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七恶业”(附文1:毛泽东时代的大寨人是如何“自私”的)
(根据吴思《陈永贵:改造中国的试验》摘选、简缩)
根据改革教第一公理,人都是自私的。人生在世,都要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具体而言,就是“利润最大化”,或扩展为效用最大化。换言之,“经济人”假设是建立在个人主义人生观基础之上的。正是从这个公理,改革家推出,公有制是低效率的,所以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这些人组织资本主义生产,最后达到“共同富裕”。为此不惜多次改动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论述。其实,这种认识是片面的,只能证明他们自己是自私的。 大寨人在毛泽东时代的英雄事迹,证明了这些家伙心灵的丑恶、理性的缺失。高尚者的事迹,会使善良者感动,自私而良知未泯者感到羞愧,而最邪恶的家伙,永远也不会感到无地自容,只能对高尚者的思想和行为施以恶毒的谩骂。但是,再恶毒的谩骂,也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任何时代,人都有善恶之分。
1. 老少组
1946年的一天,大寨尚未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贾进才找陈永贵商量办互助组的事,陈永贵极痛快,说:“商量什么?你不是往起组织?我先参加!”于是以贾进才为首的互助组就组起来了,组员们都是些人强马壮的农民,共15户,在大寨历史上被称为“好汉组”。
好汉组里没有拖累人的老弱妇幼户。平时,组员们各干各的营生,遇到春耕之类单枪匹马干不了的活,好汉们你帮我一天,我帮你一天,正所谓“好兵配好将,杨木配柳棒”,互助互利,谁也不吃亏。陈永贵是个好庄稼把式,这时候他的前程显然是非常辉煌的。他平生初次得到了发家致富的机会,只要他响应中共昔阳县委的号召,“好好生产,发家致富”,用不了几年,买房子置地闹个富农干干应当不在话下。
陈永贵却极不寻常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有一次,陈永贵发现16岁的梁便良一边在地里干活一边哭,他个头不大,挑不起担子,半天也干不下多少活。陈永贵便慢吞吞地问:“便良小,你怎么不报名参加互助组?”
是呀,担子还挑不起来,人家能要他?他吧哒着烟袋锅,帮着梁便良把粪撒上,思量着。终于,一个主意出来了:“便良小,这样吧,你跟我干!我不嫌你小,只要听话就行!”
当时还有不少缺劳力的户找他提意见,抱怨他丢下他们不管。于是,陈永贵宣布退出好汉组,另起炉灶,把老汉和娃娃们拢在一块办了一个“老少组”。他话中带刺地说:“要当好汉,就要当个新社会的好汉,不闹那丢下别人不管的好汉!这个亏我愿意吃!”(多么“自私”)
好汉组的好汉们听了这话很不受用,可是碰上了陈永贵这么一个不好好发家,专门去和困难户掺和的怪人,心里不舒服也硬气不起来,只好为自己开脱道:“家有半升粮,不当孩子王。”怨气大点的则冷笑道:“老的上不了马,小的拉不开弓,可有好戏看哩。任你陈永贵劳力强,受死你也枉然。”
陈永贵是个犟眼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回敬道:“老的有经验,小的能长大,这个组有前途哩!”
据陈永贵后来说,当时他与他的女人也有“斗争”:“我女人感到自己劳力强,跟那些娃娃老汉们一块吃亏。而自己尽干重活,累得也够呛。所以她有意见。吃什么亏呢?咱祖祖辈辈没有一亩地,也没有一间房屋,祖祖辈辈都是讨饭吃。在毛主席、共产党领导下,分到房,分到地,地是十大几亩,房是地主的房,亏不了!”
