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2010年12期《党的文献》所载孙果达、张蕾蕾一文的评析
(原文载《党的文献》2010年第12期,又以孙果达 署名更名为《长征研究中一份常被误读的电文》,载于《党史纵横》2011年5月第1期)
历史档案是研究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历史档案在后人眼里往往会有许多模糊和疑问,使得研究者难以准确运用而影响研究的结果。红军长征中分左右两路军北上时,张国焘企图扣留军委纵队政委蔡树藩的一份电报就是其中之一。这份电报在许多重要的著述中都普遍加以引用,但正确解读者却基本未见。
一、究竟是“听”还是“不听”
曾发出一份企图扣留军委纵队政委蔡树藩的电报。这份电报常常被许多著作错误引用。事情是这样的:
1935年9月8日上午9时,右路军总指挥部的陈昌浩、徐向前鉴于左路军的张国焘公然违背中共中央当时决定的北进方针,向张国焘发出急电:“总的行动究竟如何?一军是否速占罗达?三军是否跟进?敌人是否快打?飞示,再延实令人痛心。”当晚22时,张国焘复电徐、陈:“一、三军暂停向罗达进,右路即准备南下,立即设法解决南下的具体问题,右路皮衣已备否?即复。”随后,张国焘又电令左路军的三十一军政委詹才芳:“九十一师两团,即经梭磨直到马尔康、卓克基待命,须经之桥则修复之。望(往———引者注)梭磨、康猫寺路,飞令军委纵队政委蔡树藩将所率人员移到马尔康待命。如其听则将其扣留,电复处置。”
就是这一张国焘给詹才芳的电令,许多重要的著述在引用时,都对电报内容作了关键性的修改。如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的《毛泽东传》间接引用道:张国焘“致电左路军驻马尔康地区的部队,要正在北上的军委纵队移至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第374页)。当代中国出版社1996年版《王稼祥传》中的说法也完全相同(第241页)。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版的《叶剑英传》有所不同,在直接引用中加了个“不”字:张国焘电令詹才芳“令军委纵队蔡树藩将所率人员转移到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电复处置。”(第186页)
上述重要著作在引用张国焘的这份电报时,都加了个“不”字,意思变得完全相反。究竟这样改对不对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弄清楚对这份电令的执行结果,即:蔡树藩究竟有没有被扣留?如果被扣留,究竟是因为他
“听”还是“不听”?
【评析:问题提得好。】
二、把“听”误改为“不听”,原因在于不了解军委纵队的北上路线
这么多重要的著述在引用这份电报时都把“听”改为“不听”,也许是源于一种思维定势,即认为蔡树藩如果“听”张国焘的命令自然安全,如果“不听”则可能被扣留。事实上,这是一种误解,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对张国焘的这一命令,当时蔡树藩如果“听”了,就会在劫难逃:惟有“不听”,才能避免被扣留的危险。众多的重要著述之所以增添一个“不”字,主要是因为不了解张国焘发出这份电令的意图,以及军委纵队当时所处的具体地理位置。
如果把命令按照“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来认定,那么当时正在率部北上的军委纵队政委蔡树藩就只有两种结果:如果“听”,那他及其所部就会南移马尔康:如果“不听”,那就会被“扣留”。这样,不管蔡树藩“听”还是“不听”,都不可能参加中共中央随后举行的俄界会议。然而事实是,蔡树藩参加了9月12日中央政治局举行的俄界会议。可见蔡树藩既没有因为“听”而南移马尔康,也没有因为“不听”而遭扣留,而是与中共中央一起北上并参加了俄界会议。这就足以证明把“听”改为“不听”是错的。
