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艺术的杰作:《野种》读后
许祚禄《野种》无疑是作家柳树湾系列小说中的奇葩。它别开生面地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小痞子”与“小混混”前行的轨迹:他来路不明,是在一场大洪水中的幸存者,是在一个硕大的澡盆里随着洪水漂流到柳树湾的,随后他被一个疯婆子收养。在此后成长过程中最初是一个劣迹斑斑的“狼孩”:“他记不清从小打过多少架,跑过多少路了,但他记得他从没饿过肚子,没有他见过的想吃的东西没吃到。他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偷的,他只记得那时只要看到好吃的东西,他就千方百计的要搞到,白天不行,就晚上出去,他很快就成了昼伏夜出的野猫子。那段时间他成了贼的代名词,只要谁家丢了鸡少了狗,都一致认为一定是野种干的,人们对他不客气了,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他进入青年时,更是成了混世魔王混迹江湖,他居然成为猎艳高手,从猥亵和调戏妇女直到占有。在与黑帮黑老大“北霸天”争斗的过程中,他的强悍作风令黑老大闻风丧胆并最终取而代之,他成了类似上海杜月笙似的人物,他游走江湖,成了呼风唤雨,一呼百诺的大佬。小弟兄们开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唯命是从了。此时 “他的弟兄们也越打越多,越来越齐心。后来,形成了十个铁打不散的弟兄,号称‘十大弟兄’,在城里风靡一时,有弟兄提议,我们弟兄就学梁山好汉,义结金兰。他说,很好,他就带着‘十大弟兄’,找了一个庙,摆上香案,郑重祭拜后,对天对地发誓,结拜成生死兄弟,他被尊为大哥,后来又有兄弟提出,我们身上要纹上图案才气派。于是,他就选出十个图案分给大家,这十个图案是,龙,虎,豹,狮,猴,蛇,马,熊,狼,鹰,他们开始按分到的图案相互称呼,他被大家叫做龙哥,他依次叫他们虎弟,豹弟,狮弟等……他开始变得呼风唤雨,声势日隆,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征服了这座城市的各路地痞流氓恶霸,他成了大家公认的龙哥,大家遇到任何事情都要请他来定夺,一些外来做买卖的,跑码头的,做工程的,遇到什么问题,也要来找龙哥摆平,他俨然成了各路神仙的保护神。在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他不敢干和他干不了的事了。”
然而就在他所谓事业蒸蒸日上之际,他突然消失人间蒸发而不知所终,成了人们无法破解的谜。虽如此,人们对他还是念念不忘:“不管人们怎么说,柳树湾人都永远地记住了他,不断的有人去城里找他,大家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事,遭到什么坎,他都会过去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他的生命力不同别人,强盛得很,就像那沙滩上的柳树,插到哪里都能成活成林,又像那沙滩上的野草,不管日晒水淹,刀割牛啃,一到适当的时节,它们就会茁壮地长满沙滩。”
显然,《野种》中故事情节是荒诞的。所谓荒诞,是指不把世界视为拥有固定本质和命定价值,而把世界视为无固定本质和命定价值、无秩序和无逻辑的混乱和神秘的、不可理解的现象堆积。反映在小说中就是刻意追求以荒诞的形式表现人生的荒谬和人的处境的尴尬。它是“用新的眼光重新看待世界”。它的荒诞也是一种黑色幽默,即它在艺术表现说是那种冷漠的、无可奈何的嘲讽和自嘲所形成的病态幽默风格,虽有笑声,但却包含着浓厚的绝望情绪,是痛极而笑,化痛为笑。这样的小说,会使我们自然地想起在改革开放初期被戏称之为“痞子文学”代表作家王朔的代表作品《顽主》。小说中的那些“顽主”群像,实为痞子,但却被王朔调侃为之“社会主义新人”。主人公于观、马青、杨重,方言、高洋等杨重他们办了一个“以替人排忧、替人解难、替人受过”为主要经营内容的三T公司。一时间,客似云来。杨重替某医生与女友刘美萍谈恋爱;马青替一男子舌战娇妻;经理于观接待号称作品应获大奖的作家宝康。但很快,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杨重的顾客刘美萍竟对他有了爱慕之心;为“作家”宝康举办的颁奖大会,不得不临时抓人商场扮演发言的名人;怕女友在分手时掉泪的人前来求助,结果要告吹的女友正是刘美萍;替顾客照料患重病的老太太,最后却被其亲属告上法院。三T公司被停业整顿,同时也接到了法院的传票,老太太的亲属们坐在营业部要求赔偿损失……于观、马青、杨重三人走上大街以冲撞其他人来发泄怒气,没有人理睬他们,当他们离开已停业的公司时,发现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需要帮助解决生活难题的人。成了当代中国文学中“多余人”的集体留影,于观的一本正经,马青、杨重的乐意起哄,使得他们的“三T公司”看似满纸荒唐,可又有几分真实。一个个嬉皮笑脸百无聊赖,让人不信任却让人放松,让人无可奈何却给人快乐,表面“痞”得无法无天,实际上也没干什么坏事。他们那种玩的就是心跳的表演,给我们展示了游戏人生的“顽主”们的一片另类天地。王朔用反讽的语言塑造的这些“顽主”们,其实都有着不错的家庭背景,他们大多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经历了文革的洗礼,也经历了市场的转型,在时代的交替变换中,他们迷茫而不知所措。于是,他们选择了叛逆,也只能选择叛逆。王朔用夸张的嘲讽语言将这群“文化边缘人”刻画得真实而可笑,在他们看似荒唐甚至无耻的生活背后,在他们游戏人生的“玩”中,其实有着深深的社会的辛酸与无奈。王朔塑造了这些人物形象,亦是他生活的真实体现,时代留给他们那一代人的除了彷徨,只有不知所措与无可奈何。