这段话说得有点逻辑上偷换概念的毛病。老少组只有9户人家,“劳动力”中有4位是年过半百的老汉,6位是8至14岁的娃娃,真正的强劳力只有陈永贵一个。看这个阵势陈永贵就难免吃亏。实际上,陈永贵大包大揽地操心费力,只求种好地,最后落个人人有饭吃、大家有钱花,如同一个大家庭一样,出力大小与获得多少并不很计较。他的确是吃亏了,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老少组的弱劳力们才格外团结,格外珍惜这个组,个个奋力争先,闹得红红火火。(让改革家来掌管这个互助组显然是出不了这个局面,他们当然也不会做陈永贵)
在这样一个强弱悬殊的团体里,陈永贵的权威自然是无可争议的,他的长远眼光和实干精神也就显示出来了。十冬腊月,好汉们在家取暖过冬,老少组却在地里修边垒堰。正月里,大家热热闹闹过年,他们已经赶着往地里送粪了。这一年秋天,老少组平均亩产高达150斤,比好汉组多了30斤。于是好汉组里就有人倒戈加入了老少组。到1949年,老少组又创了平均亩产169斤的新纪录,当年冬,老少组便扩展到了49户,占了全村户数的70%。
2. 高级社的牲口
1955年底,大寨的富裕中农贾寿元感觉到形势又要变。这些日子陈永贵三天两头地往县城里跑。传说去年上任的那位28岁的县委书记张怀英很赏识陈永贵,要在大寨搞一个试点,土地不算股了,农具和牲口也要作价归社,从此后“黑豆碾了皮儿,光剩下仁儿(人)了”,全靠劳动吃饭。
贾寿元在村里是有名的精明人。凭着这份精明他发了家,成了富裕中农,当上了互助组组长。前年陈永贵的那个初级社向他领导的互助组和其它互助组挑战,秋后陈永贵他们在场上分粮食,他躲在家里远远地看着,人家分一户他记一笔,竟有本事把初级社的总产亩产和各户所得算得大体不差。经过那一算,再和家境与自己相近的社员一比,贾寿元认定入社有便宜可沾,当年就带着自己的那组人马投奔了陈永贵。那一年陈永贵的农业社扩充人马,几乎席卷了全村,靠的并不是陈永贵在大会上的神吹和整人,最起作用的还是他贾寿元的私下证实和带头入社。
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才两年的功夫,土地又不算股了,牲口还要归社。这下他就要吃亏了。占便宜的是贾占元那一伙穷人。自从秋收一完他们就吵吵嚷嚷地叫吃亏,说土地分红不合理,地七劳三,过去受地多的剥削,现在还是地少的养活地多的,这些天贾寿元一直苦心算计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既不吃亏又不惹事的万全之策。他不敢反对陈永贵搞试点,人家来头大。他更不敢说退社,如今的形势由不得他。
毛泽东主席在1955年12月曾这样描述这一年的形势:“1955年,在中国,正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决胜负的一年。这一决战,是首先经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召集的五月、七月和十月三次会议表现出来的。1955年上半年是那样的乌烟瘴气,阴霾满天。1955年下半年却完全变了样,成了另外一种气候,几千万户的农民群众行动起来,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实行合作化。当编者写这几行的时候,全国已经有六千万以上的农户加入合作社了。这是大海的怒涛,一切妖魔鬼怪都被冲走了。社会上各种人物的嘴脸,被区别得清清楚楚。党内也是这样。这一年过去,社会主义的胜利就有了很大的把握了。”
在这种大势之下,已经与刀把口、白羊峪并称为昔阳三支花的大寨当然不会落后。折价小组成立了。陈永贵和梁便良算党支部代表,李志福为社务委员代表,李喜庆、贾耕云为贫下中农代表。一看这个阵容,贾寿元就暗暗叫苦。那陈永贵是个什么人?办初级社的时候他就带头给自家的土地压级。梁便良这个后生,李喜庆这位老汉也是陈永贵的老少组的元老,鞍前马后跟着陈永贵跑的。
牲口农具开始作价那天,真所谓苍天有眼,县里来通知叫陈永贵去开会。陈永贵临走前和折价小组商量从谁家开始,一伙农民在一旁听着,各自心里打着算盘。贾寿元最怕的就是从陈永贵家开始,他那头好牛一旦定了低价,以后谁也别想抬起头来要个高价,一头大黄牛在头上压着呢。这个道理谁都懂,穷穷富富的各色人等便七嘴八舌地说出各种话来,局势很微妙。贾寿元也插嘴提了个建议,他提了一位家境不错又很想占便宜的农民的名字。
争了一会儿,陈永贵等不及了,把手一挥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说:“先去我家。就这吧!”
