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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记实小说《风》第4章1968.12-2008.12(纪念北京知青赴山西雁北插队四十周年)

火烧 2008-10-10 00:00:00 文艺新生 1042
《风》第4章讲述北京知青赴山西雁北插队期间的故事,围绕韩东与李常的冲突展开,展现知青生活的艰辛与成长,突出知青群体的团结与反抗。

  长篇纪实小说:《风》  第4章
                                      
                           一                 
    早上,王重一边做早饭,一边劝韩东躲着点李常。
    昨天在御河滩跟李常交过手后,韩东心里便有了数,李常之所以霸道,资本只是他的十年大刑。而李兴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的依势小人。作为一个将门子弟,父亲从小就培养他祟尚武功的思想。父亲非常欣赏“刺刀见红”的那种肉搏精神。因此,行武出身的父亲从小就有意识地摔打儿子。让儿子到军营与战士们摸爬滚打,这正迎合了祟拜“英雄无敌”的男孩子的心理。所以韩东不但学过擒拿格斗,摔跤武术,甚至有一段时间,还着迷一样地练过拳击。可是韩东并没有以此欺人,良好的教育培养了他慷慨豪爽的行侠仗义风范,所以在学校的同学里、在大院的玩友中,他有着极高的威信。不过,他毕竟有一种男孩子的野性,而这种粗旷在文革初期也曾一度释放。他组织过红卫兵,也参加过联动,他搞过打砸抢,也参加过武斗。从老兵到玩主,他一路走过,但当他的家庭也被革命的车轮碾碎之后,他清酲了,他开始痛思这种疯狂,于是,革命的狂热减退,重新恢复了他善良的本性,复员了那个质地优良的韩东。
   “王重,你说我躲的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
   “这------”王重拿着饭勺停止了搅动拿糕*(一种玉米面做的雁北农家食品),他想了想说,“是呀,躲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你还是赶紧回村吧。”
    门外传来了一些响动声,粪客们都知道李兴和韩东打了一场架,这场架谁胜了呢,不得而知,韩东看见粪客们朝屋里张望,他明白这伙人不是等着吃饭,而是观察自己的行动。他意识到粪客们对他寄托了一种希望,似乎只有他能跟李常较量,把这些粪客从李常的压迫下解放出来。想到这儿,韩东感到有点好笑,他到大同似乎不是来拾粪,还是到粪店济困解危?他想到了“逢场作戏”这个词,我干脆也来个逢场作戏吧。
    杜仲有和丁生大都闷闷坐在屋里的炕上。这时,杜仲有伤感地说: “嘿,韩东,咱俩才一个搭搭呆了几天,我总算有个知音了,可你却要走了------”
     韩东说:“杜校长,谁说我要走了。”
     杜仲有说:“你不走咋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要是想陷害人,那是防不胜防啊。”
     韩东回答,“杜校长,连丁生大都不怕李常那个灰货,我韩东企能怕他!”说完,韩东夺门而出,来到院子里,聚集在王重屋门口的粪客赶紧让出一条路,看着韩东走到粪客们住的屋檐下。韩东对着窗子喊,“李常,你服不服。不服就再出来练练。”
    粪客们住的大屋里只剩下李常和李兴俩个人。他们俩坐在南炕的窗前正朝外望。李常听到韩东的喊声,一下从炕上站起来,要下地出去,被李兴拉住了。李兴问他干啥去,他回答出去再跟韩东好好地打一架,非把韩东制服不可。李兴告诉他还是别跟韩东当着这些粪客们动手,如果象昨天那样被韩东打爬在地,那他往后还咋领导这伙粪鬼。李常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并不是韩东的对手,只是觉得韩东当着大众要跟自己再比试一下,他不应战,会失去面子。可是真的出去跟韩东交手,自己再输了,那可就一下威风扫地,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兴看李常犹豫了,劝道:“李常哥,先忍了这口气吧,来日方长,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常说:“我要不出去,那显得多丢人。”
    李兴说:“这好办。”于是,他让李兴躺下,自己站在炕上,推开窗户探出头朝外喊:“韩东,李常哥昨夜领着人拾了一宿粪,现在睡觉了,有啥事儿等他醒了再说吧。”说完,缩回颈,呱哒一声关了窗。
    韩东听完李兴的话,知道李常不出来应战。院子里,站了一群粪客看着他。韩东笑了笑说,“你们谁会摔跤?要是有人想跟我切搓一下,就请出来,咱们来个以武会友。”粪客们也许不懂“切搓”二字,也许不会摔跤,总之,他们站着不动,也不吭声,只是瞅着韩东。“那好,”韩东象个江湖艺人,冲粪客们抱拳一揖,“那我就献丑了,我练套长拳,让大家见笑。”说着,他走到粪店的院子里,缓缓拉开了架式,众人迸住气,目不转晴地盯着韩东的身势。为了把这套拳练得花哨一点,只见韩东一个翻掌,他的动作敏捷迅速,双臂回抡,转身旋腿,把一趟拳练的虎虎生风。观看的粪客们都不断地叫好和鼓掌。惊动了屋里的李常和李兴,他们俩趴在窗台下往外偷窥。李兴暗暗想,“这韩东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看来,李常这下算是碰到了克星。”
    韩东练罢,心不跳,气不喘,他站定身后,又冲大家拱手作揖,故意显出一副江湖中人的豪爽气慨,对着李常的窗根大声说:“大家听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甭管你是来明的,还是来下三烂暗的,我姓韩的都不怕!我撂下个话,站在粪店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你们要是瞧得起我韩东,以后都是我韩东的朋友,从今往后,谁要是欺负你们,你们就跟我说,我韩东保证替你们抱打不平!”
   “好!”杜仲有喊了一声,带头鼓起掌。众粪客也都感动的一个劲儿地拍着巴掌叫好。
    ------
    李兴坐在窗前,说:“李常,韩东这话可是冲着咱俩来的。”
    李常气歪了鼻子,骂道,“他妈的他吓唬谁呀,我他妈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拿猴拳吓唬人,没门!”
    李兴反驳,“就怕你连这么一趟猴拳都不会。”
   “可我会玩儿命,刚才我说出去跟韩东打,你不让,看,让韩东露脸了吧。”李常颇有微词地说。
     李兴开始蔑视起他来,夸赞韩东武艺好,说李常要出去跟韩东打,肯定得败在韩东手里。李常本来心里就窝着一把邪火,听到李兴这些话,气儿更是不打一处来,“爷日死你个灰妈的。”他嘴里骂着,挥拳上前------没曾想,李兴竟脖子一梗,也握起拳头,“李常,你要敢碰我,今儿我就跟你拼了------”这可是李常万万没想到的事,他看着李兴,一时呆愣。李兴正颜到:“李常,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少欺负我------”
李常眨着眼,“你不受我的欺负那受谁的欺负呢?”
   “噢 ,我非得让人欺负才能活着?”李兴越想起委曲,坐在炕上,嘴一咧,号陶大哭起来。众人赶快涌进大屋,看见李兴一个五尺男人坐在炕上哭天抹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兴,你咋啦?”杜仲有问。
     李兴指着李常说:“他要打我。”
     李常握着拳,“嘿,李兴,你咋血口喷人,我打你了吗?”
     王重问:“那李兴为啥哭。”
     李常回答:“他说今后不想再受我的欺负了。”
     杜仲有说:“所以你就要打他。”
     李常分辨道:“他说不想受我的欺负了,我问他,你不想受我的欺负,想受谁人的欺负?他说不出来想受谁的欺负,就他妈坐在哪儿号上了丧。”
     韩东忍不住一笑,说:“李兴,你要肉皮子紧,没事儿我打你几下还不行。”
     李兴含着泪点点头,竟问:那别人要再欺负我咋办?这个问题一下问住了韩东,本来是玩笑,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仲有说,“从今往后,你既然投到了韩东门下,别人欺负你当然不行,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对不,韩东?”
     韩东没有吱声,刚才的快乐瞬间消失殆尽,他心中黯然:“哦,哦。这群社会最底层的人!”

     吃过早饭,韩东、杜仲有及丁生大三个人挑上粪担出工了。
     出了粪店院大门,“韩东,”杜仲有兴奋地叫了一声,“今儿早上你那一招‘敲山震虎’计使得好。一下把李常那个灰货的威风给扫了地。以后那灰货再也不敢猖獗了。他只有蛮力,不会武,你是杨志,他是牛二。”
     韩东笑着告诉杜仲有,《水浒》这部小说里,他不太喜欢‘青面兽’,挺喜欢的人物是豹子头林冲。杜仲有连忙说对,对,水浒这部小说里林冲的形像刻画的最好。然后他流畅地背出了书中那一大段对林冲的描写。韩东听完,佩服地说,“杜校长,这些书你怎么背得滚瓜烂熟?”杜仲有显得谦虚的样子说:“我比三国里的张松差远了,别看张松生的额镬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可过目不忘------曹操以貌取人,见张松人物猥琐,五分不喜------才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机会。”
     丁生大挤弄着红眼问:“啥叫五分不喜?”
