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尚贤”不是“不尊贤”
老子:“不尚贤”不是“不尊贤”
杨连旭
《老子》之第三章有:
不尚贤,使民不争;
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对此,历来争执不休。
1.关于“不尚贤,使民不争”。
这是《老子》中最是引起误解、产生争执的内容之一。
原因何在?就是因为争执的双方一致将其中的“尚”字取义为“尊崇”。
于是, 原句就是“不尊崇才德兼备的人,就能使民众不争抢。”
号称天下第一的《老子》竟然提出这个荒唐的论调,实在是有悖常识!
林语堂 先生的《圣哲的智慧》注解是:“不标榜贤名,使人民不起争心”。
东方桥 教授的《老子现代读》注解是:“要是大家都不自吹自擂,彼此不羡慕,人与人之间,反而能和平相处,天下太平。”
陈鼓应 教授的《老子注译及评价》注解是:“不标榜贤才异能,使人民不争
功名”。
尽管《老子》的信徒们百般狡辩,说“老子的意思不是不尚贤,而是不尚假贤,不标榜贤名。”
尤其,南 怀谨 先生在《老子他说》中,用了大量篇幅,从古到今、引经据典、广引博证进行论述。
可因为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们的辩解实在是不能令人心服。所以,依旧是口诛笔伐、责难不绝。
我们可以在才德的标准上和选贤的方法上各持己见,但却不能因此而否定“尊贤使能,俊杰在位”的原则。
其实,消除双方争执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将此间“尚”(会,从八,向声;本义:尚且)字取义为动词“超过,超出”:《论语·里仁》“好仁者无以尚之(喜爱仁的人是没有人能超过的)。”
这样,原句就成为“不超出才德兼备的,使民众不争夺。”
什么不超出呢?就是名利位嘛。
实际上,“尚”字含“增加,超出”之义,在古文中还是常见的:
《国语·卷十八·楚语(下)》“子西笑曰:子之尚胜也。(子西笑道:你的话言过其实了。)”
《孟子·公孙丑(下)》“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现在天下各国的领土和德行都差不多,没有超出别国的,不是其他原因,就是喜好听从自己教导的大臣,而不喜欢能教导自己的大臣)。”
就是在现今,我们也是常说:“无尚光荣。”
这样,原句之意就是:“没有超出才德兼备的,使得民众不争夺”。
需要注意的是,春秋时期的民与百姓含义不同,百姓指的就是百官,是中高层贵族统治阶级;民,就是庶民、平民。
2.关于“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以往,多数注解是“不让人们产生物欲”,还有是“不显耀可贪的事物”。
林语堂 先生的《圣哲的智慧》注解是:“不显现名利的可贪,能使人民的心思不被惑乱。”
东方桥 教授的《老子现代读》注解是:“大家不要把虚名、权力、金钱看得太重,也就不足以引大家起心动念,社会怎能动乱起来呢?”
陈鼓应 教授的《老子注译及评价》注解是:“不显耀可贪的事物,能使人民不被惑
乱。”
其一、关于“可欲”,所见到的注本都打了马虎眼,笼统称之为“物欲”或“可贪的名利”。这是不对的。“欲”字就有“物欲”之义了,那么“可”字
呢?
