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映照下的现实

　　网文映照下的现实

　　不敢高声语

　　网上经常有人说书荒，无书可读。这个书荒，是专指网文的书荒。凡是能够让人轻易满足的，都会就会让人不知不觉地陷进去——有人通宵达旦看手机，有人醉生梦死逛夜店，有人偷家里的钱打赏网红，莫不如是。有人现实中无存在感，而游戏中是英雄，游戏就比生命重要，数日不眠，以至于倒掉。网文的主角基本上都有金手指，有别人看不见的资源。敌人看似强大，在挂逼面前都是蝼蚁。现实中随风而起，取得了泼天财富的，也未尝不是开挂。现实的开挂者过于耀眼，远非细民们所敢想；网文中的主角开局多是普通人，境遇可能比读者还差，可以轻松代入，读时如遇故知，读完犹如断粮。

　　同传统文学一样，网文也是在为水井细民写心，并且针对性更强。网文写的心，是目标读者的心。读者的心各有不同，同一部作品，有人如痴如醉，有人难以下咽。有些口味比较独特的作品，普通人会脏眼睛，特殊人类则如获奇珍。资本经过海量的投入，精心的谋划，细致地操作，培育出有稳定供求关系的市场。网站是生产网文的工厂，作者都是雇佣工人。有作者开挂般崛起，被称为大神。有财力的作者当起了二老板，招苦力写手为其工作。财富效应吸引了无数的淘金者，作品就如流水线上的药片被成批地生产出来。网文大都是“爽文”，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在生产附带“爽点”的药片。很多作品内容相似，形如复制粘贴，差别只在人名和背景。读者在网文中留连，为了同一个“爽点”，不停地花钱。购入爽点的读者就如股市中的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

　　如果人生可以开挂，估计没有多少人会拒绝。网文中很少有真正的苦难，对于开了挂的主角来说，一切逆境都是机缘。主角所爱的人，都是向上爬的助力。主角的敌人，更了不起，那是运输大队长，意味着更大的机缘。开了挂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人生，只要想想就令人兴奋。开了挂以后干什么？有人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浪漫；有人要“得罪我的都去死”，这是发泄。书分男频女频，男频中有《我的七个姐姐风华绝代》，有些暧昧；女频中有《八夫临门》，仅看书名都为女同胞高兴。现实中的机遇，是共和国气运集聚的结果，发展需要次序，国家需要先锋。捡到了机遇的人们，有人当了校长，有人成了教父，有人引领人们在梦想中窒息。有人年薪只要一元，有人忧心国外知名大学的贫困，还有人底限深不可测却不碰小姑娘。逐利者最好倒在逐利的路上，就如战士最好战死沙场，凡一副救世主模样的，都是换了张脸登场。

　　网文呈现给读者的，基本上是原始森林，时有财狼虎豹出没。得势者气馅薰天，目无法纪；逆袭者一朝得势，比敌人还过份。架空历史网文中的主角，都是现代穿越过去的，处理政治纠纷的方式比古人还古人，动不动就要诛人九族，动不动要血洗江山。玄幻小说中的主角，都有睚眦必报的美德，游戏中的妖魔鬼怪都不配有人权。都市小说中的主角，要么恋恋红尘中，要么掉进钱眼里，要么卷入私斗，要么挑战秩序。可能作者觉得这样比较爽，读者觉得这样才痛快，——但这里有个隐含前提，那就是开挂的必须是自己。现实中的开挂者们，一朝得势，一切封建的余毒都那么可口，一切资本的腐朽都化为神奇。总之，有了一个迷幻的开局，没人想要草草的结尾。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写出一个大写的我，然后遮住太阳的光辉。人人心中都有魔鬼，能够有效管理的才是人杰，而人杰不常有，人间处处有妖魔。

　　很多人在成功时迷失，然后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生意做得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比村长，忽然觉得自己“行了”，又是搞音乐，又是做宗师，还要拍电影，就差练硬气功，照着软和处下刀。网文中，主角凭借醍醐灌顶般的学习能力，可以通音乐，可以会厨师，可以精医术，可以开赛车，可以驾飞机，仿佛一切都很简单，也就是一哆嗦的事。现实中如果有这样神奇的人，还真会让大家膜拜。可惜，现实中的机遇虽然惊艳，但并不魔幻，跳出自己的圈子，便没有了光环。“我儿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我儿比我强，留钱做什么？”——有这种想法的人，要么真洒脱，要么真没钱。现实中多的是一朝拥有，就死不挪窝。王朝倾覆的周期率长期存在，总有人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都难，就如关在玻璃瓶子里的昆虫，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发亮的地方撞击。内卷、阶层固化、羞耻心破冰、工作时长996、打工人被蔑称为社畜，——这一切，都使共和国蒙尘，也在消解着共和国的人民性。这些词语的的后面，都有无数挣扎的灵魂。