    “就是模样长得难看,睑上的五官不讨人喜欢。”杜仲有说完,又着补一句,“象你那样是个烂眼圈。”
      丁生大恼了,粪担压在肩上,他的背显得更驼,“你长得好看,我再难看,是两只眼,你呢,四眼狗。”
      杜仲有笑了,“我承认我也长得丑,咱俩都象张松,可你是外表象,我是才华象。”
     丁生大侧着头问:“你那点才华象?”
      韩东说:“杜校长博闻强记,口若悬河这点象。”
      杜仲有将粪担调了个肩,沾沾自喜。“看,还得说有文化吧,人家韩东这叫彗眼识珠。”
      丁生大问:“杜仲有,你是不是吃过张松拉的屎种出来的粮食。”
       杜仲有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丁生大嘻嘻笑着说,“要不,你肚里咋能有张松的才华呢?”。
      听着他俩斗嘴,韩东觉得很有趣。
      前面是个三岔口,韩东与杜仲有要往西拐,丁生大则走北边那条路。丁生大站住了,他放下肩上的粪担,怯怯地问:“韩东,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韩东和杜仲有迷惑地看着他。丁生大从怀里掏出一个劳动布轧的新垫肩,看着看着,眼泪叭哒叭达掉在了垫肩上,他告诉韩东:“韩东,这是我女儿给做的,我一直没啥得用,看你棉袄的肩头都让担杖磨破了,这个垫肩送你用吧。”韩东一听,放下粪担,赶快推让。丁生大说:“你是不是嫌这礼太薄?”韩东摆着手连忙说不是,他推辞的理由这是你女儿的一片孝心,我怎么能用呢。丁生大把垫肩硬塞给韩东,说:“正因为这是我女儿的孝心,才显出我的诚心。”说完,他挑上粪担款款地走了。
     韩东拿着垫肩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杜仲有拿过垫肩套在韩东的肩上,说,“韩东,我可是头一遭看见丁生大给人送礼。你收下吧,别拂了他的这片心意。”
     垫肩压在肩头,韩东这个北京知青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中国的劳动人民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人民。共产党与劳动人民的鱼水关系使共产党能够在条件极为恶劣的环境下,不但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还打垮了蒋家王朝,夺取了政权,从而建立了一个人民民主的共和国。特别提到淮海战役,父亲告诉儿子,陈毅元帅说,这是一场最典型的人民战争,解放区的人民缩衣节食,拥军支前,看看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吧,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行为被铭刻在碑基上,永垂青史!那么,何为人民?劳动人民的概念又是什么呢?如果说人民是指人的群体而言,那么,劳动人民就应该是劳动者的群体,自然,粪店里的形形色色粪客是劳动者,但他们却被打入另册,于是,他们就不属于劳动人民的范筹了,他们的劳动,是一种改造,改造自己的阶级,他们的劳动,是一种洗涮,洗涮自己的罪恶,他们的劳动,是一种涅槃,涅槃后,才能有一个新的灵魂。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这场文化大革命让他们这个革命的家庭支离破碎,让他一个高干家庭中的孩子轮落到了拾粪这个地步,他也跟随着这些受难者一起涅槃,只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得到一个永生的灵魂?
     往日,杜仲有同韩东一起挑着粪担去拾粪,他俩都是一路上说说笑笑,可是今天一路走来,韩东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闷闷不语。杜仲有用手捅捅眼镜,问:“韩东,咋地啦,心里还不痛快?我看以后李常不敢对你咋着,他是虚张声势,再说,现在粪店里的人心都归顺了你,你还怕李常那个球货啥。就连李兴也要投奔你,这叫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李常在粪店里早就失去人心了,只不过你没来的时候,没人能降服他,只能受他的欺负忍气吞声。你来了,他们就好象拨开乌云见太阳,从今后穷苦人民得解放,劳动人民把家当。”
     韩东笑了,“杜校长,听你这么一说,我好象成了小分队了。”
     杜仲有说:“什么小分队?”
     韩东提醒他智取威虎山那出样板戏里的小分队。小分队开进夹皮沟不就有“早也盼,晚也盼,盼来了深山出太阳”这么一段唱腔吗。
杜仲有说:“我没看过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然后又补充说他其实最喜欢听京戏。
      韩东晃着粪担说:“好吧,如果有机会,我请校长看,把八个样板戏全都看了,一遍不够,咱们就再看它一遍。”
     “咳,”杜仲有又叹了一口气,悲观地说:“谁知道能不能有这么一天。”
    “会有的,杜校长,你忘了夏大师送给我画上的题辞‘忽闻一声惊雷,苦难顿时冰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应当对前途充满信心。”
    “可我们的前途还有什么希望呢?我们是四类分子,是专政对象,是永世不能翻身的佘孽。”
     这些话,像烧红的烙铁印在韩东的心头。

                                二
    早上,齐晓山打电话叫赵秘书长来他的办公室一趟。
    放下听筒,他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注目街景。脑海里思绪纷呈。他想起第一次进大同,是庆祝大同解放,矿工队伍游完行,他和几个年青人下了趟饭馆,到最有名气的“一品居”吃烧麦。他认为一品居的烧麦可能是天下最好吃的饭食了。二年后,他领着刚结婚的女人李月娥第二次进大同,又迈进了“一品居”的门槛,榆木桌橙依旧,那个四十来岁的堂倌装束也未变,他迎上来,揣摸了一下,唱喏道:“花好月圆迎佳人,郎才女貌是新婚。二位佳人请坐。”说完,他端祥着齐晓山;这位小爷面熟,以前光顾过。齐晓山说上次庆大同解放时来过这儿吃过一次烧麦,怎么,你还能记着。等他说完,堂倌立刻接过话,你是矿上的兄弟,工人老大哥,上次是八位豪杰,整喝了我五瓶老汾酒,吃了我三十笼烧麦,对不对?齐晓山惊异他的好记性。然后是第三次全家四口人进大同,那时候女儿齐国丽刚刚出生,还是个抱在怀里的襁褓,而儿子齐国华已经上了小学。他们举家进一趟大同,是为了给女儿子照张“百日”像。同时,全家也想留一张合影。可那次进大同,真是不不堪回首!想到这儿,齐晓山拧紧了眉头,咬着嘴唇。他望着马路对面的那个工人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留给他的印像太深刻了。当初,这僮建筑物时叫“中苏友好文化宫”,是苏联专家设计的,带有浓重的俄罗斯建筑风格。穹形的屋顶像座教堂。宽敞的舞台非常适合芭蕾的演出和大型交响乐的演奏。门厅水磨石地面异常光滑,其实就是个舞场。华丽的吊灯与壁灯,整扇的水晶玻璃窗站在外头,里面的情景一目了然。这样气派的建筑当时在整个山西省能算凤毛麟角。在首批苏联援华项目中,大同做为新兴重点的工业开发城市占有十多项,几乎是第一批援华项目的十分之一。所以一九五七年特意为驻大同援华的苏联专家盖了这座文化宫,供“大鼻子”“老毛子”休憩、娱乐。
    那天是一九五八年的国庆节,市里到处是一派大炼“炼钢”热火朝天的景像。土法上马的小高炉比比皆是,到处堆满了木柴、废铜烂铁;砸烂的铜佛和铁锅混在一起,生炭和熟焦搀杂一堆,小高炉冒出的滚滚黑烟飘向蓝天,热情高涨的人民群众意识不到那是污染,而看成是祖国欣欣向荣的像征。街道的墙壁上到处画着大跃进的宣传画:工人骑着俊马手挚红旗遥遥领先,远远落在后面的是两个戴着标有“英、美”国旗高帽的两个小丑,下面醒目的标语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超英赶美,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又一面墙上画得是农业大丰收:一个硕大圆圆的麦困像座耸入云中的山峰,云彩飘荡在山腰下,男女老少呆在粮山上,老汉抽着烟锅,老人摇着纺车,姑娘小伙办婚事,少年儿童唱新歌。下边写着四句顺口溜:处外都是万亩田,一天等于二十年,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社会主义阳关道。
     他领着一家人来到一品居,一品居易名为“人民大食堂”,吃饭不花钱,要凭饭证,齐晓山第一次尝到了兜里有钱吃不上饭的滋味。肚里没食,所有的热情都会稀释,当他们四口人精疲力尽转到西街,看见这大厦前围着人,虽然饿,但好奇心并不减。挤进人群一看,大玻璃窗里,苏联专家正在举办“国庆”节联欢舞会,男人们大部分都是“老毛子”,女人们都是些年青漂亮的中国妞。看着那些“老毛子”搂着花枝招展的中国女人跳舞,外面围观的人又新奇、又嫉妒、又憎恨、又羡慕。饿着肚子的齐晓山当然也有同感。围观的人多了,防碍了交通,警察和文化宫的工作人员像轰狗一样驱散了他们,由于齐晓山带着孩子女人,走慢一步,被一个工作人员抓住了衣襟,狠狠推了个跟头,嘴里骂着,“臭窑黑子,你也配往这儿站?”他倒在地上,齐国华吓得紧揪着母亲的衣裳,------抱着婴儿的女人急忙往起拉他,哽咽着说,“快回矿上,咱快回矿山,以后可万万不敢再到大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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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秘书长接到齐晓山的电话,便赶快过来。
他很怵这个造反司令,昨天革委会一把手和二把手,接到省里的紧急通知,会同警备区粱政委和马司令去太原开会,临行前召开了一个领导干部会,决定把市里的工作交给他临时主持,因为平常机关中一些具体事务都是由秘书长来处理。文革中的一把手、二把手其实就是原来的市委书记和市长。第三把手似乎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做为革委会常委的齐晓山在职位上毕竟要高于秘书长。中国自古以来就奉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纲常,更何况还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么一说。赵秘书长走到齐晓山办公室门前,他伸手敲门时想:“齐晓山找我干什么呢?”
