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阅读生涯
吾之阅读生涯 程图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
李后主.乌夜啼
一个人上了年纪,常常有很多回忆,即使置身于熙攘人潮中,琳琅满目商场内,往往微足不道的一事一物就诱发回想,变成时空交错,思想感情与身体躯壳相离,尤乘车之际,或是忙碌工作中休息片刻时的宁静,昔日之事总是无缘无故浮动于脑海里,这些往事有时是零碎的,片段的,有时是一组组完整的,仿似电影镜头清晰地掠过眼前。我平素不喜多谈逝去的东西,然而,人就是这样,愈不想,愈容易想。唉,前尘往事,有什么好去回忆,有什么值得一谈?马克思说,锄书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没有马克思的境界,不觉得有什么乐事,更不会提升为人生层面,我只是数十年生活所形成的习惯而已,若然两三天不触摸书本,浑身不舒服。吾妻说我是粗人一个,奈何化为坏鬼书生。
说起来啧啧怪也,或是人生的偶然吧,我不是出身书香世家,只是渔民子弟,父母目不识丁,我的堂叔伯都认为读书可有可无,男子懂得几个字,能够看报,识得计算就是了,从不重视子女求学,我所知道的堂兄弟都是小学读不完就出来谋生,当然,这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生活艰难嘛,不赚多几个钱,识字能吃得饱吗。即是说,我生活的周围环境,绝无半点读书气氛,而我较幸运,能够读完小学才出来香港谋生。六十年代中期的香港,生活很艰难,谋生极不易,整日都是工作,一天十小时工作视作等闲事,没有星期天假期,一年只有六天的劳工假。虽如此,我竟然与书本结下不解之缘。
列宁流亡欧洲时,曾赞赏图书馆之普遍设立,为求取知识者带来方便,因而设想革命后的苏维埃也要如此。我要感谢一位善长人翁,不记得哪年了,他捐款创办一间图书馆,在乡事委员会隔邻。我童年时只懂得玩耍,终日流连球场、山头和海边,当时有什么游戏和玩意,我都沾手,成绩也不错,也赚到一些钱,如拍公仔纸、打波子、耍石子,为了放纸鸢与人相斗,专门拣拾优质的玻璃,用石头磨成粉状,然后将拾到铁钉等换来的钱购买牛皮胶去染玻璃线。如今回想起来,这玩意是很危险的,奇怪当年不曾发生损伤。我的好玩,亲人常说,马骝都被我玩死。然而,有一天,我漫不经心途经图书馆,在好奇心驱使下,入去看一看,自此被书本吸引。当我读完小学后,要去香港谋生了,我突然惊觉,图书馆的书,尤其是小说,我全部看完,当然,藏书是不丰富的。我印象深刻只记得两三事,其一是沉迷水浒传,我不单看施耐庵,也看罗贯中,被这些江湖人物吸引,他们的打架真好看,尽管我无意记着,但是我当时能够随意顺序背诵一百零八个好汉的名字和绰号。至于红楼梦,我不感兴趣,并很讨厌,认为男人之家婆婆妈妈,最记得贾宝玉常说,女人是水做的,黛玉又时常哭哭喊喊,情情爱爱,但我还是看完它,待至成长,才深刻体会曹雪芹是天下无双的作家。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以及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结构宏伟,人物众多,论才华还是不可以和曹雪芹相比的。列宁写文章视作等闲事,他却说,写一句诗也不能。曹雪芹不单诗写得好,而且每首诗都是恰如其份,与角色的言行思想合一,或者这是诗之国的传统吧。又记得看济公传,发觉身上的“老泥”原来可以治病,孩童无知,模仿之,幸好吃不死。还有一套书是讲红军以及解放军如何打败国民党军队的演义故事,自此我对军事很感兴趣,使我很早己接触孙子兵法,以至后来还看了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
