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一帜的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者）——从武装斗争到议会道路

独树一帜的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者）——从武装斗争到议会道路

汪亭友　

2009年第2期 《国外理论动态》

　　2008年4月，尼共（毛）首次参加制宪会议代表选举并取得重大胜利，成为冷战后世界社会主义运功中的重要事件。尼共（毛）在世界共产党中独树一帜：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体陷入低潮时，依然坚持武装斗争并取得重大成就；在武装夺权有望取得胜利的有利形势下又毅然决定走议会道路并赢得执政地位。该党长期倍受争议，在十年内战期间被视为非法组织，至今仍被美国视为恐怖组织。该党胜选后，又面临十分复杂的局势，面临着怎样执好政的严峻考验。
　　一、成功实现转向武装斗争、转向议会道路的两大跨越
　　尼共（毛）的历史渊源比较复杂，至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大体说来，可追溯到1949年成立的尼泊尔共产党。尼共成立后不断分裂，于1963年召开了最后一次大会。1974年，前尼共中央委员莫汉?比克拉穆?辛和尼莫?拉玛创建了尼共（四大）。但该党也于1983年发生分裂，并分化出尼共。1984年3月 12日，尼共作为惟一代表尼泊尔的成员党，与国外其他18个信奉马列毛主义、主张武装夺权道路的共产党，共同成立了“革命的国际主义运动”，宣称他们是马恩列斯毛主义的后继者，表示要继承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思想，联合和团结坚持武装斗争的毛主义者共产党。
　　1986年，尼共形成两派：尼共（Mashal-CC）和尼共（Mashal-COC），CC派的领袖为普拉昌达，即为后来的尼共（毛）主席。1991年12月，CC派独立出来，领导并联合其他3个党派，组建了尼共（团结中心）。受国内搞多党制的民主化运动的影响，尼共（团结中心）成立后不久，也在革命道路问题上形成“四大” 派和毛主义派。“四大” 派倾向于搞非暴力不合作的和平运动，而毛主义派则主张使用暴力恢复民主。经过两年半激烈的党内斗争，1994年5月“四大”派被清除出党。随后，尼共（团结中心）更名为尼泊尔共产党（毛泽东主义者），即现在的尼共（毛）。1995年3月，该党召开了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大会，决定开展符合尼泊尔国情的人民战争，走农村包围城市的武装斗争道路。以后经过一年的准备，1996年2月13日，以普拉昌达为首的尼共（毛）宣布开展“人民战争”，即以秘鲁的“光辉道路” 游击队为榜样，先夺取全国政权，推翻君主立宪制，建立新民主主义国家，然后迈向社会主义，最终实现共产主义。
　　尼共（毛）在形成过程中还有一支力量加入，即巴布拉穆?巴特拉伊领导的尼泊尔联合人民阵线。该党在1991年曾是第三大政党，但上个世纪90年代也经历多次分裂。1994年巴特拉伊博士带领联合人民阵线中的少数人，参加当年的议会选举，结果未赢得一个席位。1996年2月4日，巴特拉伊向德乌帕首相提出40点要求，要求首相在两周内给予答复。但首相办公室拒绝接受废除君主制、建立共和国的请求。巴特拉伊没等完两个星期，就加入了尼共（毛）。2月13日，他响应普拉昌达宣布发动人民战争。此后，巴特拉伊成为党内第二号人物，任中央政治局常委、联合人民革命委员会召集人等职务。
　　武装革命之初，尼共（毛）的力量非常弱小。“只有一百来号人，惟一的武器就是两支破旧不堪的短枪，其中一支还不能用。”而到了2006年11月，武装力量已壮大到3万多人，拥有3000多件各种武器。起初以巴迪亚、贾贾科特、鲁孔、萨利亚纳、罗尔帕、皮乌坦等西部山区县为基地（罗尔帕是人民战争的起点，被誉为“尼泊尔革命的延安”），而后迅速向全国发展，包括廓尔喀、达丁、辛杜帕尔乔克、多拉卡、卡波雷帕兰乔克、拉梅查普、辛杜利和达努沙等中部山区县。截至2005年，在全国75个县市中，它在32个县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或拥有根据地，活动范围波及68个县，控制或影响着加德满都和中心城市之外全国80％的地区，影响的人口有1000多万，从战略上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两个政权、两支军队并存的局面。
　　尼共（毛）发动武装斗争后，引起了“革命的国际主义运动”的关注。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该组织的刊物《赢得一个世界》开辟专栏，积极介绍尼共（毛），并给予道义上的声援。1993年，“革命的国际主义运动” 宣布以马列毛主义为指导思想。2004年，尼共（毛）成为该组织的正式成员。为加强内外宣传，1993年2月尼共（毛）还出版了机关刊物《工人》（英文名为The Worker）。当时是尼共（团结中心）的党刊，后被尼共（毛）沿用至今。
　　2006年11月，尼泊尔透露出和平的曙光。尼共（毛）决定捐弃前嫌，接受代表政府的“七党联盟”和谈请求，走和平的议会道路。随后双方签订了多个和解协议，决定停止内战，结束王权的统治，推行议会政体，共同建立一个和平、民主与稳定的新尼泊尔。自此，尼泊尔进入由君主制向民主共和过渡的时期。