于是众人去陈永贵家,陈永贵去县里开会。
陈永贵家有一头正当年的黄牛,一头快下崽的老母猪。陈永贵事先给梁便良等人撂下话了,叫他们只管往低了折。这是一场奇特的讨价还价,与陈永贵关系密切的人压价,家里有牲口的人抬价,经过一番心照不宣的较量,黄牛的价格定为100元,比市面上的价低了三四十块。老母猪折价70元,尽管那一肚子猪崽就可能卖到这个数。1955年大寨村人均年收入为43元,陈永贵一家和他本人在吃穿用方面又极俭省,这一笔损失应该不是无关痛痒的小数。
陈永贵开会回来,一听到这个数马上就去找社主任贾承让,问他咋给折了这么高,逼着贾承让拿出账本来给他降低牛价猪价。贾承让自然拗不过陈永贵,拿出账本,按陈永贵的要求把牛价改为80元,猪价改为50元。这一下陈永贵又差不多损失了一个人一年的人均收入。过了不到一个星期,陈永贵那只入了社的老母猪下了一窝11只猪崽,市价77元。
轮到给贾寿元家的老驴作价了。贾寿元将老驴细细地刷了,一身毛看上去又光又亮。只是村里总共才60多户人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又骗得了谁?经过一番暗暗叫劲的讨价还价,折价小组给了18元。按说这个价还算合理,可是贾寿元在土地无偿入社这一块上早已觉得吃了大亏,窝了一肚子气,想在牲口作价上捞回一点损失又未能如愿,一怒之下,便把驴拉到集市上卖了。他没有想到,与他心思相通的人并不少,供多求少,牲口市场不景气,结果一头驴才能卖14元。
贾寿元进退两难。不过气哼哼地把驴拉出来了,总不能再拉回去,再说到手的毕竟是现钱,不是一个几年内还清折款的许诺。贾寿元咬着牙把驴卖了,一路自我安慰着回了村。
刚进村,就有人向他打听卖驴的情况。一向以精明著称的贾寿元丢不起脸,就发着狠报了个数:“二十二块!”他气哼哼地说:“农业社亏人哩!作那么低的价,还不给现钱!”
此言一出,大寨村里立刻大乱。已经作完的价遭到普遍的非议,人人都嫌价定低了,都威胁着要把牲口牵到集市上去卖。有的人当真就把牲口拉走了,还有五户趁着农具尚未作价,扛着家当星夜送往外村的亲戚家,折价小组陷入困境。
这时陈永贵又干了一件“自私”的事。他揣着一笔私人积蓄去了集市,拔着尖买了一头小骡子一般的大灰驴。晌午时分,陈永贵牵着大灰驴回了村,众人见了都觉得怪,问他买驴干甚?陈永贵道:“入社!”众人又问多少钱,“九十!”陈永贵说。
“九十?”贾寿元说,“一百五也买不来呀。为了压价,陈永贵什么干不出来哩!他这是想着点子制人哩!”
感到自己吃亏了的社员都觉得贾寿元说得在理。陈永贵干得出这种事来,立刻就有人推测说陈永贵准备搭上六十块钱,只要能稳住阵脚,顺顺当当地办起高级社试点来。
陈永贵显然早有准备,掏出一张税票摆了摆:“税票上写着哩。”
大家接了一看,果然白纸黑字地写着,还盖了红红的官印。既然这头小骡子也似的大灰驴才值90块,贾寿元的那头老驴必定卖不到22块。在这方面庄稼人的眼光极毒。于是众人又问贾寿元,贾寿元不说话。陈永贵道:“我替你说了吧,你那头驴卖了14块,我在税务上查啦。”
七十年代出版的《大寨人的故事》把后面的情景描绘得很富于戏剧性。陈永贵话音刚落,一些拉着牲口去了集市的人垂头丧气地牵着牲口回来了。大家异口同声地指责贾寿元骗人,贾寿元也马上低头认错,承认自己骗了人,还承认自己卖了低价是怕拿不到现钱,是怀疑农业社说话不算话。陈永贵则当场宣布:“明年,作价的现金全部还清!”贾寿元听了追悔不已,那些扛走的农具当天又扛了回来
3. 干部与猪和鸡的停战
集体化时期,几乎每个村庄都发生过干部与猪和鸡的战争。一些社员有意无意地把猪或鸡撒出去,这些家伙便大模大样地进了集体的庄稼地,吃饱了肚子再摇摇摆摆地回家下蛋。因此北方农村有流传颇广的“鸡嘴巴对准集体,鸡屁股对准自己”(谓鸡粪施到自留地里)之说。队干部们对于鸡和猪的进犯通常是高度警惕的,稍有松懈就可能导致全村的猪和鸡倾巢而出。