“可” 字的取义为动词“值得,堪”: 《尚书·大禹谟》“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那么“欲”字就只能取义为名词“嗜望”。
所以,“可欲”,在此取义为“令人嗜望”。
其二、此处的“见”(xiàn,“现”的古字),不是“见(jian)”。有注本将“不见”注解为“不看见,不见到”之意。果真如此,那原文中就该象后文中那样,不用“不见”而用“隐”了。所以,“不见”只能取“不显现,不显示”之意,原句中根本就没有“产生”之意。
“见”:动词“显现、出现”:《诗经·王风·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踟躇(愿意相见却故意藏身不现,急得人抓耳挠腮团团转)。”
所以,原句之意就是:“不显示令人产生嗜望的,使得民众不乱来。”
[原文今语]
没有超出才德兼备的,使得民众不争夺;
不珍贵稀少的物品,使得民众不偷抢来;
不显示令人产生嗜望的行为,使得民众不混乱。
[参悟理解]
有什么好争夺的呢?无非是争权夺势、争名夺利。
有什么好盗窃的呢?无非是盗财抢宝、盗金抢银。
有什么好混乱的呢?无非是欲令智昏,见利忘义。
老子》的意思是:
抑制普通人在名利位上不超出才德兼备的人,那么人们就会安分守己,无非分之想,不去争权夺利;
不强调物以稀为贵,那么人们就会安居乐业,无暴富之欲,不去明抢暗偷;
不显示刺激欲望的,那么民众就会清心寡欲,少欲寡私,不会蠢蠢欲动。
实际上,《老子》是指出了三条领导原则,即任人为贤,论功行赏;爱好无偏,消费有度;清心静气,少欲寡私。。
任人唯亲,赏罚不明,就刺激起人们无才受事、无功受禄的欲望而争权夺利、争名夺势。
爱好奇珍异宝,专吃山珍海味,就会产生社会示范效应,使稀缺物品价格奇高、经营暴利,诱使人们谋取不义之才。
声色犬马,花样翻新,就会刺激民众纵欲逐利,蠢蠢欲动。
一、“不尚贤,使民不争”。
尚贤崇德,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百家共识。
《尚书·大禹谟》:“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没有隐匿的善言,没有遗忘的贤人,万国就会安宁。)。”
《尚书·太甲下》:“德惟治,否德乱(用有德人就治,不用德人就乱)。”
《尚书·大诰》:“爽邦由哲(使国家清明就要用智者)。”
姜子牙《六韬·上贤》:“王人者,上贤,下不肖(做人民的王,就要提升德才兼备者,降低无德无才的人)。”
《六韬·举贤》:“举贤而不用,是有举贤之名,而无用贤之实也。”
《论语·子路》,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墨子·尚贤上》:“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己。”
《墨子·尚贤中》:“曰自贵且智者,为政乎愚且贱者,则治;自愚且贱者,为政乎贵且智者,则乱。是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
《墨子·尚贤下》:“尚贤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
《中庸》:“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吴子兵法·图国》:“世不绝圣,国不乏贤,能得其师者王,得其友者霸。”
《荀子·王制》:“请问为政?曰:贤能不待次而举,罢不能不待须而废,元恶不待教而诛,中庸民不待政而化(请问怎样治理国家?答:贤能人破格提拔,缺德无能人立即罢免,罪魁祸首不等教育就杀掉,普通人不忙治理先教化)。”
《荀子·君道》:“尚贤使能则民知方(崇尚贤德使用能人那么人民就知道了前进的方向)。”
黄石公《三略·上略》:“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治国之道,恃贤与民”;“贤者所适,其前无敌。”
《三略·下略》:“贤人所归,则其国强;圣人所归,则六合同。”“贤去则国微,圣去则国乖。”
诸葛亮《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公元641年,贞观十五年,太宗曰:“任贤能,受谏诤,即可。何谓为难?”(《贞观政要·君道》)
1938年10月,在中共六届六次全会上,毛泽东在政治报告中强调:
“中国共产党员在一个几万万人的大民族中领导伟大革命斗争的党,没有多数才德兼备的领导干部,是不能完成其历史任务的。”
邓小平也是反复强调:
“人才不断涌出,我们的事业才有希望。”
“事情成败的关键就是能不能发现人才,能不能用人才。”
“一个人才可以顶很大的事,没有人才什么事也搞不好。”(《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19、92、369页)
总结李世民和毛主席的经验。关于治国,唐太宗说关键就是“任贤能,受谏诤”这两点;关于领导者的责任,毛泽东说就是“出主意和用干部”这两点。
他们有所不同。由于毛泽东伟大,既有本事,又有学问,有传世之作,主意多多,自然也就注重出主意。李世民呢,则由于“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没那么多学问和主意,自然就强调纳谏啦。
可他们却有共同的一点,就是任贤能。
由此可见,中华文化从理论到实践都强调,尚贤!
