起，帮助波斯萨珊王朝强化思想统治，逐渐引起底层民众的不满。

▲草庵寺摩尼教造像

摩尼教在此时的创立，颇有点应运而生的味道，摩尼教的创教者摩尼生于公元216年，242年在巴比伦传教，他声称自己是佛祖、琐罗亚斯德和耶稣的继承者，也是最后一位先知。

“智慧和神迹不断的被神的使者传给人类。因此曾经使者是来自印度的佛祖，在另一个时代则是来自波斯的琐罗亚斯德；再一个时代则是以色列拿撒勒的耶稣。启示再次降临，在这个最后时代的预言则通过我，摩尼，来自巴比伦的真主的使者。”--摩尼

从创教者的原话可以看出，摩尼教受到三教的影响颇大：其教义以琐罗亚斯德教之善、恶二元论为基础，可以总结为“二宗三际论”：“二宗”，指的是光明与黑暗。光明是至善，黑暗是至恶；三际是指世界发展的三个过程：即初际(过去)、中际(现在)和后际(将来)。并将一切现象归纳为善与恶，善为光明，恶为黑暗，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人类若依宗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而无始以来明暗相交，恶魔恒于暗界，纷扰不息，致今之世界依然善恶混淆，故人当努力向善，以造成光明世界，因此又有明教之称。

▲摩尼教文献

本世纪初在吐鲁番考古发现的中古波斯文摩尼教残片，编号T11D126记载下了摩尼欲传教于世界的豪言壮语：

“我已选择的宗教要比以往的任何宗教胜十筹。以往的宗教局限于一个国家和一种语言，而我的宗教则不同，它将流行于每个国家，它将采用所有的语言，它将传及天涯海角。” 　

而残酷的现实阻击了摩尼的雄心壮志，从诞生之日起摩尼教就是个受气包，摩尼起初在巴比伦传教，后来因与祆教矛盾而被迫出亡，摩尼本人也于公元274年如同耶稣一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而罗马帝国崇拜奥林匹斯诸神，因此在罗马也是不合法宗教，皇帝戴克里先在公元296年下令烧死出家修士与烧毁书籍，在家信徒也被斩首，再次被驱逐。

在西方政教合一的政治架构下，不同宗教之间的矛盾就如同当下入侵物种和本地物种之间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被逼无奈的摩尼教只能选择远走他乡或者行走于地下。

在唐高宗、武则天时期，摩尼教逐渐在安西都护府传播，并沿着延丝绸之路进入中原地区，武后延载元年（694年），波斯人拂多诞（Mihr-Ohrmazd）将摩尼教传入中国。此时的盛唐本着海纳百川的原则吸收了众多的外来宗教（包括摩尼教、景教和祆教）。但他们对比道教和佛教两尊巨无霸，只能算是没什么就存在感的小透明。

唐肃宗宝应元年（762年），回鹘可汗于洛阳时，将此宗教从洛阳带入了回鹘地区，并在公元9世纪左右将其奉为国教。

▲回鹘文摩尼教寺院文书

安史之乱后，自恃助唐平乱有功的回纥摩尼教徒在大唐进行传教活动。据《佛祖统记》载，唐代宗大历三年，敕准回纥摩尼教徒在长安建摩尼寺──大云光明寺。其后又应回纥之请，于荆州、洪州、越州等州建寺。唐宪宗元和二年（807年）再于河南、太原建摩尼寺二所，并派专员保护，摩尼教寺因此满布中国境内，这是他们历史上的巅峰时刻。

然而，随着回纥的衰落，大唐不再将摩尼教放入保护名单。

“会昌三年四月中旬，敕天下杀摩尼师，剃发令着袈裟，作沙门形而杀之。”--《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早在会昌元年（841年），朝廷已下令没收摩尼教资产与书像等物，致令长安摩尼死者达七十二人，到了会昌三年，唐廷下令禁江淮诸镇的摩尼寺。值得一提的是，景教和祆教在此期间还是安全的，这说明摩尼教的势力已经引起了唐廷的警惕。