起初大寨的社员也有私心,也玩撒鸡放猪一类的占小便宜的把戏。一天,陈永贵针锋相对地宣布了一条规定:各家各户一律把家里的猪关好,从明天起,只要在庄稼地里逮住了猪,不管是谁家的,一律罚玉茭一斗。
第二天,陈永贵叫他老婆把猪放出去。他夫人不愿意,说了几句,陈永贵急了,一瞪眼:“叫你放你就放!”说完就出了门,召集了几个干部绕着村检查新制度的执行情况。
这一圈转到一半,陈永贵家的猪也到了庄稼地。这些干部们彼此极熟,认谁家的猪几乎像认谁家的孩子一样准确。一位村里的干部低声对陈永贵说:“老陈,你家的猪……就算了吧?”陈永贵没说话,甩开大步直奔大队的库房,另外几位干部在后边跟着。
进了库房,陈永贵提上斗,说:“走,到我家装玉茭去。”
从此大寨便结束了干部与猪和鸡的战争。
4.干部在生产劳动中的”自私“
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的冲突经常地体现在每天的生产劳动上。起初大寨的社员也有想多挣工分少出力的。
1961年夏季的一天傍晚,陈永贵像往常一样在收工之后绕着道往家走,一路上查看着庄稼和农活质量。半道上,陈永贵遇见了二队队长,便聊起了当天的营生。二队长似乎在有意等着他,一开口就诉苦,说是定额太高,社员们铆着劲干一天也就能锄七分地,叫他反映反映,把定额调低点。陈永贵瞥了二队长一眼,问:“的看法哩?”二队长说:“恐怕是定额高。”陈永贵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试试看。”
第二天,陈永贵扛着家伙跟二队上地干活了。他和社员们打着哈哈说着笑话,还闹了一次比赛。欢欢喜喜地一天干下来,二队人均锄地1.2亩。
收工后,陈永贵跟二队长一道走,陈永贵问道:“你看是什么原因?”二队长张了张嘴,却找不着话说,干脆耷拉着头不吭声了。
陈永贵“斗私”的基本手段似乎就是以身作则。这一手往往令人惭愧从而大获全胜。
1961年春季锄小麦时,队干部们把各个地块都号了分,社员们掂量着工分挑肥拣瘦。离村不远有一块二亩大小的麦地,几位社员说好了要锄这块。走到地头一看,发现这片地里的草多,便后悔了,躲到别的地块去了,撂下这块麦田没人管。陈永贵过来也没说什么,自己挑了这片麦田锄了起来。
那几位社员见陈永贵黑着脸闷头干活,心知不妙,预感到阴天之后就要打雷下雨。一位社员预言道:“这下可该挨训了。”没想到阴转多云最后转晴,陈永贵不但没训人,反而做了几句检讨。他说:“定额搞得不合理,是我们干部主观,脱离实际。如果大家去锄了就要吃亏。”这几位社员听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话顿时惭愧起来,赶紧让着说,“是我们不对,不该挑肥拣瘦。”
合作化之后,毛主席最愤恨的现象之一就是基层干部的蜕化变质、好逸恶劳、以权谋私(这就是那些反社会主义的改革家的道德品质,也是他们对社会主义干部和基层劳动者的心理投射,也正是他们改革的依据),不参加劳动还要多记工分。在他看来,这是背叛中国革命的传统,重新骑在人民头上当官做老爷。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中国共产党人为之奋斗了30多年的、消灭阶级剥削和压迫的社会理想就有沦为笑谈的危险。毛主席三令五申,中共中央也专门发出指示,要求“农业合作社干部必须参加生产劳动。”
28岁就当了昔阳县委书记的张怀英爱写诗。他下乡视察合作社,发现基层干部们普遍不参加劳动,派完一天的营生就回家歇着去了。一位社员跟他发牢骚说:“过去是一个人坐轿四个人抬,现在是一伙人坐轿一伙人抬。”张怀英听了也恨恨的,便提笔写了一首诗,其中的两句是:“男女老幼齐生产,干部天天不上地。“
