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崔述《冉氏烹狗记》

重读崔述《冉氏烹狗记》　　

第一次读清人崔述的《冉氏烹狗记》是二十多年前，那时我高考落榜，家里也正处在最困难的时期，无力供我继续上学，一片灰暗。老师、同学把我的落榜归为四个字“爱看闲书”。家里人对此深恶痛绝。读了八九年书最终还得回家种地，书等于白读，家里等于白供，我也十分自责。但闲书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它是我在那个灰暗阶段唯一的“交谈者”，难以割舍。最终还是悄悄咬牙在乡新华书店购得一本《清代散文选注》，一读而大异之。　　

清代以严厉到敏感的文字狱著称。经清三代后几乎万马齐喑，少有光亮。文人为避祸转而去钻古纸堆，产生了以戴震为代表的考据派，这实际上是重压之下的自我阉割。《冉氏烹狗记》的作者崔述应该也是一位考据家，有《考信录》流播于世。但人的思想是最不能被压抑的，反而会冒出更炫目的光华。《清代散文选注》有四篇文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不忘。一是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二是黄宗羲的《原君》，三是随园老人袁牧的《祭妹文》，再有就是《冉氏烹狗记》了。　　

《病梅馆记》曾收入课本，大家耳熟能详，作者龚自珍通过此文对清季畸形社会的畸形思想对士人的摧残扭曲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也曾在《乙亥杂诗》中大声疾呼“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对社会的批判精神和责任意识激励了多少后人。另一篇有着更犀利的批判精神和深刻思想内涵的文章是清初大侠儒黄宗羲的《原君》，此文直指封建专制的核心——皇帝和卫道士“小儒”们。认为当今之君道已发生了恶变，今之君“以天下之权皆出于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敲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奉我一人之淫乐。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而将奉君臣之义为“无逃于人间”至道的卫道士们斥为“小儒”。读来石破天惊，足可上承秦汉诸子之典，三四百年前就有此人此文，真是中国思想史的奇迹，梨川老人黄宗羲不愧为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祭妹文》兄妹之深情感人肺腑，泣人泪下，让人过目难忘，堪为悼祭文章之法书。　　

《冉氏烹狗记》作者崔述的名气没有前面几位大，只是近代自日本学界发端才渐为世人所重。此文具有普遍的社会学上的意义，所批判的社会现象具有普适性。以前读荆轲刺秦的故事，与荆轲一起执行任务的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有壮士之名，多么威风。但此人一入秦庭却“至堦，变色振恐”浑身发抖脸也吓青啦，一点壮士模样也没有了，荆轲只好改变计划自己干，直接导致刺秦失败。韩信微时，曾钻过街头小混混的裤裆，“举市皆笑信，以为怯”好像一个十足窝囊废，但韩信破赵国下齐鲁灭霸王，却是举世公认的旷世英雄。迟浩田将军曾回忆，当年日本人一个班一挺机枪撵得一县之众到处跑，这里面有多少舵爷把总老爷等等平时横行乡里的英雄们呀。中国近代之衰就是这些“平居使气“的假壮士太多了。崔述此文就是要为此类人写照，使其无所遁形，且采用寓言式的写法，十分生动。　　

你看这冉氏狗日常间多么神气威风有力量，“县人冉氏有狗而猛，遇行人辄搏噬之，往往为所伤，伤则主人躬之谢罪，出财疗之。冉氏常患之，然以其猛也，未忍杀，固置之”。但果有盗至就是恶人来啦，大难临头，有问题要解决时，此狗“呼之不应，遍索无有”,跑的无影无踪，即是主人冉氏‘呼二子起，持械共逐之’强盗被打跑了，此狗仍然“床下若有微息声，烛之则狗也，卷屈蹲伏，不敢少转侧，垂头闭目，若唯恐人之闻其生息者”，前后对比，多么强烈，崔氏之笔如刀，一下子把冉氏狗式的搅事者的画皮血淋淋的揭了下来。　　

谓此文有普遍的社会学的意义，是说此文所批评的社会现象，鞭挞的丑陋之人历代不绝，真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并且冉氏狗式的搅事者往往能搏得壮士能臣的好名声。本文中冉氏不是也虽“常患之，然以其猛也”吗？即使此狗恶行的受害者常受搏噬的行人还“念此良狗也”，认为“此狗累千金不可得也”吗。冉氏狗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假壮士的典型，也是一个点子背的倒霉蛋。虽然平时戏演的很出彩，但最终还是时运不济弄个果有盗至。设若未有“果有盗至”这一节，那么此狗名节必会远播乡里。以此远播声名之人，历代以来知有千千万万，假壮士伪能臣竖子成名之人不可胜数，以致“搏人则勇，见盗则怯”冉氏狗式的搅事者风行于世，世人早已失去了评判的标准，把流氓恶棍当英雄，伪能臣奉为伟人。如李鸿章其人早已被批倒批臭，近来却咸鱼翻身，赞誉不绝，甚至被封为伟大的爱国者。李鸿章创淮军，在清庭和外国支持下剿太平，灭捻军，内战时何其能也，但遇俄则割地过其国，遇日旦日之间其亲手所创号称亚洲最大的北洋舰队就樯橹灰飞烟灭，赔巨款割台湾就是此能臣治下的壮举。　　

在甲午战争中，当朝不是反击后有尊严的失败，而是一味避让，坐等列强调停，伸着脖子让人打，一国颜面扫尽，彻底扫荡了中国人的自信心。李中堂还有一爱心壮举，就是主政海军时，挪海军军费开挖昆明湖，以为慈禧之寿礼。其侮文儒，凌良善，见盗则怯，不是又一个冉氏狗吗？清朝朝野以李鸿章为能臣，李死朝野失声，认为天倾一柱。但清朝朝野视人如此，结果如何，历史早已给出答案。国民党政府所依重的基本力量也是一群群的冉氏狗，其欺压百姓时穷凶极恶，压榨百姓时，花样百出，但一遇敌手，大难来时，就纷作鸟兽散。有成批的投敌投降的，有一天到晚盼着外国支持的，何其怯弱。虽曾出现所谓的民国十年之治，到底不堪一击。今天李鸿章之流又大行其道，是中国买办利益集团走上政治舞台的明证。现在的中国可谓群盗环列，“果有盗至”，现今的冉氏狗们已经与时俱进，早已把狗子狗孙们送到国外，并有巨款准备着，善良的人们又要承受这些假壮士伪能臣伟业的代价了，躬之谢罪，出财疗之啦。　　

史记《商君列传》载，商君之法行于秦，秦人勇于公斗，怯以私战，产生了无数真正的英雄壮士，所以秦国威扫六合，统一中国，奠定了大中国的基础。今天我们要建立和谐社会，实现崛起，建成真正的强国，不彻底清除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搏人则勇，见盗则怯的冉氏狗之流搅事者及其思想方式，恐怕难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