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源铅患:血铅儿童调查
济源铅患
2009年10月27日
来源:《科学新闻》杂志
■实习记者 田鹏 记者 闫岩
10月17日,河南,济源,克井镇柿槟村。天气晴,有微风。
亚洲最大的铅冶炼企业豫光金铅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豫光金铅)与村庄只有一路之隔。在工厂的围墙之外可以看到巨大的烟囱,但看不到有烟排出——该工厂的烧结机已经停产整顿。但柿槟村,这昔日的“亿元村”、“ 明星村”、“文明村”却依然笼罩在铅中毒的阴霾之中。
不安的村庄
根据济源市委宣传部的资料,自8月26日开始对铅冶炼工厂周围村庄中的14岁以下儿童进行血铅检测以来,共检测工厂周围1000米范围内10个村及周边村部分儿童3108人,其中血铅含量高于250微克/升需要驱铅治疗的有1008人。但这一数据在10月16日后没有再更新。
豫光金铅被认为是济源铅中毒的重大污染源之一。就在短短几天前,厂区周围各村的数百名村民还封堵了豫光金铅的各门,要求其停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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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清晨,在柿槟村委会楼前的小广场上,村子拆迁的候选方案已经贴在公告牌上了,引来村民对其议论纷纷。一位叫黄小红的村民将记者请到他家中,给记者看他10岁儿子的检验结果,并找来其他村民给记者介绍村中儿童铅中毒的相关情况。根据柿槟村党总支的文件,柿槟村在涉铅企业1000米以内14岁以下的儿童共有457名。黄小红介绍,457名儿童中只有1名没有达到铅中毒的诊断标准,其他儿童全部被检测出不同程度的铅中毒,并且提供了其中417人的检测结果。其中,血铅值最高达636.5微克/升,是正常值范围的6倍还多。
黄小红自己儿子的血铅也高达504.6微克/升。而且在济源市人民医院的检验结果和在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结果差距很大,分别是293.6微克/升(8月30日)和504.6微克/升(9月18日)。其他村民也反映有类似的情况。还有人说,本市和周边地区的医疗机构拒绝给14岁以上的人进行血铅检测。这些情况引发了村民的疑虑和不安。
很快赶到黄小红家中的相关官员解释,不同机构的检测结果差异是因为疾控中心在发现有儿童铅中毒后,紧急购买了更先进的检测仪器,得出了更为准确的结果。但这一仪器每天能检测的样品数有限,所以优先检测14岁以下儿童的血样。但这位官员同时又说血样检测已经基本完成,铅中毒的儿童数量不会再继续增加。
在场的所有村民都指认豫光金铅是柿槟村儿童铅中毒的污染源。并且说,在豫光采用新技术的前些年,污染更为严重,甚至影响了周边农作物的生长。但因为在政府印发的文件中“儿童铅超标的原因”中只含有儿童较成年人更易铅中毒的原因,未含有任何与铅冶炼工厂相关的内容,村民表示很不满。
济源铅产业始于20世纪50年代,现有电解铅(合金铅)企业35家,其中兼粗铅冶炼的大型企业3家,年产粗铅40余万吨、电解铅70余万吨。其中,豫光金铅股份有限公司、万洋冶炼有限公司和金利冶炼有限公司采用了先进的富氧底吹工艺,污染排放较少,但在8月24日以前,这3家工厂中的高排放的烧结机还在运转。
10月18日夜里,有村民给记者发来邮件,写道:“现在地方政府只对14岁以下的孩子作化验,从1986年至今,当时的孩子现在都已经成人,他们是最受污染的一代,却得不到任何帮助,他们中间有的马上都要成家,娶妻生子,却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能有个健康的孩子,这已经成了村民的最大心病,现在镇里面正在开会作研究,研究1000米防护距离以外土地的耕种,却遭到了群众的反对,群众现在对土地的重金属含量失去了知情权,不知道收来的是不是能食用,卖给别人也害怕毒了别人。”
“突出主动”的政府
政府并非没有作为。8月初,在陕西凤翔和湖南武冈发生儿童铅中毒事件后,济源市政府意识到“铅产量较大、生产历史长”的济源可能存在类似的问题,向媒体表示要“高度重视,突出主动,以人为本做好铅超标防治工作!”