由于我广泛阅读,积累一些文化知识,为自学打下基础。当时在工厂做机械学徒,很多人都留厂住宿,常常收工后,工友围桌赌钱,不是沙蟹,就是十三张,而我就在不远处看书。我并不是不懂得赌钱,童年时被赌钱的气氛包围,已参与天九、排九、麻雀、十三张等各种赌钱的玩意,曾遭同学告之学校而受罚多次,过年的利是钱都是赌桌上输掉,但谋生后反而不赌,没一点兴趣,人的成长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或者见过了,又玩过了,好像有了免疫力,只是过年过节高高兴兴的情况下才玩几手。
我在教会的小学读书,校长是一位极虔诚的教徒,每当我受罚,放学后在礼堂罚企,见校长吃午饭时,她必诚心祷告后才动筷子。她是值得敬重的人,是第一个走到这个偏僻渔村从事教育工作,她的模样我已记不起了,只记得她终日穿着宽大的旗袍,以慈爱的声调讲解圣经故事。每当有什么重要的传教士到神学院或浸信会举办布道大会,学校都宣布,并鼓励学生去听,我也参加数次,又参加浸信会主日学崇拜以及圣经的查经班。由于我对基督教有一定的认识和感情,所以当耶和华见证人之会在星岛晚报刊登免费函授圣经课程,我好像如获至宝,立即报名,随后被它的见解所吸引,认为是石破天惊的,并喜读它出版的警醒杂志,它抨击现今教会的做法,要恢复使徒时代的信仰生活。当我拿着这些见解,与浸信会的牧师争辩圣经问题时,觉得牧师的说法不能满足我对宗教的求知欲,但牧师的回应,又使我怀疑耶和华见证人的见解是否正确,因此我又想看看天主教是怎样解答我心中各种疑惑,辗转间,我发觉需要有计划写圣经阅读笔记,直接而深入理解耶和华的话语,当我差不多完成创世纪时,我已经抛掉基督教的信仰。成年后,到了巴黎生活,从杂志看到伊斯兰妇女穿着的衣服,特别是阿富汗式的,由头至脚全身包裹着,我很震惊,这是什么的一回事,突然记起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的说法,了解妇女的解放程度,就知道社会的进步如何。我将兴趣转移伊斯兰教,看看古兰经是什么东西,继而惊觉伊斯兰文明对中世纪欧洲的影响,以及中国向西方寻求富国强兵的一百多年反覆演变的进程,竟然与奥斯曼帝国是同一轨道,何等相似,或者如黑格尔所说,这是历史逻辑。婚后,吾妻信佛,好自然又想了解一下,及后由于阅读医书,晓得医学与道教的关系非比寻常,以及记起鲁迅说,中国人厌佛不厌道,我又研究之。不觉间,四大宗教我都糊里糊涂接触过,然而,若论认识的深度和熟悉程度,仍然是基督教,相隔差不多四十年了,我完全没有捉摸过,至今依然记得很多圣经故事和经文,也许当年下过苦功之故。
我过了半百,却无宗教信仰,我想我至死都不变。犹记得廿年前,被友人捉去听佛偈。老弱的主持者关切问我,信不信死后有地狱,有轮回。我回答,我不信,人死了,什么也没有,如同贾宝玉说如轻尘也。主持者又问,信不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我说,我是不信的,但不表示我要做恶人,我认为做好事要不望报的。主持者笑了笑,说我尚未有缘,我也认同。我认识不少人在年青时坚决抗拒宗教,岂料在步入中年后相遇,谈及近况,若不是释迦就是耶稣追随者,甚至是堪舆学。
我是很珍惜光阴,因为我时间不多,为了读多一些书,常常舍巴士而乘搭电车,因为巴士不能看书,虽然因此付出较多的交通时间,也在所不惜,其次,凡出街,必携一小书,无论候车以及等待,我都拿书来看,这个习惯维持至今。为了多看书,又学习如何快速阅读法,又学晓判断一些书是浏览式阅读,有些要化费气力精读。我记得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和三民主义,是在太古船厂读完的。船厂的工作时间虽然是朝八晚五,但每天都要补水(即加班)至晚上八时半,除了是星期六日才按正常时间下班,由于补水的工时薪金是双倍,没有人嫌钱腥的,如此人就卖身给太古,一年都围绕太古船厂打转。每天放工时间是八时半,但工作至六时左右就收工,这是惯例,然后呆坐至八时才回厂。这呆坐的时间有人赌钱,有人歇息闲谈,我离开工作地点,到荒废的长长的旱厕的最后位置,放下一块小木板,借着微弱的灯光阅读,边读边警醒,虽然没有人到这里,却是道友追龙的好地方,亦留下蛛丝马迹,但通常道友多是铲漆工人,而铲漆是不会补水的,虽如此,还是要慎重,被人知道就不妙。曾试过读至忘形,忘记时间返回工作地点提工具箱回厂,被蛇头即组长臭骂几句。做了一年多,直至工友从高空跌死而离开,这时候我也看完这厚厚的书,尽管读完,却不明白内里乾坤,我只记得我是被孙中山所感动,尤其是建国方略,一个人终日为革命奔波操劳,没可能有时间写下如此宏伟的建国蓝图,特别是铁路建设也能详细而具体勾划出来。