     听到敲门声,齐晓山回过身,整了整崭新的国防绿军上衣,说:“进来吧。”
     赵秘书长推门走进来,“齐主席,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秘书长你好啊。”齐晓山装腔作势地叫了他一声。杨矿长告诉齐晓山,当官必须得有个官架子。官架子说白了就是权威。但你得会耍官架子,官架子只能跟你的下级耍,使你在他们的眼中有威严。不能在老百姓身上耍官架子,越是大官,对老百姓越要显得平易近人,没有那个大官跟老百姓叫劲,只是那些管点芝麻粒大的事儿的人才对老百姓喝五么六地耍威风。齐晓山对赵秘书长说,“过两天,我要带着文工团到矿山去慰问演出,临行前,我想召开个会,让矿务局的领导和所属的各矿山头头都来,讲明演出慰问行程和各种注意事项------”
    “这------”赵秘书长为难了,因为召集这样的会,必须要经过一、二把手的同意再拿到常委会做个决议,定出开会的范围和内容。
    “这什么?”齐晓山露出很不满的样子,“这个事儿现在我做不了主吗?”
     “按规定,象这种重大的事情,这得经过组织议一下------”
     “议什么,”齐晓山又一次粗鲁地打断了赵秘书长的话,强横地说,“这可是我份内的事,元旦、春节带文工团下基层慰问演出是常委早就决定了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临行前,召集那些基层的人开个会,让他们安排食宿和安排职工观看演出事项,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吗?”
     “可总得有个组织原则呀------”
      “你不要拿老一套来压我,好,一会儿我找政治部主任程大姐,把这事跟政治部通报一下,这不违背组织原则了吧。”
      “是不是把在家的常委们召集一下,开个碰头会议议呢,齐主席。”
      “碰啥头,家里还有几个常委?主管文教的老关病了住院,主管农业的老李下了乡,只有程大姐在家,你还不是个常委,开常委会你顶多是个例席,也没表决权,这事儿我跟程大姐打个召呼不就等于开了常委会。”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合适,徐主任临走前------”
      嘭地一声,齐晓山拍了下桌,“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徐主任临走前,让你负责家里的事,可不是让你不办事!做为秘书长,你总该明白你的工作职责,我叫你来,是把我的意思跟你讲,你布置如何下文传达------根据领导的精神,安排人员布置会议的各项相关事宜,你要不做,我可以直接找底下的人来办这件事。”
     “那时间定在哪一天呢?”赵秘书长看齐晓山动了怒,明白再抗也没有用,他要是直接找底下的人去办,事情会弄得更复杂。屈服于淫威并不可耻,淫威是权威的另一种有效形式。
     “当然是越快越好,在会上还要讲一讲批林批孔的大事儿,你给我写个发言稿,要是你没时间,找个人写也成。要点中要害,要害是防止走资派还在走,警惕一小撮走资派再次钻进革命队伍中来,并窃居要职。”
     “齐主席,这是不是和慰问演出相去甚远了?”
     “远啥,阶级斗争要天天抓,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
             
                             三
    韩东没想到,中午粪客们居然凑钱卖了酒肉请他,对他表现出了一种尊敬与热情。
    宴请设在王重的屋,杜仲有笑着说,“大摆酒宴呀。”
    李兴嘴里哼着小曲正在布置碗筷。他笑着说,“杜校长,韩东来粪店这么长时间,大家对他印像可好哩,今儿大家凑了些钱,买了些酒和菜准备给韩东接接风,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
      听完李兴的话,韩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质问李兴:“是你出的主意?”
      李兴有点心慌,急忙说:“这,这是全体粪客们的意思。”
      韩东斩钉截铁地说:“想让我跟你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没门儿!”
屋里,五虎、四娃等粪客们都呆愣住,不知如何是好。站在灶前弄菜的王重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韩东,今天粪客们请你吃顿饭,你以为是李兴出的主意?这你可错了,他们凑钱请你喝酒,说明大伙儿敬重你。这跟李兴没啥关系------”
      韩东问:“粪客们干嘛要请我呢?”
      杜仲有说:“以后靠你保护啊,这是弱者的生存本能。李常以前恶势欺人,他们是口服心不服,敢怒而不敢言。你敢与李常分庭抗礼,你比李常仁义道德,你是王者风范,他们自然就要以你马首为瞻,头领意识是人类根深蒂固的思想。”
     韩东瞥了李兴一眼,“可我不想跟李兴同桌而食!”说完,他走出了王重的屋,来到粪店院子里,粪池里倒着冻粪块,已经失去美丽。
    “唉——”李兴觉得无地自容,长叹一声,也出了屋,他从韩东身边走过去,往粪店的院门外面走去了。
     韩东瞅着他往御河滩那条小路走去,默默地想,“他走了,出去了。他知道自己卑鄙,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四娃出屋叫韩东洗脸。韩东一看,众粪客们都站在门口看着他。说:“你们先吃吧,我洗完脸就来。”他走进粪客们住的大屋,四娃已经给他弄好了水,脸盆放在灶台上。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李常躺在炕上,看见韩东进屋,他拉被蒙住了头。杜仲有也进了屋,坐在离韩东不远的炕沿边,一边看着韩东洗脸,一边缓声说:“李兴他爹是叛徒,可他李兴不是叛徒,他只是继承了他爹的软弱,他是个在耻辱中长大的人,他不软弱能行吗?”韩东用毛巾擦着脸,看着杜仲有。杜仲有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韩东,你还是年青,项羽为什么乌江自刎,演出了霸王别姬这么一场悲剧,就是因为当时他太年轻,意气用事。结果,让刘邦坐了天下。自古以来,刚烈者难成大事。也许,等你活到了我的这个岁数,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你或许才能理解郑板桥说‘难得糊涂’这句话的含意。得饶人处且饶人,圣者都是大智若愚。”
     韩东无言,但他却细细地嚼着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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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粪客们推韩东坐上首,韩东不从,他让杜仲有坐上首,余次为王重和丁生大,然后才是自己,他看看两边坐着的人,哑然失笑。四娃拿着装散酒的白塑料桶挨个往碗里斟酒。他看到韩东笑,便问:“韩东哥,你笑啥?”
    “我想起了水泊粱山一百单八将在忠义厅排座次的情节。”
    “被逼上粱山的英雄好汉咋没有一个拾粪汉呢?”丁生大说。
     杜仲有端着酒碗拿着筷子站起来说。“咱们可不去造反。刁民才造反呢。咱们这些人都是良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可咱们有了成份,变成了阶级敌人,这只能怪咱们的命不好。”他喝了一口酒,“杜仲有,杜仲有,我是先喝酒来后吃肉。”说毕,他挟了一大块猪头肉填进嘴里嚼了起来------他的脖颈青筋凸涨,像条蚯蚓 在老皮里上下蠕动。
      王重也举着酒碗说,“韩东,你早上说,要和这伙伙粪客交朋友,还要保护他们,他们能得到你这个北京知青的这句话,能得到你这个将门虎子的许诺,是做事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他们备下薄酒,仅是聊表敬意。来,大家干一口!”
      喝过这口酒后,四娃喊:“韩东哥,你也给众人说上几句。”
      韩东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又想起了拾粪路上关于“人民”这个词汇的思索和“劳动人民”概念的辨晰,“这些人究竟算不算劳动人民呢?我怎么会同他们交上朋友,早上演出的节目既然是逢场作戏,那所谓的许诺也不过是句戏说而已。可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你能拂了这些粪客们的诚意吗?他们沉重地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许,他们为能结识一个北京知青,为能同一个并不存在了的将军儿子生活过几天,而感到荣耀。他们不是劳动人民,可他们却又干着连劳动人民都卑歧的劳动。其实在他们身上也能体现出几分劳动人民纯朴本色。那就只好假戏真唱了。他想到这里,擎起酒碗,开口说:“我现在算是相信命运了。命运安排我韩东插队到雁北,落户在迎青台村;命运又让我来大同拾粪,跟你们一块吃住。你们是有成份的人,可我跟你们生活了这么些日子,觉得你们跟村中的贫下中农没有啥区别,你们的劳动甚至比他们受的苦更重。我这么说,不是中了刘少奇的阶级斗争熄灭论的流毒,也不是丧失了无产阶级的革命立场,是我的亲身体会。如果苍天有眼,真希望你们能有一天摘掉头顶上的帽子,能娶上女人成个家,能有儿女给自己养老送终,来,为了这个希望,干它一口!”有人唏嘘了------粪客们都举起酒碗,含着热泪饮了一大口碗中的苦酒。

    吃过这顿结交午饭,韩东有点儿像被逼上粱山的林冲,不得不落草为寇的感觉。
    他拿着硬皮儿本又去御河滩,他感觉到只有在那个荒凉的世界,才能寻找到自我。才能楚天而抒情,立地而陶然。走出小树林,他一眼看见李兴靠着那个土丘坐在地上,两手揣在袖筒,双目微闭。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韩东,哆哆嗦嗦有些慌乱。然后低声下气地问:“韩东,你来了?”
