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韬:对早期资本主义批判的唯理论和空想社会主义
对早期资本主义批判的
唯理论和空想社会主义
此文为马林韬《西方自由主义文化的哲学解谱》(三部曲)第三部《“余波”:西方自由主义的文化革命——对传统自由主义反思批判的思潮和学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一书第六章的内容。
西方的自由主义本质上是一种普世的世俗主义新文化思想体系。这个新文化思想体系的理论构建,最终是以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思想体系而达到了它的最高峰。
黑格尔主义的真理体系被标榜为是一种“奴隶解放”的哲学。但黑格尔哲学在表现其真理现实性的方面,却又丝毫没有超越资产阶级的意识,或者说是资产阶级法权自由观的社会哲学。因此,在面对着19世纪资本主义空前危机的各种现实矛盾时,它作为西方自由主义主流文化的理论表现就不可避免地陷于流产了。
关于黑格尔主义陷于矛盾和流产的通俗解读,其实,正如尼采所认为的,它一方面承袭的是古希腊贵族共和国需要靠奴隶劳动来维持的所谓“亚历山大式文化”的自由民主传统,另一方面又鼓吹所谓普遍的“人格尊严和劳工尊严”,所以,这种理性真理的“形而上学安慰”,当其“效果减少的时候,就会带来灾祸……”(尼采所指的应是当时日趋严重的阶级对立和各种在“奴隶解放”号召下兴起的劳工抗争运动)。
当然,尼采后来走向偏激和极端的“婆罗门主义”则是全然反动和更不可取的,但他对西方自由主义主流文化矛盾的批判、揭示,应该说还是有其深刻性的。
黑格尔主义流产之后,仍在西方自由主义的文化思想范畴内,开始进入了我们以上分析的各种非理性主义思潮对传统自由主义的主流文化思想体系进行反思、批判和解构的非体系化、狭义化的发展时期,并且,再也没有了任何完整的体系化发展,而是沿着一条实用主义、经验主义、相对主义、解构主义的文化思想路线,最终陷入了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另外就是,仍作为西方自由主义主流文化意识的资产阶级观念,也开始放弃了对任何形而上学问题的探究、争论和纠缠,而是在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哲学的思想形式下,并在进一步世俗化的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社会发展中,日益成为一种完全狭义化的政治和经济的自由主义了。
(二)
19世纪以来,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进行反思批判的各种社会思潮中,同各种非理性主义思想相对发展,并产生了更广泛影响的则是继续诉诸于理性的各种社会主义思想。
早期的社会主义往往是一种向往着建立一个“全涉理想社会”的空想社会主义。从19世纪到20世纪,社会主义思想也经历了一个从空想到科学的长期和曲折的发展历程。
最早的空想社会主义见于16世纪英国人托马斯·莫尔(1478~1535)的《乌托邦》一书(发行于1516年)。其后,又有德国人安德里亚(1586~1654)的《基督城》和意大利人康帕内拉(1568~1639)的《太阳城》分别于1619年和1623年相继问世。以上三部著作被后世认为是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史上的三颗明珠。
空想社会主义的一个最显著的思想特征就是,他们都诉求于人类的理性,向往着建立一个自由富裕,公平合理,秩序井然,安乐幸福的理想社会,并且都注重于对这个理想社会的一切方面都作出最完美和最精确的全涉设计。
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宣传和社会实验主要盛行于19世纪初叶。其重要的代表人物是法国的圣西门(1760~1825)、傅立叶(1772~1837)和英国的欧文(1771~1858)。他们不仅著书立说,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和阶级对立,而且提出了一系列建立理想社会的积极主张和具有空想性质社会模型的精确设计,而且积极地付诸具体的社会实验。
比如,傅立叶设想的理想社会,就是由被他称为“法郎吉”——一种军事组织单位名称——的社会基层单元所组成。他甚至对“法郎吉”的社会组织还作了精确的设计,规定每个单位由1620人组成,人人参加劳动,分别从事工业、农业、商业、家务、教育、科学、艺术等项工作;领导机构由选举产生,没有强制力量;统一建筑占地面积为2.59平方公里的“法伦斯泰尔”(供全体人员居住的公共房舍建筑群);每一社会单位作为一个社会生产的实体,并以招股的方式募集股金,股金分为资本股和劳动股,保留生产资料的私有制;生产产品按资本、劳动和才能,分别以5/12、3/12、4/12的比例分配……
欧文则以企业主和慈善家的身份,关心工人的工作条件和福利,还开了企业办社会的先河。欧文在工厂实行缩短工时,开设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并为从事生产劳动的少年举办夜校,使工厂变成了理想社会的“模范新村”(很像后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如我们中国在计划经济体系下由国营企业承担包揽一切社会福利责任那样)。他也因此而闻名于英国和欧洲。欧文后来又进一步地提出了具有空想社会主义性质的思想和具体设计,希望以此建立一种人人平等、劳动自由、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新村来克服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并于1824年,倾其所有的资财,前往美国去进行这种被他称为“新协和村”的社会政治实验……
