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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渝湘三角区治枪走访调查报告

火烧 2010-08-18 00:00:00 时代观察 1025
黔渝湘三角区枪支交易猖獗,黑枪制造与跨境犯罪频发,警方查处困难。文章揭露非法枪支市场及苗族持枪传统,揭示民间持枪与法律冲突。

一座不长的桥横贯东西,连接起渝东南的洪安镇和湘西边城镇。东行数十米,就进入了湖南界内。界门两侧的内墙上,不知被谁刷上了一排扎眼的小广告。只是在这里,它们推销的不是假证,而是枪支。  

   

拨罢墙上最扎眼的号码,电话那头响起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他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做出保证:只需花2200元,就可将一支制式警用六四式手枪送货上门。“送消音器,五发子弹。如果再买,每一百块给五发。”那人说。  

   

当问起如何交易时,男子给了一个邮政账号,表示要先汇过来五百块。他查收后一个小时左右,会派马仔开一辆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牌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在洪安镇邮政局门口接人进山,打靶试枪。“别想查我。车是偷的,(在邮政开户所用的)身份证也是假的。”他顺便警告说。在报案后,重庆洪安镇和湖南边城镇派出所分别认定这是一场骗局,但均称除非人赃俱获,否则无能为力。  

   

在这片山高路远,少数民族聚居自治的西南地区,苗民自古即有持枪的传统。明清两代,中央和地方统治者多次开展所谓“赶苗夺业”的镇压运动。为了生存,被赶入山林之间的苗民将手中的武器视若珍宝。清人徐家干在《苗疆闻见录》里做出了这样的记录:苗人“善用鸟铳,其铳之长有至五六尺者,其子路亦可及百二三步之遥,随山起伏,最为准捷。”鸟铳即火药枪,至几十年前仍是苗疆习俗的重要组成部分。199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通过实施,明令禁止“任何单位或者个人违反法律规定持有、制造(包括变造、 装配)、买卖、运输、出租、出借枪支”后,各省才开始大规模收缴各类非法枪支。但时至今日,枪支在此地仍有市场。  

   

中国官方未公布过民间持枪数量统计。位于日内瓦的国际问题研究院2007年曾发布全球民间小型武器调查报告,称中国民间持枪量达4千万,仅次于美国和印度。但中国专家对该估算的准确性表示了极大的怀疑。  

   

我国现行法律禁止平民持枪。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从江县丙妹镇一部落的2100余名居民称,他们是唯一的例外(虽然只是无子弹的火药枪)。自1999年起,这个自称为岜沙的部落把旅游业作为支柱产业,成立了七八十人规模的火枪队,日均接待两个到此观光的旅游团。  

   

“枪都是道具,用来演出,(加火药)放给客人看的。”40岁的火枪队队长衮云亮对中国日报记者说。据他透露,队员们的月收入在300元左右。  

   

但在丙妹镇500公里以北,一个同样地处远山深谷,部落居民惯于持枪的所在,早年间对枪支的大批收缴扼杀了以火枪表演为噱头的旅游业,却滋生了黑枪制造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高度贫困的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悄然成为中国三大黑枪基地之一(另两个基地分别是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县和广西壮族自治区合浦县,三地皆为母语非汉语人口占相当比例的西部贫困县)。  

   

松桃县距洪安镇所属的重庆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及边城镇所属的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的车程均在两小时以内。三个省级行政区在此交汇。由于经济落后、位置特殊、地形复杂、文化相近,这片三角地带曾是近代历史上有名的“三不管”地区,而今各距任何主要城市也有约500公里之遥。  

   

直至2006年,松桃、秀山、花垣三地枪患盛行。秀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李凌在去年总结说,渝湘黔交界地区的涉枪状况是,松桃造枪、花垣用枪、秀山借枪。最终,部分枪支通过重庆或湖南流入沿海地区和全国各省。  

   