      韩东细眯着眼瞅了他一刻,抬脚要走。李兴扯住他的衣襟,咕咚跪下了,“韩东,你特别恨我吧?”韩东说对你这样的人谈不上恨。“那你最讨厌我?”韩东没吭声,他痛哭流涕地说:“韩东,我知道粪店里没人瞧得起我。我这样的人不配活着,我软弱,我给李常当狗腿子,我是心甘情愿吗?我有一肚子苦水,真不知道该跟谁去说。我是叛徒的儿子,我是反革命的狗崽子,共产党处决了我爹,我成了专政对象,我只能低三下四地活着,我恨透了那个怕死的爹,他被枪毙了,罪过却落在我身上------天啊,从小长大,我没过过一天人的日子,我象一条狗,我甚至都不如一条狗啊”说罢,他号啕大哭。韩东想起了杜仲有的那番话,动了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让李兴赶快回去吃饭。李兴却跪地不起,“不,韩东,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跪着------”
     韩东问:“李兴,你是在这儿等我吗?”李兴点了点头,韩东苦笑了一下:“李兴,站起来,挺直了腰做人,以后骨头要硬一点儿。”李兴一边往起站,一边抹着眼睛听韩东继续说,“你爹要是被敌人抓住,骨头硬,他没成为叛徒,你怎会落到这个地步。当然,文化大革命中你爹也许会被当做走资派打倒,但你毕竟能过几天人的日子,这就是命运。”
     “命运就是定数吧。”李兴看着韩东自语,“李常说,每个人都有定数”。
     “这是李常说的?”
     “啪,”李兴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看我这臭嘴,我咋又提李常那个灰货!”
       韩东笑了,“李兴,你不要自责,你说说,你的定数是什么呢?”
     “我的定数------”李兴摸着后脑勺,“我的定数就是以后能为你效犬马之力,”他谄媚地说。
      “唉,”韩东心里叹了口气,他想,“李兴已经长成了一副奴颜媚骨,他不可能象自己一样,虽然现在也很落魄,但高贵的天性丝毫未减------人生真是太复杂了,李兴的父亲的一时软弱,带来了儿子的终生屈辱。而自己父亲的刚烈,也给他的家人带来了灭顶之灾。但自己毕竟过过那种养尊处优的干部子弟生活。洞悉高级干部家庭生活是内幕。”望着李兴,韩东说,“李兴,以后只许我欺负你,李常要是敢动你一指头,我就揍扁了他。”
     “真的?”李兴破涕为笑。“那------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记住我的话,要直起腰来做人。”
     “我知道了。”
      李兴似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韩东品味一遍刚才的事情,感觉仿佛咬了一口生柿子,那种苦涩的味道很难形容。
     他低着头蹬上了一个不高的土坎后,打开了硬皮儿纸夹,开始速写御河滩的包括铁路大桥的远景,脑海里一下跳跃出了他的美术恩师——那个年青,乐观、活泼、充满朝气的美术教员陈老师。陈老师个子不高,却十分精神,面色黧黑,也许是生长在南洋的缘故,透出一种浪漫的画家气质,他的衣着打扮与众不同,乌黑油亮的飞机头,爱穿各种色彩鲜艳的短袖花汗衫和瘦瘦的鸡腿裤,夏天还爱洒些香水,这让他显得格外资产阶级。他热情爽朗,与其说他是个老师,倒不如说他更像这群中学生的兄长。同学们喜欢上他的课,美术是门副科,所以他上课时,对同学管理的非常松,你可以看课外书,可以爬在课桌上睡觉,甚至可以逃课,如果让班主任老师逮着,他还会给你打个圆场。他说,“美术、音乐、舞蹈等许多专门艺术是天才的爱好,而不是通过学习就可以培养出来的天才。”他甚至跟校长建议;可以每周把美术课和音乐课规定出一定的课时,让喜欢美术和音乐的同学不分年级和男女自愿报名,然后每周自愿去上美术和音乐课------对于这种大胆的设想和改革,墨守成规的校长当然不会同意,所以他就采取了这种消级放任的态度,文化大革命中这竟被定成了一个罪状:他有意剥夺青少年画画和唱歌的权力。让革命的接班人不能去画社会主义最新最美的图画,去歌唱祖国和伟大的党!韩东现在想起文化大革命中硬往人头上按的那些莫须有罪名,才知道纯粹是稽之谈。韩东怀念起美术课上,陈老师黝黑的面孔上那双明亮的眼晴闪烁着聪颖狡黠的目光,他用拗嘴的国语给同学们上美术课,介绍了世界上许多画家的生平和作品,不时夹带着一些英语,然后再用国语翻译,他在印尼时的职业并不是老师,只是个美术爱好者,他不需要工作,因为他的家境是属于富豪阶层。只是遭受到印尼当局的屡次反华迫害,家人才把他送回祖国。经济上有海外的来源,陈老师花钱显得格外大方,他常常请喜爱美术的同学在星期日去各个公园写生,并把一些画具和进口的油画颜料送给他们,要求这些爱好美术的同学打下扎实的速描基础,鼓励他们多观察生活,然后大胆地进行创作。陈老师还是个吉它高手,他不但教这些爱好美术的同学画画,还教给他们弹六弦琴,并唱一些外国名曲。因此,韩东学会了弹奏西班牙和夏威夷吉它的两种技法。还学会了《海恋》、《鸽子》、《深深的海洋》、《桑塔露其娅》和《我的太阳》等外国名曲的美声唱法。陈老师回到了亲爱的祖国,他真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文革中,这些都成了他拉拢腐蚀青少年的罪证,受到猛烈的批判。一夜间,陈老师被打成了“特嫌”和“牛鬼蛇神”,他的单身宿舍被抄了,他从国外带回来的许多美术资料都被当成黄色淫秽物品,所以他遭受的迫害与侮辱比其他的人更甚。在批判会上,他的飞机头被剪成了阴阳头,他的花汗衫被泼上了蓝墨水,他的鸡腿裤角被剪成了一条一条的布条儿,露出了里面的裤叉。并且把他的一堆尖头的、带盖的皮鞋挂在他的胸前背后------恐怕这些是对他精神的致命打击-----后来,陈老师终于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的虐待,寻隙从五层楼的厕所里跳楼自杀了。
    韩东深深记着那情景;在楼后,深秋的风吹动着地上的落叶,在裹着陈老师尸体的席卷周围团团乱转,由于他的亲人都在国外,竟好几天没人来收尸,后来,一辆专门收无名尸的卡车来了,把他的尸体用一条被子系扎住扔到车上送去火化------想到这儿,韩东脸上淌下了泪。陈老师最祟拜荷兰画家梵高。并给他讲了梵高如何用剃须刀割下了自己的右耳------梵高只活了三十七岁。
       可是没想到陈老师比梵高死的还早。他自杀时还不到二十七岁------

      粱雪伫立冰上,望见韩东从那条弯曲的小路又出现了,她痴痴地看着这个几近神密的年青人,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在上次他们打架的地方跪在他跟前----- 齐国华也注意到了远处的韩东。看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跪着的那个老农民站起来好象是抹着眼泪走了。
       粱雪突然说,“国华,这个知青不是个哑吧。你看他不是跟那个老乡在说话呢吗。”
       齐国华有些不满意地说:“不是就不是吧,你关心这个干啥。”
       粱雪分辨:“谁关心了,人家不过是好奇。哎,国华,你说他们在说啥呢?”
       齐国华回答:“我又没听见他们说话,怎么能知道说什么。”
       粱雪继续问:“那你说这是怎么么回事呢?”
       齐国华对粱雪说:“你管这些闲事干嘛”脑海里却在不断地猜测;“这个孤游之人是干什么的呢?他真是太奇怪了。每天下午,他到荒凉的御河滩来画画,这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是不是冲着我们,不,是冲着粱雪而来的呢?”这个念头一划过他的脑海,他瞅了眼粱雪,发现粱雪正出神地打量着韩东。那个北京知青模样的人走到一个土丘上,打开一个夹子、又开始画画,他的目光并没有朝粱雪他们过多的张望。但粱雪却一直目不转晴地盯着他。这让齐国华心里非常不痛快。粱雪又问:“国华,你说他画什么画呢?”
      齐国华有些恼怒,没好声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要想知道,过去看看!”