然而,各种各样的空想社会主义实验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欧文后来一贫如洗地回到英国,并被逐出了上流社会。但他仍然继续在工人中组织生产合作社和工会,最终成为了欧洲工会运动的创始人。
总之,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诉求大多没有超越18世纪唯理论的思维模式,并且习惯于用理想来裁量现实。所以,他们对于理想社会的精心设计必然是脱离社会现实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的,最终只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或者用一句现代的话语来说,就是“这个设计完全没有什么现实的可操作性”。而且,这种空想的乌托邦设计一旦变成某种政治强力的意志表现,就会像希腊神话中那个强盗普洛克路斯忒斯的可怕铁床一样,强制地对一切事物“砍头截脚,拉长补短”,直至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另外,需要说明的一点就是,这各种空想社会主义的所谓理性诉求,也只是一种在经济模式和社会哲学范畴内不甚成熟的思想表现,而且就其对不合理现实的批判而言,充其量也只是一种社会层面的狭义批判,而并不是一种全新文化价值想象构建的哲学批判,所以,空想社会主义本身还不足以形成一种全新的文化思想体系,甚至也不足以成为一个全新文化思想体系的真正社会哲学构成。
(三)
当西方文化的现代主义者们日益地抛弃了黑格尔主义,而走向思想解构主义和文化虚无主义(非理性主义),或者是形而上学二元论的政治和经济的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时候,对黑格尔哲学思想遗产真正批判、继承和超越、发展的,却是马克思主义所创立的那个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一全新的世俗主义的科学文化思想体系。
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黑格尔的哲学是具有很强烈的历史现实感和历史发展的辩证法思想,却本末倒置了,因为黑格尔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他不是按照现实的历史逻辑来推演历史的真理,而是按照一个杜撰的精神逻辑来推演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所以它最终没能正确地解决历史发展的真理问题,结果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矛盾之中并流产了。
马克思主义同样具有强烈的历史现实感,并且是把现实的历史作为出发点,力求按照历史自身的逻辑来确立历史发展的真理问题。马克思主义也是人类思想发展至今,唯一的一个在完全世俗化的意义上来建立人类社会理想和精神信仰的科学文化思想体系。
这一切最集中的表现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者以人的价值(或自由本质)为出发点,以资本主义社会化大产业的现实社会条件和人们现实的经济社会关系为历史前提,按照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和科学方法,通过对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客观规律的揭示,从而创立了一个旨在实现全人类的自由和解放,以共产主义的社会理想为理论表现和价值引导,并由此而形成了一个最广泛、最现实社会主义运动的科学文化思想体系。
当然,马克思主义诞生以来,人类建立世俗社会理想和精神信仰的新文化运动,无论是在观念形态的理论认识上,还是在对历史实践的经验理解上,都还没有最终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甚至,后来的一些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们,似乎仍旧没有脱离18世纪以来形成的、总是以经验论和唯理论的片面思维方式来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情形。
于是一方面形成了仅仅把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进行社会批判的学说,却忽略了对马克思主义本身是一种全新科学文化思想体系的全面认识,并抛弃了它建立社会理想最核心的价值真理部分。
另一方面则形成了在苏联等“东方国家”以直接社会革命的方式建立起了社会主义的国家政权后,即以片面社会政治和经济哲学的形式而代替和等同了马克思主义思想核心的价值真理,并以传统唯理论甚至是唯意志论的的思维方式,试图强制地建立一个全涉计划的理想社会模式,乃至以所谓的统一性、整体性而压制了一切人们的个性自由。
然而,这种种唯理论或唯意志论的主观设计,却在一场场既旷古空前却又差强人意的伟大社会实验中,同样无一例外地被历史证明是完全地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