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劳模老工人的访谈记录

访谈、整理：秦岭

记录：另一个人

工作经历

抗美援朝期间在朝鲜是当炮兵，开车拉炮。在部队的时候没有工资发，但是有六块钱的生活费。那时候六块钱只能买点牙刷牙膏，多的就寄到家里去。几个月，或半年寄一次回家。1956年从朝鲜转业回来，到了山西太原学开拖拉机，每个月工资有47块钱。当时是在华北工程局运输处里面一个队。在太原待到58年。到河北献县拖拉机站，然后中央有一条规定：你要不愿意开拖拉机，你愿意种田你就回家种田。于是，去河北一个礼拜后，就回到老家了。回到家里就搞大跃进，我懂一点机械的东西，就在家里开抽水机，没有工资，算工分。　　

58年8月，因为全国都缺技术干部，省长邵式平下命令，凡是技术人员一律要归队。我听到归队，赶快就去报名，又从农村出来了。归队归到吉安运输局，搞了几个月车子。到了59年5月又从吉安运输局调到南昌，到省粮食局来开新车，粮食厅来了二百部车子，要从各个专区调人来。从苏联来的车子。工资是30多块钱，后来涨到45块钱，出车费每天1块钱。那时候吃饭都是1毛、2毛钱，有时候在粮站吃饭都不要钱，这待遇算高的了。好多都不肯当干部，当干部还没有这么高工资，因为他们没有出车费，只有四十多、五十块钱的工资。　　

我们的工作需要去农村拉粮食，农民很讨厌我们司机，因为他们自己都吃不饱饭，我们还把粮食拉走，但是他们也不会拦着我们不让拉走。自然灾害那几年，我们江西气候好，水淹不着，也旱不着，还有粮食吃，很多安徽人吃不饱饭跑到我们江西来讨饭。有一次我出车碰到几个安徽人要抢粮食，我当时很害怕，就朝着驾驶室喊“Z科长，快把抢拿出来，有人来抢粮食”，就把他们吓跑了，其实当时车里并没有人，我吓他们的。

到了粮食局，就一直到现在，几十年一直在粮食部门。开车运粮开了好几年，到了64年就没开车子，就脱产，以工代干的，当了司机分队长。　　

（问：分队长的工作是什么？）就是做司机的工作啊。我原来是司机，我来管司机呀。（问：怎么管呢？具体的工作有哪些内容？）出勤咯，出车要登记，另外司机的身体健康也要管，司机到外面开车去了，家里有什么困难都要去管啊。还要家访啊。管理范围就是这些。脱产的时候还是3级工资。在家里就没有出车费，但要跟车出去就有出车费，但是我没有去报。3级是55块钱工资。我还有丈母娘、我妈妈都住在这边，负担就还蛮重。

刚进粮食局的时候，还没有房子。到六几年，才有房子。因为天天要出车，所以就跟打游击似的，住在各个粮站，或是饭店里。家属那个时候就是租别人的房子。那时候房租一般每个月4块、5块、七八块，没有一定的。我现在住这个房子是1981年分给我的。到1998年，或者1999年就花钱买下来了。（问：那时候买要花多少钱？）一万三千块钱。现在要三十五万啊。

到了1973年，我就出国到也门去了。

我现在退休工资两千三百块钱一个月。拿我来比就没有代表性，因为我模范也有（钱）得，七十岁、八十岁的也有得，抗美援朝的也有得，我们一般来说就是一千多块钱。（问：你觉得现在好还是不好？）那要看角度来说啊，各有各的想法啊，当然我们从我们退休的来说，是说好啊。现在就是就业难，也是说不好。就是你们学生里面也有意见，我们退休的里面也有意见。有人家里有小孩多的，有几个没有安排工作的，退休的几个钱一起拿来供他们也不够啊。现在消耗大。总的来说我们国家发达是发达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几个能靠自己工资来买房的。

关于工资　　

那时候工资评级别，不讲文凭的，只以安全公里数为准。司机工资一共分六级，级差八块钱，六级是最低的。工人里面来讲，一级驾驶员算高的，一级驾驶员有70多块钱。我1973出国去也门的时候，才只是三级驾驶员。那时候评工资是要大家来评的，要开会的，所以不存在私人之间因为工资差别而来的矛盾。涨工资要小组同意，先提名，小组评了之后要小队，小队之后要中队，程序很复杂，要开会通过。　　