根据济源市委宣传部提供的资料:“在8月20日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对全市32家电解铅和豫光、金利、万洋3家企业的烧结机生产线实施停产整顿。”到8月24日,“全部停产到位。从8月26日开始,济源首先对防护范围内的10个重点村14岁以下儿童按照自愿原则,进行免费实名制血铅检测。9月8日,向省委、省政府呈送了《关于铅超标问题有关情况的报告》,具体汇报了济源铅超标问题的基本情况、采取的主要措施。从9月22日开始,根据群众意愿,分批组织需要入院驱铅治疗的儿童到定点医院进行免费驱铅治疗。”
其中的防护范围是根据2007年3月10日起实施的国家《铅锌行业准入条件》:“划定豫光金铅、金利冶炼、万洋冶炼3家粗铅冶炼企业周边1000米为防护范围,涉及克井、承留、思礼3镇的10个村。”
但《铅锌行业准入条件》的规定是:“……大中城市及其近郊,居民集中区……周边1公里内,不得新建铅锌冶炼项目,也不得扩建除环保改造外的铅锌冶炼项目。”不过没有对2007年之前开工的工厂周围环境保护作出明确规定。
9月,济源的市委和市政府组织了各村的血铅检测。根据记者看到的材料,在克井镇,柿槟村的检测从9月13日开始,青多村则是从9月14日开始。两村的检测结果都已经公布。但是当记者在10月18日下午来到佃头村时,村民表示还不知道检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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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分级和处理原则》:“排查和脱离铅污染源是处理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的根本办法。儿童脱离铅污染源后血铅水平可显著下降。”济源采取的策略是:“对已入学儿童,由市教体局统一安排到防护距离以外学校住宿就读,免费提供营养干预的食品;对6岁以下儿童,引导其家长通过投亲靠友、外出租房等办法分流安置,并发放一定的租房补贴、营养补贴和陪护补贴(每月共725元)。”但正如记者18日在柿槟村遇到的接受药物驱铅后返村女童,现实并不是“目前全市14岁以下儿童均已脱离铅环境”,已经就学的孩子在周末也会回到村里来。
济源市政府已有的政策在落实中也存在一些问题。例如,柿槟村的李亮亮就反映:村中有20余名6~14岁的孩子虽然应该得到免费营养干预,但因为没有在指定的学校就学,就得不到补助。他自己的孩子在9月26日拿到检测结果后,至今没有得到救治。
同时,村民们对于14岁以上人群的血铅含量深表忧虑。青多村在一封署名为全体村民的《关于青多村污染问题的要求》中提出的第一条要求就是:“要求全体村民体检……”柿槟村的民众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谁来守护公共利益?