　　最近有一则新闻：在韩国参团的女艺人面对观众，别的团员下跪她不跪。有人说：“中国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凡人，这是中国的传统。”其实中国人动不动就跪拜的传统何止千年，额上磕出血疤的时代也并未走远，人人都可挺直腰杆的日子并不长，精神跪族今天还大量存在。“不跪”是教员的遗泽，是系统重置后才有的中华魂。现实中的相对平等，早已融入了俗世生活，就如空气，无法察觉，但不可或离。这个平等，有人曾经为此流尽热血，它是有颜色的。庸常的生活，世事的轮回，也在变动着它的色泽。共和国从不缺少对手，总有人在霍霍磨刀，明里暗里试探底限。平静的生活需要守护，甚至会有新的牺牲。

　　两性的螺旋纠缠是生命的主题，也是网文的最爱，可以说没有男女也就没有小说。平凡的爱情总差那么点意思，恣意的狂欢才足以慰藉人心。网文中的主角是逆天的存在，多吃多占就成为应有之义，主角骚气冲天，惹无数桃花媚眼。最后，主角或者搬到一个天不收地不管的无人岛上，或者利用权势修订法条，或者找出法的漏洞以供逍遥。法有阶级，总有意志想凌驾于法律之上。网文的作者大抵都算文青，虽然有一颗杀人放火的心，主观上还是想写出让特定读者满意的结局。在资本的世界中，资本的意志即为法。一切以价格衡量，一切皆可交易，彼此合算，就是完美结局。经过金钱洗涤的男女，有人炫富谈风月，有人作假钓金龟，似乎各得其所，其实都是买卖。在财富地位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必然有一方化为商品。男女平权是人民共和国的重要支撑，总有人在有意无意地刨根。

　　中国历史上，家族势力与王朝多有纠葛，一子不肖，举族遭殃，一人得道，则鸡犬升天。皇权看似强势，最终是斗不过家族的。王朝末期内乱纷起，财政枯竭举步维艰，而家族势力仍在敲骨吸髓，不惜榨尽王朝的最后一滴血。历史总在重复，人性的贪婪永远存在。当前的漂亮国穷兵黩武、国家空耗、疾疫流行、生民多艰，而财富集中到了家族势力手中，集中程度令人发指。权贵发国难财，政府胡乱作为，不求脱困之道，一门心思遗祸江东。——如果换个时空，比如冷兵器时代，可能早就血流成河了。

　　穿越到历史中的主角，要么当皇帝，要么当权臣，解决不了危局，便对家族下手，直杀得人头滚滚。对于家族这个庞然大物来讲，穿越者也不可能有太好的办法。各种类型的网文中都会有家族的身影，反映当代生活的也不例外，仿佛又到了轮回的起点：书中有少爷、老爷和下人，上位者无德，下位者无耻。豪门之间或斗争或联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为利益六亲不认。指腹为婚、娃娃亲等旧习俗沉渣泛起，烧黄纸、扎小人等糊弄玩艺儿，都在书中活跃。历史上的豪强贵族早已消散，现实的豪门正在成长。豪门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必然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间，必然需要攫取更多的资源，与民争利不可避免。细民们犹如风中扬起的尘沙，个体能力无论如何强大，都是被施虐的对象。唯愿每个人都开一个金手指，能够无视一切挑战，从而悠游人间。

　　网文中有一个类别叫“神豪”文，主角挣钱的方式都靠开挂，没有人愿意去生产线上干活：有人祖上有荫，有人长了双看穿宝物的眼睛，有人头顶被砸千万亿，有人每花一块钱系统都会返还十块钱。还有：通货紧缩上万倍，别人都缩他不缩；在股市上炒股，亏了有返利，赚了可拿走。总之一句话，就是天上掉馅饼，并且是吃不完的那种。书里的人对金钱都有种病态的渴望，如神经病般地疯狂攀比。书中充斥着人和人之间的看不起、看得起，到处都是找抽和打脸。买最贵的房子，戴最贵的表，开最拉风的车，泡光祸国秧民的妞。写书的心骋八荒之外，眼前的键盘显示器都化为神器，助其纵横四海。作者的心也是读者的心，家中没有一亩，却渺视鸦飞不过的田园；连一台二十万的车都要精打细算，却对几百万的车不放在眼里。梦做得太认真的人，睁开眼便是苦难，只觉苦海无边，回头也无边。某种程度上，对躺赢执着的人，也很容易躺平。躺平之后，万物皆与我同在，天地就是我衣裳。就如吸毒，一口下去，我就是神仙皇帝。神豪文是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的火光，让人有虚幻的美好；是被金钱光芒刺伤的人，对顶级财富的奇怪癔想，类似于家无存粮的农人，想象皇帝下地干活可能要用金锄头。

　　网文是餐后的甜点，是休闲时的酒杯，网文中有诸多的荒诞和离奇，可让人沉浸其间，甚至忘记现实中的精彩。种种合理与荒谬，扭曲与美好，如野草般布满心的原野。网文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读者群，网文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和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你心中所有的意象和感觉，都可能成为网文的流派和方向，从而被有心人看作有效的价值需求，形成下一个资本逐利的目标。你会被狩猎，你会被异化，你会被献上祭坛。在你的身边，会形成销烟弥漫的战场。你希望自己是命运的主宰，却终将成为某些力量汲取营养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