那么怎么正确理解“听”呢?关键是必须了解当时左、右两路军具体的北上路线,因为当时的军委纵队也已经一分为二。
【评析:还行,前半段原因说得还算靠谱,后半段问得也好。】
三、左路军和右路军的组成与军委纵队的北上路线
据《彭德怀年谱》 1935年8月8日记载:“中革军委为贯彻夏洮战役计划,决定一、四方面军混合组编,组成左右两路军,以红一方面军一、三军和红四方面军四、三十军、军委纵队、红军大学组成右路军,以红一方面军五军、三十二军和红四方面军九、三十一、三十三军、军委纵队一部组成左路军,齐头向甘南进军。”
地图显示,马尔康、卓克基、梭磨、毛儿盖等地理位置基本是一条从西向东的水平线。【评析:是这样么?毛尔盖跟前三处“地理位置基本是一条从西向东的水平线”?作者如果没去过那边厢,找本地图来作个辩析不为难吧?】所谓左路军,就是由卓克基西经马尔康,再北上阿坝【评析:这个说法不确切吧?比如从康猫寺直奔阿坝的是左路军还是右路军?】。所谓右路军,就是由卓克基东经梭磨、毛儿盖,再北上班佑,目的是“齐头向甘南进军”。【评析:这个就更不靠谱了,右路军部队主要在松潘战役中已经集结于黑水河流域、松平覅沟和毛尔盖地区的红一、四方面军部队?主要是红一、三、四、三十军部队】当时军委纵队司令员是邓发,政治委员是蔡树藩,随左右两路军北上的军委纵队分别由蔡树藩和邓发率领。【评析:这个就是作者想当然了,军委纵队一分二为,是指原军委纵队中的红军总部随朱德、张国焘回了卓克基,加入了左路军。其余的仍留在右路军。】
当时跟随右路军的军委纵队包括政府机关、银行、辎重、医院等非战斗部门,跟随左路军的“军委纵队一部”主要是医疗部门。【评析:有什么根据?中央红军原属军委纵队的医院不过一两百人,已归红军总部下属总卫生部,已经与右路军中的军委纵队不在一起。右路军中的军委纵队,已随红一军部队前进。】据当时红军总医院院长傅连暲回忆: “ 1935年夏天,我随部队长征到川北下打鼓。”“我被调到总司令部去了,因此暂时离开了毛主席。”当时红军总司令部在左路军,总医院随之行动合情合理。那么当时这些医疗部门又在哪里?
8月19日,朱德、张国焘关于左路军出查理寺、班佑问题致徐向前、陈昌浩的电报中说:“尽量掩护医院移康猫寺,将来由壤口进至查理寺,再决北进道路。”可见总医院当时还未到康猫寺,而且还未决定走哪条路北上。地图显示,康猫寺、壤口等地是一条经梭磨后可以北上的道路,表明左路军在北进时并非一路纵队,而是兵分两路。这样不仅安全,也能加快行军速度,还便于筹粮。【评析:此前作出夏洮战役计划后的8月3日,朱、张有一电报,说明了这些医院的位置。8月15日中央决定左路军靠拢右路军北进后,这些医院最有可能从哪里北上呢?希望作者参照地图。】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在朱、张率领左路军北出阿坝后,在右路军中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于8月20日召开毛儿盖会议。鉴于情况发生变化,毛泽东在会上建议改变夏洮战役的计划,决定“左路军应向右路军靠拢。由于朱、张没有参加毛儿盖会议,因此8月24日,中共中央致电朱德、张国焘通报毛儿盖会议精神,要求在阿坝的朱、张停止北上迅速东移:“左路军则迅速出墨洼、班佑,出洮河左岸,然后并力东进。” 8月30日,正在阿坝的朱德、张国焘关于左路军向班佑集中与右路军靠拢北进致倪志亮、周纯全的电报中命令:“梭磨、康猫寺彩病速运完。”这就是说当时的总医院就在梭磨、康猫寺一带,率领军委纵队一部的政委蔡树藩也在这一带。【评析:太武断了吧?请参见指挥红一军后卫部队的红一军政治委员聂荣臻致指挥先头部队的红一军军长林彪的电报,那个电报明确说明了军委纵队归谁指挥——实际也说明了了其位置:就在毛尔盖。随军委纵队行动的林伯渠这个时期的日记可为佐证(见附录)。】于是张国焘才电令詹才芳往“梭磨、康猫寺路”向蔡树藩传达命令。【评析:方向认准了么?往哪里去追?另外,作者参照过地图量走过里程没有?军委纵队这个时候才开始从“梭磨、康猫寺”出发,啥时候才能到巴西?】
四、张国焘拒绝北上的借口与企图扣留蔡树藩的用意