到会昌法难（845年）时，摩尼教亦难逃劫数，此后再不能在社会公开传教，转而在民间秘密流传，并渐与其他宗教结合，历五代两宋仍不衰，并与下层的斗争结合起来，成为农民起义的号召旗帜之一。

▲图解明教发展史（来自网络）

于此同时，转入地下的摩尼教迅速与佛道两教融合，形成了崭新的明教，他们的祖师就是汉末黄巾军的领袖张角，而信奉的主神则是佛教教义中的未来佛--弥勒佛，同样出名的白莲教是明教的分支，在满清时代又衍生出天理教，曾经险些拿下了北京城。

“淮南谓之二襘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名号不一，明教尤盛。至有秀才、吏人、军兵亦相传习。其神号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号。白衣乌帽，所在成社。伪经妖像，至于刻版流布。”--陆游《渭南文集》

两宋时期的明教有了长足发展，其教义被简明地归纳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八个字，教众中有农民、秀才、吏员、兵卒、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武林俊彦等。教徒白衣乌帽，秘密结社，共同尊奉明使为教内尊神。当时因为处于秘密结社状态，为了避人耳目，免遭官府的查禁，于是教名也有了如上文所言的多种别称。

▲电影《黄飞鸿》剧照：装神弄鬼的红灯照（白莲教背景）

此时的明教，几乎完全跟中国本土宗教和社会融为一体，有点“傻傻分不清楚”了，成型后的明教也开启“造反专业户”的历史使命。

再来看看明教的“起义”记录吧。

五代后梁贞明六年（920年），毋乙、董乙以“末尼”为旗帜，在陈州（今河南淮阳）造反，这是明教的第一次向政权发起挑战；

北宋徽宗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同样借助了明教的力量，而他本人在《倚天屠龙记》中则被遥尊为明教的“上代教主”；

南宋高宗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钟相起义和元末漫山遍野的“红巾军”，无一不是在明教的组织下。

后来永乐年间的唐赛儿、清朝中期的白莲教起义和后来的义和拳运动，无不是明教的徒子徒孙在背后主导，这个神秘的教派几乎承包了五代以来所有的大规模农民运动的组织和领袖职责（太平天国除外）！

笔者认为这绝非偶然，必然有着深刻的现实原因。

自形成之日起，宗教从来都不是代表个人的思想或意志，而是所有信徒的理念和追求。信徒也是人，他们入教寻求的是精神寄托，而非物质上的无求，我们今天看到的大悲寺苦行僧们那只是个例。

▲老庄从未考虑过造反，道教却曾经是先行者

以道教为例，一反老庄的清静无为，初生的道教是咄咄逼人的，不管是张角三兄弟的黄巾军还是孙恩的五斗米道，都几乎完成了对当时政权的颠覆，直至寇谦之（寇天师）进行改革之后才退出了造反的舞台。

而佛教由于与中国国情莫名的匹配性，从一开始就一直受到了统治阶层的青睐，他们并不需要为荣华富贵而承担造反杀头的风险，因此自觉地扮演了合作者的角色，但寺庙的过度发展也会带来对政权稳定的威胁，于是有了“三武一宗”的灭佛事件。

而明教的教义和出身决定了合作之路的不可行性，作为行走于地下世界的教派，他们接触最多的就是来自民间的怨气，这是其生存发展的沃土，也代表了社会底层追求“王侯将相”的原动力。不管是盛世还是末世，都有着明教生存发展的社会基础，这才是他们生生不息的原因。

▲天地会也有白莲教背景

也恰恰是数百年的实践和总结，令他们总结了一套适合中国古代国情的经验和理论，成就了一个专业造反组织。

“甑中有麦饭数升，床上有一故絮被，虽仪、秦（张仪、苏秦）说之于前，彭、韩（彭越、韩信）驱之于后，不能使之为盗。”--宋·孙觌《鸿庆居士集》

造反这个事情上在大多数时候并非活下去的唯一选择，更是一桩风险极高的买卖，如此善于忍耐的人们，究竟为何会被逼入明教的怀抱的呢？

第一，应该说明教的教义具有强烈的末劫思想与拯救世人的思想（末世救赎），这已经具备古今各种邪教的基本特征，而蛊惑人心则是他们的专长。

▲世间愚夫俗子何其之多

其二，不要高估了古人的智商和见识，哪怕到了今天依然偶尔有相关事件见诸于新闻，一个简单的诈骗手段也都会有为数不少的高知入瞉，如果没有经历过，谁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躲得掉。

