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南克的警告
伯南克的警告
欠的钱总有一天是要还,还不上总有一天是要违约的,削减预算和减少赤字是可以做得到的,只是在华府的政治生态下,政客们为了各自利益,不愿意承受短痛,后果自然是迂延不治的长痛
■ 环球财经特约撰稿 蒋旭峰(发自华盛顿)
2月3日,笔者参加了在美国全国记者协会举办的午餐会。从去年11月推出备受全球争议的第二轮定量宽松政策(QE2)后,绝少在公开场合回答记者提问的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伯南克很反常地一口气回答了媒体十几个问题。在此之前,美国货币政策制定团队的执牛耳者,位高权重的伯南克极少在媒体上露面,即便参加各类研讨会往往也是“壁立千仞”的做派,一字不落地读完演讲稿后就缄口不语或是拔腿走人。
而2月3日,伯南克在做了20分钟的演讲之后,又花了近40分钟回答在场各国主流媒体的提问,把枪口对准共和党人,警告他们不要在调高美国国债上限问题上“玩火”,不要对美国财政政策指手画脚,表达了对美国财政状况可持续性的深切担忧。
这种“有欲不刚”的态度逆转让人不禁想起美联储货币政策近几个月来“四面楚歌”的尴尬处境,隐隐听到美国国债总额马上就要触及14.3万亿美元“红线”的警报声,并感受到伯公心中有话想要一吐为快以求释然。
伯公缘何添新愁?
笔者做了番粗略统计,近几个月来,在美国各类电视节目和报刊上谈及QE2的报道,八成以上都持炮轰和质疑态度。批评者甚至包括伯公的左膀右臂,美联储理事都以署名文章的方式批评QE2;剩下不到两成主要是伯南克和其他美联储高官紧急出动“消防车”,在各大媒体发表文章和接受访谈以求“灭火”。
2月4日的《纽约时报》指出,这是伯南克第一次公开对美国国债上限问题表态,自从欧洲爆发主权债务危机之后,全球债券市场一直波动剧烈,伯南克之所以“冒共和党人之大不韪”,目的是希望华府的政客们不要再“捉弄”资本市场了。
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1月上旬致信美国国会领导人,今年“春天的故事”愁绪浓,美国的公共债务规模今春就会达到国会设定的14.3万亿美元的上限,如果国会不能尽快放松这一“紧箍咒”,将会导致美国政府违约,势必危及美国创造就业的努力,同时推高美国企业的借贷成本;倘若国会不能调高美国的公共债务上限,将会给美国经济带来延续数十年的“灾难性后果”。
经济衰退、老龄化人口趋势、攀高的社会福利支出和多年的赤字财政政策使美国的公共债务不断累积,引发各界人士对美国财政可持续状况的担忧。在去年9月底结束的2010财年,美国联邦财政赤字接近1.3万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高达8.9%,大大高于国际公认的3%的警戒线。今年美国联邦政府的财政赤字将达到1.5万亿美元,创下二战以来的记录。美国当前累积的公共债务总量14万亿美元,离国会设定的“天花板”仅半步之遥。
自2002年起,美国国会就多次批准上调公共债务上限,近几年国会每次投票通过年度预算案的同时,都会批准上调公共债务上限。尽管在历史上美国国会未曾拒绝过上调公共债务上限,但共和党今年接掌了国会众议院之后尚未“满月”,就已经表现出了奥巴马所说的“绑匪”的彪悍,一方面处心积虑地要颠覆奥巴马执政前两年的硕果,既要推翻医疗改革法案,又要求放松对美国金融业的监管;另一方面,共和党人在减赤和预算问题上一再作梗,为了兑现大选承诺,先是宣称要将美国的预算水平减至2008年的水准,进而又要进一步将预算水平削减至2006年的水准。美国新科众议长约翰·博纳的风头之健、来势之汹,不亚于1995年冬导致克林顿政府一度因缺钱“关张”的共和党众议长金里奇。
QE2不给力
华盛顿从来都不缺“府院之争”的宫廷戏,一旦涉及财权和人事权的实质性问题,宫廷戏就会变得高潮迭起。奥巴马认为调高国债上限这一问题是不可讨价还价的,而约翰·博纳等共和党大佬坚持要把削减预算和调高公共债务上限“捆绑销售”。盖特纳致信国会领导人的当日,博纳就毫不留情地说,除非奥巴马政府在减少预算和削减赤字上采取“纠正行动”,否则不应提高美国的公共债务上限。
诚然,美国三权分立式民主崇尚在制定决策前充分听取和兼顾各方意见,但是“群英众言堂”也会带来副产品,那就是决策效率的下降,甚至会造成“美国号”列车危险地“挂空挡”或“挂倒档”,以致危及美国脆弱的经济复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美国资深银行家、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亚历克斯·波洛克一针见血地向笔者指出:欠的钱总有一天是要还的,还不上总有一天是要违约的,削减预算和减少赤字是可以做得到的,只是在华府的政治生态下,政客们为了各自利益,不愿意承受短痛,后果自然是迂延不治的长痛。