左路军奉命改向墨洼前进,左翼从阿坝东进,右翼则由康猫寺、壤口北上。仓促改道,粮食缺乏,路途艰难。【评析:左路军先头部队,左路军主力仍未动,而且张国焘密令一部去黄河边的齐哈玛寻找渡口。此前中央和徐陈已再三电告左路军靠拢右路军从右路北上,何来仓促之说?】朱德、张国焘在8月31日致徐向前、陈昌浩的电报中说:“即放弃所有医院赶进,亦须14号才能到班佑。”当时集中在左路军的大小医院10余所,集中了中革军委主要的医疗技术力量和医药器材,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为了伤病员与医疗部门“免致抛弃”,徐向前、陈昌浩、毛泽东在9月1日致朱德、张国焘的电报中,改变了8月24日的命令,建议张国焘先回毛儿盖,然后循中央走过的路线北上。也就是说,正在阿坝的左路军要走回头路,先南下卓克基,再东进毛儿盖,然后北上班佑。【评析:作者究竟了不了解左、右路军的进军路线?左路军要去毛尔盖,非得先南下卓克基?从麦洼不能去?总卫生部的医院如果要北进,只能先到阿坝?直接循右路军路线走不行?徐陈毛9月1日电中的内容原文说的左路军全部?——“毛儿盖通班佑,路短棚多。提议以三至四个团掩护能行之伤病员及资材,从卓克基经毛儿盖缓缓前进,免致抛弃,乞考虑。”这不正是医院后勤么?他们在卓克基至黑水河一带,不正好抄近道循右路军路线北进么?这是在建议张国焘先回毛尔盖?这个时候,左路军主力、右路军一部都还在这一带哩!而且,24日徐陈和中央电报中,说的是“必须左路马上向右路靠进,或速走班佑”,与9月1日电示有什么冲突?就算是医院及后勤走右路军路线,莫非不经过班佑?】张国焘没有理会毛泽东的新建议,依然按照毛泽东8月24日的命令从阿坝直接东进墨洼。【评注:毛泽东8月24日的命令是什么?为什么不引出来?直接东进麦洼不符合徐陈毛9月1日电示?那不也能去毛尔盖?作者对草地地理要素究竟有没有概念?有没有调研?】9月3日,张国焘给中央的电报中说,由于在墨洼被暴涨的嘎曲河水所阻, “茫茫草地,前进不能,坐待自毙,无向导,结果痛苦如此,决以明晨分三天全部赶回阿坝”。并说:“再北进,不但时机已失,恐亦多阻碍。”
这些其实只是张国焘拒绝北上的借口。据当年跟随朱德与张国焘一起到嘎曲河边的老红军罗通回忆:当时一场暴雨使嘎曲河水猛涨。前面报告,队伍过河有困难。这时,朱德、张国焘都到前面去看,罗通也跟着他们到了河边。当时朱德说就地休息,明天可以过河。张国焘却拖着长长的尾音调子说明天未必可以过河。罗通认为,俗话说易涨易退山溪水,嘎曲河是黄河源头一小小支流,头天涨水,第二天可以过。第二天又下了一场雨,罗通随前卫部队趁河水没有涨满先过了河,但是总部没能过河,本来再过一天是可以过的。
张国焘企图扣留蔡树藩所部,与张国焘拒绝北上有直接关系。张国焘西返阿坝后于9月8日向右路军总指挥部发出南下的电令,却发现蔡树藩所部竟然继续北上了。对此张国焘极为不安,如果蔡树藩所部都能够渡嘎曲河北上,张国焘率领的红军主力又岂能被河水阻挡?他拒绝北上的借口自然也就昭然若揭。【评析:这个分析政治倒是正确,但却失之牵强。根据聂荣臻8月22日致林彪电作者应该能判明,随红一军行动的军委纵队用不用得着过嗄曲河?这个时候该到哪儿了?】考虑到蔡树藩有自己的警卫,张国焘就耍了个诡计,“飞令”正在经梭磨北上的蔡树藩所部“移到马尔康待命”,实质上也就是全部调头南下到马尔康。【评析:梭磨在哪儿?离马尔康有多远?蔡树藩的军委纵队北进会经过那儿么?梭磨到马尔康是“南下”?再者,如果9月8日蔡树藩的军委纵队才经梭磨北上,他们何时才能到巴西?赶得上随中央北上么?】电令中的“如其听则将其扣留”,就是说蔡树藩如果听命改变北上路线,率部南下马尔康向张国焘靠拢,则在马尔康将蔡树藩扣留。因为张国焘的这份电报已经命令四方面军的两个团进抵卓克基和马尔康地区,足以对付蔡树藩的警卫部队。张国焘很清楚,只要阻止蔡树藩所部与中央会合,右路军一时就难明真相,张国焘自然也就能维持无法北上的借口。当然,张国焘也估计到蔡树藩未必听命,因此用了个没有把握的假设词“如”。由此可见,如果蔡树藩“不听”命令继续北上,张国焘也就鞭长莫及而无可奈何,单靠送达“飞令”的传令兵是根本无法对蔡树藩加以“扣留”的。所谓“飞令”,就是当时红军部队如果在行进中未及架设电报或电话,遇到紧急情况就必须采取飞马传令的方式。【评析:这基本上属于附会与揣测,首先军委纵队已属右路红一军北进,根本不用过嗄曲河。其次作者应该算算里程,8月22日就已在毛尔盖的军委纵队这个时候该到哪 儿了——林伯渠日记有载。】