      粱雪有些惊愕。她看着齐国华,齐国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快对粱雪赔礼道歉。可是粱雪却发了火,她大声说:“不滑了,回家!”粱雪气享享地说。走到岸上去换冰鞋。齐国华赶忙凑到她身边,蹲下来,帮粱雪去解鞋带儿。粱雪不让他解,齐国华耐着性子连说带哄地硬是帮粱雪换完了鞋。然后他对粱雪说今天晚上他要跟小曹去东北出差。正好早点回去。上车的时候,粱雪又不由自主地瞥着韩东,齐国华看在眼里,他可不敢再对粱雪发作,只好气在心中。
      吉普车开走了,引擎声让韩东望了一眼。他注视着吉普车摇摇晃晃地上了公路,然后进了城。御河滩丢下了他一个人。

                             四
     齐国华开着车,想起中午的时候,他在公安局办公室里接到父亲的一个电话。让他下午到市革委找粱雪去御河滩滑冰的时候,先他的办公室找他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齐国华不知道是啥事到了市革委,先去了工会主席的办公室。他猛地一脚踹开门,吓的坐在办公桌前的齐晓山猛地站了起来。看见是儿子,他生气地说:“你这孩子咋这么没规矩,敲下门嘛,吓了我一跳。”
    “爸,成习惯了,抓人都这样。”齐国华笑着说。
      齐晓山把儿子数落了一顿,问他,“到了粱雪家,你也是这么没礼貌。”
      齐国华说,“到了她家我当然不敢了。她爸有枪。我听说中央里有个军区司令,谁要是进他的办公室不敲门,他拿枪就打,而且是百发百中。爸,您找我有啥事?”
     齐晓山扼腕叹了口气,告诉儿子,昨天下午省里把市里的四个大头都召到太原去开会,还是坐飞机去的。送走他们,我一直想他们到省里去开什么会呢,不会是又发生了象今年春起‘三上桃峰’* 的那种事件吧。”(三上桃峰事件*——一九七三年山西省晋剧团以四清为题材编导的一部晋剧。上演后被江青诬为替王光美翻案的大毒草,于是一九七四年二月,社会上掀起了大批《三上桃峰》的高潮,山西省委常委全部人员调京受到批判回来后,立即召集该省的各地市级主要领导集中办理学习班。)齐国华听完,说:“爸,史碧清说,中央里现在阶级斗争可激烈了。”齐国华把那天夜里审讯史碧清说的话对父亲学述了一遍。齐晓山听完后说这个反革命说的到都是真话。可惜不说假话就办不成大事。儿子问父亲,“爸,现在市里归您管了吧?”
    “屁!”齐晓山气哼哼地说,“徐主任指定赵秘书长临时负责,还他妈假惺惺召开个什么常委扩大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其实是当众排挤我。给我个难看。你一会儿去陪粱雪滑冰,打听打听粱政委到省城去开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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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车去御河滩的途中,齐国华问:“粱雪,你爸爸到了太原来电话了吗?”粱雪回答“没有”。齐国华说:“也不知他们火急火燎地到省里去开什么重要的会。”“谁知道呢,这些事,他从来不跟家里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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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着方向盘的齐国华踩着油门,挂着档,北京吉普很快穿过东街。路过了东街的九龙壁,过了钟鼓楼,绕着上、下华严寺开向西门外的大同警备司令部。上、下华严寺的红墙一闪而过------粱雪想起刚到大同的时候,她跟着父母参观这座建于辽金气势雄浑,风格独特的大寺,通过文物局工作人员讲解,知道了古契丹族的习俗以东为上首,所以正殿都不是座北朝南,而是面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上寺大雄宝殿高大雄伟,飞檐重脊;下寺薄伽教藏殿结构精湛,殿内完整保存三十一尊辽代彩塑,体态憨然,栩栩如生。是我国仅存的一座辽代殿宇建筑。因为上寺的大雄宝殿辽末时焚于兵火,金天眷三年重建,故上下华严寺亦被称为辽金木构建筑群。
     从车窗里,粱雪看见了耸立在西街广场北边的红旗商场。那是当时大同最大的一座建筑,模仿北京人大会堂的样子,三层高,建于六四年。那时共和国刚刚渡过一个经济最为困难的时期,非常祟尚节俭,艰苦朴素、与人民同心同德被视为立国之本。党的领导干部别说贪污腐败,就是生活上特殊一些都不敢。本来,这是市府大楼,报请了省委批准,才敢破土动工,但竣工超了标,让省委知道了,狠狠把大同市的主要头头们批评了一顿,责令深刻检查,然后通报全省,调离工作。降级使用。也难怪,当时正在搞四清运动,他们算是被抓了典型。新上任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当然不敢顶风而上,使用这座楼办公,只好把这座大厦一分为三,朝南正面为市文化局展览馆,西边一侧开辟为红旗商场,东边一侧是原市人大、政协办公楼,文革时,已同虚设。帅府街与红旗商场近在咫尺。齐国华手握档柄,摇了一下,开口说:“粱雪,咱俩好上有一年了吧。”
    “咱俩好上------”粱雪琢磨着这个词,焉能不解齐国华的用意。但她故做糊涂的样子,问咱俩好上怎么解释?齐国华回答就是说咱俩交朋友呀。粱雪宛转地问:“国华,难道咱们现在不是朋友吗?”齐国华决心跟粱雪亮牌,他说我看咱们的关系应该明确下来了吧,咱们该成家了------“我现在根本不想这个问题!”粱雪干脆地说。齐国华明白了,他不可能攀上粱雪这个高枝。他不打算再耗费时间对粱雪唯唯诺诺,毫无意义地扯下去。这次从东北出差回来,他要商量和郭丽娟结婚成家的事情。
粱雪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韩东的样子,那个北京知青站在离他们不算很远的土坎上,身材修长矫健,面孔坚毅沉稳,目光深邃睿智,虽说他一身旧军装的打扮,却显出一种干部子弟特有的神情气质。粱雪想起在家里,她总是翻看那几页拾来的御河滩的素描,虽然线条简单,但轮廓分明,御河滩的冬景杳跃纸上,让人暇想联翩。还有那支削得非常漂亮的中华铅笔,几乎每个棱儿的刀锋都长短宽窄一致,那种整齐不由让人想:怎么削得这么秀气?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神密,而这种神密却更能魅惑人心。齐国华脸上露出很失望的样子,车中陷入沉默。到了帅府街路口,齐国华狠狠地打了一把轮儿,吉普车一个趔趄,拐了进去。晃动的车体一下打断了粱雪的回忆。她猝不及防地伸手握住车前的把手,有点儿生气,大声责怪:“齐国华,你抽什么疯啊!下次,我再不坐你的破车了。”
    “粱雪,你到家了。”吱的一声,齐国华猛地踩住刹车,急刹车的惯性让粱雪的身体朝前一倾,险些头撞风挡。齐国华按了下喇叭,他将车停在警备区门口。“——我不下去了。”
    “爱下不下。”粱雪一下推开车门,跳下车,把车门一甩,扬长而去,头都不回。
      齐国华点燃了一支烟,挟着烟扶着方向盘,注视着粱雪径直走进警备区的大门,朝院里走去。他皱起眉头,“操。”他突然骂道,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他妈低三下四巴结你,何苦呢。不就你爸是个警备区的政委吗,从今往后,爷再也不当三孙子了,我不尿求你,看你跟谁狂!”说完,他把手中的烟朝外一扔,脚踩离合,扭动方向盘,把车开上了马路。天色黑了,吉普车的大灯照耀着寂静的街道。齐国华开着车,想起刚才粱雪的回绝,他产生了一种自卑。他们家世代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挖煤矿工。六0年的那次震惊党中央、国务院的白洞矿特大瓦斯暴炸的事故中,他的爷爷成了其中的一个殉难者。处理事故时,父亲只跟新上任的杨矿长提出了一个要求;“不再下井挖煤,调到井上工作。”
     杨矿长听完爸爸提出的要求问:“齐晓山,你只会打眼放炮,调到地面上能干啥工作呢?”的确,下井当掘进工的齐晓山只会钻在地里头掏洞子打巷。杨矿长说:“齐晓山,你都三十多岁了,重学一门新技术也不符合实际。再说,你一家五、六口人还必须依靠你来养家糊口。能去学徙吗?”
