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舅父之死与今天的农村

三个舅父之死与今天的农村

许远国

外祖父是位猎人，年轻的时候，靠打猎维持生计。那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事情了。解放后，外祖父主要是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有时候也打些猎，主要是豹子，野猪，猪獾子，果子狸。他打了几十年的猎，不让他打，就觉得寂寞的，所以有时候也时常弄些野味来。如果放在现在，外祖父就是个破坏生态平衡的人，这都是珍稀动物，是要坐牢的，但外祖父的一生，就是这么过去了的。

外祖父生有一子，二女，母亲是他的长女，母亲三岁的时候，外祖母就去世了。小姨也因病故亡。我没见过外祖母，也没见过舅父，因为舅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得了怪病死了，后来听说是舅母害死的，而且非常奇怪，是突然吃了舅母做的东西，肚子痛的厉害，不久就去世了。后来舅母改嫁了，我知道这些事，她已经年岁很高，老态龙钟，真不忍心去想舅母会去害她的丈夫，而且这只是传说，我一个后人如何在没有证据下去提这些事呢，都咽下了，心里总想着，我那舅父如果真是舅母害死的，天理良心，这个舅母咋没遭到报应啊！

我对我小时候，没有见到亲舅舅，非常的惋惜，对别人有舅舅，有姥姥痛爱，非常的羡慕。但是，外祖父却是非常痛爱我这个外孙的，我家离外祖父家有两里路，记事的时候，就天天没事跑到外祖父家去，外祖父痛爱地把我搂在怀里，送给我好东西吃，凡是有的，都拿来让我快活在的吃，外祖父见我来了有东西给我吃，感觉良好，相信此时他觉得有东西给我吃，他这个做外祖父的很称职。外祖父家门前有多种果树，有柿子树，板栗树，有梨树，桃树，还种有花生，红薯，一年四季，随你什么时候去，都有东西吃，所以，小时候最爱到外祖父家里去，吃家里想吃没有的东西。晚上，外祖父把我又搂在怀里，跟宝贝蛋一样的痛爱，特别是外祖父把野味放在哪里，在没有肉吃的时候，悄悄地拿来做了给我吃，我对我慈祥的外祖父也格外的亲，一有空就到外祖父家去干点能干的活的。

由于外祖父在外祖母去世后，再没有继弦，除了我母亲以外，再没有别的亲人，这也是很孤独的。但是，外祖父却十分关心政治，小时候就对我讲了许多当地战事，也可能我是受外祖父的影响，对政治总是很感兴趣。我听外祖父说，在解放前，穷人的日子过的真苦，我们那里是战场，天天打仗，枪一响就要跑反，赶紧躲到深山老林里去，而当年逃荒要饭的人多的是，一位李姓的讨饭的孤儿，就认了外祖父做爷爷，外祖父收养他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后，不认帐，也不姓陈姓，就和他一切两断，连爷爷都不叫，叫陈老头子。但宗族关系在农村还是浓厚的，一家逃饭来的安徽陈姓，他收留了，认做兄弟，跟亲兄弟一样，就有了亲人了。这就是后来的舅舅。

后来的舅舅都在农村，他们的命运注定要在农村一辈子，除了二舅的儿子考上大学，后来分配到市里当了个科级干部，自学法律，考上律师，并且考了研，当上法律讲师团的讲师，在城里娶了老婆成了家以外，别的表兄弟都在农村，可是我却发现，儿子有出息，并不是二舅的福气，而儿子在农村的舅父，命运好象好一些，儿子不在农村的二舅父，结局却让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二舅父的儿子，虽然做了个科级官员，妻子也是科级官员，但是，农村的活儿可就苦了二舅父。因为分田到户，没人干活，只得由他干了。二舅父非常的勤奋，他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休息的，有时候过年到他家去，大年初一，还在干他的农活，而且从来也不舍得穿一件象样儿的衣服。二舅只有一个儿子，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成了这么个气候，是非常欣慰的，总是有一种自豪感，儿子媳妇回家，是不让他做什么活的，当今的农村都盖有楼房，可是他家还是几十年前的破瓦房，因为儿子在城里成家，要买房子，家里的收入，不管多少，都要省俭用积下来，交给儿子买房。