蔡树藩没有理睬张国焘要他南下的命令,也就是根本“不听”,因此才没有上当受骗,而是坚持北上,顺利渡过嘎曲河,走出草地到达班佑,与中共中央会合。蔡树藩所部是在张国焘发出南下命令后,左路军中唯一坚持北上并顺利与中央会合的队伍。蔡树藩出席了俄界会议,其本身就是对张国焘所谓河水挡路无法北上借口的有力揭露,也势必对会议统一思想认识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评析:作者自己把军委纵队的路线和行程拎清了么?就算是军队纵队是9月8日左右经梭磨北上,又是赤脚大仙飞行军,他们用得着过嗄曲河么?再者,有什么证据证明蔡树藩收到了张国焘要他南下的电令?军委纵队的电台在这个期间开过机么?】
了解了张国焘阻止蔡树藩所部北上的目的,以及在马尔康对蔡树藩下手的企图,弄清楚了当时蔡树藩所部所在的位置,也就明白了在张国焘命令扣留蔡树藩的电报中“如其听”的真实含义。那份原始的电报档案是完全正确的,并没有脱漏一个“不”字。【评析:道理是对的,但作者自己对蔡部北上路线及相关位置并没有弄清!】
〔作者孙果达,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教授:张蕾蕾,女,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讲师、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博士生,上海200433〕
(责任编辑:戚义明)
【最后总结:这个例子说明了地理要素的辩析与确认在史学考据中的重要性,参照相关电文对照着把地理要素及行军路线计较个一清二楚,才能做到证据充分,说理明白!但遗憾的是,作者在这方面的工作是做得远远不够的!还是囿于纸上谈兵,最终成了说理不清啊!——前头问题提得好,解答却很不好!
最后说明一句:就在作者在权威党刊发表此文的同时期,笔者已组织一支志愿者组成的摩托队多次穿越草地,踏勘红军长征过草地路线。这份电报的“听”与“不听”的疑案,已经厘清。2013年,这项工作全部完成,成果已形成专著《红军长征过草地行军路线详考》,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也为四川省委党史办《红军长征在四川》(修订版)所采用。】
附:林伯渠1935年8月22日~9月3日日记
八月二十二日 晴,纵队命令今日开毛尔盖宿营(注:据前面日记记载,军委纵队驻沙窝附近,林本人在毛尔盖),明早二时行。本日原驻地未移动。……
八月二十三日 昙,早六时由毛尔盖行,行七十里到腊子塘宿营。是日兵工厂掉队十七人其运输员二十余人又工人家属数(人)。露营,雨。
八月二十四日 昙,时雨。行约七十里到分水岭西北头地蓿营。夜雨,翌晨据兵工厂管理员周科长报告:昨日傍晚兵工厂行到红大后三里地区被敌骑兵袭击,损失、冲散其运输员约四十余人。
八月二十五日,昙,时晴。行约七十里到后河宿露营,晚来雨,该地草浅,无丛树。是日掉资材一揹,850元。
八月二十六日,昙,时晴。是日行约六十余里超过色既坝(注:应为年朵坝)前约二十里露营,无雨。
八月二十七日 昙,时雨。是日行约七十里离班佑四十里地区宿营。夜雨。
八月二十八日 昙。行约六十五里到向包座方向的白舍宿营,有房子。
八月二十九日 晴,早起约(杨)至诚、傅钟到总指挥部开筹粮会议。……
八月三十日,晴,派粮秣处赴阿西指导筹粮。
八月三十一日 晴,平亭卡力革粮委事。
九月一日,晴,(彭)德怀报我三十军于上包座消灭敌四十九师俘一团长。到红大查粮并谈何畏处三军全部来。
九月二日 晴,到总政开地方工作会议。
九月三日 晴,午后雨。是日纵队部行动到阿西,我们一部分因处理粮食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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