由于三地也是闻名全国的“锰三角”,各处矿山林立,而地方政府在早年间又管理不善,导致各私营矿主争相豢养马仔,“每人都要养几十个马仔,有马仔就要有枪。”松桃县公安局缉枪大队队长龙文宇说。  

   

2004年10月,松桃警方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县级缉枪大队。其时,贵州省委、省政府发誓要在两年内基本解决松桃枪患,并确保20年不反弹。中共松桃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周胜华对本报记者表示,2006年以来,松桃民间非法制贩、持有枪支的局势已经得到基本遏制,目前的相关工作以宣传和预防为主。  

   

一份由松桃县公安局缉枪大队提供的文字材料表明,2007年后,其工作中心已从“缉枪”转为“治枪”。当地最新的一项治枪举措是自去年起,以“党建扶贫”活动为载体,在11个原涉枪重点乡镇中的9个分别增配了一名副乡镇长,进驻涉枪重点村。材料称,涉枪乡镇的出租屋、旅店、车床加工、五金店铺、电焊业和废旧金属回收点已“全部纳入管理”。  

   

这些副乡镇长同时也以各地党建扶贫工作组组长的身份出现,与48名公、检、法、政府干部及退伍军人一道驻村开展党建扶贫及法制宣传工作。当地政府认为贫困是松桃枪患的主因,只有坚持发展和整治两手抓,才能有效地巩固治枪成果。  

   

对多数刚刚脱贫的松桃农民来说,制贩枪支暴利惊人。当地的内行好手仿制一把六四式手枪,只需两三天,成本不超过三百元。而几次转手之后,它在沿海地区能卖出一两万元的高价。“他们两三天挣得比我们一个月(两三千元)还多。”一名缉枪大队队员玩笑道。  

   

尽管过去三年的经济增幅平均达到了19.5%,2009年松桃县财政总收入也不过3.35亿元,仅为江苏江阴县同期财政收入的1.2%。  

   

松桃县69万人口中,约47%是以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其中很多40岁以上的居民不能用汉语沟通。语言的障碍把他们拘束在土地上,使其无法进城从事收入更高的工作。  

   

官方数据表明,松桃仍有10.23万居民被列为贫困人口,全县农民人均纯收入仅为2504元。相比之下,“(制贩枪支的)利润这么高,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周胜华说。  

1998年父亲离世后,作为家中长子和唯一养家糊口的人,松桃大兴镇高岩村三组村民吴必可再也读不下去书了。能让他前程无忧的,似乎只有造枪一途。他拆卸了一把仿真六四式手枪(亦为我国法律禁止持有),并从中自学,组装成了一把仿制的六四式手枪。  

   

“那时候不想。我的朋友都在做(枪)。”他回忆道。不久,吴必可和三个朋友在自家的苕窖里被捕。他们才把那支仿制手枪卖给了一名当地枪贩,赚了五百块钱。  

   

吴必可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但出狱后,他很快就开始重操旧业。2002年夏天,在刑满释放仅几个月后,他再次被捕。由于警方收缴的枪支散件总数不满量刑所需的三十件,他被决定劳教三年。  

   

2006年,吴必可在劳教结束后,赴广东普宁打工。这时,松桃官方正在拟定各项扶贫计划。两年后他回家时,政府给他免费提供了100头猪(每头母猪另附50元的养殖补贴)。他于是成了一个养猪户,还在那年结了婚。而现在,35岁的吴必可说,他的希望都在自己一岁的儿子身上 – “(他)要多读书。读到哪算哪。”  

   

自2006年以来,松桃在11个涉枪重点村投入近500万元,用于修路、通自来水、实施农网改造。这些村寨中,有913人被列为特困救助对象,定期领取救助。缉枪大队称,该县的重点涉枪乡镇已从11个减至6个。  

   

但尽管如此,钱还是不够。这两年多来,吴必可养猪总是赔钱,而家里也没有通自来水。他的造枪生涯或许结束了,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说他“不敢做了”。  

   