刚开始去粮食局的时候，除了每个月45元的工资，每天还有1元钱的出差费。到了1961年，出车按小时算。规定一车两个小时，你跑了10车，那就是20个小时，每小时是1毛3，或者1毛5，那么就有几块钱啊，钱就多了。虽然工资没变，但出车费多了，工资就整体提高了。等后来到了文革的时候，出车连一块钱也没有，每天是六毛钱。　　

（问：谁来定出车费增加还是减少？如何征求大家的意见？）单位来定，一般不会征求意见。开始都不会同意出差费减少，但上面就是有这样的规定啊。开会有提意见说（工资）应该越来越多才对，现在反而少了。当时商业、粮食、外贸好多单位合并了。

（问：1961年变成按小时算出车费，工资实际上提高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是由谁决定的？）这个决定也当然是上面决定，是我们省粮食局。他是为了鼓励你跑得多，因为那时候粮食多了。你本来一天是运四车，你运八、九车，一天就等于两天了。到了文化大革命就取消了这些，说不能为钱去跑，批判刘邓路线，说他们搞物质刺激。

（问：这样大家是不是就不愿意跑了？）那就跑得少了。这种影响是有的，但大家就把问题推到开会上去，就说开会开多了，其实实质上是有意见。

（问：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不是能大鸣大放大字报吗？不满意不能去贴大字报吗？）

可以贴，但是不能提出物质问题。那提了会被抓起来。（问：那可以不署名？）那也不行啊，人们会议论，彼此知根知底，会说猜测是哪个人提的，那时是互相监督的。

（问：那时候实际到手的收入会减少多少钱？）那降了一半了。但那不能拿我来比，我很多年没有报出车费的啊，我连六毛钱也没有去领啊。我当时是模范。不能以我为准，以我为准别人就更有意见了。

谈基层管理组织

（问：那个时候的工会、妇联等组织的作用是什么？）福利也要管，政治也要管啊。（问：管政治怎么管啊？）会员要交会费啊，到节日就要开会啊。现在（劳动节、妇女节）就是电视上讲一遍就算开了会，那没有用啊，你不能接触每一个人啊。（问：在生产上面，生产安全、生产纪律也是大家一起开会讨论吗？）以前是哦。（问：工会收会费，主要用来干嘛？）都是用来办公用事业，工会里面买东西，过年过节搞活动、发钱啊什么的。（问：有没有不是会员的工人？）你比方说顶替，你做了两个月事，他就会找你，问你参加工会吧？一般都会参加，没有说不参加的。（问：临时工应该是没有入工会的吧？）临时工也可以参加工会，只要参加了工会的都会发福利。（问：工会花了哪些钱，会公开吗？）会哦，工会会开会研究，工会里面今年还有多少存款，登记哪个人生病住了院，哪些人家里困难，都会登记了来把工会每年的余款花掉。谁也不敢乱动工会里的钱，就算是工会主席也不敢乱动啊。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只有一把手知道存款有多少，其他人都不知道啊。现在的弱点就是没有过去那么民主，大家不能敞开来谈的。

谈劳模的表率作用

（问：当时你是劳模，家里有两个老人，还有小孩，在工资待遇、奖金上是否跟其他人不同？）那时候我不要（奖金）啊，我从1964年开始不要出车费，不要补贴，不要家属医药费，奖金也不要，后来就转为附加工资，我也没有要，一起加起来有几千块钱。（问：其他人有没有这样做的？）在我们粮食局没有这样的了。（问：没要出车费了，收入减少了，是不是家里生活条件就变差了？）没有。因为我老伴去搞搬运去了，她赚了点钱。搞搬运也是在我们粮食局，是临时工。他们是装一车得一车的钱，其他福利什么的就没有。那时也要靠她养家。（问：主动提出来不要出车费，家里面会不会不满意？）有是有，那就要做思想工作，以前就是用《毛选》来做思想工作：节省一个钢板，来支援前线……在井冈山开活学活用的会我也去了，到八一礼堂开会，到艺术剧院作报告，我都去了，以前老三篇都能背得出来。