于是王朔用调侃展现他们这一代人的苦闷,用游戏的语言去嘲讽那些所谓的崇高。改革开放前,在当时由江青主宰的主流文坛上,只有所谓“八个样板戏”的文艺作品,作品中的主人公的高·大·全形象,似乎都是不食人间烟火来自外星人,他们没有七情六欲,千百年来被传为美谈佳话的爱情也压根儿不见踪影,有的只是斗争再斗争的火药味。看起来他们都是那么高大伟岸,但在王朔看来,他们是典型的不接地气的“伪崇高”。“文革”期间出版的《文艺革命资料选编》,其中有一篇署名红长缨、肖田、金炬作者所写的《认真学习革命样板戏的经验》的就是一篇吹捧“革命样板戏”的文章,开头一段写道:“一百多年前,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曾经预言:资本主义的推翻会带来人类文化一切部门的空前发展,包括艺术在内。马克思的预言,今天在无产阶级专政的中国实现了。”接着是第二段:“试看今日寰球,帝修反的‘文坛’,西风残照,落叶凋零;而中国的革命文艺,百花盛开,欣欣向荣。江青同志亲手培育的一个个革命样板戏,沐浴着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雨露,迎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浩荡东风,出现在世界东方,在人类艺术史上划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原载于《解放日报》1969年3月19日)这是对“革命样板戏”无数颂歌之一。在当时是决不允许有人有异议的。如果有人要表达一丝一毫不同看法,都意味着人亡家破的灭顶之灾。对这样鼓吹“伪崇高”,王朔自然嗤之以鼻。在《顽主》里,他就以看似轻松的调侃嬉笑背后,颠覆了上述的“伪崇高”。他小说的艺术价值就是在嘲讽背后深深的无奈与辛酸,以及隐藏于调侃诙谐之下的绝望反抗,渴望正常生活的回归。改革开放后引起万人空巷的电视连续剧《渴望》与《编辑部的故事》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几乎在同时,摇滚歌手崔健面对当时文坛一片萧瑟的景象,他创作的《一块红布》也表达从同样感受: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嘟……
大凡经历过“文革”的人,都会对当时掀起的“红海洋”所形成的“红色恐怖”运动记忆犹新,在当时,红色就是崇高的象征。
在崔健、毛丹青对话《飞越摇滚的“孤岛”》一文中崔健就说:“我的一个乐表达的是一种社会所需要的思考、一种理性,在你最顺的时候,在你最不顺、最萧条的时候,这个社会总是需要一群人理智地看待它,这种看待是黑色”。他们对那种“伪崇高”深恶痛绝,都以黑色幽默予以消解。
和前辈作家王朔相比,许祚禄的《野种》,它们的基本特色虽然相同,都是大框架的荒诞与细节的真实,它引导读者的思维沿着非逻辑的轨道前进。但就《野种》说,显然又进了一步,当小说进到顶端时突然倒转,于是便有了更深刻的思考,那就是小说结尾所设定的“空白”。空白并非一无所有。格式塔心理学家说,当我们面对空无时,就意味着在知觉对象中应补充一个本应该在而现在不在的东西。作品中留下了空白,是为了调动读者的想象给他们留下了再创造的空间,作品的生命力也由此不断延长。一些优秀作品总是留下永远的空白。《野种》也不例外:“有人说他们杀了人犯了法,有人说他在外坏事做绝了,有人说他被仇家秘密暗杀了,有人说他诈骗了国家几十亿,有人说他把许多人骗得倾家荡产。。。。。。”但在我们看,作家是以“空白”的方式呼吁我们国家尽快地建立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在国家宏观调控下使市场机制在社会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的经济体制。具体地说是使经济活动遵循价值规律要求,适应供求关系的变化;通过价格杠杆和竞争机制的功能,把资源配置到效益较好的环节中去,并给企业以压力和动力,实现优胜劣汰;运用市场对各种经济信号比较灵敏的优点,促进生产和需求的及时协调;针对市场自身的弱点和消极方面,国家对市场进行有效的宏观调控。也就是说,市场经济实际上就是法治经济,以“法”治理和调控经济,如果我们在某些方面出现了漏洞,法制不健全,就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大发横财。前者如四川广汉的黑社会头目刘汉,刘汉、刘维等36人涉嫌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以及故意杀人罪,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案;后者如最近媒体所报道的广东茂名的黑社会案:今年36岁的被告人黎国强被指控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杀人、故意伤害、抢劫、绑架、开设赌场等8项罪名,其中包括枪击两名政协委员。如果我们的社会有了健全的建立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每个人都严格地遵循它,这样的黑社会的黑帮头目就不会大行其道。也就是说,《野种》的主人公可以成为当今国家首富的企业家马云,也可以堕落为刘汉或黎国强一样的黑帮人物。我们认为小说《野种》结尾的空白留给读者最大的悬念也就在此。
小说:野种http://www.wyzxwk.com/Article/wenyi/2014/09/328259.html
翟大炳:安徽师大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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