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一篇 《香港制造》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毛泽东
剧情简介:中秋,一个香港街头的小混混,自小便好勇斗狠,结党打架,不务正业但豪爽够义气。他的父亲很早就为了一个大陆女人,而抛弃了妻子和儿子。为此,中秋一直痛恨他的父亲。当母亲也离家出走时,中秋再也忍无可忍,跑到父亲与那个女人的家,欲把他砍掉。但在公厕里,他看到一个少年亲手砍掉自己父亲的一只手而惊呆了。
这位一直被称为边缘少年的中秋,近日心情起伏很大,原来他爱上了身患绝症的少女阿萍。阿萍的父亲借了中秋的黑社会老大的钱。中秋为了证明对阿萍的爱,不仅向荣少借钱帮她治肾病,甚至去当杀手。在执行任务的当天,中秋的行动终于失败了,没想到答应保护他的荣少早已跑回大陆。有一天,中秋突然被一名少年砍伤,住进了医院。一个多月后,他出院发现萍已去世,他一直照顾的白痴阿龙珠也被荣少利用去带白粉,失手被害。这一次,中秋决心要报复,要向全世界报复。
一个受情伤跳楼自杀的学生女,一个患绝症与中秋彼此相爱的女孩,一个弱智总被人欺负被中秋罩着的壮男孩,加上中秋四个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疼痛联系在一起。前三者的死亡将中秋青春的无力激发成了毁灭性的一点,成就了影片海报上那个持枪准备射击的青年。他把最后的子弹留在了自己的太阳穴,把自己的尸体留在了爱人的墓碑旁。疼痛无力的青春,夹杂着与逃避的矛盾,三个小孩在墓地里呼唤死人的名字是最疼痛的镜头。
李灿森在扮演中秋的时候,刚刚从“中秋”的生活中摆脱出来——其本人就是在役古惑仔,收数砍人,在街头被陈果看中拉来拍戏,对于这样的角色,几乎不用扮演,做自己就好,甚至衣服都是自己平时出来混装衬头的,搞笑的是影片在瑞士获了奖他和陈果出国领奖,他老爸以为他犯了事要跑路,一定要跟着他去照顾他。
不同于臆想中的黑帮片:西装墨镜,大队人马,火并枪战,力敌万夫,真正混过江湖的人知道这不是真的,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寄食集团,光鲜体面和恩爱情谊又能有多少。
《香港制造》中的底层社会,一切规则都被人为地融化了,荒蛮中一片弱肉强食和适者暂时生存,中秋的青春就在这样的社会中消耗掉,如同洒在沙漠中的水,也许会润湿了一片沙地,但很快被粗糙干涸的外界吸收,沉入到无物之阵中,顶多留下一滩深色的痕迹,证明有人的热血曾经无望的抛洒在那里,却没有滋润什么,改变什么。
不同于多数青春片,中秋没有真正反抗的反抗什么,根据约定俗成的定义,反抗要有世俗和道德的权威作为对象,这个模式在文艺中往往是这样:世俗的僵硬和伪善——青年的反抗——失败者边缘化,胜利者上位——胜利者成为新的权威,仍旧僵硬和伪善。这个循环模式在电影和小说里比比皆是,然而真实的社会中给这种模型存在的年代并不长久,简单地说,这个模型在今天已经不存在了,至少在中下层社会已经不存在了,原因很简单——权威不存在了。
《香港制造》中的底层社会呈现散沙化,美其名曰自由化,如果硬要说权威的话那就是每个人自己支撑的空间,而从前作为权威的维护对象——伦理,哪怕是虚伪的,也不存在了,中秋的权威来自拳头,支撑的时间长度不超过挨揍疼痛的时间,当他走开,当被揍的学生伤口不再疼痛,阿龙照样再次被欺负。荣少不过是中秋的扩大版,他的权威来自金钱,有效范围仅限于他买的起的一块。很有趣的是他试图将权威伦理化——中秋为女朋友要借钱,他不断地给中秋上课:你们年轻人哪用那么认真,大家开心不久行了,要女人我给你找(当场拨招妓电话....);现在那些小姑娘,哪用那么认真,比你我都奸的;青春无敌,你要多关心社会(前些天要你做你没去的案子,十六少做了);杀人谁一出世就会,你年轻不多找点钱,要等那时;秋,以前我和你一样穷,但我努力,我奋斗(砍人收数)有了今天,外面的天是一样的。
可以看到荣少不断制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部理论,但由于过于赤裸裸的利己而缺乏说服力,连伪善都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他混不久——没有伦理就没有禁忌,手下随时会为私利和私仇做了你,尤其碰到中秋这种有原则的。但对于这片弱肉强食的沙漠,中秋的反击不会带来什么改变,死掉一个荣少又如何,肥陈是下一个荣少(虽然也被中秋干掉了),公屋走廊中偷袭中秋的滑板少年是下一个荣少,在门口带小弟:“以后你们跟我,每天拿三百块来”的长发仔是下一个荣少,欺负傻子阿龙的三个学生是下一个荣少,为了抢白粉不惜把阿龙打死的潮男们都是将来的荣少,荣少是杀不完的,弱肉强食毫无伦理的社会就是荣少的土壤,在这种土壤下,一切不负责任和厚颜无耻都冠以自由的名义,在相互伤害和相互报复中乐此不疲。