（问：其他人如何看待劳模？赞赏或者说你傻？）那时候没有说傻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都是向这方面学习。当然现在不一样了，（放在现在）我也不会这样做啊。我从1964年，到七几年，有十年没拿。现在退了休，拿退休金，就不存在奖金不奖金。

（问：有没有领导号召党员和劳模，要起带头作用，不要奖金和出车费？）没有的。如果有领导来说，那就等于是领导下了命令，那就不算啊，那是我自己提的，是我在学了《毛选》以后自己提的。我只拿工资，其他不要。我自己计划生育，我就是生了两个小孩，（妻子）就结轧了。人家都说向我学习，我不是说要别人向自己学，我是自己学《毛选》（的结果），你也看到我（房间里）贴马克思，我喜欢这些人，我什么时间都不会忘记学这个。（问：那个时候就有计划生育了？）真正计划生育1957年就开始了。（问：我记得有段时间毛主席鼓励多生小孩啊？生小孩还可以发白糖，那是什么时候？）发白糖是鼓励你爱护妇女，给你营养，不是说鼓励你生。1957年多在山西就听到说周总理作了报告，要搞计划生育。但那时候不是主要的，到了六零年以后就讲得多了。我这个大儿子是1959年生的，小儿子又要小好几岁，我（妻子）1964年结轧了。

临时工、学徒问题

（问：一个临时工正常情况下可以拿多少钱？）那时候可以拿几十块，拿60块的也有，拿80块的也有。他们搞搬运是按你搬了多少车的粮食来算工资。他们累就相当累，比我们开车还累。我1964年就脱产了，没有开车了，没有出车费，工资比司机还低。文革以后我又开了。所以我们家的经济来源，就是我老婆来支持我了。

（问：粮食局里面的临时工，按工作量算工钱。那么工厂里面是不是按计时？）大厂里面就没有什么临时工，大厂里面的临时工就不是计件的，正儿八经上机床的都是正式工，大厂里面的临时工都是做其他的，打扫卫生啊、清洁啊什么的。

（问：正式工里面有没有哪一部分生产积极性更高一点？）有的是农民招来的，刚招进来的时候比较积极。比方说规定他进来一年转正，刚招进来的时候叫作学徒工，有学半年的，有学一年的。招得来的学徒工都很积极，不积极转正不了。

（问：学徒工和正式工的收入差别大吗？）那当时，学徒工做半年，或者是一年的，都是一点生活费，没有多少，比方说以前是十八块，或者二十块，够自己用，不要家里拿钱。（问：干部工资比工人工资高吗？）干部到一级算最高的，毛主席不要一级，二级不要，他要三级啊。干部十三级以下低的，一直到二十二级。二十二级就算最低的干部。

（问：工人如何转干？）要需要从工人里面选干部，选出来转了干，那就是二十二级。（问：干部多久可以升级一次啊？）如果做得好，一年可以升一级。十三级就算高干，当时就要配小车子啊。十三级以下就是团、县级。（问：干部和普通工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这个事情要分文革前和后，因为以前学习多，开会开得多，所以消除了差别，有时候等到没有差别就把他搞掉了。文革以后就慢慢拉大了差距。原来那时候不愿意当干部，那时候当干部钱还更少啊。我那时当干部不是正儿八经的干部，是以工代干的干部，当时让我转，我不愿意转。以前下放也是干部，批斗也是批斗干部。以前管理不能随便开除工人，那开除必须通过代表大会、工会，都要表态的，另外要大会宣布，要分班分组讨论。　　

（问：正式工是否比临时工多一些福利？比如发香皂、毛巾之类。）这个有，发手套、工作衣、毛巾……他们临时工没有。他们的工资就是多劳多得。我们正式工就是，如果我今天车子坏了，还是一样算钱；另外生病住院也不一样，我们可以全部报销，临时工如果是正式工家属，可以报销一半。

（问：那个时候，临时工有没有可能转为正式工？）这个事我当时就有意见了。我出国的时候，上面来看我、开会的时候，就要我提出来：你老伴的工作转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我就说要转正式工啊。我回来后，却没有给我办。（问：为什么没有给你办？）他就是不肯嘛，不在乎，他说你本身出国回来，就买了很多东西，就嫉妒嘛。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转正式的。（问：当时像这种正式工的家属去看病有没有优惠？）家属去看病是一半的费用。（问：那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领导特别讨厌？）我也讨厌领导，他也讨厌我。因为我骂过他呀，他说话不算话，表了态（却没有实行）。

