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恶打伞不要躲“黑”

　　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迎来重大进展，由异地用警的廊坊市广阳分局侦查终结，移送廊坊市广阳区人民检察院起诉。

　　经深入侦查，除了这起打人事件之外，从2012年以来，陈某志等人长期纠集在一起，在唐山市等地涉嫌以暴力、威胁等手段，实施非法拘禁、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开设赌场、抢劫、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寻衅滋事等刑事犯罪11起，实施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等行政违法4起，逐渐形成了以陈某志为纠集者的恶势力组织。该恶势力组织为非作恶，欺压百姓，破坏当地经济、社会生活秩序，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

　　同时河北纪委通报，15名保护伞人员立案审查，包括唐山市公安局路北区分局局长及一批派出所长和民警等8名公职人员采取留置措施，初步查出了违纪违法及涉嫌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行贿、受贿等职务犯罪问题。

　　几个看点。第一，定性是恶势力而不是黑社会。虽然我们总把黑恶势力连在一块说，但在法律上不是一个概念。刑法中只有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没有所谓的恶势力概念。恶势力的说法出现在两高一部的“指导意见”中，连司法解释都不算。因此，恶势力只能用来描述，不能用来定罪。司法实践中，恶势力组织人员通常按照其涉嫌的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具体情节定罪。

　　刑法中，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可以独立成罪，而且量刑较重，主要头目七年以上徒刑，积极参与者三到七年，普通参与者三年以下。国家工作人员包庇纵容黑社会，也有明确规定，五年以下或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严重）。

　　而如果把黑字去掉，定性为恶势力，这一切起步刑期就没有了，只能伤害就按伤害算，拘禁就按拘禁算，保护伞也只能根据行贿受贿、徇私枉法等具体罪名去判。造成的结果就是追究范围会缩小，譬如团伙成员这次没有出手打人可能就会逃脱制裁。追究力度也可能减小，譬如就像唐山这次，打人但是没有重伤死亡等严重后果，也判不了一两年。对于保护伞方面，也是轻舒一口气，至少起步刑期没有了，其他罪名具体追究门槛也是挺高的。

　　虽然刑法中只有黑，没有恶，但在现实中，定性为恶势力的数量远远大于黑社会。根据近年来扫黑除恶成果的统计，打掉恶势力团伙是涉黑组织的十倍以上。对于老百姓而言，恶势力才是最普遍的安全威胁。

　　根据相关指导意见，恶势力和黑社会没有质的区别，只是程度的差别。恶势力是黑社会的前身，黑社会是恶势力的发展。无非在组织上是松散一些还是严格一些，在经济上是否有足够的涉黑产业基础，行为危害性相对大小，控制社会秩序的影响力大小等。这明显是由上而下的视角，就好比唐山老大和路北区老大，在上面开来其规模和危害性是差别较大的。但从老百姓感受的角度，二者区别不大，甚至恶势力的感受度会更深一些。因为黑社会做大之后，一般不屑于再把普通老百姓做目标，通常会选择控制一个产业，譬如长途客运、沙石土方等，只对特定行业人士有威胁。而尚在爬升期的恶势力，往往是什么钱都要挣，什么逼都要装，与老百姓交集最多。追债他追的是老百姓，设赌他骗的是老百姓，耍威风他瞄准的是老百姓，欺行霸市收保护费，也是面向小商贩。在他们真正混到控制某个行业之前，主要的受害者都是普通百姓。

　　在老百姓眼里，这些恶势力就是黑社会。但在刑法中，黑社会门槛太高，多数都达不到。就拿本案来说，其组织成员长期纠集在一起，有头目有跟班，也有过开设赌场、信息网络犯罪、抢劫等黑恶产业，而且多次实施犯罪，破坏当地生活和经济秩序，社会影响恶劣……完全就是黑社会的初阶版。虽然其犯罪产业尚未能完全支撑起组织，虽然没有控制某一行业，但是该做的恶一条没少，暴力威胁、欺压群众都干了，仅仅因为“事业”不够成功就不算黑社会了？

　　法律需要面向群众视角。恶势力侵害百姓最多，刑法上却没有。占扫黑除恶运动九成以上的恶势力案件，只能依照“指导意见”去审理，留下了一定自由空间，会导致各地尺度不一，也留下了一定的寻租空间。近年来，从云南孙小果到唐山陈某志，都曾有过几进几出监狱门然后重操旧业的经历。虽然从出道就是团伙作案，但开始判的都是一两年的轻罪，如果第一次就按黑社会组织罪给判了，七年打底，改造效果应该会好一些，保护伞的操作余地也会小一些，很多类似的故事就会改写。

　　建议，要么降低黑社会的入罪门槛，只要有一定组织、有一定犯罪产业、有一定数量的持续犯罪，即可认定。我不管你能不能靠涉黑犯罪养活自己，你已经做了涉黑的事。无非是大黑和小黑的问题，没有本质区别，为什么不从源头上遏制小黑呢。

　　或者把恶势力组织罪明确入法，哪怕起刑三年，它也是个正式罪名。像唐山这样拉帮结伙欺负人的家伙，就不会因为致人轻微伤而逃脱法律制裁了。

　　至于保护伞方面，对恶势力也是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行贿、受贿，对黑社会也是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行贿、受贿，其性质有什么区别吗？而他们需不需要坐牢，居然取决于黑恶势力的产业是不是成功，这就更不对了。国家工作人员是否清廉，直接关系到当地滋生黑恶的土壤，天天除草却不换土，是不可能打尽黑恶的。相应，包庇纵容恶势力的量刑规定，也应该明确列入刑法之中。

　　铲草除根，还要打农药，从根本上预防黑恶势力再次猖獗。扫黑除恶，既然恶是主流，那法律就不能躲，必须明确体现。

　　作者：纸上建筑

　　公众号：纸上建筑

　　2022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