其三在则于社会现实，当你每天为求一饱而努力，偏偏现实看不到改变的希望时，明教的蛊惑无异于黑暗中的火光，这种致命的诱惑简直无法抗拒。

将镜头拉远，利用宗教掀起反叛力量古来有之，比如前文提到的黄巾和五斗米道，他们跟明教所为并无二致，从结果而言也都是虎头蛇尾。而历观所有的农民战争，朱元璋之外离成功最近的莫过于黄巢和李自成，他们却与宗教则几乎没有瓜葛，那我们是否可以得出结论：教派参与的造反，难道会离成功渐行渐远吗？

接上，答案是肯定的。

自上古颛顼大帝“绝地通天”改革以来，中原文化早就形成的人神分离的传统文化理念，这是中原王朝从未出现政教合一政权的基础。孔子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知识分子阶层对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们从内心深处都有着划清界限的想法。

再说朱元璋，他是因为和尚当不下去了才投奔的红巾军，可见与明教最初毫无瓜葛，濠州红巾军是他的起家之本，但真正的胜负手还在于他的军事政治天赋。朱元璋很早就建立了以淮西士大夫集团为班底的内政和参谋团队，并拟定了一流的战术战略，显然他拥有着与“淮右布衣”所不匹配的眼光。

那读书人到底有多厉害呢？曾国藩在《讨粤匪檄》中用“名教”的沦丧危机成功激起天下人同仇敌忾的心理，进而击穿太平天国的和合法性，倘若洪秀全早早换上“光复河山”的旗帜，胜负尤未可知也。

▲在20世纪依然相信刀枪不入的义和拳民，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华民族的未来

所以明教的尴尬在于，组织人马搞事情的确在行，但缺乏法理上的正统性，在搅动风云之后，想要获得成功又不得不求助于传统的士大夫势力。

总而言之，以明教为代表的教派及其教义是永远不会被中国社会主流思想接纳的势力，子虚乌有的神仙还是活生生的士大夫，对于造反领袖而言只能二选一。

明教的结局堪称戏剧性十足，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迅速采纳李善长的建议，对明教进行了残酷打压并明令禁止传播。洪武三年六月，朱元璋颁布“禁淫祠”诏书，规定“不许塑画天神地祗，及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巫觋、扶鸾、祷圣、书符、咒水诸术，并加禁止。”

在随后颁布的《大明律》中，朱元璋又将明教、白莲教等列入“旁门左道”之列，并规定“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并用"上逼国号"的罪名厉禁明教，屠杀教众。

而明教和白莲教也不是易于之辈，永乐年间的唐赛儿起义就是他们不服的怒吼，只可惜很快被平定下去罢了。

风云一时的明教自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被自己孕育的王朝几乎连根拔起，的确是个绝妙的讽刺。如今在全国范围内只剩下一座明教寺院，它就是坐落于福建晋江的草庵寺，至今依然在静静告诉世人他们曾有的沧桑和辉煌。

对于明教的最终定性，笔者认为：不要用过时的“造反有理”调调去解释他们的存在合理性，创建“大同”的公平社会也不是造反者的初心，他们并不值得同情。细看明教的行事方式，其实跟我们熟悉的某些邪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在任何一个合法政权眼中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邪教和社会稳定的威胁者。

对于我们普通人看来也该如此，一切以装神弄鬼为手段的组织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其懵懵懂懂地去当炮灰，不如多读书，多思考，每一个消亡的事物都会有他必然消失的原因，就跟其出现的时候并无二致。

ps：下一节将讨论《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大明国号究竟因何而来？小说与真实历史又有多少契合度？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