      爸爸想了想,杨矿长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一个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哽咽着说,“杨矿长,如果我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说这家咋整,女人好办,再找个主改嫁,反正‘窑黑子的女人驮炭的驴,这个汉子死了那个汉子骑’,可孩子呢,他娘要是一改嫁,最苦的就是娃呀。国华,给杨叔跪下磕头,求杨矿长把你爸调井上来干活吧。”
小国华听话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嫩声稚气地哀求着------
杨矿长扶起了小国华,抚摸着他的头,动了感情。“齐晓山,你也明白,谁都知道下井危险,想到地面上来工作,那井下的煤谁去采?我也难。可你爹是矿山的老劳模,听救上来的人讲,事故发生后,本来你爹能活着逃出来,可你爹没自顾自地逃命,他发挥了一个共产党员和劳模的作用,抢救工友,结果才牺牲的,也能算个烈士吧,所以应该对你特殊照顾。这么着吧,我看你到矿中去烧茶炉吧,那活儿没技术,也不需要啥文化,只要把水烧开了,学生们喝了别闹肚子就成。”
     齐晓山扯着儿子咕咚跪到了,爸爸泪流满面,“杨矿长,我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于是,父亲脱下了窑衣,到矿中当了一名烧茶炉的勤杂工友,早起晚归,任劳任怨,不辞辛苦。也许正是因为这一次的恩惠,使杨矿长在文革中没吃到多少苦头。
     的确,一场文化大革命改变了他们家的命运。
     文革中,父亲扯起了造反派这面大旗。工于心计、善于见风使舵的父亲先当保皇派,让杨矿长躲过了腥风血雨的红色恐怖。使得杨矿长对他感恩戴德。日后搞三结合,证明爸爸下对了一个赌注。然后大同各派之间开始了武斗,而父亲那派没有参加打、砸、抢的战斗。当然,如有人冒犯和挑衅,父亲也曾有过英勇的战斗表现。但父亲从不进攻,只是防守。与江青所提的“文攻武卫”竟不谋而合。所以后来矿山军管,清理武斗事件时,父亲躲过了毁灭性的一劫,并被“三结合”进了矿山的领导班子,当了矿山革委会副主任。他没有为争夺更大的权力整天热衷于“大批判”,他带着一班人马下井出煤。模范正确地执行了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算是大同矿的一个先进典型。
文革中,有一个特殊的现像,凡是典型的人物都能得到一顶政治桂冠。比如陈永贵竟当上了国务院的副总理、李素文做了人大副委员长。齐晓山下了一个多月的窑,换来的是大同革委会副主任和大同市总工会主席这把交椅,算是飞黄腾达------
      前面,到了大同文工团。
      齐国华将北京吉普停在传达室的门口,看门人告诉他郭丽娟在排练大厅呢,他便下车朝院北头亮着灯的那座大房子走去。走近门口,他听见从里边传出了尖尖的晋剧女高腔:“我要活——,我要活——”齐国华听出是郭丽娟的嗓音,她在排练晋剧《白毛女》。齐国华笑了,因为他想起了一件开心事,那是头一次排演晋剧《白毛女》;公演之前,市革委会的头头来审察剧情。当白毛女唱到“我要活,我要活”时,对于这两句唱腔音调的高低,革委会的头头发生了争执,分成“高调派”和低调派”,高调派认为这是喜儿向万恶的旧社会挑战,声调应该格外高亢,显出发聋振聩的效果。低调派不同意这种观点,说喜儿在风雪交加的深山,无衣无食,肯定是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高声呐喊,要断断续续吐出这几个字,“我-----我要------要------活------”这才真实。高、低调两派争来争去,决定让演员试唱,比较两种唱法哪个效果更好,当演员声竭力嘶地吼着,“我——要——活——”“我——要——活——”时,低调派说:这简直是歇斯底里,喜儿那时并没有被万恶的旧社会逼疯,因为我们的革命战士大春同志不能娶一个疯子做革命伴侣。而当喜儿倒在台上,有气无力地用微弱的声音吐出“我------我------我要------要------要活------”时,高调派立刻嘲弄;台下观众根本听不清楚声音,只能看见喜儿张着嘴一闭一合地动,似乎临死前倒着气儿,这么演不行。第一,喜儿失去了顽强斗争的形像,第二,就算喜儿没死,可是瞧这模样,病怏怏的,以后还咋活蹦乱跳地唱着“大红枣儿甜又甜”的歌儿欢庆解放?没有办法,剧团领导只好对演员密授机宜:“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碰上高调首长来看演出,演员便唱高调,碰上低调首长,就演低调------
    跟着父亲在那次剧审中,齐国华一眼就盯上了漂亮的郭丽娟,当他知道郭丽娟是从浑源借调到大同的时候,没费吹灰之力,他把郭丽娟正式调到了大同文工团,并担任了主角。郭丽娟从心里感激他,后来以身相许也是心甘情愿。她让齐国华尝到了女人的柔情蜜意,齐国华想起郭丽娟滑爽温馨的姣躯,有些心猿意马。第一次同郭丽娟发生关系是在公安局的宿舍,小曹去太原学习去了,宿舍只剩下自己独住,一阵热烈地亲吻之后,他便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触到了富有弹性的乳房,他的手贪婪地捏揉着,只觉得混身燥热、血脉贲涨,在他的爱抚下,郭丽娟面颊潮红,秀目迷魂。齐国华迫不及待地脱她的衣服,她曲意拒绝------那种少女羞涩的无力抵御,更激发了人的情欲。齐国华强行剥得她干干净净,然后尽情享用------ 完事后,郭丽娟哭得很伤心,齐国华看见了许多殷红的血,他才知道郭丽娟是个处女------  可是对粱雪,他却绝对不敢放肆,从认识到现在,他有过几次非礼的念头,可他不敢有非礼的行为。粱雪是个高贵的公主!齐国华在她面前非常渺小,粱雪对他呼来唤去,颐指气使,他恼火过,但当着粱雪的面儿,他决不敢流露出丝毫情绪,追求粱雪,是爸爸的一步政治棋。当然,粱雪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活泼、开朗、任性、傲慢。充满了朝气与魅力。齐国华感到粱雪高不可攀。虽然齐国华的家现在可以称为新贵,然而,在粱雪那帮高干子女与家人的眼中,文革中依靠造反发达的人只是个跳粱小丑而已。一朝的发迹想要逾越显赫等级的那条界线,真如跨越天堑一般艰难。齐国华走进排练大厅,正在排练的男男女女演员们看见他,一个个都表现得特别热情,围上来,众星捧月般问长问短。文工团的张团长更显得殷勤,他打着招呼走过来,握完手又赶紧敬烟。齐国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郭丽娟走过来,齐国华告诉她说今晚他要和小曹一块出差,先去北京,从北京到东北哈尔浜,再到牡丹江,然后去深山里的一个林场。郭丽娟问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干啥去?他说是去给史碧清家里报丧。文导演问了一句,是要杀她吗?齐国华说这个现行反革命活不了几天了,春节之前肯定办了她。张团长说她不是反林彪的吗。齐国华看了一眼张团长,张团长吓的往后退了退,齐国华对围着的人说她谁都反,就是不反刘少奇。
     人们都沉默下来。过了一刻,郭丽娟说:“听说哈尔滨那地方可冷了,能把鼻子耳朵冻掉。”
     “我要是回来冻掉了鼻子耳朵,你还爱我吗?”
      齐国华当着众人的面开了这么一句玩笑,,郭丽娟弄了个大红脸。

                               五
     这些日子,李贵和二兵一直往县上粮库送公粮,前天,油房断了炭,停了榨。正好大车到县上送完粮,回来的时候,去峙峰山煤矿捎回一车炭,这样,大车晚上要在外头过夜。
下午,麻本贵拿着两块豆腐来到佟大娘家看韩欣,他说,那天他不但骂了腊花,还揍了狗栓这个灰货。呆了一会儿,看韩欣对他很冷淡,告辞走了。
     晚上,佟大娘炖豆腐,蒸黄糕。油大师傅麻本堂吃过晚饭没回油房。睡在了二兵那厢。
     韩欣这两天来例假,小腹隐隐有些胀痛,而且,她总是思念在大同拾粪的哥哥,躺在炕稍,转辗难眠。
     半夜,麻本堂悄悄过到这厢,黑暗里,他摸着炕沿往前移动,韩欣发觉了,有点骇怕,吓的屏住气,当那只大手摸向她的时候,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大手摸到了佟大娘,佟大娘惊醒了,惊慌地问了一声:“谁?”麻本堂低声说,“是我,还能有个谁。”说着,他掀开佟大娘的被,要往里头钻。佟大娘一边往出推他,一边小声说:“别乱来,韩欣睡在这儿呢。”麻本堂不以为然地说那怕啥,我又没睡她。“你咋净瞎说八道,她要是醒着,听着了这话,还不认为你是个老牲口。”佟大娘朝韩欣这边瞅了瞅,韩欣迸住气躺着,一动也不敢动。麻本堂已经钻进了佟大娘的被窝。并且开始动手动脚------“去,去,我刚刚说了,要是韩欣没睡死,看见你做这事,今后咱俩的个老脸往那放。你快回那厢,我这就过去------”听了这话,麻本堂才退出佟大娘的被窝,溜了出去。佟大娘坐起来,仿佛做贼一样,探身轻轻唤了两声韩欣。见韩欣没有什么反应,披上了一件衣,摄手摄脚下了地,慢慢儿推开门,过到二兵那间屋里。
     炕上只剩下了韩欣一个人,她松了口气。耳尖的她,听见了那厢的说话。
    “眼看着儿子就要娶媳妇的人了,还思谋着做这件事,不觉得丢人?”
    “儿子娶媳妇咋,老公公睡儿媳妇的事儿还有呢。”
    “那还不是你们老麻家的家丑------哎唷,你慢些个进,一把年纪的人了,咋还像个后生猴急的不行------硬进,疼着哩。”
    “水水少了,弄两下,就舒坦了。”
      ------
      窑房内的两个屋门糊的都是麻纸,所以喘息声、动作声韩欣都听得很真,她觉得脸有点发烧。这是一种无形的诱惑,能够引起人体内荷尔蒙的生理反应,通俗的说法是条件反射。韩欣感到自己神迷体涨,燥热难奈。关于性爱,她是朦胧的。而现在,对风花雪夜,巫山云雨这种事,可以说是层一捅既破的窗纸,因为性爱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在被窝里,她一只手抚摸着光滑的小腹,另一只触到了乳房,乳头有些胀 ,她的手指轻轻揉捏着乳头,乳头渐渐地硬了,有种麻痒的感觉------。随后,她似乎有了更大的渴求;伸在下体的手摸到了耻骨上的绒绒阴毛,手再往下------
      那厢与老汉房事的佟大娘似乎忘却了韩欣的存在,毫无顾忌地呻吟起来---- 随着他们房事声音的节奏,韩欣抚摸着自己的躯体,经痛减轻了一些。过了一些时候,窑房里突然静了,韩欣也立刻清算了,“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她抽出手,一阵罪恶感蓦然潜上心头,她为自已的下流惊呆了,她认为自己堕落了,她感到无地自容,她鸣鸣咽咽地哭泣起来。
     “在这厢睡吧,天明时再弄一获*。”(*雁北方言:一回的意思。)
     “老也老了,还要再弄一获,你身子能吃得消?”