到了大寨,张怀英觉得眼睛一亮,他发现大寨的干部都参加劳动,与别处大不相同。梁便良号称“铁肩膀”,宋立英人称“长不闲”,贾进才钢筋铁骨任劳任怨自不必说了,按照规定可以脱产的陈永贵也带头下地苦干。贾承富说:“永贵到地一个人顶两个人干,带得别人能顶一个半干。”
张怀英由此得了一个大灵感,随后就干了一件大事,数年后竟博得了毛主席的称赞。
张怀英开始狠抓干部参加劳动。“我把这当成主要矛盾来抓,一抓抓了三年。”张怀英说。
他号召干部们向大寨学习,向陈永贵学习,派人去大寨总结材料,同时他自己也下去劳动。乡里和公社一级的干部见县委书记到他们这里来劳动,也只好跟着去劳动。村里的干部也只得去劳动。一时间大会小会、大材料小材料全在说干部参加劳动。
下面是1959年的一份题为《一个模范的党支部书记》的材料,里面这样描写陈永贵的日常生活:
“永贵同志白天劳动总在12个钟头以上,每天三顿饭就是他处理一切问题的工作时间。……如 4月23日 下雨后社员都准备要休息,觉得不能干活,永贵同志却担了一担朴兰去积肥,社员们都跟随前去,一下午就积肥400担。……在前段营生紧张的情况下,永贵同志提出了‘起早午不息,一天两担饭,夜里要加班,一天劳动14点’的号召,在他本人带动下,突破了前段营生紧张关。”
“他总抢着干别人不乐意干的活。天热了挖厕所,带上党员,挖了个遍。”
经过数年的宣传呼吁,昔阳的干部参加劳动成了风气。张怀英在诗中写道:“社员看了哈哈笑,现在的官民一球样。”
此时,陈永贵又冒了一次头,他引人注目地取消了大寨干部的工分补贴,每个干部不下地就没饭吃。这一手实在是太激进了,一时昔阳无人能出其右。
1960年,张怀英调到刘胡兰的老家山西文水县当县委书记。一天他下乡,见一块地里有几个妇女在锄草,地头坐着一个男人。张怀英下了车,那男人见张怀英一副干部模样,又是从小车上下来的,便向他汇报,怎么记分,怎么分工等等。张怀英问:“你咋不去锄?”那男人答道:“她们给我锄了么。”
“就三四个妇女你就这样?”张怀英有点上火,“这不是剥削么?!”
那男人很不服气,说:“噢,那我就白管记工呀?”
“你也锄锄么,”张怀英说,“记几个工还不好记?”
张怀英挺生气地回到车上,一位干部告诉他:“这人算是不错的,下地了么。”原来这里不仅大队干部不下地,小队干部也不下地。于是张怀英又在文水大讲干部参加劳动。
正巧当时的中共华北局书记李雪峰到文水县检查工作,听张怀英汇报,张怀英就说了一通干部参加劳动问题,还提到昔阳的情况。李雪峰听了极为赞赏,让他马上拿出书面材料来。过了不久,李雪峰就把写有陈永贵的事迹的材料送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读了昔阳干部参加劳动的材料,提笔而书。
1963年3月,中共中央批转了昔阳干部参加劳动的材料,毛泽东本人的议论也传达到地委书记一级。原文大致如下:“昔阳土质不好,生产上来了,就是干部参加劳动。(红楼梦)贾家怎么败下来了呢?他们主仆上下,安福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
陈永贵不谋私利。毛泽东把谋私利与修正主义和中国革命的变质联系起来,把干部不谋私利与中国的独树一帜的发展道路联系起来。在这个意义上,陈永贵的名字初上毛泽东的案头,就碰着了革命领袖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5. 灾难中显出英雄本色
1963年8月2日 ,陈永贵正在县城里参加人代会,窗外落雨了。雨声哗哗地响了一夜,第二天仍然没有止住的迹象。