在工厂做件工时,若面临分配不多,尤其是七三年,经济大衰退,人人喊救命,如同吊盐水,我时常将自己的配额给与有家室的人,希望他们赚多一些,可以养妻活儿,而自己负担不大,但求维持基本生活就可以了,而且我一直有积蓄,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如此伟大,只是一为神功,二为弟子,我乐得其成,我将时间全部用在读书方面,我每天工作至没有工件,有时两小时,有时半天,随后就到观塘社区中心的图书馆,很多一整套丛书,如中国新文学大系,我都是在此衰退时期读完,而马列著作留待晚上回家阅读。由于家居数户共住一层楼,人多嘈杂,黄金时段电视声响彻,我学会吃完饭上床睡觉,毋须闹钟,我能够十时半左右睡醒,可能各家关掉电视机之故,我起床读书至深夜,日日如此,这习惯直至转到地盘工作才改变,因为地盘工作不容精神不足,否则分分钟没命的。
初看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的著作,完全不明白,如同看天书一样,尤其是列宁说,工人要读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我死读烂读都不知所云,很多专有名词都不懂,这是没有相关知识之故,为了掌握之,我看法国大革命史、公社史、俄国史、欧洲史,以及一些简单介绍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的小书。由于天天读,夜夜读,逐渐我不识它,它却自动识我,有时读到睡眠中脑里也无缘无故浮泛起专有名词。由于我爱读小说,而好的小说往往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我看了很多西方的著名小说,后来我集中读法国和俄国的,获益殊多,至今我认为法国和俄国在十九世纪的文学是最伟大的,同时期涌现一大群伟大的作家。我个人偏爱俄国的,感受到作家们都有一颗伟大的心灵与悲惨的现实世界一同跳跃,与人民同呼吸,不像法国的较抽离。
我平生喜读小说,这是从小培养的兴趣,除了青少年时代有计划阅读外,步入中年后,每相隔一段时日,都会看一些,当然已不及年青时的疯狂。我不仅看古典名著,也看五四作家的作品,尤爱读鲁迅、茅盾和老舍,也看了很多流行小说,如依达、琼瑶等,甚至武侠小说,我记得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是我两天内不干任何事,差不多不眠不休,如同废寝忘餐,一口气读完为止,随后我又追看梁羽生。当时我只要拿起武侠小说,就不其然疯狂起来,要读完方罢休,后来我下定决心斩手指不看,纵然如此,中年后我还是看了一套还珠楼主的蜀山英雄传,发觉作者的想像力超乎常人,其文笔之好也是无人能及。
一九七六年,中国发生很大的变化,我很迷惑,很失落,仿佛失去做人的方向,一根人生的支柱好似倒塌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两个朋友叙旧,原来他们有计划到法国,其理由很简单,与其留在香港几年都不外如此,倒不如到外面世界走一走,问我是否有兴趣,我很愕然,因为我从来没有去外国的念头,但回心一想,也是的,趁着年青,到外面世界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彼此订定一年计划,储蓄钱财。我为了赚多一些钱,重回地盘工作,为此几乎没命,幸好命运之神眷顾,工件跌落在我和工友之间,拾回一命,而这一年光景是我平生甚少接触书本的一年。可是,半年后,两位朋友取消约定,一人升职,舍不得丰厚薪金,另一人到美国读硕士,我颇失望,出国的欲望是被他们撩起的,到后来无声放弃,有点被出卖的感觉,然而,人各有志,也难怪的,虽然这样开解自己,心情颇郁闷,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生活下去。相隔不久,原来我们三人订定一年后出国计划已在周围朋友传出去。一位不大相熟的朋友说,他有一朋友决定在一个月内到法国,已安排一切,只想找一伴同行,彼此可以照应,问我是否有兴趣。我在不足一个月内筹备金钱,添置衣物等,在没有英国签证的情况下冒险一试。英国海关是很麻烦的,即使有了签证,如果怀疑在英国工作,又或是结婚也会打回头的,虽然我们所持的是英国香港护照。而我们必须从英国乘船到法国,这样才不会在护照上盖印,可以停留多久也不相干,这是灰色地带。