中秋的父亲包二奶,抛弃了母子二人,但这竟是在母亲的默许下发生的,唯一的要求是每月支付三千块的菜金,便可以对道德出轨不闻不问。中秋得知真相不能容忍,本想去砍人,但在等待父亲回外宅的时候竟然目睹另外一场戏:一个少年出于同样理由一刀砍下负心人的右手。
阿龙捡到徐宝珊的遗书,单纯的少女再喜欢上体育老师后被抛弃自杀,当中秋把信交给高大英俊的体育老师后,对方对他的问题一句没回答,转身默默撕掉少女最后的话,在盛夏傍晚明艳的阳光下撕碎的信纸如同飞舞的蝴蝶。旁边一群跳绳的少女粉腿白衫仿佛是花园中的天使,然而在这样充满情欲却缺少操守和真诚的伊甸园里她们的命运又和徐宝珊有什么不同呢,遇到的顶多是另一个体育老师,再阳光再俊朗也不过是整过容的荣少罢了。我很希望她们遇到中秋。
比较说教的人是义工李小姐,她是片中唯一一个有着成系统的伦理并且打算扩散这种伦理改良土壤的人,她的成效明显但范围有限——寸头男受她感染和约束成为主流社会中的上班男,但她竟然以身相许,不知导演陈果这个剧情安排的目的何在,是想暗示李小姐的改良努力的上限不过如此,还是得出一人救一人的定量结论。但片中没有给出李小姐的伦理是发自本心还是职业操守——义工算不算职业——嫁给寸头男后她的感化工作还能持续多久,扩散多大,陈果没说,笔者并不乐观。
唯一给笔者以安全感到的竟然是医院里那个医生对捐献制度足足三分钟的解释,这种本应该作为官僚系统和满口说教而被嘲笑的成分却含有最为宝贵的公平和秩序感。移植给白屏肾脏的种种障碍看似令人心焦不耐烦,但医生的解释很清楚:就是要避免器官捐献过程中有金钱或利益的交易。混乱和充满贪欲的社会里僵硬的制度为的是防止肮脏的买卖,如果随随便便就可以捐献和买卖肾脏,不难想象荣少会把阿龙做更有价值的安排——联系好几个买家,把他的器官全部卖掉,使得获利最大化。人性的恶和死板的秩序相比,后者虽然令人厌烦抱怨但至少给我们以最低的安全感。
笔者总是联想到另外一部青春片《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和他的伙伴对社会秩序和道德条框总是在嘲笑不屑和多多少少的破坏,在原著《动物凶猛》中这种破坏更为明显,用王朔的一句话说:小孩不学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少年的反抗在当时的社会氛围尤其是伪善和僵化中是可以原谅甚至是正当的,那么这种反抗和破坏要有其限度和原则,不能使道德水准和社会秩序滑落到有人受害的地步,解冻和松绑固然是好事,但矫枉过正的后果之一就是框架倒塌和人际纽带解散。对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来说,彼此互为外部环境,自由度增大必然带来支撑和稳定减少,一旦成为没有硬性秩序和伦理约束的散乱状态,原子化的个人的自由必然受到彼此的侵犯却无处寻找保护,如同一群冬天里的豪猪一样只能靠身上的毒刺自我保护,没刺或者刺短的倒霉蛋必然被人用来取暖而扎成筛子。中秋倚在墓碑上的时刻不会想到正是马小军们的青春反抗和破坏把他抛进了荒漠和豪猪群,他远没有他们的幸运:可以拥有秩序带来的稳定和破坏秩序带来的快感和红利,而到了中秋的时代秩序被破坏殆尽,红利荡然无存,只能以挣扎拼命自保,这如同战争中的士兵,一个人开小差可以逃避抗战责任带来的死亡风险而又能享受前线流血给后方创造的和平,但所有人都开小差就会导致国破家亡,在外族的铁蹄下任人宰杀。没有人是受益者。可以说马小军们运气好生的早,摘完桃子后没有浇水施肥培育下一茬而是砍掉桃树回家当柴烧,轮到中秋他们就只剩下了一片荒山等待他们饿着肚子重新栽树浇水——如果他们打算这样。
秩序——松动——自由——混乱——血海——秩序,这才是纵贯历史的规律,文艺中的所谓“世俗的僵硬和伪善——青年的反抗——失败者边缘化,胜利者上位——胜利者成为新的权威,仍旧僵硬和伪善”只不过是大循环中的小循环,在秩序尚未瓦解前的短时期存在,终将被血海吞没。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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