窗外的雨一连下了五六天仍然不停,下得陈永贵心慌意乱,人大代表们也坐不住了。这雨太邪门了。陈永贵很想回大寨看看,又听说松溪河发了洪水,过不去了。他往村里打电话,接线员告诉他线路断了。据说全县电话线路的56%都已经被洪水破坏。大家都感到要坏事。已经有某某村窑塌地毁人亡的消息传来,而且人员伤亡的消息越来越多。
大寨确实乱得一团糟。大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降雨量高达500多毫米,超过了前一年全年降雨量。大寨村里房倒屋塌。莎荫和范银怀在《大寨之路》中描写道:“七天七夜,大寨人很少合过眼。共青团村支书贾吉义领着一帮年轻人,刚刚把23头大牲口从快要倒塌的圈里救出来,忽然听见大队长贾承让喊:抢救粮食呀,仓库快塌了!他们又直奔仓库。夜黑得像一片漆,放着粮食的窑洞,土皮一片一片塌下来。危险!但是,贾承让冲进去了,贾吉义冲进去了,陈明珠冲进去了,年轻人、老年人都冲进去了……奋战了两个多小时,三万斤粮食刚出窑洞,轰隆一声,窑顶裂开了一尺宽的大缝,泥土哗哗塌下来。”
当陈永贵绕着洪水赶回大寨时,全村的125间房子倒塌了77间,140孔窑洞,倒塌了113孔。村里泥泞不堪,360多口人多数无处安身。陈永贵带领大寨人苦心经营了11年的梯田也毁了个一塌糊涂。山沟里到处是稀乎乎流下来的泥滩,玉米全倒成了一片。十年来垒下的一百多条石坝也塌了。苹果园里,不少果树东倒西歪地翘出了新鲜的树根。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狼窝掌依然如故,没有被再次冲毁。这倒显得是个奇迹。
陈永贵进村后,干部和社员们很快就围了上来。经过七天七夜的折腾,人人都像大病了一场,干部们也在危急时刻过去之后懈了下来,周围是一片凌乱,一片唉声叹气。不少人对陈永贵连讲带哭,旁边的人愁眉苦脸地点头插嘴。有一位老人抱着陈永贵叫着:“金小,咱们可怎么活下去呀!”
陈永贵阴沉着脸听着,一言不发。整个村里笼罩着愁云惨雾,陈永贵似乎成了最后一根支柱。他一垮,大寨便要稀里花啦地瘫了。
这时陈永贵反倒显得轻松了。他平静地问众人:“人伤了没有?”
“人倒是没受伤。”一位干部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永贵极富戏剧性地拱起双手,朗声叫道:“我回来是给大家贺喜哩!”
众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永贵该不是疯了吧?有人摇了摇头:“永贵喝上酒了。地冲房倒窑塌,还有什么喜事哩?”
陈永贵扫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眼,继续朗声说道:“人在还不是大喜?自古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是人开的,房是人盖的,有人就甚也不怕!刮了地我们能修,塌了土窑我们修瓦房,塌了瓦房修新房!坏事能变成好事!”
陈永贵说:“现在,咱们大队有七万多斤储备粮,银行里还存着一万多元公积金,不会让一个人冻着饿着。这场灾,要是发生在旧社会,大寨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上年纪的人都还记得1920年那场灾吧?那时,我家五口人,卖了三口(1920年昔阳大旱。从春旱到秋,直到 9月14日 才下了一场透雨。地里的庄稼旱死了,陈永贵的父亲陈志如没有活路,就把陈永贵的姐姐卖到本县的西寨当童养媳。过了不久,又把陈永贵的母亲和弟弟卖到了和顺县。那一年陈永贵六岁。)。如今,我家正好又是五口人,要是我现在闹着卖老婆,卖孩子,大伙不把我当成疯子吗?”