　　2008年4月 10日，尼泊尔制宪会议代表大选开始。有74个报名参选的政党竞争335个席位。55个党派的3946名代表，角逐分布在全国75个市县的240个选区的240个席位。4月24日，最终选举结果公布。选前不被看好的尼共（毛）取得了重大胜利，获得经由选举产生的575席中的220席。排在第2位的尼泊尔大会党也只获得  110席。这是尼泊尔和谈之后发生的又一重大事件，宣告了过渡期的结束，尼泊尔政坛迎来新的主人。5月28日，尼泊尔制宪会议代表举行了第一次会议，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决议，宣布废除君主立宪制，成立联邦民主共和国。这宣告了长达239年的沙阿王朝的终结，尼泊尔成为最年轻的共和国。
　　二、实现两次跨越的原因分析
　　尼共（毛）从武装斗争再到议会道路，从“枪杆子” 再到选票，屡屡获得成功，其原因值得思考。
　　首先，尼共（毛）选择搞武装斗争，是由尼泊尔经济与社会矛盾复杂而深刻、阶级斗争日趋尖锐、统治集团内部分裂直至对抗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尼泊尔这个国家十分贫穷。1990年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仅有170美元，2005年被世界银行列为人均财富世界倒数第四的国家。贫富差距还很大。10％的富有者拥有全国近一半的国民收入，70％以上的人口生活在绝对贫困中，绝大多数人生活在农村。世袭的种姓制度等级森严，低阶层的人不能与高阶层享受平等的权利。国家还保留了奴隶世袭的制度，不少解放军战士是奴隶出身。妇女在社会的每个层面都是二等公民，受教育率与寿命都较男性低，经常面对家庭暴力。从统治层面看，尼泊尔长期实行王权专制，人民普遍不满，多次爆发声势浩大的民主运动。比兰德拉国王统治后期，国内政治气氛有所缓和，比如在1990年恢复了君主立宪制。但议会权力很有限，各派政治力量与王权对垒，统治集团内部不断出现分化、分裂直至对抗。
　　尼共（毛）领导人普拉昌达是这样判断尼泊尔的革命形势的：“尼泊尔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马克思列宁毛泽东主义认为，一个被压迫的国家，如果具有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则革命的客观形势大体已经存在。……从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阶级斗争、群众运动和群众斗争尤其是思想斗争的历程中，我们得出结论：形势需要我们发动一场人民战争。”“尼泊尔的阶级斗争发展形势，斗争环境的成熟以及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不断深入，使我们看到了在尼泊尔发动人民战争的客观和主观条件的成熟。”“我们通过对尼泊尔历史、地理和文化形势的仔细研究，最终决定走上了这条道路。”
　　面对日益成熟的革命形势，经过思想斗争、理论准备与组织重建，尼共（毛）决定以毛泽东的持久战与游击战理论为指导，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他们联合当地的贫苦农民，用自制土枪袭击防卫薄弱的偏远警察哨所，并缴获他们的武器。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就发动了5000起小规模袭击，革命力量不断壮大。到2001年已有2000—5000多名正规军和1万名左右的游击队员。2005年8月，宣布开始战略反攻，革命形势迅猛发展。
　　在解放区，尼共（毛）建立了农村革命根据地，积极开展土地革命，变封建半封建的土地私有制为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建立由党、军队及群众三方代表组成的人民政权，设立人民法庭、税务机构，行使政府权力，开办中小学校，战士们和贫困村民的孩子都可以免费上学，建立金融合作社，帮助村民解决经济困难，还办起各种小型工厂。尼共（毛）还积极倡导人人平等，解放妇女，移风易俗。不少年轻妇女参加革命，有的成了革命的骨干。这些政策与措施，符合广大农民的意愿，得到了贫苦农民的支持。这是革命力量快速发展的群众基础，也是力量之源。
　　尼泊尔革命的事实告诉我们，在有些国内矛盾异常尖锐、革命形势具备的国家，共产党组织顺应人民的愿望，自主地开展革命活动，是无可厚非的。不宜简单地认为，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暴力革命就一定不合时宜，仿佛只有议会道路才符合时代潮流，才是惟一的选择。一个国家的共产党，选择何种道路要由这个党依据本国的革命形势自主作出判断。显然，不能把坚持武装斗争的党一概斥之为极左翼，或如有人所言把尼共（毛）看成国际极左翼的代表，更不宜按西方的调子，把这些共产党看成另类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
　　其次，尼共（毛）选择走议会道路，是在总体有利的形势下，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后的慎重选择。