撇开政治因素不谈,伯公力推的QE2一个重要政策目标就是要压低美国中长期国债收益率,并以此促使与之挂钩的中长期贷款利率和房贷利率下行,进而刺激企业借贷投资和楼市复苏。美国当前企业扩大投资规模和增加长期雇员依旧谨慎,房地产市场依旧是“扶不起的阿斗”,美国楼市在去年10月底成交量触底之后,目前延续着以价换量、价跌量增的弱势格局,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道格拉斯·埃利奥特等专家告诉笔者,美国楼市在离开了购房税收优惠和受止赎地产居高不下的冲击,今年仍将承压下行,估计房价的平均跌幅会超过5%;美国劳工部新近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美国建筑业又大幅裁员3.2万人。
由于市场人士对于美国政府债务违约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担忧,部分地方政府出现资不抵债,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等因素影响,近来美国长期抵押贷款利率出现明显上涨趋势。在2月第一周,美国30年定息抵押贷款平均利率从前一周的4.8%继续升至4.81%,15年期定息抵押贷款平均利率从前一周的4.05%升至4.09%,1年期国债指数浮息抵押贷款利率与上周的3.26%持平。如果剔除各种不可避免的市场波动性,1月份全月美国30年定息抵押贷款平均利率为4.76%,远高于QE2推出的2010年11月的4.30%,1月份全月美国15年期定息抵押贷款平均利率为4.09%,也大大高于2010年11月的3.68%。
此外,在美国国债市场上,由于2月4日美国劳工部公布的新增就业岗位数据差强人意,以及投资者对美国长期通胀状况的担忧,引发大笔抛单。国债价格下跌使得30年期国债的收益率上涨至4.73%,为2010年4月份以来的新高。对市场起着风向标意义的10年期国债收益率当日上升至3.68%,也为2010年5月份以来的新高。
2月7日的《华尔街日报》指出,由于美国经济逐渐复苏加上大宗商品价格上扬,美国长期国债的收益率近来创出新高,表明美联储对于美国潜在的通胀状况估计不够。债券市场的情况也表明,美联储近期对经济不会采取新的干预措施,紧盯美联储货币政策的短期国债收益率近来保持平稳走势,而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与两年期国债收益率之间的差幅已经拉大到2010年2月份以来的最高值,这也反映了投资者认为美国经济有潜在过热的风险。
从这些市场数据来看,美联储QE2的政策目标可谓是南辕北辙。不看华尔街的数据,再考量美国各城市“主街”上的民意看法,与笔者交谈过的美国相当一部分中小企业主和普通民众对于新投资、大量增加长期雇员和买房依旧持“等等看”的态度。
伯南克的担忧
笔者也留意到一个有趣现象,尽管上述逻辑是美联储QE2政策的内在机理,但伯公在几个月来的多次表态和文章中从未着墨提及市场“不听话”的表现。2月3日伯公在演讲和接受提问的时候,笔者在会场一个角落发现某国外媒体的记者正在给编辑打电话,这位女记者的大白话倒是很能说明问题:“伯南克说了很多,但是没有说太多新内容,他又能说什么呢?”
位高权重的伯公公开场合的一举一动都在摄像机之下,不愿触及的伤口自不能提。在“为数不多”的新内容中,他与盖特纳一样,也使用了“灾难性”后果一词。尽管他也直言奥巴马政府面临减赤的“艰巨任务”,但他警告共和党人不要在提高美国政府举债上限问题上玩火,不要把提高政府举债上限当成讨价还价的筹码,美国政府一旦“断供”,将会在债券市场上造成极大恐慌。伯公没有说出来的注脚则是:一旦这一局面发生,QE2的货币政策将会因为美国糟糕的财政状况而进一步大打折扣,甚至是前功尽弃。
伯公在当日演讲开始时就直言,美国不能依靠经济发展来解决长期财政困局,美国必须通过减少政府开支和增加税收并举之策来解决这一难题。然而,在华府现实的政治丛林中,两党各事其主、互不相让,这一问题的艰巨性、各路诸侯利益的狭隘性,去年美国全国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历经大半年时间提交的削减赤字方案流产则是最佳注释。
尽管伯公和奥巴马最近都引用这一总统任命的委员会提出的方案来说明减赤的重要性,但是该委员会的18名成员中只有11人投赞成票,没有达到提交国会的14票。其中“日子过得超然”的6名民主党和共和党参议员中有5人投了赞成票,而“整天考虑如何面对选民”的6名两党众议员中惟有民主党议员约翰·斯普拉特一人投了赞成票,斯普拉特更是坦言:“削减赤字是得罪人的事,我要不是中期选举连任输了,我投赞成票也得好好掂量一下才成。”
当我们聆听伯公的警告,关注美国减赤肉搏战的同时,莎翁《麦克白》里的名句“美即丑恶丑即美”倒是这幅政治丛林众生相图入木三分的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