听众哄地笑了。这是七天七夜以来大寨第一次笑起来。大寨需要的正是主心骨。陈永贵这番很有戏剧性的表现,好像在愁云惨雾之中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
陈永贵回村后,党支部、团支部和队委会立刻开始高速运转,安排住房,组织抗灾,提出了 “五年恢复土地,十年修建房屋”的重建家园计划。干部们火火爆爆地一闹,社员们的劲头也鼓起来不少,有些打算出去逃荒的人也不走了。不过,有些社员认为五年修地、十年修房的恢复计划太乐观了:“十年?三十年也不行。一百年也不行。”“几百年才修下一个旧大寨,破大寨,十年就想建设一个新大寨?不用想!”陈永贵的大儿子陈明珠当时21岁,一位老汉对他说:“娃呀,我这辈子是不行啦,等你到我这把年纪,也许是能恢复吧。”
一旦动手干起来,形势反而转乐观了,当时最大的争论之一是先修房还是先修地。陈永贵主张先修地,也就是“先治坡,后治窝”。“修了新房,打不下粮食,冬天住在新房里挨饿?”大家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一齐上了地。
大寨人就挤在仓房、学校、办公室和机器房里住下,开始重建家园。当时200多口人都挤在有数的几间房里,其中一栋六进间的办公室居然住进了一百多口人,一头还隔了一堵墙圈着大牲口。好在大家都苦。陈永贵家的房子没塌,他的儿媳妇正在坐月子,他也把窑洞让出来与大家共患难。这时候的大寨真像是一所陈永贵一直极为欣赏的军营了。
士气是一种有力而无形的东西,当倒伏的玉米一棵棵一片片地扶起来,地里渐渐像个样子的时候,人们的信心和士气就开始上涨了。这时连最灰心丧气的人脸上也有了喜色,也承认在天灾面前陈永贵那伙干部挺棒。倒伏的谷子穗大秆细,东边扶起西边倒,陈永贵就出了个主意,把谷子一束束地捆在一起,形成许许多多金字塔。有人一边捆一边笑道:“现在这人甚也日能,共产党甚也日能,这庄稼也能组织起来!”
不管怎么说,大寨社员修复家园的热情一天比一天高涨起来了。大家白天上地,晚上修房,一干就是半夜,本来大寨人还有个午睡的习惯,陈永贵问郭凤莲:“你们青年突击队,年轻人就不能不睡午觉?”于是青年们自动取消了午休。这一年冬天,郭凤莲等27位姑娘冒着大雪和 零下 22℃ 的严寒进山修复石坝,从此被誉为“铁姑娘”。
大寨的共产党员们表现得极为出色。贾进才天天顶着星星进山开石头,晚上干到看不清石头才回来,两眼熬得血红,手掌裂了许多口子,贴得满是胶布。从那一场灾起,他大锤一抡就是好几年,他说:“什么时候能把大寨的土地全修成稳产高产田,把旧庄窝变成新庄窝,我就算没有白当了这十几二十年共产党员。”
这类献身式的举动感染了人们,人们又互相感染,整个大寨像是烧起来了。二十多年后当了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高玉良说,那时候的人什么也不想了,就知道干,累得不行睡上一觉,爬起来接着干,谁也不肯落后,谁也不计较工分。小学生上阵了,青年人也上阵了,众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一天晚上开社员大会,党支部号召大家集资建房,当晚就集资一万二千多元现金。李喜庆老汉一个人就拍出了一千块。干部问他怎么算利息,老汉答道:“我要是要利息,大队去银行还怕贷不下款?我不仅不要利息,我的本还不知道要不要哩!”
此时的陈永贵又表现出了鼓动农民的天才。大寨遭灾后收到全国各地的许多慰问信,陈永贵每天带上一封,地头休息时就给社员念这些“鼓舞士气的宝贝”,让农民每天都能感到他们是处于全中国亿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这股力量也烧得社员们坐立不安。
社员们的干劲高得连陈永贵也感到吃惊。他后来说:“原来就没有想到有那么大的劲。”既然白天修地,晚上修房,一天顶两天用了,大队党支部也提出了新的口号,叫做五年修地,七年修房,比过去缩短了三年。实际上的速度还要快,三年左右地就修复了,四五年内房子就盖起来了,而且比过去盖得要好,是按照陈永贵在五十年代反复鼓吹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盖成的“大寨楼”,一色的青砖钢瓦,远远看去像是长长的列车,一列压着一列依山而起。
大寨人夜以继日地重建家园的时候,不少村庄正在争夺救济款和救济物资。陈永贵描述说:“这个救济一来,县里头嫌上头给的少,公社嫌县里给的少,大队嫌公社给的少,社员嫌大队干部给得少,他们这样互争不休。”他所描述的场面看起来很真实,很合情合理。大寨和陈永贵的表现却高得令人难以企及,“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后来感动了毛泽东主席,在毛泽东那里找到了知音。
遭灾不久,一位公社领导给陈永贵打电话,说拨给了他们80元医药补助费。陈永贵答道:“把钱给别的兄弟队吧,我们没有伤病员。”
过了几天公社又来电话,说拨给100块钱买苇席,搭些席棚当临时住处。陈永贵又谢绝了:“我们大寨有苇地,也有钱来买席,救济别的兄弟队吧。”
第三次救济来得动静很大,一辆马车拉着寒衣进了大寨。陈永贵和几位干部招待车把式吃了顿便饭,没让卸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让人家把衣服原封不动地拉回去了。
不少大寨社员也对此不能理解,说别人“找还不到,寻还寻不来,送上门来,你们不要,这光景还怕过得太富裕了吗?”有想不通的,就骂道:“傻瓜子干部!”有想通的,就说:“不要就是为了当模范哩!”“这样的干部还能要?这能是关心群众?”
