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家阿锐基与他的知识旅程
思想家阿锐基与他的知识旅程
■锺秀梅
【编按】意大利著名政治经济学家阿锐基(Giovanni Arrighi)6月19日逝世,享年72岁。阿锐基主要著作有《非洲政治经济学绪论》、《全球危机的动力》、《帝国主义几何学》、《反体系运动》、《改造革命:社会运动与世界体系》、《漫长的20世纪:钱、权与现代的起源》、《现代世界体系的混沌与治理》、《东亚的复兴》、《亚当‧斯密在北京:21世纪谱系》等。这些书籍成为分析当代世局的经典,已被翻译成多种语文在全世界出版。
在阿锐基的传记中,他自述穷尽毕生心血意欲寻求解答的是以下这些问题:「过去50年间,全世界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差距已显著缩小,然而,为何富国和穷国之间所得的鸿沟还是永远那么庞巨?为何在同一富有或贫穷等级的人民当中有那么可观的幸福差距?为何在历史过程和地理空间当中,全球财富等级上升或下降的可能性有那么重大的差异?」
本期《新国际》透过一篇介绍和一篇访谈,披露阿锐基细密而宽阔的知识旅程。
现代世界体系理论家阿锐基于1937年7月7日出生意大利米兰,家庭背景是小资产阶级,外祖父拥有工厂,父亲原为铁路工人,后来因为母亲的关系,也创立了自己的事业。原本外祖父与父亲事业竞争,关系很紧张,但是到了1940年代,共同的反法西斯立场让家族团结在一起。阿锐基说︰「18岁时,父亲死于车祸,我接手他的事业,一面就读波索尼大学的经济系,这个系只有新古典主义,连凯恩斯主义都谈不上,更帮不了我的生意,最后决定把工厂结束掉。」
知识的重生
阿锐基随后到外祖父工厂工作,并以其为研究案例,证明新古典主义无法解决生产与分配的问题。拿到博士学位后,曾在就读的大学做无偿的助教。1963年,应大英国协在非洲的大学教职招募,他选择前往非洲罗得西亚与乃萨联合学院(UCRN)任教。「这是我知识的重生。在罗得西亚的观察以及非洲的生活,让我发现现实与我所学的新古典主义数学模式相互矛盾,于是我放弃抽象理论,选择社会人类学。」
阿锐基在〈历史观点的劳动供给〉一文中,分析罗得西亚农民的无产化加深了资本积累的矛盾。非洲南方政权的相似性,在于极端剥削农民,农民全然无产化,成为阿敏(Samir Amin)所说,用于发展资本主义农业、矿业和制造业的「劳动储备军」。
阿锐基认为这种剥削、组织和控制无产阶级的方式难以持续。他观察罗得西亚资本累积有三个阶段,一是农民供应农产品支应乡村资本主义的发展,但拒绝进入工资低廉的工业生产部门;二是当政者支持种植园经济打击农民生计,让农民从半无产化变成一无所有,只能靠出卖劳动力维生;三是资本主义发展造成农民无产阶级化,导致奴隶制度、大量族群屠戮和欧洲剩余劳动的移入。
1966年,阿锐基和其它8名讲师因为参与反对罗得西亚史密斯政权的活动而被逮捕,关了一周后释放,随后转往坦尚尼亚德斯沙兰大学任教。在此3年的时光,阿锐基和一群因为非洲民族解放运动被放逐的运动者、美国黑权运动人士如气象人党、知识分子如华勒斯坦等人,持续关注新殖民主义的课题。阿锐基认为︰「新殖民主义延续了殖民主义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虽然非洲民族解放运动挪用社会主义的措辞,但却非社会主义运动。」
1969年,阿锐基回到意大利托伦特大学社会系任教。当时托伦特大学也卷入了1968年欧洲的学潮与工潮,激进学生急于了解世界的变化。阿锐基回忆︰「第一学期,我只有4、5个学生,第二学期,当我关于非洲的书在意大利出版时,我的课堂涌进一千个学生,成为当时盛事。可是在学运内部分成两派,保托派希望学生来听我的发展理论,但是罗斯特若派的学生在课堂教室外掷石子,扰乱我上课。」
延续葛兰西反文化霸权的思维
当年的意大利左翼延续葛兰西(Antonio Gramsci)反文化霸权与有机知识分子成为革命主体的概念。1950年代,社会主义者帕扎尼在南意大利领导无地农民运动,捍卫农民政治与组织的自治。帕扎尼也在北意大利大工厂发展工人运动,其「无产阶级认同自身文化的自信力量」的运动策略,为1960年代的自治共产主义(Autonomism)奠立基础。其著名的代表性人物为《帝国》作者安东尼‧尼葛利(Antonio Negri),尼葛利以后马克思主义结合无政府主义和情境主义,其所领导的1970年代工人运动失利之后,长期流放法兰西,带领「社会中心运动」,并影响法国后结构主义论述。
阿锐基认为意大利自治共产运动,需将其放置于1970年代由阿锐基本人、马德拉和帕新力所组织的葛兰西小组脉络中,他们当时透过对国内与全球的政经分析,对工人运动与学生运动提供帮助。「从葛兰西的角度,工人阶级在斗争中认同了有机知识分子,随着工人群众的认同,我们从葛兰西小组转为政治集体自治组织(CPOs)。1973年秋天,尼葛利夺取了运动组织,其冒进的激进路线,最后让运动失败。」
1978年,阿锐基的《帝国主义几何学》,运用葛兰西霸权概念和霍布森的帝国主义观点分析中心与边陲关系。1982年到1988年,阿锐基、霍普金斯和华勒斯坦合作撰述的《反体系运动》,总结了现代世界体系从1848年到1968年反抗的「大预演」。
大预演是什么?阿锐基说︰「我们无从回答这个问题︰1968,预演什么?答案在反体系运动的全球成员,会在20年后重思中等规模的策略……这个世界逐渐陷入危机,情况越来越明显,而被压迫者并未放弃,问题在于其架构与意识形态的薄弱位置。资本主义具有强大力量,重建或继承新的不平等的世界秩序,或者,世界会因核子武器或生态灾难崩溃,但是世界也可能照着人民的希望重建,譬如在1848,在1968。」
如果阿锐基的人民「大预演」启示录太过欧洲中心主义,那么1994年出版的《漫长的21世纪》一书则揭示了东亚力量的兴起。「它解说了资本主义四大积累体系的因果关系,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每一次重大的发展和扩张是如何反市场经济的。」阿锐基肯定︰新的地区(东亚)将取代老的地区(北美),成为世界资本累积过程最富活力的地区。」这个论证于2003年出版的《东亚的复兴:以500年、150年和50年为视角》以及2007年的《亚当史密斯在北京》诠释得较为清楚。阿锐基常开自己玩笑,他自认为有「马可波罗情结」,也因而热爱中国,并对其社会主义的未来投以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