在济源的铅中毒事件中,似乎各方的利益都遭受了损失:村民的安全和健康遭到侵害;市政府则动员很大的人力财力以求控制局势;企业则生产减少,声誉受损;豫光金铅作为上市公司,其股东的利益也无法最大化。这一悲剧性的负和博弈的原因复杂难明,但从一些公开的文件中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根据卫生部2006年制定的《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预防指南》:“对生活或居住在高危地区的6岁以下儿童及其他高危人群应进行定期监测:①居住在冶炼厂、蓄电池厂和其他铅作业工厂附近的;②父母或同住者从事铅作业劳动的;③同胞或伙伴已被明确诊断为儿童铅中毒的。”同样,在凤翔等事件之前,济源没有对铅冶炼工厂周围的儿童和高危人群进行定期监测。
陕西凤翔等地的铅中毒事件发生后,济源市政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8月20日就决定“富氧底吹生产工艺以外的铅冶炼设备一律停产整顿”。各家企业没有抗辩,承担下污染的责任。村庄的搬迁方案也迅速浮出水面。
但济源的三家大型铅冶炼企业并没有停止生产。济源市长赵素萍在全市处理血铅超标工作会议的讲话中提到:“如果我们的企业达标,符合国家标准,完全都关闭的话,将对我市的经济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从《铅锌行业准入条件》公布实施的2007年至今,济源对3家粗铅冶炼企业周边1000米范围内的村庄并没有采取搬迁等措施。
豫光金铅、万洋和金利的工厂夜间都进行生产。10月18日深夜,记者来到豫光金铅工厂北侧的单轨铁路上,观察是否存在夜间加大排放的问题。从工厂北侧的铁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烟囱上方升起的烟雾。在下风处可以闻到气味。就连应该已经关停、位于豫光金铅北侧的柿槟村的村办电解铅厂也同样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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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源市环保局环境科学研究所所长李真理说,9月环保局向三家铅冶炼企业各派驻2名监督员,对企业进行24小时监管。并且从10月1日开始,对涉铅企业周边的土壤、地表水(地下水)、环境空气、农作物等进行加密监测。共设点位146个,其中土壤点位90个,地表水20个,地下水17个,环境空气19个。这些监督员未报告工厂超标排放,而且数据结果也没有公布。
济源市环境监测站的卢一富表示,夜间不能进行人工检测,只能用自动设备进行在线检测。豫光金铅厂区内安装有3部在线检测设备,分别安装在两座富氧底吹设备和一座烧结机上。“我们没有发现超标排放。”万洋厂区内安装有1部在线检测设备,金利的工厂则安装了2部。但环保局的人没有详细解释在线监测设备的监控效果,检测数据也没有公开。
挥之不去的阴霾
10月19日,记者分别走访了三家定点驱铅医院中的市第二人民医院、市妇幼保健院。接受药物驱铅治疗病童的家长大多表示对铅中毒的治疗不了解,也不同程度地表示了对药物治疗副作用的担忧。记者采访时了解到,1008名中度以上铅中毒的儿童中,在定点医院接受药物治疗的不足100人。
“我不太相信药物排铅。因为之前在铅厂工作的人都会(血铅)含量过高,其中一些人做了药物排铅后,面色苍白,浑身无力。据说药物排铅对肝功能有很大影响,会导致微量元素的损失,孩子还太小,所以我们不想让他做。”克井镇青多村的韩阳阳说,他4岁的儿子也检出血铅是正常值上限的4倍还多。
济源市的医院主要采用注射依地酸钙钠进行治疗。但是根据《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分级和处理原则》,中度铅中毒的驱铅治疗首选二巯丁二酸。对无法完全脱离铅污染环境的儿童则应采用依地酸钙钠进行治疗。
就在记者离开济源的19日晚上,一位病童母亲给记者打来电话,询问药物驱铅治疗的副作用和铅中毒可能的后遗症。对于孩子的将来她十分忧虑。
记者回到北京后,黄小红也打来电话,焦虑地问:“现在最重要的是明白铅中毒究竟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危害?应该怎么治疗?”