（问：你们退休后，是不是子女都可以顶岗？如果是临时工呢？）临时工不到年龄不能转正，临时工可以顶替。

各种会议

那时候会议多，普通工人一个星期都至少要开两次会。（问：那像您又是民兵，又是党员，又是工人，又是转业军人，那要开很多会？）那是哦，那基本上天天晚上有会开，没有停的。我不在单位开的时候，又会到市里开，到省里开。（问：会议有冲突怎么办？）那就服从上面的，比如市里有会，他会提前通知，单位不会留你，倒是会支持你，还会拿车送你去开会呀。

开会的时候，单位开会要说单位的事，中队开会要说中队的……每个星期都有一个作息时间表，会贴出来。除了星期三、星期六不开会，其他日子一般都有会议。会议一般由党支部书记来安排，开会党支部书记说得多。当时我们支部有一百零几个人。干部分为工会、宣传、行政和会计等，分工分得很细的。那时候开会都很积极，发言的多，一般来说党员带头说话。学习的时候，一般是学毛选、马列，要读报（《南昌晚报》和《江西日报》）、要讨论。《人民日报》一般小单位是没有的。一般都是晚上学习，除非家里有人生病要照顾，通常都会去参加会议。如果要是重要的会议，一般不会请假，请假也不会批。我们出车在外面，住在旅馆的时候小队也要开会学习，但一般不会很久。　　

（问：开会发言的人，主要是什么人？）一般是尖子，每次开会都是各个单位派尖子来，就跟体育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发言。（问：如果会议上有党员，有劳模，也有普通人，那些人发言最多？）发言是有的在小组开会发，有的在大会发言，有的上主席台发言。每个人都要说的，轮流发言，只是有讲多讲少的差别。（问：普通工人发言主要都讲什么？）普通工人讲他自己本身的工作。（问：他会不会提一些改善待遇的问题？）这个有生活会，或者是礼拜六，或者是别的什么时间，掌握会的人就会宣布：今天要开生活民主会，大家怎么想就怎么讲。（问：一般会提什么要求？）比如说我要提福利，就说对工会有意见，因为工会是管福利的。（问：会不会提一些具体的意见，比如要求发肥皂啊，小孩的作业本什么的。）提福利问题的时候，就会讲到。比如我们单位组织的幼儿班，班上很多小孩，都是家属，要统一做衣服了就需要工会来解决。（问：一般改善待遇的要求会实现吗？）一会提出来的会。管工会的人就会站出来讲，刚才提的意见，根据我们具体的还有几多钱，可以做什么。所以以前一切都是从开会来解决，能解决也是开会，不能解决也是开会，因为就算不能解决，在会上也会提出来（要说不能解决的原因）。

文革

（问：文革的时候说不能搞物质刺激，怎么鼓励大家多干活？不停开会效果如何？）没有用也要讲，那时候都是叫形式主义。那时候心里都有数，但是不敢说啊。文革之前还有反右运动，因为这些右派分子都是能说会道的，现在就越加不敢说了。文革的时候就更加，有两派，有造反的和老保的。我们是属于老保的，工人里面都是老保，造反的好少好少。

（问：工人里面为什么造反派少啊？）为什么少啊，因为看不惯造反派打呀，冲冲杀杀搞破坏，都说他们是假搞革命。（问：学生造反派会造到工厂里面去吗？）会哦，后来进驻到厂里啊。因为不到厂里去就搞不翻啊。他们进厂协助工人里面的造反派，开始工人没有几个，后来就发展得多了。（问：那个时候造谁的反啊？）以前都是说造走资派的嘛。我们粮食局的局长都揪出来了，那个时候官越大越危险。（问：那基层的干部，有没有被批斗的？）也要哦，我都戴过高帽子。当时我是工人赤卫队的书记，跟省劳模、全国劳模赵志坚一起的，他是工人赤卫队的头子。（问：别人给你戴高帽子，有什么理由吗？）没有理由讲了，谁说一句就可以戴高帽子，就说你开会开多了。你开会评比评奖，他就说你开会搞黑名单，那时候最后就乱了。最后复查的时候，又会平反，又说哪些人是不能够批、不能戴高帽子、不能斗啊。（问：当时那些生产、工作是不是都停了？）1966年文革，1967年、1968年就开始停了。基本上是没有恢复，一直到文革结束。

