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出世与入世
万泉读《寒山子》49
[原文]
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昨来访亲友,太半入黄泉。
渐减如残烛,长流似逝川。今朝对孤影,不觉泪双悬。
我在孤零零的寒岩山庙里修行,眨眼就溜过三十年啊,昨天心血来潮下山去访亲探友,可是相识的亲友多数都过世了。还活着的人如燃剩的残烛,活一天少一天了,而人类的延续却像大江的流水连绵不绝。今天,我面对着孤灯幽影,忍不住泪水从双眼涌出。
[万泉读书]
寒山子也眷恋人世吗?回答是肯定的。学者们在研究中国道教、佛教的过程中,很喜欢讨论“出世”与“入世”的问题,以万泉看来,寒山大师既不“出世”也不“入世”,在中国古代思想家、宗教家、文学家中,这是一个很罕见的特例。所谓“出世”,是在芸芸众生中,有人悟得深奥的人生哲理,看破红尘,离群索居,不问世事,飘然出世,不知所终。所谓“入世”,是有人或是深山老林苦修苦练,或是十年寒窗苦学苦读,修得盖世武功,学得高深理论,于是跑到人间闹市来,扫灭强暴,平定天下,治理国家,普渡众生,教化黎民。寒山子如果是出世者,他留下这么多诗干什么?如果是入世者,为什么又不见任何想拜访他的人?当然还有人认为,写《寒山子》的人是一个宦海失意的老官僚,伪托寒山子这么个人而已,万泉在此就不作考证了。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话有点夸张,实际情况是,在远离人尘修行多年的人,在他自己的心理感觉中,犹如昨天,树还是那样的树,石还是那样的石,山还是那样的山,天地除了四季昼夜的运转,一切都如故。但是,这天他下山到故地,才发现世间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修行者要稳坐如山岳一百年不变,一百年不动;尘俗之人就像那河流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都在流动。这是一种差异。这种差异决定了人与人的根本区别。这不光是指求仙悟道者与凡夫俗子之间的差别,而是对有志者和庸碌者之间区别的总概括。如你做不到对风云变幻、流水奔腾不动心,那么,你就不必立什么志。无志的庸人最根本的特点就是随波逐流。
坐寒山三十年只是一“淹留”,一日访友却感受到长流不尽的河川。这是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可以对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冲击。闭眼不看外界的人,一切行止都慢慢吞吞,如果并不是立志者,也很可能错过大好时光,最终也一事无成;或虽有志而成数不足,一和变化的外界相对照,往往不免大吃一惊。一天忙忙碌碌看不到远景的人,日子过得很快,也同样领略不到时光的珍贵,过一天算一天,死了也无憾。
寒山子发现了差异,也发现了错觉,于是心理感到悲哀。
《应谐录》①里有一则很有趣的事故:有个保长奉命押解一个犯了罪的和尚去边关服刑。一天傍晚,他们到路边的一家酒店里投宿。那和尚特别有心机,从衣袋里摸出些银子,买了许多酒来巴结那保长,陪着他喝到深夜,把那保长灌得酩酊大醉倒头酣睡。和尚赶紧取出剃头的刀子,把保长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又解开自己的枷锁用来套到保长脖子上,然后就撒腿逃跑了。保长睡到天亮,睁眼一看,怎么和尚不见了?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见,急得直拍脑袋,咦,这不是光头吗?又看见枷锁套在脖子上,便非常奇怪地自言自语起来:“和尚是在这里了,可是我到哪儿去了呢?”
那和尚是个心理学家,也是个哲学家。因此,略施小计便脱身而逃了。
现实生活中,的确有许多的人在许多的时候,常常把事物都看成是孤立的、静止的、僵死的、不变的。“凡是光头,就必定是和尚”,一旦认定自己是和尚便又找不到自我了。这种逻辑判断并不是笑语而已,而是我们在生活中常常发生的。有的人得意忘形或悲伤过度,不知道自己老爹姓什么、不晓得日月还要转、水还要流,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有许多人就常常弄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大份量、有什么追求。一句话: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为什么?
寒山问你啊:您清楚吗?阿弥陀佛。
①《应谐录》:明朝刘元卿著,书中收集了许多哲理深刻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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