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红色娘子军》的一个小败笔

　　“三八”节那天，有人在网上发了一篇文章，讲述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原来的情节是，当吴清华(电影故事片的名字是吴琼花)在执行任务中，为了报私仇，私自开枪打伤了南霸天，导致整个红军的行动受到影响。娘子军回到根据地后，洪常青向她讲述，革命者参加革命的目的不是为报私仇，而是要解放劳苦大众。在芭蕾舞剧的舞台上，有一块黑板，上写着“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应该说，这个情节表明中国共产党与工农红军革命的目标是明确的，理论是深刻的。但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当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现在再度演出时，小黑板上的字改成了“组织纪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能说得通。因为毕竟吴清华违反了纪律，是没有严格遵守纪律的表现。但从理论上说，只解决纪律问题，而没有讲清楚要守纪律的道理，这样的情节改动就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了，甚至把一个更有意义的情节改成了一个肤浅的事件。

　　不知道为什么舞剧的编导要做这样的改动。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舞剧后来的编导根本不懂为什么“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的深刻含义。在这些年轻的编导看来，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有点过于深奥，还不如真接讲要遵守纪律更清晰明确。可是，他们不懂，这么一改，把中国革命中需要讲清楚的一些深刻的道理就给改没了。

　　要说讲纪律，任何军队都需要讲纪律。红军要讲纪律，白军从理论上说，也要讲纪律。如果说把这个情节改为讲纪律，这里就没有办法分清红军要讲纪律与白军要讲纪律的区别。这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红军为什么是红军，红军的宗旨是什么，红军革命的目标是什么，在这个所谓“钢铁纪律”的口号里，完全没有能够看得出来。

　　“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这段话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原话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里说的。原话翻译过来后显得比较拗口，但我们也需要在这里把原话直接摆出来，分析一下马克思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说：“那么，德国解放的实际可能性到底在哪里呢?答：就在于形成一个被戴上彻底的锁链的阶级，一个并非市民社会阶级的市民社会阶级，形成一个表明一切等级解体的等级，形成一个由于自己遭受普遍苦难而具有普遍性质的领域，这个领域不要求享有任何特殊的权利，因为威胁着这个领域的不是特殊的不公正，而是一般的不公正，它不能再求助于历史的权利，而只能求助于人的权利，它不同德国国家制度的后果处于片面的对立，而是同这种制度的前提处于全面的对立，最后，在于形成一个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从而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领域，总之，样一个领域，它表明人的完全丧失，并因而只能通过人的完全回复才能回复自己本身。社会解体的这个结果，就是无产阶级这个特殊等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文2版，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14—15页)

　　这段中文看上去有点绕，不太容易一下子弄明白。不过，如果多读几遍，可能在理解上会好那么一点。这段话前面的意思是，无产阶级作为社会受压迫的最底层的阶级，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生活德国这个国家的环境，而是因为生活在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环境里。所以他们所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不仅仅只是德国的国家制度所带来的，而是整个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他们所遭受到的痛苦，不是因为德国国家制度建立之后才带来的，而是建立德国国家制度之前的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私有制关系所带来的。而且，下面这一句很重要，就是无产阶级一定要从被其他所有阶级所压迫的处境下解放出来，而同时必须解放其他一切阶级，包括解放那些曾经压迫过无产阶级的其他阶级，只有这样，无产阶级自己才能最后得到解放。

　　无产阶级为什么还要解放曾经压迫过自己的阶级?为什么不解放这些阶级，无产阶级自己也不能得到最后的解放?情况是这样的。马克思说过，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这就是说，资本主义的阶级斗争，最后结果一定是资产阶级的专政被推翻了，无产阶级掌握了国家政权，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而这个专政的首要任务就是要防止和镇压被推翻的资产阶级的反抗和资本主义的可能复辟。而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无产阶级必须时刻紧盯着资产阶级的动向，随时准备采取镇压资产阶级可能反抗的行为。在这样的状态下，无产阶级本身是没有得到最后解放的。虽然无产阶级已经不再是被剥削阶级和被压迫阶级，但是无产阶级自身还要受到因为专政职能的要求，还要把精力放在无产阶级专政职能的行使，与无产阶级专政的建设上来。

　　在马克思那里，解放这个概念与自由的获得是有着同等意义的。所谓自由，既不同于资产阶级所宣称的自由，更不是所谓为所欲为。马克思所说的自由，主要是指人类劳动的自由，以及选择劳动种类的自由。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的分工导致人们在劳动中没有自由。无产阶级为了谋生，被迫从事在分工条件下所产生的单调、枯燥、乏味以及十分劳累的劳动。无产阶级在这样的劳动条件下，会感到厌烦，恨不能快快离开这样的劳动。

　　另外，在资产阶级剥削工人阶级的时候，资产阶级本身也是不自由的，他要牢牢看住无产阶级，生怕无产阶级起来反抗。所以资产阶级被这种雇佣劳动牢牢地锁在资本主义的资本主义制度的锁链之中。因此，在资本主义条件上，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同样都是不自由的。

　　无论是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条件下，还是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通过专政而镇压反抗者，镇压者与反抗者都是没有自由的。

　　即使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资产阶级不甘心被推翻，要反抗，而无产阶级为了防止资产阶级的反抗，要准备镇压资产阶级的反抗，这里同样也没有自由可言。因此，马克思才会认为，只要最终从根本上消灭了阶级，消灭了剥削制度，甚至连无产阶级专政本身最后也走向了消亡，那么人类社会才真正进入到一个自由的社会。这也是马克思所认为的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历程。

　　现在对于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存在的无产阶级，要了解到自己的彻底解放，必须同整个人类的解放紧密联系在一起，所谓如果没有解放全人类，无产阶级自己也不可能得到最后的解放，即不可能解放自己，这正是因为这是资本主义社会走向自身覆灭的一条必然的道路。因此，无产阶级必须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之所在，无产阶级不是天然就具有这种所谓宽广的胸怀，而是因为无产阶级要摆脱被剥削被压迫的命运，从资本主义的桎梏中真正解放出来，就必须做到这一点。如果做不到，那么无产阶级就不可能真正得到解放。

　　回到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那个情节，原来设计的洪常青教育吴清华，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即无产阶级革命必然要达到的目标。而所谓钢铁纪律的教育，比起这个关于解放全人类的教育，显然是要肤浅了一些。所以这种改动，实在是一种遗憾和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