初到巴黎,闲逛数天,体会异国情调,啊,这是浪漫之都,这是艺术之都,心中一阵阵狂喜,但数天后要面对现实生活,幸好不久找到居所,又找到半天餐馆的洗碗工作,生活安顿下来,接着要计划未来,我法文不懂,英文也不行,是一名哑巴,到法国文化协会读了两个月,由于程度跟不上,最要命的是,学费不是我所能负担的,什么办,很苦闷。我从香港携带三本书,一是红楼梦,一是孙子兵法,一是唐诗三百首,我百般无聊,竟然埋头埋脑写红楼梦笔记,又写唐诗。隔了一段时日,我从迷糊中警醒,若长此下去,到法国有什么意义,我必须掌握法语,若然语文过不了关,了解西方世界变成空话。我回想我从小是怎样走进知识殿堂的历程,我务必走出四面墙壁的房间,每天去庞比杜图书馆。这是一个极好的文化场所,每当阅读疲倦,走到庞比杜中心对面的空地,欣赏不同艺人的卖艺表演,是赏心乐事,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有六人来自不同国籍的人,起初是单一的,后来渐聚一起,以不同的乐器一同演奏音乐,笑语哈哈,以简单的法语和手语沟通,演奏者陶醉其中,听的人闻节奏起舞,虽然彼此不认识,但人人不分国界,不分种族,尽庆半小时,我强烈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是托尔斯泰所追求的。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
在庞比杜中心,我订定学习法语的计划,我知道将来回港都不会说法语,英文尚且没有机会,何况法语,而且英文也不好,只能阅读,所以我放弃学“说”,以“读”为重,我要迅速通过法语去了解西方世界。我开始阅读大量写给幼儿的书籍,又强迫自己读看不懂的法文书报。我日读夜读,走路以至睡眠都是满脑子法国文字,天道酬勤,日子有功,死读下,终于可弄通了。我始终相信小说是帮助一个人打好语文和文化的基础,小说有故事性,增添阅读的趣味,看不懂的字跳过之也不相干,不影响对小说的理解,因此,我看了不少法文小说,以二十世纪的作家为主。当我阅读六八年学生运动时,我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无论左中右各派,在论战中都喜欢引用“世界报”的资料和数据,这说明什么,报纸的严谨,赢得知识界的敬重。
异国情怀没半点浪漫,跳浪漫之舞是需要钱财支撑,半天的餐馆工作仅可糊口,容不得半点浪费,我的娱乐就是在街头欣赏各类表演,而事实上,我是在庞比杜图书馆渡过数年的“浪漫”岁月,终日不是法文就是英文,当时最高享受,就是从朋友处取逾期的星岛日报欧洲版,连广告也不放过,发觉读中文是那么亲切,香港的讯息是那么可人。如今回想起来,这是人生难得的愉快的读书生活,了无牵挂,全副精神用在阅读方面,日间上图书馆,晚问回餐馆,日子就这样沉闷刻板之中溜走。相隔三十年了,法文差不多已忘掉,英文也好不了多少,翻看当年写下的笔记,有不少用法文和英文写下的,法文部份,我已看不明白了。