诊断与分级
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要依据儿童静脉血铅水平进行诊断。
高铅血症:连续两次静脉血铅水平为100~199微克/升;
铅中毒:连续两次静脉血铅水平等于或高于200微克/升;并依据血铅水平分为轻、中、重度铅中毒。
轻度铅中毒:血铅水平为200~249微克/升;
中度铅中毒:血铅水平为250~449微克/升;
重度铅中毒:血铅水平等于或高于450微克/升;
儿童铅中毒可伴有某些非特异的临床症状,如腹隐痛、便秘、贫血、多动、易冲动等;血铅等于或高于700微克/升时,可伴有昏迷、惊厥等铅中毒脑病表现。
铅中毒处理原则
儿童高铅血症及铅中毒的处理应在有条件的医疗卫生机构中进行。
(一)脱离铅污染源
排查和脱离铅污染源是处理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的根本办法。儿童脱离铅污染源后血铅水平可显著下降。
(二)进行卫生指导
通过开展儿童铅中毒防治知识的健康教育与卫生指导,使广大群众知晓铅对健康的危害,避免和减少儿童接触铅污染源。同时教育儿童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纠正不良行为。
(三)实施营养干预
高铅血症和铅中毒可以影响机体对铁、锌、钙等元素的吸收,当这些元素缺乏时机体又对铅毒性作用的易感性增强。因此,对高铅血症和铅中毒的儿童应及时进行营养干预,补充蛋白质、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纠正营养不良和铁、钙、锌的缺乏。
(四)驱铅治疗
驱铅治疗是通过驱铅药物与体内铅结合并排泄,以达到阻止铅对机体产生毒性作用。驱铅治疗只用于血铅水平在中度及以上铅中毒。
(摘自卫部2006年《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分级和处理原则》)
记者拍摄的豫光金铅夜间排放照片很不清晰。在记者出示照片后,豫光金铅的宣传部门表示:一方面不能认定照片中的工厂就是豫光金铅;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合成硫酸的尾气,主要是水蒸汽,且不含尘。环保局则将此解释为夜间的“逆温”气象现象。10月22日,《21世纪经济报道》称,其记者在10月16日也观察到豫光金铅在夜间开动烧结机鼓风炉继续生产。
不一样的报告:济源血铅儿童调查
2009年10月22日 21世纪经济报道
本报记者 万相辛 河南济源报道
济源市柿槟村,鲁班路,昔日喧嚣难觅踪迹。
10月14日,儿子入院进行排铅治疗一个星期后,黄奇第一次踏上了这条路。几百米的巷子较往常长了许多。
萧瑟的冷风钻进裤腿,昏暗的灯光拉长了黄奇骑车的背影。偶尔碰到前行的老人,黄奇念叨着:“现在孩子都躺在了医院。”
柿槟村的处境是河南济源市遭受铅污染的村庄的一个缩影。“血铅”这个词汇,一个月前在济源当地尚属陌生。一个月内,从柿槟村到青多村再到石牛村,从村东到村西,家里拥有14岁以下儿童的家长都在用各种方式打探着治疗的办法。
据新华社此前报道,济源按照国家有关标准,从8月底起将豫光金铅[23.18 0.39%]、万洋、金利三家大型铅冶炼企业周边1000米范围内的克井、承留、思礼镇的10个村列为防护区,对区内14岁以下少年儿童进行免费血铅检测。截至10月10日,已检测的2743人中,血液中铅含量在每升250微克以上需要驱铅治疗的有968人。
让当地村民困惑的是,他们在济源市人民医院检测的结果与其他地方不同。记者了解到,部分儿童在人民医院检测为每升血液100毫克,在市防疫站及外地医院却达到500毫克以上。
而按照卫生部2006年颁布的关于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分级标准,儿童每升血液当中的铅含量,100-199微克为高铅血症;200-250微克为轻度铅中毒;250-450微克为中度铅中毒;超过450微克,则属于重度铅中毒。
车子进入到下一个拐角,作为8岁孩子父亲的黄奇,稀疏的白发清晰可见,他的体内同样含有和儿子一样超标的铅元素。学会坚强的黄奇,目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子早日康复,回到那久违的校园。
曲折检查路
黄亦的命运就像弹簧一样,随时都有被挤压的威胁。
初次见到黄亦,8岁的他正在拿着一个木质手枪追打着其他伙伴,定睛一看小木枪是由几根一次性木筷和皮筋扎制而成。母亲觉得黄亦玩得手脏了,所以要求他去洗手。玩累的黄亦趴在床头,端着腮帮子告诉记者,他是这些小伙伴当中铅含量最高的——600ug/L。
他的这些伙伴一共11个人,被安排在了济源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
黄亦的父亲随即拿出化验单,上面写着儿子的化验结果。“我去了三个地方化验过,有一次在北京。”黄亦说。
为何简单的血检还要一波三折?