　　尼共（毛）把马列毛主义以及普拉昌达路线作为党的指导思想，认为尼泊尔属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革命处在新民主主义阶段。党的奋斗目标是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政权，然后经过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改造，进入社会主义并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党的现实纲领是要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基本任务是反帝、反封建和反官僚资本主义。党在现阶段的策略，是领导并联合国内的民主力量包括进步的民族资产阶级，反对共同的敌人，把尼泊尔建设成为一个新型的民主国家。当反民主势力联合起来镇压革命力量的时候，党只有领导人民开展人民战争、武装夺权这一条道路；而当人民的力量发展起来了，封建统治者的权力受到严重削弱，民族资产阶级又愿意合作，国内出现了和平希望的时候，党也可以走和平的议会道路。党通过议会斗争实现对国家的领导权，推进新民主主义革命。尼共（毛）是基本按照这一思想，选择走议会道路的。
　　到2006年11月，尼国内政治力量的对比发生了有利于尼共（毛）的转化。一方面，革命形势出现大发展，人民的民主与革命意识增强，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据人民解放军副总指挥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到2005年年初，尼共（毛）已控制或影响着70％的尼泊尔国土，拥有3万余名士兵，并建立了多个解放区和地方人民政府。“如果真的攻打加德满都，最多一周就能拿下。”另一方面，王室血案后继位的新国王，一面“清剿” 尼共（毛），一面又打压议会党团。2002年5月，他解散议会，恢复君主专制。2005年2月，他又解散政府，宣布亲政。国王的倒行逆施，令议会各党派强烈不满。它们加强自身的联合，成立“七党联盟”，联合社会力量反对国王，王权式微；同时又感到难以独立承担领导国家的重任，于是向尼共（毛）求和，希望携手结束王权的统治。2006年4月，尼共（毛）策应“七党联盟” 发动了人民民主运动，迫使国王交出权力。
　　尼共（毛）接受和谈也有其国际背景。尼泊尔虽然是一个小国，但位于中印两个大国之间，战略位置特殊，历来受到美国等西方国家的重视。在尼泊尔内战期间，印、美、英等国在资金、武器上给予尼国王政府鼎力支持。美、印甚至还提出可以直接派兵援助尼泊尔。尼共（毛）如果武力进攻首都，外国势力插手将在所难免，形势将会复杂化，很可能使尼共（毛）已经取得的优势化为乌有。2006年2月，普拉昌达在接受BBC记者采访时就说：最终放弃攻占加德满都，考虑到“英国、美国和印度等国家开始从军事上支持皇家军队压制我们的人民战争和尼泊尔人民的反抗，这……造成了一些困难。如今的现实是要从政治上和军事上努力，要双管齐下”。
　　总之，国内外形势的发展，需要尼共（毛）高举和平的旗帜，采取新的战略与策略，以顺应民意，争取更多力量的支持。毕竟尼泊尔饱受了10年内战之苦，多数民众希望和平。当然，和谈也不能放弃革命原则，更不能丢掉革命果实。参加议会不是最终目的，而是要利用议会的讲坛，利用掌握的权力，揭露反动阶级的本质，教育人民群众，积蓄革命力量。从此后和谈的进程看，尼共（毛）始终坚持党对人民解放军的绝对领导，并取得了和谈的主导权。双方的合作大体按照尼共（毛）设定的政治路线图逐步推进。这与历史上的一些共产党为了走议会道路就主动放弃武装、解散军队、丧失和谈的领导权有着原则的区别。这表明，在如何实现革命目标这个重大问题上，该党在思想理论上的认识更为成熟。
　　尼共（毛）的胜利进一步表明，在阶级力量的对比发生根本变化，多数民众相信党并且党掌握武装的有利形势下，选择和平的议会道路是明智而正确的。这是一条既不同于俄国、中国等国共产党单纯靠武装斗争取得政权的道路，也不同于如摩尔多瓦共产党人党单纯依靠议会选举取得政权的道路。它为冷战后资本主义世界的共产党如何实现执政踏出了一条新路，作出了一个独特的尝试。
　　中国一直是尼共（毛）希望发展友好关系的对象。尼泊尔实现和谈后，普拉昌达多次表达对中国的尊敬和友好，甚至声称自己希望正式访问的第一个国家是中国。大选后，他也继续表达了这一愿望。他指出：与中国的关系是尼共（毛）新政府的重中之重。中尼关系没有任何原则性分歧和障碍，我们在所有领域都可以进行全面合作。中国的改革开放、吸引外资、建立经济特区、发展外向型经济等做法我们都要深入学习。还对中国方面考虑将青藏铁路修到中尼边界大加赞赏。
　　2008年8月23日—27日，普拉昌达访华，参加北京奥运会闭幕式。这是尼共（毛）领导人就任总理以来的首次出访，也是普拉昌达第一次访问中国。在华期间，他分别会见了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这是一个标志性的外交活动。既圆了普拉昌达本人多年来想去毛主席的故乡看一看的夙愿，也表达了尼共（毛）对中共、对中国的友好态度。同时，也表明了中国党和政府对尼共（毛）的友好态度以及对中尼友好关系的重视。访华期间，尼共（毛）同中国共产党正式建立了党际关系。在会见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王家瑞时，普拉昌达表示，尼中关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尼共（毛）作为执政党，与中国共产党的友好合作必将有利于两国关系的深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