二舅体胖，后来发现得了心脏病，但是，尽管如此，他都没有停止休息，还是一如即往的带病坚持工作，为儿子买到房后，又想着儿子在城里发展，还需要钱，就再挣多少给多少，再累都认为是幸福的。去年，家里打下栗子，卖得钱后，再留一部分给孙子吃，就送了一些，检查出病来，表弟让他好好的休息，不要再干农活了，可是，在回去的第二天，大清早解手，就倒在厕所里，再也没有起来。二舅就这样的离开了人间。我想，如果是大集体的时候，年龄长了的人，可能会安排干些体力轻点的活，但是，分田到户后，就没法调剂了，不想累死，就得请人，但请人人家认为你干不了重活，也觉得吃亏，不那么情愿。实际上，二舅的儿子虽然出息了，但给他留下的是什么呢？也就是一个光环了，有个好名声，好象他儿子出息了，有什么用呢？他的死，我是没有怎么想明白的。

再说三舅，三舅也是一个儿子，一个智残的女儿。三舅没有二舅的福气，儿子没有考上大学，但是，由于农村分田到户，有相对的自由，小表弟长大后，就到北京去打工去了。小表弟打工赚钱多少，在做什么工作，谁也不知道，多年后，有一起与他打工的略谈了一点，不再讲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说得，再也没有人谈他到底在干什么了。但是，三舅还是在五十来岁的时候就去了。

三舅离开人世的时候，非常的惨，是他的儿子在外打工五年杳无音信，他着急闷在心里闷出病来的。现在，五十岁上下的人，都是一个到两个孩子，特别是儿子长大，个人的行踪是不由爷，而且，现在的打工光荣，打工万岁声淹没了所有学有不成的人，只要读书到初中，再没有好成绩了，剩下的都是要打工，大人死活是留为住的，而且在年轻人眼里，农村的活是绝对看不起的，都不要去做的，年轻人要做农活，那简直是没出息死了。所以，小表弟初中毕业后就打工了，而且一出门就四五年没有消息，把个三舅就急的生起病来，患上冠心病了。

说到底，三舅的病是心病。一个儿子，多年打工没有消息，而且当地有不少在外面打工的回来传递的一些不好的消息，总会传到他耳朵里去的，特别是当地有几位到外地打工的，当上苦窑工，有的失踪，有的丧命，有的却因生活无着偷东西被判刑，这估计是三舅心里一直假设的问题，假如他的儿子出现不测，那就成了绝户头了。三舅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还干着繁重的农活，比如，原来农村放牛的专门放牛，这些放牛人，是些技术活差一些的，而棒劳力，都干力气活的，分工非常明确。现在呢，分田单干，都是自己的，要养牛，一户一头，所有的农活都由一个人干完，没有人来替换，也没有人同情，有了病也无法请假，就这样，三舅的病一直拖着，在他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一眼的一天，将牛赶到山上吃草，他倒下了。

我最难以理解的是，三舅临死的时候，是死在荒郊野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身上还搂着一抱柴禾。而让人感动的是，三舅断了气，倒下了，好象他喂的那头牛知道了什么，飞快地跑下山来，三舅母看着牛回来，人没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山上去找，找到天黑，发现他倒下的地方，怀里还有一抱柴，她奔下山来，大哭不已，回到家里，就昏倒在地，村上人知道了，才慌忙地上山帮助将他的遗体抬回。

我的三个舅死了，有一个是亲舅舅，那是在解放前。这三个还剩下一个，在我亲舅后面，他排老大，今年七十有零。但他的儿子没出息，没有读大学，也没有出门打工，但是，大舅他还健康地活着，虽然日子过得不那么宽裕，但他到是逍遥自在的，有病有痛，有人照护，田也不用种，由两个儿子种着，自己家用门前养几窝蜜蜂，每年采蜜卖一些，一部分留着自己用，有点小钱，还与乡邻们赌个小博，所以，我的这个叫大舅的，现在享受着伟大的改革开放政策阳光的温暖，享受着分田到户的无比优越，幸福地活着。而我那两个舅，死的太让人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今天的农村，这就是今天我的两个舅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