黄奇对记者表示,9月初济源市第一例血铅儿童被发现,随后他带着儿子到济源市人民医院进行了检查。儿子的化验结果为100ug/L。按照国家规定,血铅值在250ug/L以上需立即接受驱铅治疗。
同村的一些家长带着孩子在济源市防疫站检查的结果却与黄亦出入较大,很多孩子达到了500ug/L,成为重度血铅患者。
为了安全起见,黄奇又带着儿子来到了市防疫站检查,本以为黄亦会安然无恙,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600ug/L”,黄奇对记者表示。
面对两份数据如此悬殊的化验结果,黄奇产生了怀疑。随后,黄亦与爸爸一同坐上了进京的火车。黄奇决定去大医院为儿子检查。
在北京市儿童医院,黄亦接受了第三次检验。医生告诉他化验结果要等三天才能出来。
在北京,黄氏父子并无亲戚可以投靠,为节省在京的食宿费用,黄奇给医院留下了寄送化验单的地址,便带着儿子踏上了返乡的征程。
数天之后,化验单被寄送到了黄奇所在的豫光金铅集团。蹊跷的是他并没有拿到这份化验单,领导只是告诉他:“跟上次差不多(防疫站检查的600ug/L)”。
此刻,黄奇真的发了愁。
坐在黄亦病床旁的家长也告诉记者,他们也都是经过了两次检查,防疫站的结果都远远高于人民医院的数据。其中一位名叫李季的家长告诉记者:“现在我们的孩子都是按照防疫站检查结果在排铅,我们根本不相信人民医院。”
对人民医院检测结果产生质疑的家长越来越多,他们有的带着孩子去了焦作医院检查,有的带着孩子去了邻省的医院。
数位家长对人民医院血铅含量过低的检测结果产生质疑不无道理。因为含量过高的儿童往往出出现厌食、躁动、记忆力减退等情况。
“几分钟前让他把东西放在一个地方,再让他去拿,已经忘记放在哪里。”李季嘴里叨咕着自己孩子的症状。“这样的情况人民医院还说没有血铅中毒?”
黄亦则出现了厌食的症状,爸爸刚教会的数学题再去做仍然不断做错。
医院治疗现状
凌晨三点,在医院看护孩子进行脱铅治疗的家长还在打着牌。
北京市儿童医院李医生告诉记者,治疗血铅中毒最主要的办法便是脱离铅污染环境,进行健康教育,令孩子多洗手。然后根据中毒程度的不同接受医院的脱铅治疗或者食物疗法。
“脱铅治疗效果明显,但是副作用大。食疗效果并不明显,基本无副作用。”李医生说。
第一批接受医院脱铅治疗的孩子被安置在了济源第一人民医院、第二人民医院等定点医院。
据第一人民医院的11位家长向记者反映,目前他们每天能够得到40元补助。10元作为家长护理费、30元作为儿童营养费。
“承诺共给我们20天的费用,济源市政府承担9天,污染企业承担11天。”李潮对记者表示。
“现在我们只得到了政府的360元补助,企业的钱还没影呢。”黄奇说。
济源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记者,目前对于排铅的儿童要统一接受防疫站的化验,经由市政府登记之后统一安排入院治疗。
“脱铅共需2-3个疗程,每个疗程为5天,第一疗程结束后一个月内避免接触铅污染环境。”该医生对记者说。
现在11个孩子由父母在医院轮流看护,黄亦悄悄对记者说,“医院里不好玩,想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了。”
闷得发慌的黄亦趁记者探访他家的时机,也跟了回来。一到家便扎进屋里,独自打起了网游。
不过作为父亲的黄奇仍然高兴不起来。“铅出来了,也出来了很多其他东西。”
黄奇指的其他东西是钙、铁、锌这些微量元素也被排到了体外。黄亦的食量依然不见长。更为严重的是,黄亦的转氨酶数值在排铅这几天也升高了一倍,肝功能也会受到影响。
李立的女儿也出现了不适的症状。“每天流好几次鼻血。”李立说。用来擦血的纸巾堆满了墙的一角。
从排铅效果看,家长们产生了其他担心。
“记忆力减退让孩子变傻,现在我宁愿孩子变傻点,不考大学了,也不能让孩子下半辈子身体机能下降啊。”说话时,李立开始坐立不安,在床边来回踱着步。