     “不咋,你认为我老了吧。告诉你,日弄女人的劲头还大着哩。”
     “真是个老不要脸。”佟大娘骂了一句。“我得过去,要不韩欣醒了,我的老脸往那搭放?”
      “哎,你让韩欣来咱家住,有多不方便!”
       堂窑里传来佟大娘下地开门过来的脚步声音。韩欣遏制住抽泣,但这似乎没有瞒过佟大娘,久未同床,当情绪上来的时候,他们似乎有些肆无忌惮地放纵、发泄,佟大娘知道肯定惊动了韩欣------ 她脸上感到火辣辣地发热,佟大娘悄悄地上了炕躺下后,却难以入眠。天明后,佟大娘和韩欣心照不宣,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个人吃早饭的时候,蒙在鼓里的麻本堂在饭桌前一个劲地说笑,韩欣心不在焉地应酬着,吃过饭,她鼓起勇气,“佟大娘,我要搬回去住。”
       麻本堂抽着旱烟说:“搬啥,就在这儿住吧。”
       韩欣说:“还是回去住方便。”
       油大师傅问:“你不怕了。”
       韩欣回答:“有啥怕的,人死如灯灭。”
       油大师傅说:“回去住也好。庙不能荒,俗话说,‘屋荒穷一户,庙荒败四乡’。”
       佟大娘也没有挽留。只是说,“韩欣,回去住你要是怕的话,就找个伴。有啥事你尽管来。二兵在,让他每天给你挑担水,他要是出车了,麻本堂,你喊油房的三儿去给她挑一担。”
     “那没啥问题,三儿有的是力气 ,就喊他给韩欣担水吧,二兵靠不住。”麻本堂吃完饭,坐在炕沿穿上鞋去了油房。
      韩欣又搬回了青石窑。
      杜玉英喊来弟弟杜国英帮着韩欣搬行李,杜国英借走了《红岩》和《欧阳海之歌》两本小说。
     收拾好屋子,杜玉英和韩欣俩人拿筐去油房抬料炭。料炭是油房炒籽后扒出的残火,油房炒籽只能用生炭硬火,一落了焰,火势便弱了,再不能用。这些料炭还能烧,如同北京人所说的煤核。但是社员不能拣了去家用,只能给队上用,供大队部、饲养房、小学校冬天取暧。然而知青却例外,因为知青下乡的第一年,国家给每个知青都拨了安家费。这其中含有做饭、取暧的炭钱。当时,正是油房开榨的时候,队上却无钱买炭,一愁莫展的时候,知青的这笔炭款算是救了大急。拉回了炭,先借给了油房,支书说,“你们烧料炭吧,料炭没烟,生炭烟大,弄不好,容易呛人。”“呛人”是煤气中毒的意思。刚到农村,知青们还是群娃娃,啥也不懂,只能听从队干部的摆布。以后时间久了,知青们懂得了还是生炭好烧?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李桐也觉内心愧疚。谁知,到应了那句“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的成语,从七0年,知青们便要象社员一样自食其力,所有开销都要个人担负了。他们才知道了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民间谚语。他们没钱买炭,又总不能吃生食吧。怎么办?知青们就去油房撮料炭。村里有社员们反映为啥知青能烧料炭?李桐召开了群众会,说:“人家知青把上万斤的生炭都让油房使用了,现在人家烧点料炭咱们咋就眼红?毛主席给革命队伍定下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章程,其中有一条,借了东西要归还。人家知青没让队上归还借用了的生炭,只烧些料炭,难道不应该吗?”与会社员哑口无言。以后,知青们再去油房撮料炭,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韩欣和杜玉英在油房门口撮满了一筐料炭,抬起正要走,油大师傅麻本堂出来了,“韩欣,给你。”他拿着一瓶油,“这是新榨出来的胡麻油,滴在菜里吃最香。”
    “我,我不要。”韩欣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她往后退了两步,心跳了起来,脸也有些红。
      杜玉英接过了那瓶油,“那我就替韩欣姐谢谢您了。”她们俩抬着炭离开了油房。麻本堂站在油房门口喊,“韩欣,你在家等着吧,一会儿我让油三儿去给你担水!”

      生着火,屋子里暧和了。人便也活跃了。
      韩欣把她的盖卧铺在炕中央。因为炕中央的前头接着一个取暖的小铁炉。料炭唯一的缺点是不好生火,可是火点燃了,又不爱灭,而且温度匀恒,也没有什么烟尘,填满一炉炭,能燃五、六个小时。晚上睡觉的时候,火封的好,一宿都不会灭。韩欣已经学会了弄火及做一切家条事。而且能把家务事做的井井有条。这真的要感谢生活的磨练。
     “韩欣姐,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一间屋就好了。”杜玉英羡慕地说。
的确,杜玉英家被轰回村,安排在了一间人家遗弃的废窑里,韩欣头一次去小英子家,站在那孔土窑前,她惊愕的半天并不上嘴,“这是人住的地方?”她想,几乎不敢进去。而进去之后,屋里潮湿阴暗,简陋的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觉得是不是走进了一处原始社会的洞穴。韩欣让她搬来作伴。杜玉英高兴地说,“那好啊,韩欣姐,你不嫌我脏?”韩欣说:“晚上洗个澡,换上我的干净衣服。被子你也不用拿,我这儿有富裕的铺盖,严学军走了,没拿行李,将来我们走了,我也把多余的行李和衣服留给你。”
     “韩欣姐,晚上冼澡?咋洗?”韩欣对她耳语一番,杜玉英听了鼓掌称好。“韩欣姐,那是啥?”杜玉英目光落在了放在箱顶上的小提琴盒上。
    “那是小提琴。给我哥找画具,从箱底翻出来的,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拉过它。”韩欣走过去,打开琴盒,取出琴,抠了抠琴弦,发出了几个音符,“指法全忘了,”说完,她架起琴,调好位,轻抹琴弓,从揉弦的指尖流淌出了一曲《粱祝》。
    外边传来了花子的狂吠。“韩欣,快拦拦狗,我给送水来了。”油三挑着水担站在大门口喊。
    韩欣走出了屋,喊了声“有贵哥”。她拦住狗,让油三进了院。油三将水倒进堂屋地的水缸里后,问韩欣:“把水缸挑满了吗?”
     杜玉英说,“那还用问吗?毛主席说,为人民服务,要完全彻底。”
      油三陪着笑脸,“这个我懂。我也时时刻刻在学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著作哩,可我着实是怕花子那条狗,它把我看成了讨吃鬼,想狠狠咬我一顿哩。”
     “你快去担吧,我们给你拦着狗,保证不让它咬你。”杜玉英说。
     “说话可要算数啊,不兴骗人。”油三挑着水担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一连给韩欣挑了五担水,灌满了大缸。锅里盆中全盛满了水。另外的一担水放在了堂屋地。韩欣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他,等他挑完最后一担水,韩欣让他进屋里坐一会儿。平常,油三难得到知青的屋里坐,花子太厉害了,除了知青,或与知青关系好的人它不咬,其他的人只要迈进知青的院门口一步,它会追得你屁滚尿流。
     “韩欣,那个是啥乐器?”他指着炕上的那把小提琴问。
     “小提琴。”韩欣拿过小提琴让他看。
     “小的琴,”油三小心翼翼地接过琴,唯恐弄坏。“这小的琴咋绷了四根弦?”他翻来调去地看着这个精致的东西,显出好奇的的神色。   “跟胡胡琴不是一个声调吗?咋个拉法呢?”他拿着琴弓问。
      “你会唱个什么曲曲,我给你拉一个好吗?”
      “我,我就会哼个走西口,还哼不完整哩。”油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好吧,我就给你拉个走西口。”韩欣拿起琴,站在地上,将琴挟在左颚下,偏着头,因为没有曲谱,她只好用鼻子把走西口的调子先哼一遍。她一边哼,一边晃动着捏弓的右手打着拍节,然后再揣模着拉这支走西口的小调。
         油三惊愕地问:“咋地,这洋胡胡是用鼻子吹吗?”
       “用鼻子吹?”韩欣被问的莫名其妙。
       “你不是用鼻子往那个孔里面吹调调嘛,好听是好听,就是声儿不大。”
        杜玉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韩欣姐,他,他说你用鼻子往这里头吹调调呢------”杜玉英指着琴中央的音孔说。
韩欣也笑了,她本来想解释。可是一转念,来了个幽默:“是啊,有贵哥,得先把调调往琴的肚子里哼,哼满了再用它——”韩欣比划着琴弓,“使劲地来回扯打,曲曲儿才出声。”
     “是吗?洋东西就是日怪的厉害。”从娘肚子里出来,油三第一次看见小提琴,第一次目睹演奏这种乐器,据他所知,都是坐着拉胡胡,而且应该把胡胡支在腿上。可是韩欣却把那个四根弦的洋胡胡挟在脖子上,还得用鼻子往里哼调调,这太稀奇了,太日怪了。太不可思异了!