（问：在文革期间，工厂的造反派主要是些什么人？）开始的时候，造反派大部分都是些后进的，思想落后的。造反派开始是少数派，没有多少人。（问：落后主要表现在哪方面？）他们平常工作就是不积极的，响应进步号召他们都是在后面的，另外有点风险的事情他都不敢去，不会去。一句话，就是不敢冲锋陷阵。（问：他们造反都是造谁的反？）那时候就是跟着学生来。开始也不在工厂里造反。他们就跟着红卫兵，红卫兵也是不好好学习的。开始造反派是少数，但是毛主席要按照他的意图，他要鼓励这些人，毛主席自己挂了红袖章，接见造反派。毛主席就是要这些人，没有这些人就冲不倒当权派。谁敢到省政府去呀，谁敢冲到主席台上去抢掉麦克风啊，就是他们敢，就是红卫兵，后来就是造反派。他们发展得快，一个晚上就超过老保派。毛主席在北京，首先就接见红卫兵，接见造反派。他不会接见王铁林（不知道名字是不是这个）这些人，不接见劳模，他说劳模是保守派，你看那些劳模哪个不戴高帽子啊。毛主席一支持，就只剩下几个子劳模了，劳模头子赵志坚都被抓去游街了，（老保派）还有什么用呢。（问：有没有党员去参加造反派的？）有哦。因为一批造反派里面，其中的头子就一定要是党员。但是这个党员在所有党员里面一定是最落后的。（问：干部平反后会不会清算他们？）平常有时候开玩笑会说一下子。后来邓小平上来后专门讲了，从现在开始，十年文革动乱一律不能提，不能提“老保”，也不能提“造反”。就等于全部抹掉了，时间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了。因为是全盘否定文化大革命，说两边都是受蒙蔽了。

（问：当时在文革期间，写大字报通常批评的都是什么？）开始是说炮打司令部。大家就理解说司令部打不得，后来看到说毛主席说要打，说文化大革命，两条路线，两个司令部，大家就说不是毛主席的司令部就可以打。毛主席说了，周总理也说了，就很清楚了。大鸣大放大辩论，写大字报，当时称为“四大”。（问：那时候都是些什么人去写大字报？）还是红卫兵先写，后来老保派也写。大字报上也会辩论，觉得你写得不对，就会贴在你的大字报上面。（问：辩论些什么？）比如说司令部，就说你是资产阶级司令部，还是无产阶级司令部。开始还没讲刘邓。以前毛主席就说了：学习学习再学习，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大家就说那还能动啊，就说不能打啊。后来就说是毛主席说了，周总理说了。再加上后来刘少奇就没有出来了，邓小平也没有出来，就知道了这两个是坏蛋。所以开始说不能打刘少奇，因为他是接班人，是主席。后来毛主席说出来，当时他说不要设主席，是刘少奇一定要设。开始如果就说出来了，就不用搞文化大革命了。像蒯大富这样的学生，就不是一般的学生啊，厉害啊，像现在的王丹一样。他在北京，他的父亲一定是很大的官，他搞错了，就不能公布他父亲的名字啊，不可能是小官。

（问：那大字报有没有针对具体工作的内容？）以后就到单位来了，刘邓一起说出来了，打倒刘邓陶一出来，（斗争）就转到单位来了。原来是在广场里面大字报、大辩论。后来中央说了，要结合本单位实际情况来整、来改，省里搞省里的，局里搞局里的，单位搞单位的，就结合了，就转到单位来了。哪些人对现实不满的，就全部露出来了。（问：具体提哪些问题呢？）开始是提干部的缺点，哪一个是官僚主义，哪一个是吃喝风，哪一个专门拉拢一帮人做小动作，哪一个领导是专门去报复人家。开始是写这个。后来把这些领导全部筛出来了，这里面每一个人都要接受教育，口号叫“要触及每一个人的灵魂”。