缉枪行动本身也带来了一定的副作用。在民间枪支被基本收缴后,一度得到遏制的野猪在部分地区卷土重来,危害农户,糟蹋庄稼,一名缉枪大队队员说。  

   

松桃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周胜华表示,当地治枪工作面临的主要挑战“还是经济上的”。“不排除有(本地造枪)人员外流的情况。人员外流、技术外流,这个我们管不了。”他说。  

   

当地制枪技术多来源于祖辈先民、退伍军人及原兵工厂员工。对其传承,松桃的“手艺人”们颇为用心,缉枪大队队长龙文宇说。  

   

“路边小广告基本都是假的。真正做枪、卖枪的不会光天化日地去告诉别人。做这行的都是互相信得过的人,也都是本地人,通过亲戚、朋友推荐(制贩枪支)。”他说。在缉枪大队数年如一日的打击下,松桃残存的制枪人员早已转入地下,白天种田,傍晚则自带手摇发电机,进山开洞作业,以躲避警方对涉枪农户电表的定时及突击排查。  

   

这些制枪人员最信赖的,往往还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由于缉枪大队的严控,一些“老人”见无望将枪艺传于子女,走投无路之时,也会在嫁女出村时,将制枪手艺一并奉送,作为嫁妆,龙文宇说。  

   

现年36岁的龙文宇队长是松桃县公安局缉枪大队中经验最丰富的干警。目前,县缉枪大队的全部八名队员(另有一位内勤女警)皆为少数民族,其中四人能说流利的苗语。他们平均年龄34岁,每人都有十年左右的从警经验。  

   

由于其性质特殊,不见报、不张扬、不造势,是这支精锐队伍重要的工作原则。在采访中,28岁的土家族缉枪队员严波虽然表现得十分低调,但还是自豪地说,他和队友们都“不怎么爱看警匪片”,因为自己“每天的经历比那些片子里的内容都要惊险得多”。  

   

“跟捉迷藏一样。你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你。”龙文宇说。这位身形威武、面如刀刻的苗族队长说,缉枪大队几年来的工作卓有成效,以至于“松桃现在已经买不到枪了,因为这里人基本都不敢做枪了”。同时,他对本报记者说,缉枪大队“能保证抓住三分之二过境来(松桃)买枪的”。  

   

然而制贩及交易枪支的空间依然存在。尽管已于近年启动了两省一市的联动排查机制,松桃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周胜华说,秀山、花垣两地的缉枪工作起步较晚,进展也相对滞后,这对松桃部分地区的制枪人员“有心理作用”。  

   

秀山县公安局一名负责宣传的资深警官对本报说,缉枪治爆工作“是去年(的工作重点)。而重庆市相关负责人则称,缉枪治爆属打黑范畴,“所以要纳入全市打黑宣传的考虑中,现在不能拿出资料给媒体,很敏感”。  

   

2009年1月,重庆市调集了千余名公安干警、武警官兵和携带火箭筒、狙击步枪等重型武器的特警,并充分发动电视、纸质及网络媒体,高调地开展了对秀山境内“地下兵工厂”的清剿和围捕行动。据称,该行动共捣毁“地下兵工厂”四个,制贩枪支窝点十余个。重庆警方宣称,围剿行动中抓获的数十名制枪嫌疑人全部来自松桃。  

   

而在湖南边城,内孔直径为7.62毫米的无缝钢管仍然唾手可得。据知情人士透露,该规格的无缝钢管可用于制作仿五四式手枪、六四式手枪、56式半自动步枪、81式冲锋枪等多种枪支的枪管。  

   

公安部治安局枪械处副处长何力此前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非法制枪者使用的枪管都是从别处购买的。尽管7.62毫米口径的钢管没有民用用途,但法律对其生产及交易没有任何约束,他说。  

   

“我们这什么都可以加工。你把钢材拿来就行。”边城镇某村一名杨姓的五金店女老板如此表示。  

   

   

于宸康和胡宇光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英文发于2010年8月18日的中国日报。本文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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