陈永贵在大寨并不是孤家寡人。不要救济也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想法。一天早晨,陈永贵和贾进才相遇,蹲下抽烟,聊起了救济的事。陈永贵问贾进才:“你说咱要不要国家的救济?”贾进才一贯忠厚,很替别人着想,他说:“我想是不能要。水泉大队今年遭灾,劳动日每个预分五分钱,怎也得先救济他才对。”
这时候,陈永贵召集了一次党支部会议,他说,他们商量了再商量,想了再想,分析了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研究了政治影响和经济利益,最后才坚定下来,救灾“三不要”。即国家的救济粮不要,救济款不要,救济物资不要。大寨在三次谢绝了小额的国家救济之后,又第四次谢绝了国家拨给的恢复土地和修建房屋的钱,把这笔钱转给了水泉大队和孟山大队。
“我们真的傻?我们不傻。”陈永贵说,“国家是我们的国家,集体是我们的集体,人民是我们自己的人民,我们自己能够战胜的灾情,能够办到的事情,为什么要依赖国家呢?不能只看到当时国家给我们那么多财富,要看到另一个问题,就是那样下去,会不会使大寨的贫下中农社员养成遇到困难就依赖国家,躺到国家身上呢?”(小岗村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大寨提出了“三不要”,很快又提出了“三不少”。即社员口粮不少,劳动日分值不少,卖给国家的粮食不少。是年底,三不少的口号完全兑现。
1963年洪灾之后,大寨出现了一个空前的忘我劳动的热潮,社员们不分男女老少,不管黑天白日,也不问工分多少,你追我赶地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劳动里。一位名叫赵小货的农民,过去以私心大著称,给队里放羊时自己割条编筐搞副业,愣把羊放死了好几只。赶马车为大队从外单位拉铁棍,趁人不备多拉回来好几根。出去买耕牛,把别人在山上放的牛也赶了回来。就是这样一位很会给自己算计的车把式,在1963年的劳动热潮中,主动由一天拉五趟石头增加到拉九趟,由一车拉12块增加到24块。一天马车惊了,赵小货为保护集体财产从车上摔下来被马车压死了。大队为他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党支部还追认他为共产党员。
在1963年的毁灭性灾害面前,大寨人确实表现出了一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这不光是陈永贵一个人的事,陈永贵以身作则,又及时得法地调动了蕴藏在大寨农民心底的英雄气,使社员们感到社会需要这种气概,赞赏并鼓励这种气概,而那些普普通通的农民,竟能在无安家之地的困境中挺身而出,响应三不要三不少的号召,凭着破筐扁担、镢头铁锨,用自己的双肩和长满老茧的双手与灭顶之灾搏斗,为幸福生活和国家富强日夜苦干。他们展现的是中华民族千年不绝的自强不息的铮铮硬骨,展现的是毛泽东坚信不移的那种人类的精神力量。尽管它出类拔萃到了罕见的程度,它毕竟是存在的。它体现了人类的崇高和尊严。
改革家、张五常一类人认为人都是自私的,这只表明,在道德情操上,他们与毛泽东时代的大寨人分属两个世界。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为何要赋予自私者搞资本主义的自由,却剥夺公而忘私者搞社会主义的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