北京市儿童医院李医生告诉记者,轻度铅中毒在排铅过程中进行营养干预治疗,必要时补充钙、锌等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维生素。重度患者要使用二巯基丁二酸、二巯基丙醇等药物,但是这些药物副作用很大,会对心、肝、肾等脏器产生损伤。他建议重度患者在接受住院治疗过程中还要注意保护肝肾及心功能,纠正水和电解质紊乱的现象。
事实上,医院目前对孩子的营养干预仅限于一袋牛奶、一个苹果和一顿加餐。
“我们主要吃馍菜汤(注:馒头加菜汤)。”李立十岁的女儿告诉记者。每天下午三点是孩子们的加餐时间。
按规定,这11个孩子已经过了第一个疗程,应当出院。
不过一个现实问题是,出院后的孩子要在脱铅的环境中生活。自家的房子却都在污染环境之中。去哪里居住成为了家长们的一大困扰。
“污染企业答应给我们安排一个月的宾馆疗养,自我们进入医院后便没了下文。”黄奇说。
于是受污染的十个行政村便出现了一个现象,每天晚上几乎一户只有一人留守,村子间再也听不到儿童的嬉戏声。
而记者了解到,济源市市长赵素萍此前表示,将耗资10亿人民币对工厂附近10个村庄的1.5万名村民进行整体搬迁,以允许这些冶铅厂继续运营。
尚待检验的食疗
有病就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此刻,众多家长却不愿进入医院为孩子治疗。
由于之前人民医院的检测数据与防疫站的数据产生了较大出入,医院在众多家长的心中产生了信任危机。不愿进入医院治疗的家长都为孩子选择了食物治疗的办法。
尽管中毒孩子的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尽快脱铅,但是有一次同济源人民医院儿科主任医生的对话让他们有些担心。
“医生说他本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血铅病,并没有治疗经验,药品也缺乏。”李建国对记者表示。
李的孩子今年三岁,血铅含量为450ug/L,也属重度患者。“如果他们都没经验的话,我的孩子岂不成了试验品?他们还这样小。”说话时他有些茫然。
沿济源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后门向西数百米有一家名叫家家快捷的酒店。这里是用作食疗排铅的定点宾馆。
40多个孩子打破了往日的宁静,每个房间的桌上摆满了奶瓶、切碎的水果、尿布,从门前走过时不时能够听到“嘘嘘”的把尿声。想要入睡的孩子被大人抱进被窝,露出小小的脑袋,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头上的血管。
这里的40多名孩子年龄都在6岁以下,但是血铅含量都在400ug/L以上。
一个刚满一岁的孩子正在将晾衣架往嘴里送,老人夺过衣架告诉记者,“我孙子叫大成,含量603ug/L。”
大成的弟弟小成正在踩着凳子试图将电视打开,“他也有600”,老人说。
大成小成并非是这些孩子当中最小的。按医院规定,一岁以下的儿童不能接受血铅化验。“太小的孩子血液抽不出来。”一位医生告诉记者。
“小于一岁并不等于没有中毒啊。”抱着孩子的家长表示。这些家长都是偷着将自己的未满一岁的孩子虚报成一岁,检查发现都属于中毒人群。
像家家快捷这样安置食疗孩子的酒店还有很多。酒店内统一配备了一名营养师,每天提供牛奶、水果。除此之外政府还会提供每天10块钱的护理费和10块钱的营养费。
按计划,在宾馆接受食疗的孩子要在10月20日后离开。同样,他们也遇到了离开后去哪里的窘境。
据李大爷介绍,如果本月20日后不离开,每天10块钱的营养费政府将不再负担。“此前政府承诺的是3个月的宾馆疗养,现在才20天。”
一位接受复查的孩子家长提到,食疗让孩子的铅含量降低了30微克。李季告诉记者,我们去拿检查数据,只见到了手抄本,却看不到正式的打印单据。
仍在运营的工厂
这些在医院陪护的家长都在感叹:“本以为自己有铅中毒的职业病,哪曾想孩子还会得?”