对此,《老子》不仅毫无疑义,而且还有真知灼见。
《老子》指出,抑制住一般人的财富、名誉和地位,不超出才德兼备的人,才能使民众不去争夺权利。
换句话说,就如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提拔正直的人清除不正直的人,民众就心服;提拔不正直的人而清除正直的人,民众就不心服)”(《论语·子路》)。
正如《墨子·尚贤中》:“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能,不党父兄,不偏贵富,不嬖颜色,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役,是以民皆劝其赏,畏其罚,相率而为贤。”
又如孟子所言“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
否则,就如吴起所说“行不合道,举不合义,而处大居贵,患必及之。”
既然缺德无才者都竟然能获得比才德兼备者还要多的财富,还要高的地位,还要多的荣誉,那么这名利位自然也就是不论才德怎样,谁都能获取,关键是看手段如何。
于是,投机钻营,哗众取宠,党同伐异,损人利己,金钱美色,暴力凶杀,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社会必定是腐败堕落、天怒人怨、乱象丛生。
所以,《老子》“不尚贤,使民不争”的观点实事求是,没有错,既不用人为之狡辩,也不劳人大加批判。到是人们普遍因为错取了“尚”字之义,也就误解了《老子》。
更何况,“不尚贤,使民不争”的思想产生在《老子》之前。《左传·襄公十五年》记载:
公元前558年,楚国公子午做令尹,公子罢戎做右尹,蒍子冯为大司马,公子櫜师为右司马,公子成为左司马,屈到为莫敖,公子追舒为箴尹,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来安定国内人们(楚公子午为令尹,公子罢戎为右尹,蒍子冯为大司马,公子櫜师为右司马,公子成为左司马,屈到为莫敖,公子追舒为箴尹,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以靖国人)。
君子谓:“楚国这样就能合理安排官职人选了(楚于是乎能官人)。安排官员,是国家的紧急事物(官人,国之急也)。任人唯贤,那么民众就没了非分之心(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感叹我崇敬的人,全被安排在了合适的职位)。’这就是任人唯贤(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所谓周行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是事业兴旺、国家强大的根本所在。这是《老子》之前的事实就已证明了的。《左传·成公十八年》记载:
公元前573年二月初一日,晋悼公在朝廷上即位(二月乙酉朔,晋侯悼公即位于朝)。
开始任命百官,赐舍财物而免除百姓对国家的欠债,照顾施恩惠给鳏夫寡妇,起用被废黜和长居下位的好人,救济贫困,援救灾难,禁止邪恶,少征赋税,宽恕罪过,节约器用,在农闲时使用农民,个人的欲望不侵占农时(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欲无犯)。
派魏相、士鲂、魏颉、赵武做卿;荀家、荀会、栾黡、韩无忌做公族大夫,让他们教育卿的子弟恭敬、节俭、孝顺、友爱。派士渥浊做太傅,让他学习范武子的法度;右行辛做司空,让他学习士蒍的法度(使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荀家、荀会、栾黡、韩无忌为公族大夫,使训卿之子弟共俭孝弟。使士渥浊为大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右行辛为司空,使修士蒍之法)。
弁纠驾御战车,校正官属他管辖,让他教育御者们明白道理(弁纠御戎,校正属焉,使训诸御知义)。
荀宾作为车右,司士官属他管辖,让他教育勇士们待时选用(荀宾为右,司士属焉,使训勇力之士时使)。
卿没有固定的御者,设立军尉兼管这些事(卿无共御,立军尉以摄之)。祁奚做中军尉,羊舌职辅佐他;魏绛做司马,张老做侦察长,铎遏寇做上军尉,籍偃为他做司马,让他教育步兵车兵,一致听从命令(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佐之,魏绛为司马,张老为候奄。铎遏寇为上军尉,籍偃为之司马,使训卒乘亲以听命)。
程郑做乘马御,六驺属他管辖,让他教育他们明白礼仪(程郑为乘马御,六驺属焉,使训群驺知礼)。
凡是各部门的长官,都是百姓赞扬的人(凡六官之长,皆民誉也)。举拔的人不失职,做官的人不改变常规,爵位不超过德行,师不欺陵正,旅不逼迫师,百姓没有指责的话,这就是晋悼公再次称霸于诸侯的原因(举不失职,官不易方,爵不逾德,师不陵正,旅不逼师,民无谤言,所以复霸也)。
二、关于“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老子》之前的子罕和《老子》同时的孔子已经做了最好的解释。
《左传·襄公十五年》记载:有个宋国人得到一块玉石,将它献给子罕(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
子罕弗受(子罕不肯接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我曾经把这块玉石拿给玉工鉴定过,他认为这是一块宝玉,因此我才敢献给您)”。
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我把不贪图财物的这种操守当作是宝物,你把玉石作为宝物。如果你把宝玉送给了我,我们两人都丧失了宝物;还不如我们都保有各自的宝物)。”
献玉的人跪拜于地,告诉子罕说(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也(小人带着玉碧,不能安全地走过乡里,把玉石送给您,我就能在回家的路上免遭杀身之祸)。”
子罕置诸其里,使玉人为之攻之,富而后使复其所(于是,子罕把这块玉石放在自己的乡里,请一位玉工替他雕琢成宝玉,卖出去后,把钱交给献玉的人,让他富有后才让他返回家乡)。
《论语·颜渊》记载: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季康子苦于盗贼,问孔子怎么办)。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如果您不贪婪,即使盗窃有赏,也没人去干)。”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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