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那年冬天,他的眼泪伴着雪花飘
他是他的战友、同志,几十年来,与他风风雨雨,同舟共济,走过一程又一程。那些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些艰苦奋斗的岁月,他是天空中飞行的鹰,而他是他得以翱翔的双翅,失去了他,他就失去了那广袤的蓝天。
时间进入公历1976年1月8日,上午9点57分,战友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工作人员告诉了他这个噩耗,正在看书的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不一会儿,闭着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 。他默默地,一任泪水流淌,流过脸颊,流过脖颈,最后湿了衣襟。
战友的追悼会定于1月14日举行,工作人员问,是不是要参加总理的追悼会?他声音沙哑了,艰难地说,我也走不动了!下午,工作人员向他朗读了追悼词,他默默地听着,禁不住泪如泉涌,失声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怎能不伤心?那泪水,饱含着对战友离世的哀伤,对自己暮年的悲凉;对百姓生活的牵挂,对国家前途的迷茫。
在一片悲哀声中,1976年的春节如期而至。除夕夜,中南海外边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听得那么真切,他一下子意识到这是除夕,是回家过年的日子。他看看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张、小孟,声音低沉地说:“放点儿鞭炮啊,你们也过过年!”
此时此刻,正当千千万万的家庭欢乐团聚的时候,当人们和自己的亲人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的时候,是否有人想到,这个给他们带来合家幸福的人,这个被他们尊为救星的人,正孤零零地,在病痛中煎熬着,在落寞和无奈中,度过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春节。
他的亲人呢?他当年离开韶山冲的时候,他家里也算人丁兴旺啊。可他们也出来了,沿着他走过的山路,出来了,再也没有回去。
也许他会想起,他的大弟毛泽民,1943年9月27日就义于新疆,牺牲时47岁;小弟毛泽覃,1935年4月25日,在江西瑞金与国民党激战中牺牲,年仅29岁;他的结发妻子杨开慧,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参加革命,1930年11月14日在长沙被国民党杀害,年仅29岁;24岁的堂妹毛泽建也于1929年英勇就义;他的侄儿毛楚雄,1946年参加中原突围到陕南,8月在西安与国民党谈判期间被胡宗南杀害,年仅19岁;他的长子毛岸英,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年仅28岁;还有在战争夭折和失散的孩子,牺牲了的没有被记录的亲人……如果他们都能活着,活到新中国,活过抗美援朝,他们今天也能陪他放放放鞭,吃一顿年夜饭啊!
也许他会想起,1929年1月,他率领红四方面军进入赣南。2月9日,正是春节,红四军来到瑞金北陲人烟稀少的大柏地。这一天,寒风中飘着雨雪,官兵们身上只有两件单衣,脚上穿的是沾满雪泥的烂草鞋,又冷又饿。部队来到一个叫前村的村庄,军部住进了村中的王家祠。他坐在祠内的一只禾桶上,长长地叹着气,红四军自离开井冈山进入赣南以来,连连战败,想到那么多的官兵牺牲,他心情非常痛苦。但他没有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过年。必须停下来,找到粮食。过年,不能让将士们还饿着。他让朱总分派军需处长一个重要任务:一定想办法搞到酒菜,让官兵们吃上一餐年饭。
山区群众最害怕兵祸匪患,听说来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纷纷躲避到山上,连过年的鸡鸭鱼肉也来不及带走。红四军以连队为伙食单位,严格执行先过秤再打欠条的手续,把群众的食物收集起来,杀了几头猪,大家忙碌到午后两点多,才吃上了一顿很久未见的饭菜,还喝了米酒,算是过了年。他对吃得高兴的战士们说:“大家过好了年,吃饱了打刘士毅。”
农历大年初一,追敌刘士毅钻进了红军的埋伏圈,两个团被歼灭,800余官兵成为俘虏。这支弹尽粮绝的队伍得到了两个团所携的枪弹和银钱,还让其余追敌,不战而退。同年5月,从闽西回师的红四军路过大柏地,向前村的群众兑现了所欠款项。
也许他还会记起,1931年2月16日,又是一个大年三十。宁都县东北边陲的小布村,苏区中央局机关驻地喜气洋洋,充满节日气氛。农民家家户户贴对联,杀鸡宰鸭准备着过年。就在不久前,红军5天内两战两胜,先于永丰龙岗歼灭敌人第十八师9000余人,生擒张辉瓒;接着,又于宁都东韶歼敌8000余人。蒋介石对苏区发动的第一次围剿,被红军彻底粉碎了。这天,一向晚睡晚起的他起了一个大早,因为上午八点要开会。**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项英,从上海来到了苏区。按中央决定,接受他的一切工作。左倾中央对他实行政治上的严酷无情的扫击,使他这位中央苏区的创始者,不是“又逢过年,好运连连”,而是厄运连连。
1932年的春节,他在一座古庙里度过。
1931年11月上旬召开的“赣南会议”,他受到攻势凌厉的政治批判,被戴上了七项“重大错误”的帽子。尽管他领导苏区军民取得了三次反“围剿”的辉煌胜利,而他们胜利后就把他一脚踢开。1932年1月初的苏区中央局会议上,他对攻打赣州的战略表示反对,却受到了指责。他郁闷痛楚,只得以肺疾发作为由去东华山疗养。东华山上有一座建于宋代的古庙,掩映在葱郁的苍松古杉中。山脚下一座木桥傍山依水,实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2月5日,便是春节。他在山上散步,听得山下响起鞭炮声,他问在旁边扫地的警卫员:“今天怎么了?山下这么热闹?”“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年嘛。”他听了猛然记起什么,说道:“哦,过年了,真快。”接着问:“小吴,今天过年,我们怎么安排呀?“警卫员为难地告诉他:“也没什么好吃的荤东西,只是请道士帮我们在山下买了一只鸡,另外搞了一些煎米果。”他说:“这样也好。我倒没什么,只是别让你们几个年轻人过斋年了。”
一钵鸡汤,一些油煎米果,加上几盘道士送的斋菜,成了他和警卫战士们的年饭。吃过之后,他突然雅兴顿生,找到道士,对他说:“钟师傅,吃过年饭没有?我们来‘杀’上一盘,怎么样?”道士已与他相熟,立时作答:“好啊,春节对弈,不失为人生乐趣!”在东华山的庙堂里,他与钟道士专心致志地沉缅于棋盘上的“厮杀”之中。他用这种方法来排遣自己的郁闷。
……
还有呢?几十年了,一年一度的春节,都是在哪里度过?在雪山,草地?在山野,荒村?他好像一一记得,又似乎记不起来了。人老了,爱回忆往事,爱怀念往事里的人,往事里总是飘着雪,在风雪中行走的同伴,已经悄然离世,而他自己也免不了这一天的到来。他说,他死了,不要开追悼会,要开个庆祝会,庆祝辩证法的胜利。他还说,什么救星,什么舵手 ,什么太阳,他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教员。他说他这个人,平时不爱落泪,就是听不得穷苦百姓的哭声,看到他们受苦,就忍不住要掉泪。早在延安,有一次看《白毛女》,看到穷人受苦,没有粮食过年,他就忍不住流泪。
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停息,屋子里一片静寂。他有些倦了,头靠在沙发上,泪眼注视着窗外的方向,那窗户被布帘紧紧地闭着。他看见了,看见了,那支在风雪中行走的队伍,雪地上一串一串的脚印,他还听到了马蹄声,歌声,枪炮声……
2011年1月26日
21:05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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