有了1个月前陕西凤翔儿童血铅中毒的先例,各位家长都了解到孩子的中毒源于当地重化企业的污染问题,孩子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便会受到影响。
于是中毒孩子家长来到豫光、万洋、金利这三家济源最大的铅制造企业门前,要求他们进行赔偿。据李先生表示,这次行动没有产生太大的效果。“厂领导的人影都没见到。”
令这些村民不安的是,工厂依然在运营。“污染啥时候是个头儿?”十几个村民异口同声。
10月16日,夜幕降临,一团团雾气在柿槟村(该村为距离济源当地最大的豫光金铅集团最近,仅500米)路灯的映射下涌向路的尽头,发出刺鼻的味道。
顺着当地村民指的方向,记者看到烟雾正是从离柿槟村不远的豫光金铅集团飘出。
在该厂职工李三的带领下,记者于当日夜晚进入了豫光金铅的工厂。
该厂分为熔炼一厂、二厂和三厂。熔炼一厂因设备陈旧,污染过高遭关闭。
记者看到,一厂的设备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机器上锈迹斑斑,转送带旁的厂房玻璃已不完整。“以前这里的粉尘能够湮没膝盖,在这里工作的都是灰头土脸,鼻孔都不敢出气。”
据悉,中国铅冶炼技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小坩埚、烧结锅练铅,第二阶段为烧结机加鼓风炉炼铅。第三阶段为富氧底吹熔炼工艺。其中前两阶段的生产工艺皆为能耗高和污染重。
早在8月20日,济源市政府召开会议决定,富氧底吹生产工艺以外的铅冶炼设备一律停产整顿,出台《关于电解铅企业进行深化治理的意见》,进一步规范生产工艺,抬高准入门槛。
但李三告诉记者,按环保要求,熔炼一厂早该停产,“一个月之前这里才真正停止运营。”
本报记者10月16日致电豫光金铅集团,工作人员(未告诉名字)表示,这部分淘汰的陈旧设备,每个月仅会影响工厂4000吨的产能,这部分产能通过市场购买便能弥补。
同时该工作人员表示,目前第一、第二阶段炼铅工艺部分已经完全关闭,目前使用的皆为富氧底吹炉工艺。
记者沿旧厂址北上,穿过一条铁道,看到一个熔炉正在作业,热腾腾的蒸汽发出刺激性的味道。烧炉两旁的常青树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粉尘。
李三告诉记者,该炉使用的便是烧结机鼓风炉,并非富氧底吹炉。“白天鼓风机马力比较小,晚上会开足马力进行生产。”
“晚上冒出的烟远远高于防护林的高度,直接进入到村庄。”李三说。
而豫光金铅负责人已经表示,对当地铅污染的形成负有一定责任。
受污染的水质与土质
一个尚未揭开的谜底是,这些孩子到底何时中了毒?
“从娘胎中已经中毒了。”一位村子里的老汉这样说。
有人说,毒从口入。炼铅工业在济源已经存在了20年。20年来污染导致工厂周围的土地已经严重超标,水质也发生了变化。
济源市政府给百姓发来的短信这样写道:“省环境监测中心站对我市豫光、万洋、金利3家企业周边2公里范围内的31口井的地下水质进行了调查监测,结果表明我市重金属企业周边地下水铅、砷、贡、镉含量完全符合国家生活饮水标准。”
不过柿槟村的村民坚持认为他们的水质日渐浑浊,更为严重的是庄稼已经不能正常生长。
“这么大的棒子(玉米)只能长到三分之一。”一个农民用手比划着。“白菜根以上的部分都是黑颜色。”
村民告诉记者,以往一辆自行车放在院子里一个晚上,第二天再骑就要擦掉厚厚的一层灰。
很多农户世代务农,土地是唯一的收入来源。
黄奇家里堆放了几大袋粮食,他告诉记者,虽然土地受到了污染,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吃这种土壤里收获的粮食。“没办法的事情。”黄奇的父亲说。
实际上,长久以来,重金属周边企业种植的粮食都是自产自销,自我消化。如此便形成了恶性循环。一些种植户消化不掉的粮食会送到附近的面粉加工厂,经过再加工变成制成品,流入到市场。
(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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