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最后的人民公社”即将终结
位于珠三角伶仃洋畔的中山市南朗镇崖口村,这个在市场经济狂涛骇浪中坚守了三十多年,被称为“中国最后的人民公社”即将终结。2011年初,担任了37年村支书,为崖口积累五六十亿财富的陆汉满也被迫“下岗”了。(见2011.9.1南方周末)
(一)
在市场经济、私有经济最发达的广东珠三角,隔海相望香港的伶仃洋畔,还有一个村庄坚持以集体经济为主的“人民公社”,简直是个奇迹。
更令人惊叹的是,经过三十多年的积累,崖口的集体经济变得异常强大。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实现了机械化。目前,村集体拥有各种大型农业机械60多台(其中收割机20台,插秧机10多台,大型拖拉机20多台)。此外,还有一支人数在35人左右的农机队,专门在农忙时帮助各个生产队进行收割、运输。由于高度机械化的农业生产条件,崖口村农业生产早已经告别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村民每天劳动时间只在4个小时左右(农忙时除外)。集体经济的强盛,也反馈到村中的传统弱者身上。村里规定,对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和男60岁、女55岁以上的老人,每月免费供应粮食35公斤。上世纪80年代,村里就建立了自己的养老院,老人们在这里能享受到中国大多数农民享受不到的福利:免费吃、住、看护、医疗甚至包括丧葬等。
在崖口,从事集体农业生产的,一部分是4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他们缺少外出技能,文化层次偏低,农业往往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另一部分则是外出打工失败,而不得不回村务农的村民,按照“公社”的规定,只要外出的村民想回来,一律不能拒绝。社员从事农业生产,勤劳一些的,一年甚至可以挣到2万多。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老师郭亮到此调查后感叹,“崖口不是一个富裕的村庄,但它却是一个真正没有穷人的村庄。”
大家都知道,传统农业收益比较低,崖口靠什么壮大集体经济呢?主要是围垦造地,三十多年来,珠三角其他村庄几乎都在土地上“种”工厂,处于黄金位置的崖口,却反其道而行,不断围垦,把崖口村的面积扩大了6倍。到2000年左右,崖口土地已有4万多亩,成为珠三角屈指可数的“大地主”。他们通过土地出租每年收入超过千万元,而反补到农业生产中的资金高达六七百万元。
如今,从中山往崖口方向走去,看到的是和珠三角其他村庄截然不同的两种自然景观:前者不是厂房就是楼房;而后者,却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海风吹过,不时有白鹭飞起。
(二)
崖口能创造奇迹,因为有一个好领头人——村党支部书记陆汉满。在崖口村,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习惯称陆汉满他为“满叔”。他的公正和廉洁为大家所公认。而他对朴素原则的坚持,则常常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长期住在父辈留下的一幢低矮的平房里,中间一个小厅室,两边各一个小房间。这幢房子不但低矮局促,而且老式陈旧。担任村支书的三十多年间,他从不参加任何饭局,就是去镇上开会,也不吃镇政府安排的工作餐。由于常年赤脚,熟悉他的人常说,满叔是“两手最白,两脚最黑”。正是在他的带领之下,崖口营造了一个外人眼中的“桃花源”。他担任村支书37年来,为这个三千多人的崖口村积累的财富多达五六十个亿。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土地愈发成为稀缺资源。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与崖口相邻的村庄便开始卖地,一夜暴富的神话迅速发酵,崖口村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同寻常。但陆汉满却坚持“绝不卖地”,他的理由是:卖地收益是一次性的,后代人很难分享;土地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生存资源,一旦失去对土地的所有权,这个地方的人民也就丧失了最后的生存保障。
但他的坚持却未能得到村民的理解。“公社”的集体劳动虽然能给社员们一个温饱的生活,但在富得流油的珠三角,这样的生活远称不上富足。事实上,自1990年代后,村中的两极分化便越来越明显,那些出外闯世界的,在村中建起了一栋栋气派的小洋楼,而参加集体劳动的,则多数住在上世纪80年代建起的一层小平房中。而在卖地致富的周边的村庄,楼房建得更为气派,这些都在刺激着村民的神经。
村民们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将这近万亩的海滩一次性出让所有权,平摊下来,每人可以得到约14万的补偿,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夜暴富。2008年7月23日晚,一千多名村民突然同时涌向村委会,将村干部团团包围,坚决要求卖地。此后,连续数天,天天晚上都有村民聚集在村委会的周围。一周之后,崖口进行了关于土地开发方式的股民公决,3334人中,只有28人表示反对卖地,陆汉满即是其中之一。面对如此统一的民意,陆只能无声抗议——他拒绝在卖地的协议上签字;卖地之后,他又拒绝领取可以分到的14万元钱。
然而,陆汉满的坚持,却并不能阻挡轰隆隆前进的城市化车轮。他的坚持变得似乎越来越“不合时宜”——不但那些渴望卖地生财的村民对他有意见,意欲征地的政府和地产商也对其产生了不满。今年初,担任了37年村支书的陆汉满终于“下岗”了。在此之前,几乎每一年的换届选举,他都接近全票通过。但是现在,村民们开始对他有了不同意见,“他人是好,但老不卖地怎么行?”对于满叔不卖地的理论,村民们也有不同的理解,“这一代过好了,谁还想以后呢?现在没钱读不起书,到时给你再多也没有用。”
(三)
卖地之后,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村庄里悄悄发生。卖地当年,村里即出现了建房高潮,一年之内,近200栋新房破土而出。而村里的养老院,原本住着一些老人,卖地后,那些将老人送到村养老院的儿女突然“孝顺”起来,将其中的7个接回了家。今年5月,剩下的几个老人也被送到了镇上,办了几十年的村养老院就此关门。村里的酒楼日益增多且很兴旺,麻将馆也由原来的十几家增加到了三十多家。更让陆汉满担心的是,一种新的说法开始流行:“第一次卖地是脱贫,第二次卖地是致富”——已经有人将目光瞄上了剩余的1万多亩滩涂。
72岁高龄的陆汉满没有对自己“下岗”说太多话,这位老人心里坦坦荡荡。他说他当村支书37年对得起党对得起崖口的父老乡亲,37年为集体积累了五六十个亿的财富,“这是不容易的,我做到了,很知足。每个人都是历史舞台上的匆匆过客,我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对崖口的未来,陆汉满说“不宜多讲”,但我们可以预见:随着存量的土地不断出卖,村里大部分人会越来越富,新楼会越盖越多,酒楼茶市、麻将馆会越来越兴旺;出卖的土地上会耸立起幢幢高楼大厦和豪华别墅区、高尔夫球场,崖口很快会成为珠三角富裕的村庄。但集体经济将走向崩溃,“人民公社”将解体,部分中老年人和外出打工失败者再没有“桃花源”做保障;没有补贴的农业将日渐凋零,“一望无际的稻田,海风吹过不时有白鹭飞起”的景象难以再现;村民从此也再难见到像满叔这样“两手最白,两脚最黑”的共产党干部。当某一天土地卖完,钱财挥霍殆尽,崖口的子孙后代的日子怎么过,那只有天知道!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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