（问：那把那些干部打下来，会有新的干部上去吗？都是造反派的？）有哦，有造反派的，也有老保派的，我开始是老保的，是赵志坚那帮人。（问：新的干部上去，是不是要开会选举？）要开会哦，选出来，不用上面批了。因为上面的都靠边站了，再上去要大家评才能上。（问：后来评上的干部，跟被打倒的干部，有区别吗？）被打倒的，等于是犯了错误的，就不行了。被提上去的，就是大家认为可以的，这些人是造反也造得很好，对老保也不会很苛刻，他们是按照政策来，就让这样的一些人上去了。（问：比如说平时为人处事，跟之前的领导有不一样吗？）不一样哦，要好一些。（问：不是说造反派都是落后分子吗？）那是以前认为都是落后分子，经过运动来筛选……

（问：会不会有上街游行？）那时候动不动就游行啊。游行有各种各样，比如说毛主席有最新指示，造反派一吹口哨，就都出去了，不出去就说你态度有问题。比如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那就各个单位一起会到广场去集中。有时候半夜三更都要去。当然也有说造反派比当权派还恶。

（问：文革的时候也要出车吗？）要，那个时候运粮食还会被拦住哦。比如从安义运粮回来，走到长头岭的顶上，他就不让你过山，就说：不能运到南昌去，南昌人吃了以后一天到晚不上班，天天就是“炮打司令部……”。所以说当时急，就找解放军带枪去。各地都有解放军，有军转干部，拿着他们的条子，地方上就拦不住啊。（问：拦下来会打人吗？会把粮食拿走吗？）打不敢打，他会把你司机带走。我在安义运粮，在那里几天不准回来。车和粮食停在那里，他也不敢拿走，那时候“斗私批修”，没有人敢拿的。（问：会不会搞得有些地方没有粮食吃吗？）那就是暂时一下子，让解放军来护送就解决了。

（问：其他的工厂，有没有停产？）大工厂一般没有停，像江西拖拉机厂这样的大厂就没有停。现在这个厂倒掉了。那个厂当时有八千人吧，到一万，大概这样子。当时洪都机械厂是最大的，造飞机的。

（问：您跟其他工厂的工人接触多吗？）接触很少，我们跟大厂接触得少，大厂跟大厂之间接触得多，比如南柴和南钢之间。我们粮食局跟其他机关，像商业局、财贸局为样的局之间接触得多，我们下面的就跟下面的接触。以后参加大联合，就会在一起的多。（问：怎么联合法？）就是大厂就会联合小厂，区里面联合本区，比如说江拖要去抓洪都的万里浪，就要跟南柴、电机厂一起联合起来，到洪都去抓造反头子万里浪。

（问：被批斗会不会把工资停了？）当时揪一个出来，就要停止工作，就去反省、写检查，批斗啊。批斗的时候就没有工资发给你了。但是最后平反以后，工资就会补给你啊。（问：那时候被批斗的主要是党员吗，还是群众也有？）大部分是党员，个别的有群众。因为当时的口号也是提说“党内一小撮”，如果到党外搞多了就变了性质了。当时口号是说整“党内一小撮”“资本主义当权派”，如果不是党员，你去整人家，别人就会说你走了题。（问：是不是也会有群众讨厌一些干部，就会借机整他一下？）这个是个别的有，但是多数是整党员。党员越管得事多，像王铁林。最后总结起来，做事越多的就越被斗得厉害啊。（问：大概什么时候恢复生产？）正儿八经恢复生产就是在打倒“四人帮”以后。还不是说打倒了马上就上来，因为华国锋上来了以后也有几年不行，他还是老框框，还是按照毛泽东的那种做法，还是不讲物质刺激，讲精神的。真正的改变是邓小平上台之后。

（问：那个时候的改变体现在哪里？是不是工资就涨了？）工资一下子改不了。首先宣布了文革十年叫“动乱”，这十年里不管你是造反的、老保的，你在这十年里搞的一律无效。（问：当时就是先把文革定性为动乱，把问题先搁置一边，干部平反以后呢？）工资都要补啊，落实多劳多得。文革的时候说加工资说了四年，都没有加。到了邓小平手上就落实了，另外顶替也是啊。生活一年一年提高了啊。1980年以后，出车费就没有限制了。出车费按公里来算，就没有限制了。那个时候，司机晚上就不睡觉地跑。（问：那个时候会议就没有开了？）就不开了啊，到现在也不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