婚后,一亲人的孩子患脑癌,我时常与医生倾谈,不得不强迫自己看一些医书,以便与医护人员谈话时不致白痴,医护人员是这样权威的,若家人懂一点医学知识,就会较为耐心谈及病情。西医认为是绝症的,中医又如何?我对中医一窍不通,什么风寒暑湿,完全不懂,但今天我的医书数量,己超过五百本以上,而且以中医为主。我初时本能地抗拒中医,认为不科学,怎及西医好,快速治病,不会婆婆妈妈,又煲药那么麻烦,当我深入了解,并有实例在眼前,尤其我看了黄帝内经之后,由衷赞叹其思想是光芒万丈,闪烁千古,我们古人的智慧非凡,医学成就惊人,西医算得什么,然而,二三十年代中西医的争论,蔓延至五十年代的台湾,中医在这场争论中落败了。我曾想探讨中医的宝库在哪,因为当时中医的辩护者举起“宝库”招牌,却没有具体说明之,我又想了解一下外科手术没落的原因,因而写了不少笔记,后来发觉自己不是什么学者专家,倒不如乖乖学晓一些医治方法才实际,就想找一本医书精读,然后旁涉其它,认定了清代的冯氏锦囊秘录。世事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当确立后,由于患病的孩子痊愈,对医学的兴趣也不再浓厚,刹时间转移诸子百家,尽管我年青时能背诵不少唐宋诗词,读了不少古典小说,四书也看过,但二十年来以读西方书籍为主,总觉得不系统读一点古书愧对中国人的称号。我用了五年时间,读了诸子百家,读了几本史书,包括左传、史记、资治通鉴和三国志,这时候我由心底赞美古人的无穷无尽的智慧和神采丰盛的才华,我们的祖先真是厉害,留下无与伦比的财产,中华文化的伟大,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并不是虚言的。至此我明白,为什么五四代的著名学者,即使从西方学习回来,力图使中国西方化,但他们仍然迷醉于古籍里,当然也有时代背景,他们都是读古书出身的。
我记得第一次买书的情景,当时在西环的山寨厂工作,星期六日不用加班,一晚我吃完饭,不其然走到中环一带,原来有很多旧书店,书很平宜,是我能力负担的范围,我眼睛发亮,满心欢喜,现今任凭我怎样努力,也记不起哪些街道,或者经数十年城市的发展,旧貌换新颜,但记得买了三本书,一本是台湾出版的大学丛书,货币学概要,死读也看不明白,只记得一句话,劣币驱逐良币,一本是袖珍式四书,买后经常放在裤餏袋里,随时背诵大学和中庸,一本是四种文体的千字文,被这些书法所吸引,数十年过去了,千字文还可以断续背诵。买了书后,诚恐人家知道,立刻用报纸包裹封面,就是毛泽东选集,时年六八吧,我在湾仔书店购买,好像是学生书店吧,我不是左仔,只是觉得人人拿着红色小书,想了解一下看毛主席究竟说了什么,如同七十年代初,兴起一股托洛斯基热潮,我又找他所写的几本著作看一下,还从旧书店买了一本战前在上海的托派写的时局分析。至今我的做法不变,自十多岁开始,我时常浏览国民党的香港时报,共产党的文汇报和大公报,凡事我一定要亲自了解,不亲了解的,谈起来不踏实,好像空中楼阁式的。我记得读毛选时,最感兴趣是军事问题,必与孙子兵法一同参看。
岁月悠悠,贬眼数十年,书好像读了不少,然而,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我好像什么学问也懂,其实什么也不懂,所获取的知识只是皮毛。读了马列选集以至黑格尔,至今仍然掌握不到辩证法和唯物史观;读了资本论,以至剩余价值史,仍然弄不明白什么是资本主义;想学好英法文,到头来发觉中文也不行,普通话不行,广东话也不纯正,有“水佬”口音,并经常读错字。唉!资质愚钝,人蠢无药医,这是对的,不过,“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吾不如至圣先师,亦谈不上忠信,但吾也好学,无论什么学问以及谋生之法,凡不懂的,一有机会都想习之,了解之,于此堪可告慰数十年人生。然而,如今上了年纪,精力不如前,小说已多年不看了,即使拿起一本,总是觉得没有什么浓烈的味道,没有年青时阅读的乐趣,怎会如此,摸不着头脑,或者书本如同人生一样,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朋友。
数十年阅读生涯,好似有系统的,有目的的阅读,但又好似杂乱无章,胡胡乱乱,人老了,总需要调历一下,整理一下,近数年有四本书我经常重读,一曰周易,二曰老子,三曰孙子,四曰鬼谷子,我要精读之,希望能够琅琅上口,能够随时引用之。读书,由约到博,亦由博到约,或者如黑格尔所言,这是思维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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