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落的寒山子(8)
[寒山诗8]
庄子说送终,天地为棺椁。吾归此有时,唯须一番箔。
死将喂青蝇,吊不劳白鹤。饿著首阳山,生廉死亦乐。
庄子认为,人生一死万事休,到死的时候,天地就是自己的棺材,何必为身后的事情发愁。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有一张薄蓆子就足够了,即使暴尸荒野、豺狼裹腹、苍蝇生蛆又有什么关系呢,搞那么多随葬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伯夷、叔齐坚决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生时清清白白死也不亦乐乎。
[万泉读诗]
要说庄子对死亡的态度,那是很有意思的,他为亡妻送葬的故事广为人知:
老庄的妻子不幸去世,他的学生和朋友们都来吊丧。他的诤友惠子也赶来,两人果然又杠上了。惠子走进灵堂,只见老庄蓬头赤脚坐在棺材上,悠然自得地敲打着一只底朝天的瓦盆,还一边敲打一边唱歌。前来吊丧的人们莫名其妙地呆呆站在一旁看着。惠子见状很气愤,上去夺过瓦盆责备说:“你这个老家伙太不象话了,你太太和你结发过日子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现在不幸去世,你不悲不哭倒也罢了,还击盆亢歌,你这么做实在太过份。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悲糊涂了?”
老庄跳下棺材说:“你想错了。我的老婆死了,你们都感到悲伤,难道我不悲伤?事情刚发生时,我也是受不了的。”
惠子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敲盆又唱歌呢?”
“现在我想通了。仔细想来,一个人的存在,本无所谓生;所谓人也,非但说生命,原本是连形状也没有的;非但没有形状,连气都没有。人原来不过是混杂在混沌迷茫之中,因某个原由聚了点气,气又聚成了人形,人形才获得了生命。现在人死了,就是形销肉散,只不过是恢复到自然中回到原来的状态罢了。这就如春夏秋冬四季循环一样,没什么好希奇的。现在我老婆不过是安寝于天地之间,我要是还在她身边号啕大哭个没完,那就是太不通达于天命了。呵呵,想通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庄子鼓盆”的故事流传极广,这个故事闪烁着庄子思想中朴素唯物主义精神,但和佛法是有很大差别的,寒山子借来阐释他的生死观,只是两者生死理念上有交叉点。佛教是在庄子之后传入我国的,佛的生死观如何呢?
佛教有以人为中心的三界六道、十二因缘之说,道是:人有八识,除我们熟知的眼、耳、鼻、舌、身、意之外(此六识也是六根),还有末那识(自我意识)和阿赖耶识(本我),人的肉身只是承载前七识的躯体,并非本原的真我,真我是阿赖耶(梵语,意为“无没”)历劫生死流转,在六道中轮回,转到人道与父精母卵合而成生命,发育形成六根而有六识,出生后慢慢获得末那识。六根名色生成有无了的欲望,因此人的一生,善恶诸形都是六根造业之缘而产生的果。阿赖耶可以牵引末那识,但末那识受六识之惑,名色之欲没完没了,因而人生是个争斗的痛苦过程,由惑造业,由业受苦,由苦而复惑,因惑复造业,复受苦,所谓苦海无边是也。
佛教这样看待人生,当然不看重人的肉身,它不过是阿赖耶(本我)的现世寄居。娑婆世界的寒山子引庄子说生死,皆因看待人身是个暂时的物质存在,不必过于执着。虽然净土宗有修炼成佛,能往西方极乐世界,寿命无限,但并没有向信众提供怎么把肉身带往那个理想世界的法门。而且,读完整个《寒山子》,我们可以猜到寒山子对极乐世界的态度。
我们回到当今吧,看看现实生活中的殡葬陋习,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庄周真是难能可贵。寒山子的后事是如何办理的,我们不得而知,从他晚年的生活形状看,肯定不风光。
我们在报章上常常可以看到厚葬成风的报道,占去了许多的良田,耗费了巨额的金钱,更有甚者,许多活着的人费心费财大造身后之墓,更荒唐的还有为七岁孩子修冥居的奇闻。活蹦乱跳的一个刚上学的孩子,他父母便为他修下一座豪华墓地在那等他,只好叫我们咋舌罢了。
也许是中国人太多,所以中国人做人特别不容易。我们还常常可以听到“生不起也死不起”的哀叹。从申请计划生育指标到找助产医院落实病房病床医生,公章盖一路、钞票撒一路,这是生;从叫救护车到一连串的急救检验取药,到医院验名正身开具死亡证明,到殡仪馆的种种繁琐手续最后在焚尸炉前亲人取了骨灰,低声求一路、红包送一路,这是死。真是生之不易死亦难啊!
上述做人之不易,一方面有客观的苛规陋习,另一方面是主观上的想不开。我们有知的活人,总想从无知的婴儿和死人身上讨点面子,于是,相互攀比,形成了不可抗拒的道德舆论,原本是人生素常的红白喜事成了沉重的负担成了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