      “好了,”韩欣看着瞠目结舌的油三,知道他被愚弄了,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已经把调儿灌满了,”然后她猛地把琴弓往琴上一搭,来回使劲地扯动,发出了一串急促的音符,她故弄玄虚地用力晃着头,又用琴弓拍打琴弦,这还不算,又灵巧地用指抠拨着四根弦,发出了美妙的声音。油三惊诧地张大了嘴,真个是看得云山雾罩,迷迷腾腾。
      一阵前奏之后,如歌如泣的《走西口》曲子流淌了出来------
      下午,村子里传开了北京知青韩欣哪儿有件奇怪的洋胡胡;四根弦,站在地上、扛在肩膀头,歪着脑瓜先用鼻子往里哼进个调调,再使劲地用一个弓子拍打、拉扯,就能出好听的曲曲儿------
       于是,来了许多社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知青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保管员金贵是个农中生,他拿着小提琴有些冒傻气地问韩欣:“用嘴吹调调行吗?”
       韩欣不知该如何回答,狡黠地眨了眨眼,诙谐地说,“只能用鼻子哼。”
     “为啥呢?”
     “因为嘴只能唱,不能哼。不信,你试一下。”
       金贵真的用嘴哼不出调儿,调儿只能出自鼻腔。
     “把那个洋胡胡给我试试。”狗栓背着枪也从炕里往前挤,碰着了萃花。
      萃花柳眉一竖:“死狗栓,你瞎挤个啥,抢孝帽子戴呀。”
      狗栓涎着脸,“对不起,对不起,萃花姐,你是不是有身子了,怕碰?”
       众人前,萃花的脸红了,指着狗栓,“我怀的是你。”
      狗栓讪讪地笑,不语。麻本贵看儿子吃了亏,便说,“他可是我的种儿。”
    “呸,”萃花唾了一口,“那是狗种儿。”屋子里的人都笑了。狗栓还要往前挤,芸芳开了腔:“狗栓,你别使劲往前挤,呆会儿你那杆枪走火再伤着谁。”
      狗栓说:“我这杆枪里没有子儿。”
     “那你干吗成天老背着它,也不嫌沉。”
     “公社宋书记讲了,要枪不离人。”
     “夜里睡觉你也抱着这杆枪?”
     “有了女人,谁还抱它睡。”
      萃花说:“赶快让你爹给你寻,省得断了狗根。”屋里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麻本贵说:“别耍笑斗嘴了,韩欣,你给众人表演表演这个洋胡胡吧。”
      大家都瞅着韩欣,韩欣拿着琴问:“拉个什么曲子呢?”
      有人喊:“拉个《挂红灯》。”
      有人附合:“对,《挂红灯》。”
      韩欣问:“这个挂红灯的调子怎么哼呢?”屋里响起了一片七高八低的鼻音------韩欣听出了大概的音调,便随着他们的节奏轻轻地拉着琴弦,等于给“鼻音”伴奏------众人停止了哼,韩欣也停住了弓。
     “这洋胡胡不难听,”麻本贵拿过小提琴仔细看着,问:“能拉红梅戏的调调吗?”。
     “红梅戏是什么调儿?”
     “树上的鸟儿吱吱地叫啊------”麻本贵用粗顸的嗓音唱了一句黄梅戏。
     “夫妻双双把家还------”李恒尖着嗓子学着女调接了一句。
     “原来是《天仙配》呀,”韩欣说。“有曲谱就行。”
      “不是往进哼就行吗。”麻本贵说。
      “我跟大家开个玩笑,没有曲谱,那是瞎拉。”
      “瞎拉也行,”麻本贵又说,“韩欣,咱村排演红梅戏《沙家浜》智斗那场戏,你参加吧。去公社演出,顿顿都是肉和馍。过两天我们就进大同买戏装。”
      “你们要进大同城买戏装?”
      “嗯”金贵答应道。
       韩欣问:“那你们去粪店吗。”金贵说当然得去。支书让把拾粪补助款顺便给那些粪客捎去,他问韩欣有事儿吗?韩欣说:“金贵哥,正好,到时候你把画具给我哥带去,他一定等急了。”

                              六
      更深夜静,韩欣和杜玉英圈好狗,悄悄溜出了知青的院门,韩欣和杜玉英要去队上的饲养房偷一样东西。
      条条巷中都阒寂无人,冒着严寒,她俩从村后的路绕到了饲养房,饲养房的大门虚掩着,杜玉英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儿,她小心翼翼地把门又往大推了推,摆手招呼着韩欣,俩人摄手摄脚潜进了饲养房的院子。饲养房院子里黑黢黢的。厩中,牲畜沙沙安祥地吃着草料,院子里特别地静。她们俩人似乎轻车熟路,径直奔向草料房,一会儿,从里边抬出一个料槽,是用半个汽油筒做成的。杜玉英把料槽扣在背上,象个顶着壳儿的乌龟。她勿勿往出走,厩中的牲口看见了,先是迷惑、后是惊恐、再是愤怒,一匹儿马嘶鸣起来;圈里的驴也不甘落后,扯开驴嗓子一声比一声高地叫起来------  老实的牛也不甘落后地低声哞着,牲口们的抗议终于惊动了饲养员耿聋子,他提留着一个马灯走出来,马灯的光很弱,在黑暗中,他举着灯只能映照自己的脸。他冲栏里的牲口大声么喝:“闹腾个啥?又不是不给你们吃。”他走近牲口,看了看食槽,自言自语地说,“赶情,快吃完了。得,得,别叫唤,我再给你们添些还不行。”他瓦着腰,拎着灯走向草料房。进了料房,他觉得不大对劲,拌好的草料咋散落了一地,再一瞅,“咦,料槽呢?料槽咋不见了?”他有些纳闷。提灯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意识到是有人把料槽给端了,不由着了急。“得赶紧去告诉支书或大队治保。”他心里想着,赶快往大门外走。走出饲养房大门,他抬头往粱上一瞭,昏花目光中,他影绰绰看见料槽在粱头勿勿地移动,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果然是料槽自己在往前行走,而且走得很快,转眼间消失了,“料槽跑了,料槽跑了,”老耿头惊呼起来 ,喊声惊动了寒冷黑暗的村庄。
当,当,当,村里敲响了急促的钟。

      韩欣和杜玉英俩人刚回到青龙庙一会儿,喘息未定,听见了院子里花子的吠叫声,有人在院门口喊:“韩欣,韩欣在家吗”
     “谁?”韩欣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民兵连长。”狗栓大声说。
       韩欣看着杜玉英,小声说,“是不是村里发现了?”
       狗栓扯着嗓子,“韩欣,你出来一下,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韩欣硬着头皮走出了青石窑,下了台阶,朝院门口走去。
    “当然是重要事儿。”狗栓拿着个手电晃着。用铁链拴在门口的花子在门内呲着牙虎视眈眈盯着他。看见韩欣出来,狗栓要进院,可刚一迈步,只见花子猛地向前一扑,铁链被揪扯的哗哗作响,发出惨人的嗷嗷叫声,狗栓吓得急忙往后一退,一个趔趄绊倒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抓着枪站起来,拿枪对着花子,跺着脚说,“你敢咬,你敢咬,爷一枪崩了你。”他看见韩欣,又战战兢兢地说:“韩欣,你快看住狗,千万可别让它咬我一口。一会儿我还有重要任务呢。”
       韩欣走过来,花子亲热地嗅着她,刷刷摇着尾巴,仿佛跟主子邀功请赏。狗栓见韩欣走到近前,便忘了深浅,又要进院,花子立刻又朝他一下扑去------狗栓吓得赶紧连连后退------声调都有些变音,“韩欣姐,你到是看好这条狗啊。这家伙太灰,老想咬我。”
       有了花子助胆,韩欣的胆怯略减一些,“狗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都睡下了。”
     “我想检查一下你这儿的安全。刚才咱村里发生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
     “饲养房的老聋子报案说料槽跑到粱头上去了。料槽又没长脚,咋能跑。一定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这些阶级敌人不是咱们村的就是外村的,刚才村里召开了紧急干部会议,我也做为主要干部参加了这次重要的会议。我爹已经布置了基干民兵分头去追了。我怕那些阶级敌人跑到你这儿破坏,所以赶快过来看看。”
      “我这儿没事,有花子呢,谢谢你。明天再来玩吧,我该休息了。”
      “你歇,你歇,我再到别处转转。”狗栓背上枪走了。
       韩欣松了一口气,回到屋,杜玉英笑着说,“韩欣姐,刚才村里鸡飞狗叫,一片混乱------好象日本鬼子进了村?”
     “还说呢,都是咱俩惹的祸,发现丢了马槽。老耿头现在止不定有多着急呢。早知道,咱们应该跟他去借。”
     “大姑娘家借料槽洗澡,韩欣姐,你咋说起了昏话呢?”
     “我说什么昏话了?”
     “从古到今也没听说过大姑娘用料槽洗澡的事。老耿头肯定不借,就是借了,这事传出去,还不让人把咱羞死!”(续)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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